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海极北。
岩涧岛。
高耸的暗黑色岩石胡乱地堆叠着,远远望去,就像一根漆黑的植物根尖刺破海面,露出狰狞的一角。
这里安静得像是没有活物,只有凛冽的风如同刮骨的利刃,从人的皮肤上滑过,留下暗红的血痕。
洮箐踏上岛的瞬间,就感受到其中的阴郁粘稠。
就像被浸泡在一滩腐烂了太久的尸体粘液中。
占地巨大的岛屿仿佛随着她的到来在旷日持久的长眠中微微苏醒。
乱石交错,为她让出一条盘旋的道路。
这条路直指岛屿的顶端。
可奇怪的是,洮箐又听到道路两端似乎传来无数的窃窃私语。
就像数不清的幽魂像罐头里的碎肉一样被挤在凝固的空气中,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
她面色平静地向前走去,手中捏着的半颗龙珠却渐渐收紧。
和上次短暂的到来不同,这次她真切地感受到岛上另一个龙族真切存在的气息,还有她不知所踪的剩下半颗龙珠。
放任她拿回肉身,让她带着蒋泽昀体内的半颗龙珠来自投罗网,就是假龙神想要的吗?
它凭什么认为她就会来乖乖送死?到底还有什么样的阴谋在等着她?
对她、甚至是对蒋泽昀,这暗中窥视的家伙还有多少图谋?
在洮箐思绪的千回百转间,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本就阴沉漆黑的岛屿和夜幕融为一体,让人像是陷入无边无沿的黑暗中。
这压抑沉闷的黑暗像是要夺走人所有的生机和希望。
可在这万丈深渊的幽暗中,忽然有无数的火光亮起——
“唰。”
“唰唰。”
一排排灯火点亮了岛屿。
这倏然亮起的火光犹如金色的浪潮,在黑色的岩石上拍打出令人炫目的节拍。
如同万籁俱寂的都市忽然亮起万家灯火,带来灼热与喧嚣。
洮箐这时候才看到,耸立的岩石中空空如也,像被人掏空了内在,变成一个小小的石窟。
而无数个小石窟中都亮着烛火,火光冲天。
“何人擅闯龙岛?”
有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传来,像是肆虐过原野的火舌,令人无端地感到胆寒。
突然!石窟中涌出许许多多凶神恶煞的鬼影。
这些鬼影如同暗夜中蛰伏的杀手,在火光间化作巨大而扭曲的鬼魅,咆哮着冲向登岛的不速之客。
此情此景,如果是一个误入的凡人,或许要被吓到心脏骤停,被呼啸而来的幽暗带走生机。
可洮箐所见,朝她涌来的却是会说话的兔子、长着胖乎乎尾巴的小熊猫、还有带着腮红鹦鹉、卷毛的仓鼠……
这些小家伙或是高举着用树枝和石头缠绕的斧子,或是将兽骨磨尖,抬着骨枪。
更有甚者顶着白花花的骷髅头,试图用象征死亡的白骨彰显自己的恐怖。
实在让她生不出什么惧怕的心思。
她顶着一种像是误入花鸟市场和动物园的既视感,在硕大的鬼影来临前蹲下身。
然后……
用一根指头十分精准地戳中了为首的小熊猫。
小熊猫的脑袋果然很好摸。
顺着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洮箐的思绪又乱飞了一瞬。
“护……护佑龙神。”
而被她戳中的小熊猫大耳朵抖了三抖。
似乎是没料到被人轻易看穿伪装,小熊猫似人的短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带着小尖牙的嘴巴里呢喃着喊出了原定的口号,只是气势实在不足。
它手中高举的石头斧子也跟着抖了一抖。
空气凝结。
小熊猫手上的斧子质量看上去不是太好的样子。
斧头轻易脱离了树枝做的手柄往后滑下,砸在它身后的小黄鹦鹉脑袋上,换来对方用爪子在脸上囫囵的抓挠和低低的痛呼:“老……老大,痛。”
这叫痛声和先前倏然响起的质问声嗓音相同,低沉而暗哑,像是在地狱受刑千年的老鬼。
“……”
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洮箐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痛什么痛!”
黄鹦鹉的低喃只换来小熊猫毛茸茸大尾巴的无情抡捶:“大敌当前,坏了我方士气!”
“就是,就是!”
密密麻麻的附和声传来。
洮箐望着初开灵智的妖怪们。
这些小妖怪数量之多,令人咂舌。
海里的螃蟹乌龟、山里的猴子老鹰,应有尽有。
小妖们连化形都做不到,就连队伍最末端体型最大的老虎豹子们,都没有长出任何一部分人的手足和五官。
可这些严格来说其实连妖怪都算不上的小家伙们,都举着破破烂烂的武器。
在火光之下,它们抬着一双双映着水光的眼睛望向她,不知是幻想和畏惧着她即将带来的死亡,还是坚定着要和她决一死战。
这是假龙神挟持的人质?
还是它伪装的好心,试图利用这一岛的妖怪信仰,为它复生积蓄力量?
洮箐朝小熊猫问道:“那假冒龙神的家伙在哪?”
“你在说什么!”
小熊猫气得一身棕红的皮毛都炸了起来,尾巴更是蓬成了两倍:“龙神大人是世上唯一的真龙,你这宵小之徒,简直是大不敬!”
