20 兵祸
    当天色微明之际,山洪与地动已经止歇。自然不只是陆凝从山上跑下来,但死伤者亦不在少数。

    陆清栩自然是要帮助镇剑山庄救灾的,他为官许久,对于灾后要如何整备人手,救援灾民自有一番套路。只是帮忙之间,他也向陆凝言道,镇剑山庄此后,恐怕是江湖地位要大大降低了。

    陆凝有些不解,她也参与了一些帮助救灾的工作,镇剑山庄此次虽说损失惨重,但无论是武功典籍还是神兵利器,大多都保留了下来,而顶尖高手更是未遭损伤,为何江湖地位要降?

    而陆清栩说,江湖认的便是威信,镇剑山庄固然武力上未受损伤,但一失了魔剑,二未能抱住自家门派领地,他日江湖青年拜师之时也会谨慎选择,而江湖换代或许不过十载,如此论来,二十年后,或许就不闻所谓镇剑山庄为何了。

    至于破解之法,也看栾天隐后续打算以什么手段破局了。此事便不是陆清栩能管的,毕竟江湖中事,还是江湖了结。

    盘桓了七日,将诸般事务打理好之后,陆清栩就找了个清晨,带着陆凝悄然离开了。

    此次镇剑山庄一行,陆凝感觉自己参与了很多事,但大部分其实没有什么成果,对于镇剑山庄这个事件整体也未见全貌。她知道自己的遭遇算是五阶集散地的一个特点,由于五阶场景广阔,其中牵涉的势力众多,集散地的任务从集散地发布变成了游客主动去发现,这对于刚刚升阶不久,还没从之前按照集散地任务流程走的游客来说,算是走出了舒适区的一种情况。

    上个场景有教官带,陆凝对此的感触还没那么深。现在她算是明白之前君影教他们寻找合适的落脚点,甄别主要目标究竟是为什么了。

    去往怀零的路又是半月,这便是这种场景下交通不便的结果。陆凝便在途中整理了一下此次的收获。支线奖励的五识提升是很明显的,她不仅对外界的感知更加灵敏,甚至连反应速度都提升了不少,这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提升不少。而那一丝先天紫炁,则是与她体内的内力完全不同的一种力量,虽然说是一丝,她却很难轻易调用,以内功心法将其运入经脉之时总会有种疼痛感,虽然不是不能忍耐,陆凝却怀疑这种用法是错的。

    主线任务的奖励是自己可以选择的,陆凝发现自己能够以其进行强行提升的功法其实并不少,虽然里面包含了很多陆凝直接继承过来的那些基础武学。

    自然,她所能选择的最优的几个,分别是“森罗九转心决”、“冷冽呼吸”、“妖目:溺影”。也不知道集散地是如何判定的。对于陆凝来说,她现在只有森罗九转心决是能够修炼的,另外两个都不知道应该怎样进境,陆凝思考过之后,决定这个先不用——反正集散地并没让她立刻用掉这个机会。

    说起来……从山上下来之后,她就没再见过楼灵珠、赵渔樵和温容几个,岐黄宗倒是参与了后续救治,却不知赵渔樵去了哪。而另外两人,她也不知道是否在山洪中遭难了,至少是没找到遗体。

    大概是都走了吧。

    陆凝驾着驴车,一路继续南下,往怀零去。而那日再见的旧辇,也并未再有现身。

    怀零由南方盈珠府所辖。以大魏如今治理天下的能力,如此远离京城的地方,已经称得上是蛮荒之地了。盈珠府当初以盛产珍珠为名,如今却早已不复当年,入了府境,陆凝只见得遍地荒凉,田间不见稻禾,路边村落十屋九空,人不知都去了何处。

    陆凝和陆清栩聊到这里的时候,也提起自己记得有江匪自南方来。不过陆清栩却说,这是兵祸。

    他没有说原因,只是陆凝看得出来,陆清栩的心情随着距离怀零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差。

    虽然对于怀零老家的一些情况不甚满意,但陆清栩对陆氏的发家还是很自傲的,怀零附近因为陆氏的努力,在他的印象中是带动了整片区域的繁荣的。然而如今,这里的凋敝也意味着陆氏对周围的影响在消退。

    傍晚时分,陆凝将车停在一片村落旁。这片村子的情况比路上所见稍好,田地正在收割,村口处也有几名老人坐在石头上闲聊。陆凝上前问话,得知这里是刘家村,便问及何处可以歇脚。

    “你二人的话,去村后那打谷的地方,拣个房子进去就成。”一个老汉用烟袋锅子指了指。

    “这……那里的人家呢?”

