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天赶到玄甲城后,被眼前人仰马翻的场面一惊,失控的机关像一只只出笼野兽,丧心病狂地追咬众人。
正面对抗费时费力,不合当下时宜。
快速判断完,他从混乱人海里找到主持长老,要了记载所有玄甲城参试弟子的名册,不待主持长老诉完苦,就施法布下浩大的传送阵。
翻开竹简名册,沈云天一一念过每位弟子的名字,而被念到名字的弟子,脚下即刻显出法阵,被传送到数十里外安全的戈壁滩上。
半盏茶的功夫,不论生死,弟子们皆被悉数传送出来。
但经历了这么一番,纵使虎口脱险,每个幸存弟子的脸色都非常沉重,透满心力交瘁。
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远处宏伟庞硕的玄甲城从半空中俯冲而下,重重砸入广袤大漠,以不可挽回的姿势坠陷流沙深渊,不多时就被滚滚黄沙埋葬。
一代名城,沉沙落幕。
被困在关卡内的弟子也都出来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个个伤痕累累。
泠轻雨急忙从中找出白绮绮的身影,白绮绮脸色灰白,气息微弱。
她心急火燎地喊向沈云天和跟来的齐思鸿,“绮绮受了重伤,请仙君为其治疗!”
沈云天二话不说便检查白绮绮的伤势,手心亮起浅蓝微光,一边给她输送灵力,一边处理伤口。
“放心,她的血已经止住了,性命无碍。”待沈云天结束疗愈,齐思鸿用折扇敲了敲泠轻雨的肩头,劝慰她不必太过担心。
“谢谢齐掌门,沈峰主。”泠轻雨如释重负,“幸好你们来了。”
齐思鸿摇着扇子,笑道:“我可没做什么,多谢你芸生仙君吧。”
泠轻雨的银铃响起时,他正和沈云天在一起议事,最初他没多在意,还开玩笑打趣沈云天。
“你带回来的那小姑娘莫不是闯关害怕了,来找你英雄救美。”
沈云天眉宇一冷,沉声说:“她并非儿戏任性之人,不会不知轻重地发送求救信号。”
于是两人以最快速度赶来,果真就出了大事。
齐思鸿向泠轻雨询问玄甲城失控的来龙去脉,泠轻雨跳过不可明说的部分,将他们在关卡中的遭遇一一讲诉。
“阿肆,泠小姐在这儿呢!”花怀舟指着前方的泠轻雨,侧头对叶肆欣悦道。
泠轻雨被那喊话吸引,觅声而望,看见了自传送后就失联的叶肆。
终于把人都找齐了,花怀舟好奇问:“你们方才去哪里了?我一扭头就不见了人影,真怕你们被雕像一口吞了,可把我吓惨了。”
叶肆眉目低顺,歉声说:“让师兄担心了,我和泠姑娘不小心被雕像劫走了。”
花怀舟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汗,“那多亏芸生仙君及时赶来,阻止了发疯的机关。”
“我只设下传送阵,并未对付机关。”沈云天淡然否认。
“啊?不是你们......”花怀舟大惑不解,“那为何整座城的机关会突然停下?!”
齐思鸿望了一眼远方黄沙上的城楼残骸,略一思忖,断言道:“因为有人取走了玄甲城的灵核。”
泠轻雨眼皮子一跳,默默和叶肆对视。
只见某人现在一副乖巧师弟的模样,看样子什么都不打算吐露。
她想起玄甲的悲愤,修真界垂涎灵核,为此曾对玄甲门坏事做尽。而今灵核就在她的手中,但不能把灵核交给修真界,让他们得逞。
虽然她相信扶尘派,但她不相信修真界,不知道背后还藏着多少阴谋和坏人。
思量再三,泠轻雨决定隐瞒灵核之事,待日后找到了单潇然,再将灵核交由玄甲门后人处置。
于是她紧紧闭嘴,和叶肆一样当哑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会不会是魔侯搞的鬼,蛊惑玄甲城入魔,迫害仙门子弟,最后再趁乱盗走灵核。”花怀舟挠着脑袋猜测。
在一旁的主持长老插话道:“玄甲城已经全毁了,碎成了一堆废铁,灵核一事再也难以彻查。”
他刚刚清点完幸存弟子的人数,面容疲惫憔悴,语气颓靡,“罢了,与魔族的抗衡,来日方长,当下所幸救回了大多数弟子。”
休整之后,众人通过传送法阵,来到了原定第三关比试的武道山。
山上已聚集了许多门派的人,擂台边挂满彩旗,战鼓声喧闹飞扬,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着个人对决的最终比试。
结果没等来意气风发的各派选手,却等来了一大批槁木死灰的伤员。
主持长老捂着瑟瑟发抖的胸口,把玄甲城遇险之事上报碧华宗及各门派。
如果说秘境之林的封印破裂是巧合,那玄甲城的机关失控还是偶然吗?
