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离夏天有多远?
只有五个月时间。
对林羽翼来说,仿佛只是一眨眼。
从高二下学期开始,一班的晚自习从以前的三节课,变成了四节课——晚上九点半才下课。
周末休息时间也被砍了一半,就算是周六,林羽翼也得去学校自习。
原本一个月一次的考试变成了半月一考,就连即将到来的暑假,也只放十来天假。学习这件事忽然变得无比紧要。
每周五的班会课上,班主任杨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在讲台上说着“高考、高考、高考”、“学习、学习、学习”。除了高考和学习,好像没有别的任何话题。
林羽翼只觉得,闷头在教室里埋头读书的那些时间变得越来越快,眨眼间便溜走了似的,找不到一丝痕迹。
对王登高来说,这段时间却无比漫长,漫长到……就好像夏日仿佛永远都不会到来。
……
王登高忙碌了整个冬天,除夕夜那晚回了趟家,第二天下午,他便马不停蹄地回到工作中。
以前他在鸭场工作时,只知道年前是最忙碌的时节,忙着卖鸭子,东奔西走到处送货,一直到年后才清闲。
可是自己当了老板过后,王登高才发现,年后压根清闲不下来!
年后要去收债的呀!
年前那些买鸭子的客户,尤其是大批量订购的老客户,哪个不赊一笔钱?各个嘴里都说着:“快过年了,手头实在是没有钱,这笔账先记着,年后一定还给你。”
王登高能怎么样?他才开始做生意,手头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客户,只能赔笑着应下。可是真到了年后呢?他手头的那点儿钱压根不够买新一批鸭苗,他只得厚着脸皮,一家一家地去“讨债”,把钱要到手里才安心。
一个春节过去,王登高不知道硬着头皮参加多少次应酬,喝了多少酒,僵着一张脸笑了多少次,可算是把钱给要得七七八八,他根本没时间休息,马不停蹄地就得打扫鸭场,购入新一批鸭苗,为初夏的端午节做准备。
听着鸭场里叽叽喳喳幼鸭的叫声,王登高抹一把汗,坐在河边石坝上,吹着微腥的河风,紧绷了两个多月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
“总算可以好好歇一阵子。”王登高呼口气,起身双手张开迎着河风,不知道是不是一段时间没住在河边的缘故,他感觉河风比两个月前要腥了一点儿。
王登高没放在心上,他最后看了几眼场子里活蹦乱跳的幼鸭,心满意足地回到一旁的棚屋里睡去了。
王登高一觉睡得很舒服,做梦都梦见这一栏幼鸭长得飞快,被大客户高价收走,他还完借款后手上还有一大笔余钱,立马跑回村里把旧房子翻新一遍,他和妹妹站在漂亮的新房子前呵呵傻笑……
“哥!王哥!你看着鸭子咋蔫了呢?像是染病了!”
王登高的美梦被一阵焦急的喊声打断,他睁眼,棚户外已经蒙蒙亮,鸭场小工捧着一只幼鸭站在门口,焦急得直跺脚。
“咋了?”王登高揉揉眼睛,快步走到小工面前,一看他手上的那只幼鸭,他的脸色立马黑了。
小鸭子羽毛乱糟糟的,细细的脖颈无力地往下垂着,眼睛半闭着,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可是又时不时抽搐一下,脑袋用力向上摆动,狠狠打个喷嚏,鼻子上、眼睛上的浑浊粘液被甩得到处飞。
“是不是被冻着了?这像是感冒了呀。”小工小心翼翼地说,“外面、外面一大串鸭子都是这样……看着蔫兮兮的,可是抱在手里烫人得很。”
王登高黑着脸,快步迈出棚屋,果然,外边场子里的幼鸭一个个都蔫着,无精打采地挤在一团,厚重的呼吸声重叠在一起,变成异样的噪音。
他捏起一只小鸭子,果然,就像小工说得那样,小鸭子的身体烫得要命。
“不是冻着,是病了。”王登高仔细看着小鸭子鼻腔外的黄色粘液,先是松了口气,可脸色又渐渐凝重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这是得了什么病。
他养鸭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病症也见过不少,鸭瘟、霍乱、新城疫,他都有亲眼见过——
刚才他差点以为幼鸭得了鸭瘟!可给他吓得!但仔细观察后,他发现小鸭子的症状虽然和鸭瘟挺像,但总体比鸭瘟弱不少。
如果是鸭瘟,一只手掌大的小鸭子哪儿遭得住,这会儿都死一片了!