    “哪有人家呦。”老汉在地上磕了一下烟灰,“头前刚过夏天,来了几个官老爷来说要征兵。这往年哪有入秋征兵的人?村里几个男娃,都给带走了。后来也没个消息,反而是来了一伙土匪,又来了伙兵痞,在村子里抢过两轮之后,好几户都没人住喽。”

    “可知是何方来的人?”陆凝问。

    “听口音,像南边。说的啥,听不懂。”老汉苦笑,“也不用我们懂,他们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就得把家当交出去,就这样。”

    “谢了,老丈。”

    “丫头你行路也当心点,那帮匪贼,见到你们这样的,也抢。”老汉说道。

    陆凝谢过之后,就将驴车赶到了打谷场旁边。这里的房子很破旧,但并未倒塌,虽然积了不少灰尘,打扫一下也能住人了。

    收拾屋子的时候,陆凝也跟陆清栩说了一下刚刚打听来的情况,陆清栩听了也只能苦笑。

    自古以来,用兵时节多在春耕之后,毕竟春种秋收实为国家大事,不得有半点马虎。而冬日不宜用兵则是尽人皆知的道理,陆清栩虽是文官,也知晓此事。

    而若是泱泱大国,在秋收之前要征兵,多半是已到了国力不足的地步了。

    大魏正是如此。

    陆凝将锅架好,用石头垒了一个灶台。这几天下来她已经很擅长这些了,搭几根小柴点起火来,先烧起水来,同时开始准备晚上的食物。远路所备的都是些干物,不求口感,但求时间放得更长一些。

    陆清栩也没有闲着,自拿了几根路上捡来的柴劈开,准备续火。就在两人忙忙碌碌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着什么东西大喊了起来,由于距离太远,听不太清。

    “怎么?”陆清栩抬起头。陆凝立刻将剑抓过来背到背后:“我去看看。”

    “若有不知如何处理之处,便回来找我。”

    “我晓得。”

    陆凝走出院子,走过两间门户,那已经提升的聪敏听力就听清楚了他们喊的话。

    “兵来了!”

    “快把人藏起来!”

    “娃儿呢,快回家……”

    一阵混乱,陆凝看到村子门口出现了几个——勉强称得上是兵的人。

    他们破衣烂衫,身上只有一套甲胄,甲胄上也是沾着泥土和血。手拿一根长矛,腰间挂着一把刀,而这些基本上就是大魏征兵配发的东西了。

    人数只有六个,他们甚至称不上健壮,只有一个看起来还算是膀大腰圆,剩下的一个个都面黄肌瘦,脸上却都是难掩的贪婪。

    他们已经将几个腿脚不便的老人抓住,那膀大腰圆的兵看了看这村子,大笑道;“兄弟们,这村子里看着还算富裕,我们真是好运气!。”

    “村里的活人呢!赶紧出来!”一个兵尖声尖气地喊道,“爷爷们在南边打生打死,你们倒好,在这里活个安生?”

    陆凝看到几个老人已经在讨饶了,但这几个兵对他们的声音充耳不闻,反而是继续大声叫嚣着。

    不过可笑的是,尽管他们声音很大,却不敢进村子。陆凝看得很清楚,这六个兵除了为首的那个以外,其余的恐怕压根就不能打,但凡村子里有上十几个青壮年冲出来,恐怕都能把他们打跑。

    虚张声势……

    陆凝懒得等这出滑稽剧继续向后发展了,她提剑走了出去。

    那几个兵当中立刻就有一个开口道:“呦,居然还有个标致的——”

    为首的大汉一把按了一下那个开口的兵的脑袋,随后谨慎地问:“敢问这位……”

    “你们是哪一路败下来的兵?怎么败的?”陆凝直接开口说道。

    “这……不知您是哪一位?军情紧急,恕我……”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怎么看都不像是送军情文书的,否则就直奔驿站去领快马入京了。”陆凝冷哼了一声,“沿途劫掠村落,是被打散了的败军吧?”

