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这点小风能影响什么,你难道就让这么多人在这儿陪你干等着?”赵广生一点就着。没人在的时候他还能听沈时因的话办事,一有人在了他就想充大摆款。
他堂堂的老资历,被一个年轻小姑娘呼来喝去的,这像什么话?
沈时因说:“风速已经超过了一定数值,必须按照章程办事。”
平静的海面或许只是假象,海里说不定激荡着暗涌,沈时因不相信肉眼所见,她只信监测到的、实实在在的数据。
赵广生“呸”了一声,“真是个书呆子,读书都读傻了,就知道照本宣科。我在现场干了几十年,经验可比你丰富。”
沈时因还是不为所动,她和胡定荣分别站在两艘导向船上,要定位也是他们的事,沈时因只要不让混凝土打进去,那就没人能做这个主。
赵广生看向身后的监理,“你怎么说?”
监理手上还夹着赵广生刚才递过来的烟,他有意背过身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也就是说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广生摊开手,对沈时因说:“你如果再要一意孤行,那延误的工期就全算在你头上。”
沈时因还盯着手里的仪器,头也没抬,“最多耽误几个小时,不会影响工期。”
赵广生哼笑道:“那你就等着吧,我们可不当这傻蛋。”
说完,他驾着船开始返程。那艘船一走,沈时因身后的一列施工员也席地而坐,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日头正晒,那群黑人叽里呱啦地说着当地话,沈时因一句也听不懂。
胡定荣将船靠近一些,朗声说:“我知道赵广生为什么急着回去。他们在上船之前就说好了中午一起吃饭,赵广生老婆给他寄了一箱五粮液,他还让食堂做一桌好菜下酒。”
沈时因沉着脸,“工地不让喝酒的……不过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要走就走吧。”
等了大约四十分钟,风速终于稳定下来。沈时因说:“可以了。”
接下来都进行得很顺利。这样一来,待浇筑的围堰就只剩两个了。沈时因在前往下一个之前回过身,用英文对施工队说:“大家再坚持一下,现在风速小,很快就能完成了。”
导向船顺利来到第四个即将成形的桥墩旁,依旧是按照流程放入钢筋笼、插入导管,深色的混凝土就像泥土一般通过管道汇入海底,它们会形成坚实稳固的基础,就像大地一样支撑起整座大桥。
沈时因站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浇筑进程。忽然,“轰隆隆”的声音停下了,负责浇筑的人探出头说:“打不进去了。”
“不对呀,”沈时因觉得不应该这么快,“一共有多少立方的混凝土进去了?”
对方看了看操作台:“单体的百分之四十左右。”
“不行,这远远不够。这些根本不足以着床,更别说封底了。”沈时因走过去,仰着脸问:“机器出问题了?”
“没有,但就是打不进去了。需要把导管提起来吗?”
沈时因赶紧说:“千万别。一定不能把导管提出灌注面,不然刚才的全都白打了。”
整个进程都停下了,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沈时因在心中默背教科书上的规定:钢筋笼放入泥浆后四小时内必须灌注,整个过程也要连续施工,中途停顿时间不能大于三十分钟。
一旦开始了灌注,那么留给他们的时间就只会以分钟计算。
身后的施工员也开始躁动不安起来,每个人都又累又饿,脸上清一色带着“差不多就行了”的不耐烦。施工队的队长也走到最前面,试图与控制导管的人做交涉。
沈时因的身后吵成了一锅粥,但她依旧理智地分析起目前的情况,最有可能造成问题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混凝土因为长时间的放置,搅拌不够,所以发生了凝结硬化;其二是导管内部有异物,被堵住之后剩下的混凝土无法顺畅地落下去。
当然了,他们还可能面临更坏的情况。那就是桩基础的结构本身不够稳定,出现了渗水情况,不论是混凝土被掺了水还是流入了大海里,这都是沈时因根本不敢想、也无法承受的后果。
“潜水员呢,现在要让人下去看看,首先排除异物情况。”沈时因在第一时间作出了决断。如果只是被东西堵住,那么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潜水员早跟着赵广生走了,我马上给他打电话。”胡定荣一连打了好几个,偏偏在这个关头赵广生的电话又占线,也不知道是故意不接还是在跟别的人通话。