更重要的是,这些小鸭子早在温老板的厂里就已经打了鸭瘟疫苗,这是白纸黑字写在合同上的,温老板可不会作假。
那到底是什么病?以前王登高只会养鸭子,鸭场里鸭子得了病,都是另一个学畜牧的同事去处理,王登高跟着那人学了几年,自以为学得七七八八,可真要自己处理突发情况时,才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要他给鸭子灌药他倒是会,照本宣科地判断得了什么病他也成,可偏偏这是他没见过的病呀!
王登高焦急得团团转,生怕这些小鸭子撑不过来,才不管天才蒙蒙亮,立马拿起手机打给温老板。
“哥,我昨天从你那儿买的那批鸭子……”
电话一接通,不等温老板说话,王登高火急火燎地把发生了什么一股脑说出来。
温老板那边沉默着,似乎还没睡醒,等王登高说完,他还没出声,王登高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急得心脏重重地跳,可他又不敢催促,等了好一会儿,温老板终于沙哑道:
“你再把鸭子的症状说一遍。”
王登高咽一口唾沫,这回没那么急了,认认真真重新说了一遍。
“估摸着是禽流感。”温老板思考道。
禽流感?怎么会是禽流感?
王登高怔怔地皱眉,不怪他不了解禽流感,广都不是禽流感高发区,前几年温老板养的鸭子都没打流感疫苗,这么多年了也没染过病,王登高去年那批鸭苗同样好好的,怎么就偏偏这一批出事儿了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温老板呵一声。
王登高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他急忙道:“不好意思啊温哥,我就是太急了……”
温老板点头:“我知道。我先给你保证啊,我们厂里的鸭苗,绝不可能出厂的时候得禽流感,不信你来厂里看看就知道了。你仔细想想,昨天你把鸭子运去你们厂的路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运鸭的车是哪儿租的?”
“车子是河边的养鸭户介绍的,司机刚从外地回来,好像是东南那边……”
“这就对了!”温老板一拍大腿,“王登高,你没看新闻呐?东南那边刚爆发大规模禽流感!”
王登高捏着小灵通的手都在抖,他前几天忙着要钱,忙得昏天黑地,哪儿有时间关注什么新闻呐?
“这……这怎么办……?”
温老板沉稳道:“你别急,还好这次爆发的禽流感危险度不高,主要是得防着继发细菌感染,我给你个方子,你每天给鸭子灌着药,好好养护着,有什么问题再打电话给我。实在不行,我这里有炮制好的中药秘方,便宜卖给你,你拿回去用就是。”
紧接着,他叹口气,恨铁不成钢般训斥道:“王登高,你说你怎么回事!你自己当老板也当了大半年,怎么啥都不懂呢?新闻你不去看,传染病的书你也没去读过吧,连禽流感都不知道!你怎么搞的?”
“我……”王登高咬着舌尖,一阵羞愧。自己开鸭场之前,他的确没想到当老板有那么多事情要忙,要账就把他忙得昏了头,根本顾不上其他。
“唉。”温老板长长叹口气,“你先按照我教你的做着,等你空下来了,去新华书店买几本书——《禽病学》、《家禽传染病》,《家禽养殖》的杂志也得看,你好好学着!还有,有空盯着农业台的新闻看,电视看不了就听收音机!”