此届试炼大会频频出现意外,比试得一塌糊涂,还有不少弟子受伤殒命。
不知最终比试还会不会继续出事,而且现在还能参赛的弟子没几个,再比下去也没有意义。
以司空铭为首,最后众掌门的商议结果是——
第三关的擂台对战不比了。
本届试炼大会到此结束。
但是决定对前两关表现优异的弟子,给予嘉奖赞誉,毕竟有些弟子的发挥格外亮眼,无视的话有失公平。
于是通过第一关的血丹成绩,以及第二关中幸存弟子的推举,综合裁断后,拜师组和未拜师组各选出一名优胜者。
分别是宁霜和泠轻雨。
泠轻雨原本还在惆怅,第三关不比了那最后成绩怎么算,她的前十名怎么办。
却倏忽得知了比试结果。
她一路小跑到扶尘派暂住的客房,齐思鸿正在屋里给白绮绮诊脉。
“齐掌门,我这......算是通过了考验吗?”泠轻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能加入......扶尘派吗?”
齐思鸿抬眸,饶有兴味地看着泠轻雨,“你觉得呢?”
“啊?”泠轻雨缺氧得有些发懵。
半晌,齐思鸿狡黠的狐狸眼眯了一下,不再卖关子,春风般笑道:“当然。”
“扶尘派欢迎你的加入。之后你想拜谁为师,看你的修炼资质和个人偏好。”
话音刚落,他变出一套绣有扶尘派图腾的白色弟子道袍,赠予面前的新弟子。
泠轻雨虔诚地双手接过,心中泪目。
她终于入编了!
“我呢我呢?”床上的白绮绮一脸羡慕,眼巴巴地瞅着齐思鸿,宛如一只被人忘记喂食的小猫崽。
齐思鸿好笑道:“自己去司衣殿领。”
白绮绮充满怨气地嚷嚷,“我不是要衣服,我是要师傅。”
“没有峰主收你。”齐思鸿无情地打击她。
“峰主不收,那掌门收不收?”白绮绮破罐子破摔,厚着脸皮道。
“看在我参加了四次试炼大会这么坚持的份上。”
“看在我重伤卧床这么凄惨的份上。”
“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
“看在......我这么诚心的份上。”
白绮绮使尽浑身解数,卖惨耍赖都来一遍。
被言语轰炸完,齐思鸿笑着叹了口气,纸扇戳着白绮绮的脸皮,出乎意料地点头答应了。
“收吧,看在你这么蠢笨的份上。”
“哇!真的吗?你可不能反悔啊!”白绮绮大喜,不顾伤口跳起来,激动到大方原谅了齐思鸿刚刚骂自己蠢。
泠轻雨也很替白绮绮高兴,扶她躺回去,“你的伤还没好,悠着点。”
“我太开心了,就算现在死,也瞑目了。”白绮绮一边龇牙咧嘴忍着疼,一边眉开眼笑美滋滋地说话。
齐思鸿为这个新收的徒弟堪忧,怀疑她伤的是脑袋,伸手合上她的眼睛,“那快瞑目,歇息去吧。”
晚上,泠轻雨闲下来,终于有空打理乾坤袋里的东西,随手翻了几翻。
一把熟悉的匕首掉落。
她定睛一看,是叶肆的匕首!
当时玄甲城坠落时,书阁里东倒西歪,慌乱之中她把东西都收进了乾坤袋。
不过这些天,叶肆也没来找她拿回去。
不会是没发现在她这吧?
但转念一想,现在都安然无恙的,好好和他的师姐相处才最重要,一把小刀子算什么呢。
“砰!”泠轻雨把匕首当作某人,用力搁在桌上,让它独自晾在一边。
*
三日后的一个傍晚。
泠轻雨踌躇许久,还是来到了叶肆歇脚的客房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屋里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她报上姓名,“泠轻雨。”
等了一会儿,看还没有动静,泠轻雨正欲再开口,面前的门忽然打开了。
叶肆只穿着一件素简的纯白里衣,脖颈处的衣襟稍稍敞开,露出白得反光的肌肤和深邃的锁骨。
瞧见泠轻雨一身扶尘派的穿戴,他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泠姑娘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你东西落我这里了。”
泠轻雨把别在身后的匕首拿出来,动作迟缓地递给叶肆,整个过程莫名生出一丝紧张感。
“我看你的匕首太锋利了,于是便做了一个剑鞘。这样你用它时,就不容易伤到自己了。”
叶肆垂眸,羽睫震抖。
原本如冰似雪的匕首被裹进了一个毛线剑鞘里,薄薄的刀身此刻锋芒尽收,只露出刻着莲花的刀柄。
剑鞘用的是米白色的毛线料子,针线整齐均匀,每一小格都紧凑饱满,剑鞘中间还绣着一根胖乎乎的胡萝卜。
泠轻雨端量着叶肆的神情,只见少年那一贯擅长伪装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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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上,流露出充满真情实感的惊讶。
比玄甲城失控那会,还要触目惊心万分。
“......你若是不感兴趣,那我拿回来。”
她以为叶肆不满自己自作主张弄了剑鞘,伸手就要将剑鞘扯下来,却被叶肆出手夺走了。
“泠姑娘,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泠轻雨扁扁嘴,“我看叶少主满脸写着不想要。”
叶肆轻咳一声,压下眼眸里的潋滟波涛,转了转手中的剑鞘,“头一回见到这种......丑玩意,眼界大开,一时反应不及罢了。”
听着这评价,泠轻雨可不乐意了,“喂,这可是我织了一晚上的,哪里丑了!”