沈时因低低骂了一句,让这边的施工队长也赶紧联系其他潜水员。队长一急起来英语都忘了怎么说,张口闭口全是本地话,沈时因只能尽量做最冷静的那个人,试图安抚对方情绪,“你不要着急,慢慢说,现在事情还可以解决。”
胡定荣那头彻底放弃了联系赵广生,他抖着手要给张士明打电话:“我还是跟张工联系,让他重新找新的潜水员过来……”
“来不及了。况且就算潜水员过来也只能排除其中一个原因,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沈时因看着时间说,“距离浇筑中断已经过去了十二分钟。”
胡定荣束手无策地站着,“那怎么办,直接让张工叫一车新的混凝土过来?不对,如果已经浇筑的要报废,那就还要找海上起重机,非洲有这种设备吗,是不是还得从国内……”
沈时因从船上找出了潜水镜和安全绳,她站到边缘说:“我下去看看,这是目前最快的方式。只有看见了水下的情况才能找出症结,进而想下一步的补救措施,否则只能干着急。”
“你疯了?水下全是混凝土,你什么也看不清,而且你都没有潜水证,也没有专业的设备。”
“我会游泳。你放心,我不会下到太深,只是看看,如果解决不了就马上上来。”沈时因已经在腰上系好了安全绳,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赔不起这车混凝土,也不能让周围海水受到不可逆的污染。
“张工已经接电话了!”胡定荣嘶吼道:“喂,张工吗,我们这里需要潜水员……什么?不是,是已经浇筑到一半了,时间可不等人!这是几号围堰?总之你带着人过来就能看见……啊,沈工已经跳下去了!”
海水比沈时因想象中要冰冷很多,她憋着气,游到正在浇筑的导管附近。就像胡定荣所说,淤泥和混凝土挡在眼前,她什么也看不见。
海里还有激流和急浪,沈时因攒着劲,猛地往前一蹬,抓住钢板借力,这才得以靠近。
法兰盘接头上面有锥形活套,沈时因伸手探去,上面稳稳当当的,一点也拧不动,于是她绕到另一侧,接头上本来也应该有防止松脱的装置,但她没有摸到。
应该是先前风大的时候被浪冲走了,或者本身就没有安装?沈时因不太确定,但当她摸索着往前时,她发现隔水球被卡住了,中间正好有一截打横的钢板,呈现出镶嵌的状态。
太好了。沈时因在水里松了一口气,没有进水,把异物拔出来应该就好了。她往上游去,浮出水面以后大口喘着气,“胡定荣,给我一个备用的套管!”
胡定荣手上照办,就是表情愁眉苦脸的,“你别下去了,我已经跟张工联系好了,他一会儿就带着人过来。”
“来不及了,我去去就回。”
沈时因接过套管,再次洇入水里,她返回之前的位置,把隔水球放回正确的位置。潜水员先前的清基工作大概也没做到位,有些之前为了定位插进去的板子也卡在里面。沈时因拔出来之后将套管拧紧,随即往上探出水面。
“现在打开阀门试试。”
沈时因声音不大,但起到了全场沸腾的效果。摁下按钮,导管里原本阻滞的混凝土顿时就畅通了,唰唰地往下灌注。
胡定荣跳到了这艘船,将沈时因拉回船上。她环抱着胳膊,牙齿打起了战,海风将她吹得浑身发抖,嘴唇也一片青紫。
沈时因看着时间,高兴地说:“还好赶上了,这样就不会留下冷接缝。”
她整个人看上去相当狼狈,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身上挂着淤泥和海藻,也有可能是不小心沾到的混凝土。即便蜷缩着身体也不住地颤抖。
张士明带着人赶到的时候这个桥墩已经浇筑完成,沈时因还憋着一口气给大伙鼓劲:“就剩最后一个了!”
张士明的脸色说不上好看,大概想着秋后算账,所以什么也没问,只带着人前往这批次的最后一个桥墩。沈时因躲在避风口,完成最后一个环节之后才跟大部队一起返程。
上了岸,她的身上还在滴水,皮肤上也黏黏糊糊的,全是脏污。
办公区坐着几个人,赵广生本来在房间里睡觉,被人叫起来以后等在了这里。他一看见沈时因就站了起来,口中还带着些酒气,“怎么回事,缺了个潜水员就干不了事了?质检早就下去看过了,是你非得没事找事。”
沈时因颤声说:“是你从一开始就想偷工减料,怎么省事怎么来,还在工地大张旗鼓喝酒请客,现在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赵广生口口声声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浇到一半会堵住吗,都是因为你非要盯着那点风速看,混凝土会凝固的,你们老师没教过你?”