“是,是,谢谢温哥。”王登高连忙道。
“你啊……”电话那头,温老板摇摇头,“我可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王登高心里又是觉得感激,又是一阵愧疚,可这会儿门外一堆病鸭子还等着他去处理,他急得直挠头,连连感谢温老板几句,立马按照温老板说的方子出门抓药去了。
抓药、熬中药、再挨个给小鸭子灌下去,还得给种鸭做好隔离防护,王登高和小工们没日没夜地忙了几天,总算是看着小鸭子们一点点恢复精神。
王登高的鸭场被突如其来的禽流感折磨得要死要活,河边其他几家养殖户也好不到哪儿去,以前广都没有禽流感,压根没人防着,这一波流感一来,差点全军覆没!
沿河两边闹得人心惶惶,王登高一边要顾着自家鸭场,一边又要帮着别人——
他总不能只顾自己吧?禽流感这东西传得凶猛,要是别家的鸭苗染了病,迟早沿着河水传到他的鸭场来!这么多年,沿河的养殖户们都是互帮互助心连着心,才挺过一轮又一轮传染病。
王登高为鸭场费尽心思,忙活近一个月时间,他依旧不敢放松警惕,眼看小鸭子好转,他立马跑去畜牧局订了批新型流感疫苗,第一时间给鸭子们打上,生怕下一轮禽流感又传到广都来。
因为这禽流感,王登高又去借了笔账,依旧是在温老板朋友的那家公司,当天借,当天就拿到了钱。
等他终于能够抽出时间,好好休息一番时,王登高沿着河滩一路往上游走,他忽的发现,河滩两岸变冷清了不少,以前沿岸都是养鸭户,现在隔着老远,才遇得到零零散散的一两户。
怎么回事儿?王登高三两步跑到最近的一家养鸭户跟前,询问道:“刘叔,河边咋突然这么冷清了呢?”
刘麻子是河边的老养鸭户,王登高还没开始养鸭的时候他就在这里。禽流感来临时,也是他第一个来寻求王登高的帮助。
现在看来,刘麻子的鸭场已经彻底挺过禽流感,半大的小鸭子们叽叽喳喳在河滩边扑棱着翅膀,种鸭在不远处的河水里缓缓游泳,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刘麻子此时却点着一根叶子烟,惆怅地坐在河滩边发呆,树皮般的脸上遍布褶皱,甚至让人无法分辨他是在皱眉,还是本身如此。
“突然冷清?”刘麻子听见王登高的询问,呵地笑一声,“啥叫突然冷清?王登高,你没注意到哦!去年就有大半的养鸭人搬走了,搬到山里去开大鸭场了!你们温老板不就是?”
刘麻子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怨恨,他养了这么多年鸭子,都没能搬去山里开大厂,只能守着这一亩三分地。
谁叫他是个“保守派”呢?没抓住鸭场扩张的机会,舍不得花钱雇人,自己一个人就只能养那么些鸭子。
王登高对此没什么感觉,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不就是这个理儿吗?要是他有钱了,他也第一时间搬迁。王登高挠挠脑袋,试探着问:“可是剩下的人呢?禽流感不都过去了吗?”
“禽流感!”刘麻子说话带着刺儿,“禽流感过去了!可好多人家里的鸭子没挺过去!那些挺过去的呢,又实在觉得心焦,你想想,这么劳神费力的一场病,要是多来几次,那还得了?这次是低危病,那下次呢?要是高危禽流感,所有鸭子都得拿去烧了!几年的努力白费!那些人不敢赌,不就把鸭子卖咯,不做咯?”
“哈……人嘛,总是得冒一点儿风险的,这点儿胆量都没,哪儿能赚到大钱?”王登高注意到刘麻子的鸭圈,眼珠一赚,“刘叔,你就是敢冒风险赚大钱的那个人,对不对?我看你圈里的鸭子增多了不少,你从别人手里把鸭子收来啦?”