    “这……这也不能怪我们。我们被拉上战场才两个月,兵器都没用熟,上面安排下来的那个小将军的军令也发不到我们这里,”大汉抱拳说道,“我也就是凭着平时打猎练的几分机灵劲,才带着几位兄弟逃出来。军队早就被打散了,现在就算是要打我军棍,那也是找不到人的!”

    “你还挺理直气壮。我的问题呢?你们是哪支军队,打的哪片战场?”陆凝问。

    大汉迟疑了一下,才咬咬牙说到:“看姑娘是武林中人,我便说与你。我等是南疆平叛,滕大将军下,游骑将军方栋的军队。只是那方小将军指挥不当,我们上山中剿那叛贼,中了埋伏,被打了个零散。”

    “山上?到这里,你们跑了多久?这地方距离南疆很远了吧?”

    “姑娘有所不知,南疆人善走山地,早就藏进来了。他们煽动那些原本已归化的南疆部族再次叛乱,故此次平叛才颇为困难。”

    “听你这谈吐和所知,恐怕不是个小兵那么简单。”陆凝眯起眼睛,“为何当了兵痞?”

    “姑娘,这军都没了,我们只想着逃回家去安生。我们兄弟几个可不是南疆人,若能求得个活,谁还愿意打生打死?”

    “你们就算回去,待官府查看发现你们回了家,一样要死。”陆凝摇了摇头,“何况沿途抢掠,你们已不是兵了,同样是匪。”

    “匪……便匪吧!”

    那大汉忽然让开,身后一个矮小的兵举起一把弩,对准陆凝就是一箭射出。

    弩这东西平常的兵手里可没有,陆凝一箭震开弩箭,身形前冲。而大汉则大吼一声,伸手就抓起身边的一个老汉:“别过来!我们只求活路,你过来我就——”

    话音未落,一枚石子已经砸在了他的手腕上,剧烈的痛楚让他松开了手,陆凝则凭借迅捷的身法来到了他身前,一剑切开了他的喉咙。

    壮汉捂着脖子后退了两口,嘴里涌出一些血沫之后仰面倒下,另外几个兵痞则叫嚷着扑了上来,用手里的长矛攒刺。陆凝微微摇头,持剑迎上,不过几招之间,这几个兵痞均已尸横就地。

    那几个老人早就吓呆了,坐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陆凝将几具尸体拖到一起,他们除了武器甲胄之外身无他物,她指了指尸体:“上面有什么都归你们村子了,记得烧掉,免得横生瘟疫。”

    “姑娘……你……不,女侠……”

    “我们明天就离开。”

    陆凝留下这句话,便回头返回了打谷场旁边的院子。陆清栩见她回来,衣角还沾了些血渍,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已无事了,父亲。”

    “阿凝,你既做了这个决定,我也不说什么。只是将来行走天下,杀戮之前,当有今日之决心。”

    “这个自然。”陆凝在锅前坐了下来,给自己盛了一碗,“父亲,若是大魏气运已尽,你又当如何自处?”

    “那也要真的看到天命难违的时候。”陆清栩说道,“这天下若是乱起来,苦的便是黎民百姓,而战乱却不知何时休。”

    陆凝喝了一口汤,沉默了片刻后,问:“可如今这黎民百姓就不苦吗?”

    难得的,陆清栩愣了一下,随即叹息了一声。

    “因此地已入战祸,若是不能稳定。将来你我所路过的处处,均会如此。”

    “怀零如何?”

    “怀零,恐怕亦无法幸免。阿凝,回去的路上,我会仔细和你说说,怀零陆氏究竟是怎么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