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宅种植的梅花开得正盛，李琬姜短暂欣赏一下，拉着儿子的小手，快步跟上管家。
客厅之中烧着猩红的木炭，将屋内烘烤的暖融融的，李琬姜首先就看到一名清瘦的老者坐在火堆前。
那就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宰相顾俞禾，看上去和普通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在看到母子二人进来，脸上的神色和蔼，甚至还露出浅浅的笑意。
这让李琬姜有些受宠若惊，她朝顾俞禾施了一礼，“老大人，今日多有叨扰。”
顾俞禾摆摆手，李琬姜的儿子蹦蹦跳跳到了他的面前，小男孩像是一块和田玉金雕玉琢的娃娃，寒冷使他的鼻头泛红，漂亮极了。
“快喝些姜汤。”
老者为母子二人送上热气腾腾的热汤，浓郁的姜味之中还能嗅到丝丝蜂蜜的清甜。
一碗姜汤下肚，李琬姜的眼睛亮了起来，蜂蜜的甜味将老姜的辣味冲淡了许多，喝在嘴里并不觉得辣嘴。
稍作休息，李琬姜就看到了顾俞禾为自己的儿子布置作业，小孩趴在桌案上开始学习起来。
火堆旁就李琬姜与顾俞禾二人，她这会儿才感到紧张，有一种幼时面对父母的拘束。
“听修儿说，琬姜夫人在读书之上颇有见解。”顾俞禾见李琬姜有些紧张的样子，便先将话头说开。
李琬姜脸色一红，对面坐着的可真是这个时代的大儒，就她自己学的那些东西，自然不敢在顾俞禾面前班门弄斧。
“老大人见笑了，妾身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夫人过谦了。”
梁修在一旁学习，李琬姜与顾俞禾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先是对梁修最近的学习进度，然后就是对上江民俗民风的探讨。
李琬姜越聊越放得开，老者始终温和的听着自己说话，与她跟其他人读书人对话的感觉完全不同，对方始终带着盈盈笑意和鼓励。
“说来也是有趣，咱们这儿有块宝地，去年旱灾严重的时候，别的地方颗粒不收，就唯独那个地方风调雨顺粮食高产。”李琬姜适时抛出这么个话题来。
去年的惨状顾俞禾怎么会不知呢，那时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甚至都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
“哦？竟有如此神奇的地方？”
李琬姜心下松快些许，这位顾老大人果真如传闻中那般体恤民生。
“正是管辖之下的一个村子，因倚靠大河而生，故而取名为白河村，说来也是神奇，那个村子原本同样受了旱情，忽然有一天，天上多出一朵彩云来，雨水从上落下，使得白河村人能平安度过旱灾。”
这些话都是她从弟弟李长凛那儿得知，弟弟一个劲儿地说是有神仙在保佑着白河村，这话李琬姜是有些不信的，如果真的有神仙在，为什么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多的不平之事。
顾俞禾听闻此事并没有觉得太过奇怪，“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东边日出西边雨，只是应该不会维持太久才对。”
“那彩云日日下雨，白河村的庄稼才得丰收，所以才会觉得十分地奇异。”李琬姜解释道，她当然知道这种情况确实会有发生，但是日日降雨，都只在白河村，难道就不蹊跷？
“竟是如此？”这倒是稀奇，顾俞禾对这白河村提起了一点兴趣来。
“旱情致使粮价飞升，不少人从白河村中买到了便宜的粮食，此事千真万确，真是神佑之地。”
“这么说来还真是神异。”
李琬姜点到为止，毕竟她只是一个内宅妇人上哪里弄到这么多消息还不好解释，只能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告知给顾俞禾，如果他想继续去了解那个地方，自然有办法获得更多的信息。
如果并不感兴趣，绕是李琬姜把嘴皮子说破都没有用。
在顾府没有留太久，交代了梁修好好学习，李琬姜就打道回府。
只是她的话的确在顾俞禾的心中留下了一个烙印。
去年受灾严重，不单单遭殃的只是去年，今年有可能还会更加糟糕，他看了一眼正沉寂在书堆里的小徒弟，转身出门寻到了管家，要求他去将白河村的情况收集起来告知自己。
白河村，如今的彩云城，那真是太有名了，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的去查找，随便一个百姓都知道的大差不差，原本太守也封锁过消息，不让城内百姓讨论彩云城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彩云城过的好日子还是传到了大家的耳中。
很快，顾俞禾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从李琬姜嘴里得知白河村的情况，顾俞禾还当那只是一个小村落，如今居然已经发展成了一座城！