王登高的夸奖让刘麻子脸色好转几分,层层叠叠的褶皱稍稍舒展开,但很快又堆叠起。
刘麻子恍惚地叹口气:“王登高,你知不知道……”
“什么?”王登高没听清,刘麻子说话声太小了。
“没什么没什么。”刘麻子摆摆手,缓缓吐出一口熏人的烟圈,“前几天从别人手里收鸭子的时候,我心里那叫一个豪情万丈,可现在冷静下来,我后悔了。小王,说实话,我倒不是怕风险,我就是觉得累。你想想禽流感那几天我们累成什么样了?每天提心吊胆,要么东跑西跑的,去买药、去求别人帮忙,要么寸步不离守在圈子外,觉都不敢睡。小王,你年轻,你受得住,可我是真受不住了……你知道吗?我昨天肚子痛去医院,医生说我的肝出了问题!我这么多年都健健康康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还不是被鸭子给累病了。”
王登高看着刘麻子的侧脸,认识好些年,刘麻子在他眼里似乎没有过什么明显的变化,可这会儿听着刘麻子的诉苦声,看着刘麻子脸上粗糙的褶皱,王登高忽然觉得,刘麻子似乎的确比以前苍老不少。
“我后悔得紧啊。”刘麻子重重揉揉脸,“这次是挺过来了,下次呢?这么多鸭子,要是再来一次,我这条命还要不要了!操劳大半辈子,我这下生了病,心头总想要休息休息,小王,你说是不是?”
“是、是。”王登高连连点头,随即道,“刘叔,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呢?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有什么困难直说,我这个做小辈的还能不帮你不成?”
“困难倒是没有,主要是身体问题……唉,好吧,小王,我直给你说吧,我在犹豫要不要把鸭子全部卖出去,我不养鸭了!”
“现在?”王登高一怔。
“就现在。”刘麻子肯定道。
“现在脱手划不来(注1)啊!只差一个多月就到端午了!”王登高下意识提高音量。
“划不来有啥办法?”刘麻子垂着脑袋,“我真的……太累了啊。我这身体……一个月都难说啊!唉。小王,你问我这么多,我看你是想要继续养下去的,要不……”
他顿了顿,舔舔干涩开裂的嘴唇:“这批鸭子你收下?”
“我?”王登高立马摆手,“刘叔,我不行啊!我哪儿来的钱收下这么多鸭子?我手头就剩那么一丁点儿钱了!”
“不要你多少钱!”刘麻子见有戏,立马道,“我不赚你的钱,你看这些鸭养得多好,多胖,多活跃啊!全部按照鸭苗的价格转让给你,怎么样?”
“那……那刘叔你亏大发了呀!”
“嗐,亏什么亏?小王,我和你说实话,我从别人手里收鸭子的时候,他们也给的我鸭苗价。也就只有我亲手养大的那群鸭会亏点儿钱,但亏得不多,一共几百块。和我自己的身体比起来,几百块算什么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登高心脏怦怦跳,他真心动了,用鸭苗的价格收几千只鸭子,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再等一个多月鸭子就能出栏,这种一本万利,不,简直没有本金的事情,谁不心动?
但王登高眉头依旧皱着,语气依旧挣扎:“可是刘叔,我手头真一点儿钱都拿不出来,我还欠着别人钱呢!”
“嗐,你和刘叔说这些呢!把我当外人?”刘麻子放下烟头,大手一挥,“你要是诚心收下这批鸭子,我给你打个借条,我不收你什么利息,只要等到端午,你把出栏的成鸭卖出去了,再还我钱,怎么样?”
王登高心里“嘶”了一声,看得出来,刘麻子是真不想再干了,他重重一咬牙,不再犹豫:“行吧,刘叔,你这批鸭子我要了!”
……
王登高的鸭子数量翻了一倍,他和鸭场两个小工忙碌却不止一倍,每天一觉醒来,那么多张嘴叽叽喳喳地等着养呢!怎么会和之前一样?