虽然太久没做手工,技法有些生疏了,比不上外面卖的精致,但也不至于被嫌弃难看吧。
哼,没品的修仙古代人。
发闷片刻,泠轻雨想起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舔了舔发干的唇,翘首注视着叶肆的眼睛。
“叶肆。”
“嗯?”
话说面前这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爱捉弄人又阴晴不定,让她恨得牙痒痒,但还是......
“谢谢你。”
“在玄甲城里救过我。”
不管叶肆是出于何种心态相救,但如果没有他,自己也许就永远被困在那座城里了。
所以,她站在这里,真诚地向他道一声谢。
良久,叶肆都一言不发。
他既没有说不用客气的场面话,也没有说挖苦揶揄的刻薄话,看似平静地接受了这番道谢。
泠轻雨走后,直至暮色更浓,月上梢头,叶肆还在摩挲着剑鞘,愣愣地发呆。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认真道谢,还被送了亲手做的礼物。
尽管剑鞘和匕首一看就格格不入。
一个可爱,柔软,毛茸茸。
一个可怖,强硬,冷冰冰。
但他还是舍不得将其取下来,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说不清的感觉。
最后,他将匕首连带着剑鞘,一同收进了怀中。
*
魔界,黑曜潭。
“废物!”魔侯狂沙怒骂,一掌扫下。
跪在地上的魔将被打倒吐血。
“让你派人到玄甲城埋伏,弄死那帮修真孙子,结果呢?看看你都做了何等好事!”
“主上饶命......”魔将忍着剧痛,强撑起魔力使用玄光术,将张升之死前的景象还原呈现于大殿中。
“张升之是属下最得力的魔兵,潜伏仙门多年,本已成功篡改玄甲城死门,胜券在握,不料却被这届试炼大会的子弟识破,又有玄甲城搅局,遂才坏了大计。”
他一边随着画面解释,一边挣扎着往前爬,伸手想要抓住狂沙的脚求情。
狂沙不耐地扫了一眼影像,刚好看到张升之被玄甲附身后,与宁霜大战最后被杀死的那一幕。
“被一个入魔的破城给附了身,被一群龟崽子砍得身首异处,哈哈哈......”
他阴恻恻地大笑起来,抬脚将魔将狠狠踹开,如同扔垃圾般毫不留情。
“他们是可恶,但张升之和你,更是废物!本座从来不养废物!!”
“主......”魔将大感不妙,绝望地求饶,但只发出一个音,就被狂沙汹涌狠戾的魔力绞死。
阴暗的大殿内压抑得可怕,一众魔将魔兵都不敢吱声,唯有那玄光术画面还在兀自播放。
狂沙的心情愈加不爽,扬手正欲毁掉自取其辱的影像,却被影像中一闪而过的一张脸抓住了目光,暴躁的双眼赫然睁大。
他将影像停下,放大。
鹰隼般犀利毒辣的金瞳半眯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脸,神色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再到大喜若狂。
“哈哈哈哈哈......是你!!!”
十八年了,竟然如此峰回路转。
“絮龙,去把那人族给本座抓来。”狂沙一甩衣摆,重新坐回王座上。
一个通体雪白的银发男人出列。
他是狂沙座下的另一位魔将,修行百年,实力超凡,曾跟随魔君无煞经历仙魔大战,后来魔君被封印,便纳入了魔侯狂沙的麾下。
絮龙看了看影像中的目标,是他一向鄙夷的人间小白脸,而且生得比其他小白脸还要显眼讨厌。
不知为何狂沙会对那小白脸有如此大的兴趣,但他不敢揣测,跪下听令道:“遵命,絮龙定不负主上嘱托,将此人擒来。”
“看着细皮嫩肉的,可要小心点,别给整流血了,本座要活口的。”
狂沙的视线死死黏在影像中的少年身上,不放心地继续吩咐。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激动兴奋过了,胸腔震动起伏,三界江山仿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