如果按照以往来说，这座彩云城当然是已经有了不臣之心，太守上报朝廷之后自会处理，只是现在全国上下千疮百孔，在乱世中崛起的小势力数不胜数，哪里管得了这么一个小地方。
梁太守自从上次派人去劝降没有得到效果之后就没有下一步动作，两方就在这微妙的和平之下共处着。
但顾及城中一些权贵的利益，梁太守也下达了禁止州府百姓前往彩云城的命令，被抓到之后是要重罚的。
这也挡不住别人要活命的求生欲啊！
管家将自己知道的全告知给了顾俞禾，偷偷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老者。
他此刻默不作声，内心已经不太平静，如管家所说，彩云城目前是完全不缺粮食，并且粮价能控制在三四文钱一斤。
百姓在此地安居乐业，不会出现卖儿卖女的情况。
只是管家的话语里也多是偏见，他显然更相信梁太守这边的说法，彩云城那边只是把人骗过去，很多内容都是夸大其词，哪里有什么神仙，不过是愚弄百姓罢了。
跟李琬姜一样，顾俞禾自然也不会相信神神鬼鬼一说，他是在思考，那彩云城是得了什么机遇，城中是风调雨顺，粮食更是高产。
多半是人为，领头人为了获得百姓全心全意地支持，便将自己神明化，让这些百姓都成为自己的信徒。
若是如此能让人活下命来，在这世上能有自己的安居之所，又怎么能不成为她的信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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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俞禾是天下读书人之首，可以说以他年轻时候的条件，寒门都够不上，只能说是农耕世家，往前算几代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到他这一代才出了个读书人。
尽管吃苦的时日已经过去了太久，饿肚子的滋味他仍然是记忆尤深，连他尚且不敢保证自己能不为五斗米折腰，又怎么能去谴责为了吃饱肚子而去信奉神佛的百姓。
将梁修今日的功课全部教授完成，梁府的奶娘将人接走。
顾俞禾突发奇想到外面去走走，于是披上自己的防寒大袄，也没要人陪同就走了出去。
春寒料峭，他的身子骨还算硬朗，被这冷风一吹还是觉得有些寒气彻骨。
街道上的人不多，偶尔能看到几个乞丐瑟缩着身子窝在角落里，寒霜挂在他们的须发之上露出一副将死之态。
这些人幸运熬过了冬日，不一定能熬过倒春寒。
顾俞禾不由对梁太守产生一些不满，这么大一个上江州府居然没有灾民安置之处。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顾俞禾转过身去，看到一队州府的衙役身上佩戴着朴刀，冲进小巷子中的一所民居住所。
不多一会儿，妇人与小孩的哭喊声从中传了出来。
衙役粗鲁的从屋内扯出一名妇人来，妇人的孩子抱着母亲的大腿，撕心裂肺嚎哭着。
其中一名衙役见这小孩哭哭啼啼，心下更是烦躁，一把拎起小猫儿一般的孩童正要往旁边一扔。
顾俞禾气不打一处来，立马制止道，“住手！”
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确实让衙役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即那衙役不满地神色朝顾俞禾望过来。
只见一个清瘦的老者，孤身一人，衙役便觉得自己的威严有被冒犯到。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阻拦官差办案！”衙役的态度十分嚣张，放下孩童就要朝顾俞禾走来。
另一名衙役却是眯着眼睛打量着顾俞禾，他总觉得这个老人，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没有想起来，态度嚣张的衙役已经到了顾俞禾的面前，揪住他的领口，完全不把面前这瘦老头放在眼中。
梁太守下了禁令之后，这些衙役有抓人的权利，一旦发现谁与彩云城有来往，或者是有计划逃去彩云城的，不管有什么苦衷，先把人逮住到州府大牢走上一回。
重罚之下，虽然对彩云城的讨论还有，但多数人都不敢露出向往之意。
有梁太守作靠山，许多衙役感受到手中权力的美好，也开始作威作福起来。
“哎，有话好好说就成，别动手啊！”其中一名衙役连忙上前将抓住顾俞禾领口那名衙役的手拉开。
“老丈，多有得罪，我这兄弟脾气不好，但没什么坏心眼，只是这些日外逃的人实在是多，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位衙役倒是好声好气地解释了一番，目光偷偷落在顾俞禾的身上。
究竟是像谁呢？
他思来想去。
忽然对上了那双因年岁而略显浑浊的双眼，忽然心中咯噔一声，整个人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