一个月,只用一个月,鸭子就出栏了,到时候拿到钱,自己再招两个人,把鸭场规模稍稍扩一扩,这么稳当地发展一两年,很快就能搬迁区开大场子了!每次累了,王登高这么一想,立马就提起干劲儿。
鸭子们也争气,长得那叫一个茁壮,王登高每天睁眼看见圈里的鸭子,脸上不自觉浮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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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一天地缓缓过去,终于熬过了春天,即将迎来这一批鸭子出栏的时节。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眼看就要到出栏的日子,王登高已经联系好收鸭子的商家,他圈里的那些鸭子,竟然一夜之间,全部都蔫了!
王登高发现时,圈里已经死了好几十只鸭子,剩下大半鸭子无精打采地抽搐着,剩下那些没有抽搐的也好不到哪儿去,鸭眼睛浑浊无神,翅膀毫无平衡的瞎扑腾,就像坏掉的不倒翁!
王登高立马判断出来,这些鸭子是中毒了,大规模中毒!他的《禽病学》刚读到中毒症状那儿呢!
王登高第一反应是有人故意投毒,以前河边就有过这种情况,养鸭户们大多数心连心,可总有一两户坏人,只想着自己利益。
可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现在河边都没几家养鸭户了,谁会专门跑来给他投毒?更何况,他们厂子三个人随时换班守着,无论是他还是两个小工,都没看到投毒的人!
王登高努力让自己静下心,不去想那么多,当务之急是把重症鸭子分离出来,再去找清水给它们洗一遍嘴巴、喉咙。
王登高分着鸭子,两个小工把水桶抬过来,熟稔地开始洗鸭子。他们拿塑料瓢从桶里舀出一瓢水,腥臭扑鼻,不等他们将水往鸭子身上浇,王登高皱紧眉头,制止他们的动作:
“这水哪儿来的?”
水桶里的水混混浊浊,几乎是灰色,肉眼可见飘絮状的渣滓在水里沉浮,腥臭味几乎成形,不断从里面溢出。
这桶水,怎么也算不上清水。
“从、从河里舀的啊……”小工挠挠头,“王哥你叫我们去舀的河水。”
王登高没说话,他起身一步步走到河边,可能是闻习惯了的缘故,他并不觉得有腥味,可是当他跪下身捧一抔水,鼻尖凑近仔细闻一阵后,刺鼻的腥臭直钻大脑,刺得他一阵反胃。
“呕——”王登高踉跄起身,阴沉盯着河水。
“这水怎么这么腥?”
身后,两个小工呆愣着,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王登高只能去接自来水,三个人抬着大桶,一路从河边走到千米开外,才遇得到接通自来水的商户,接满水,三个人再抬着大桶艰难走回去。
紧接着,他们一只一只地给鸭子灌水、催吐,从白天忙到晚上,再从晚上忙到白天。
可是没有用。
短短两天时间,鸭子歪七八扭地死了一大片,就连最开始中毒不严重的,也逐渐开始抽搐、没了平衡,剩下那么几只还活着的,眼睛上布满了黄色粘液,这品相,压根卖不出去。
就连去年的那批种鸭,好不容易养到下蛋的年纪,竟然也都着了道。
满地鸭屎,呕吐物和分泌物,鸭子尸体渐渐发酵,整个鸭场被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笼罩。
看着这群死气沉沉的鸭子,王登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一手养大的鸭子,他觉都不敢睡,日日夜夜守在鸭圈边养大的鸭子,撑过了禽流感,撑过了春天,越长越状,眼看就要出栏,忽然之间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毁了,一切都毁了。大半年的心血,去年借的九万块钱,今年添的新账,刘麻子那里还有一张欠条。完了。
霎时间,王登高连心痛的情绪都感觉不到,他只觉得麻木。
他麻木地起身离开鸭圈,脚步晃荡,近乎本能地沿着河滩一步步往下游走,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看着河一直往下流,他只想跟着往下走。
两个小工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可他们看着王登高青黑的脸色,不敢上前叫他,只得呆愣在原地。
王登高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家养鸭户,他远远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一下,随即像养鸭户走去。
这家的鸭圈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什么都不剩,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河滩的巨石上抽着烟,看见王登高,他惨淡笑着招呼:“挺眼熟啊,上游养鸭的?”