洮箐没理会小熊猫的跳脚,只慢慢释放身上的气息:“它当真是世上唯一的龙吗?”
“龙神大人!”
“这是龙神大人的气息,你怎么会有?”妖怪们叽叽喳喳。
果不其然,脑袋简单的小妖们无法分辨半龙和真龙的气息差别,也分辨不出每个龙族气息的不同。
在它们眼中,只要带着像大海一样微咸又潮湿澎湃的气息,就是龙神大人的味道。
只有洮箐能闻到,岛上的假龙神在海风当中散发的腐朽气息,和带着死亡的腥甜。
它和她一样,都是半龙。
“因为它不是世上唯一的龙族,而我并不想伤害你们。”
洮箐说:“放我过去见它。”
“不行!”
小妖们的窃窃私语被小熊猫的大声拒绝所掩盖,“我们的职责是守护龙神大人,你想过去,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尸体上踏过去!”
灰兔子的振臂一呼,得到无数小妖怪的响应。
它们群情激奋,仿佛她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既然如此,得罪了。”
洮箐轻叹,她也知道简单的三言两语绝不可能动摇小动物们对假龙神的狂热信仰,只是对这份狂热感到有些棘手。
她挥了挥手,带起一团团金色的气流。
这些气流把每个小妖怪都捆得结结实实,把它们送回了来时的洞窟。
气流从绳索变成屏障,把洞窟们变成了一个个临时关押点。
“放我出去!卑鄙的家伙。”小熊猫在洞窟中拍打着屏障,对着洮箐龇牙咧嘴。
“放我们出去!”
一时间,各种喵喵汪汪,叽叽喳喳和嗷呜嗷呜不绝于耳。
从远处望去,整个岛屿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圣诞树。
黑色的树冠上点缀着无数金光闪闪又大小不一的灯泡,一闪一闪,好不热闹。
只是这热闹没有引来岛主人半分的注视,仿佛它从来都不存于世,又仿佛它对这一切漠不关心。
没了拦路的小妖,洮箐这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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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分外轻松,她就像是买了票的观光客,没有任何人阻拦她的行踪。
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山顶。
假龙神的气息极近,近到洮箐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看清它的模样,揭开它长久以来的神秘面纱。
只是洮箐忽然又迈不出这一步。
她其实很害怕。
并不是怕对方难以预测的实力,或是惧怕死亡。
而怕筹谋了一切与推波助澜的幕后之手,是某个曾经熟悉她的族亲,甚至是姜渊。
更怕藏在岩石后的,是她久违的父亲。
若是堂堂一代龙神,堕落到如此境地……
若是一位父亲,处心积虑地想要把女儿变成复生的容器……
那将会是她的不幸,更是世间的不幸。
“你来了?”
岩石背后有低喃传来。
洮箐听见龙尾摆动的声音,还伴随着咯哒咯哒的响声。
像是在某种液体中游曳,更像是长久未曾移动的骨骼被舒展,或是大片大片的鳞片脱落。
那道低喃不是她熟悉的嗓音,甚至不是她预想中的性别。
尽管每个字眼都像是在煮沸的泉水中冒起的水泡般飘忽而呕哑,但洮箐依旧轻易地辨别出,那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
女孩子。
不是她的父亲,更不是她的旧人。
这条白龙……是谁?
洮箐走入岩石后方,直视卧着的白龙。
龙分七种,各有颜色。
除了赤、青、黄三色之外,还有金银和黑白。
其中白龙为群龙之首。
可世上白龙只剩洮箐的父亲洮奉。
她不知道这个年岁和她相仿的白龙来自哪里,更不明白,这条白龙的气息也不是纯粹的龙族,如何能够化龙?
这白龙是洮奉流落在外的血脉,还是上古传下来的分支?
她心中曾经对这假冒龙神的家伙嗤之以鼻,可若是真要论起龙神之位,这个能够化龙的家伙,确实够格。
至少比她够格。
“你是谁?”
“你想吃了我,还是想要拿走我的龙珠?”洮箐问道。
“如果我都想呢?”
白龙抖了抖龙须,尖利的獠牙间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你就是痴心妄想。”
洮箐冷笑道。
她抖落长剑,眼中战意酣然。
若是她们之间只能活一个,那必然是她。
可等她再往前一步,却见到白龙身下并没有被遮盖严实的红色岩浆。
白龙……
卧在火山上。
白色的长龙盘踞在火山口,一半身体落在黑色的岩石上,另一半浸泡在火山岩浆中,已经不见血肉,只剩白骨。
洮箐一惊。
就像是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总会用身上的液体标记领地,而入侵者总会格外忌惮和谨慎。
这座岛上充盈着白龙的气息,那张扬而霸道的气场无一不显露着对方对这里的掌控感。
她忙于提防岛上可能存在的凶险恶意,却没有注意到,那即将喷发的火山所带来的死亡气息。
不仅是她,岛上所有的小动物们在本能的驱使下本该在火山苏醒前就仓皇逃离。
可它们都未曾提及火山,就像从不知道它的存在。
只有融化了一半肉身的白龙,彰显着这座火山已经醒了多久。
“你怎么才来?”
“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在岩浆迸射的火花间,洮箐听见白龙像是被炙烤着融化的声音。
那声音中有恶狠狠的责怪,有对于生的渴望,还有……
像藤蔓一样缠绕的嫉妒和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