王登高沉闷地“嗯”了一声。
男人给他递根烟。
王登高想说自己不抽烟,可他犹豫片刻,还是接下那只烟,男人帮他点燃,他生涩地把烟送到嘴边,吸一口,被呛得直咳嗽。
咳得满脸是泪。
“哈哈哈……这下全没了,你也是一样的吧?”中年男人无力地笑,“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河水的原因,上游开了几家垃圾处理厂!”
“垃圾处理厂?什么时候?”王登高哑着嗓子问。
“上半年!哈哈哈哈……那些知情的人早搬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傻子!”男人笑着笑着,脸上浮出泪痕,“其实早有人和我说过这事儿,可那时我不信,我……我!”
烟头从王登高颤抖的手指间滑落在石滩上。
他怔怔望着奔腾不息的浑浊河水,脸色从青黑一点点变得惨白。
垃圾处理厂?
那些早得到消息的人早搬走了?
王登高立马想起了刘麻子,难怪!难怪刘麻子宁愿亏本也要把鸭子转给他!刘麻子那时就知道了垃圾场的消息!
王登高猛地转身,像一头猛兽般跌跌撞撞冲向广都城的方向,直奔刘麻子家门口。
沿着河回头往上流跑,穿过人群拥挤的老拱桥,就到了杂乱不堪的下河坝。九几年的时候,下河坝算是广都除了城中心最热闹的地方,可现在热闹过去,只剩下一片狼藉,随地摆着摊卖碟片的贩子,拐角处臭烘烘的猫狗贩子,脏兮兮的市场,地面到处都是菜叶和脚印。
一栋栋残破楼房歪七八扭地立着,王登高拐进其中一栋楼里,咚咚咚上了楼,抬手在刘麻子家铁门外用力砸了好几声,没有得到回应,王登高稍稍冷静下来,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麻将声。
他立马冲向楼顶花园,只见刘麻子这会儿正滋润地晒着太阳,乐呵呵和另外三个老头打着牌!
“刘麻子!”王登高气势汹汹冲到他面前,冲撞的力道差点没掀了麻将桌,他瞪红双眼,想要捏住刘麻子衣领,又强忍了下去,他吼道,“怎么回事儿?”
“啊……?”刘麻子浑浊的眼珠转悠,身体一下子发起抖,声音都变了调,“啥——?”
其他几个牌友原本想劝王登高冷静,然而一看刘麻子那贼溜样儿,再看看王登高一脸凶恶,就知道是刘麻子闯了祸,立马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你说是啥!垃圾处理厂!别给我装不知道!”王登高眼白渗出血丝,“你当初把鸭子卖给我,压根不是身体不好,是因为你听说了垃圾处理厂的消息,你怕鸭子砸你手上,是不是!”
“我、我……”这时候否认已经没意义了,刘麻子喘着气,脑子运转飞快,“什么垃圾场?我只知道你还欠我一笔钱,买鸭子的钱!”
“鸭子都死了,被污水毒死了!”王登高面色阴沉。
“我不管,那不关我的事!”刘麻子扯着嗓子,“反正你必须得还钱,白纸黑字写着的欠条!你不还,我、我就去广都中学找你妹妹!”
王登高没有回答,听到妹妹两个字,他盛怒的脸色似乎一下子消融了,但转而变得愈加阴沉,愈加恐怖,他背着光,像是从地狱里淌出来的吃人恶鬼。
刘麻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嗓子一扯,立马转移话题:“垃圾处理厂的事儿……我哪儿知道呀?我是真不清楚!你来问我干嘛?去问你们温老板啊!他才是第一个从河边搬走的人!他、他手头消息灵,他比谁都清楚!”
“我当初把鸭子转给你,真不是想坑你,我以为你们温老板和你透过底儿呢,我以为你心里有数,我以为垃圾处理厂还没开呢。”刘麻子呼着气接连说道。
温老板——?
王登高霎时间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