“这跟等待时间根本就没关系,只要一直搅拌就不会凝固。我不需要你来教我。”
“行了,都别吵。”张士明走进来说,“沈工,你先上去洗洗,换身衣服。其他相关人员留下,小胡你去跟钟琂说一声,连线会议取消,就说我这边遇到点事。”
沈时因扭头就走,她去四楼房间拿出干净的衣物,走到过道尽头的淋浴房,拧开水阀。
热水淋到身上的那一刻沈时因有些脱力,不止是身体浸到了水泥里,她的头发里也全是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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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砂石。沈时因弯着腰,将头发一点一点地分开,再细细地冲洗干净。
沈时因洗了很久,直到将周身的脏污和寒气全都冲去。关上水,楼下传来喧哗声,不知道还在争论什么。
她拿起被水泡过的衣服往外走,经过楼梯时正好看见走上楼的钟琂。
沈时因很少看见钟琂这个样子,虽然平时也很少笑,但从来没有像这样浑身肃杀,脸色阴沉晦暗,额角的青筋也随着呼吸鼓张。
沈时因顿了顿,什么也没说,只一声不吭地把脏衣服放到筐里,再贴上房间号送去旁边的洗衣房。
钟琂一直跟在她后面,沈时因打开门回到房间,他就抬手挡着门,也跟着走进来。沈时因拧不过他,只能让他进来,她走到床边拿出毛巾擦头发。
空气沉得都快能滴出水了。钟琂看她半天,忽然开口道:“你想没想过这有多危险,这不是搞个人英雄主义的时候,你会没命的。”
沈时因停下手里的动作,低着头说:“可我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这批桥墩也全都建好了,挽回了很大的损失。你知道这车混凝土有多贵吗?”
“再贵也不是你自己下水冒险的理由。”
“你从来不为钱考虑,当然无所谓了,可我不一样,我还要赚钱养家。如果真在我手里出了岔子,那我这一年都要白干。”
钟琂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克制住内心的怒气,“就算出了问题也不会让你全权承担,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那个人叫什么,赵广生?”
沈时因抬起脸,没说话。
钟琂一看她这样子就来气,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你前几天还跟我提过这个人,说明你早就发现了他有问题,当时为什么不说?”
“我给你说了又能怎么样,你把他赶走?走了一个赵广生,还会来一个张广生,难道你全都能赶走?”
钟琂理所当然地说:“我就是要全都赶走,这种人多留一天,就是多一天的隐患。你总想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才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沈时因本来不觉得有多委屈,被钟琂这么一说眼泪都快下来了,“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出了事就知道指责我?我只是想息事宁人,外婆从小就教我,我没有父母,所以要少去得罪别人,凡事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是为了揽功劳,我只想和每个人都和睦相处。”
“你这么想,别人可不会这么想。你越是退让,别人就越觉得你好欺负,职场关系不是这么处的。”
“我没有处处忍让,我也没有你想的这么没用!我只是想尽量和所有人都搞好关系……”
钟琂:“这不是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职场游戏,你应该强硬地去争取自己的权利,塞给你的人不喜欢就拒绝。如果别人侵害了你的利益,忍气吞声不是正解,翻了脸又怎么样,你只要做好了分内的事,那就不欠任何人。”
沈时因一点也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她捂起耳朵说:“你也知道我是受害者,那你下去整治真正的恶人啊,在我这里说这么多干什么?”
钟琂说:“我希望你能吸取教训,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潜水员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身体素质也强得多,你一个从来没潜过水的人不应该这么冲动,万一遇到洋流、安全绳断了或者别的突发情况,你今天就会死在海里。”
沈时因还是不想听,头也埋进了被子里。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手臂上被海里碎石割伤的口子露了出来,腰上也有,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钟琂走过去想抱她,“我们回园区,那里有医院和医生。”
沈时因躲开他的手,“我不回,你也别碰我。我现在就想一个人待着。”
钟琂看着沈时因这瑟缩的模样,忽然眉心一跳。他蹲下身问:“赵广生还有没有对你做别的事?”
沈时因坐起来,放下手里的被褥说:“没有,如果真是那样我早就说了,根本不可能忍到现在,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你不要乱猜!”
钟琂依旧怒不可遏,他刚才上来的时候被人拦着才没对赵广生出手,本来想先上来看看沈时因的情况,现在看完了,只觉得一点也平静不下来。
钟琂打开门说:“我一会儿再来看你,我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门一关,周围变得很安静,刚才发生的那些事也变得好像与自己无关了。沈时因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就陷入沉睡。
当天晚上,沈时因发起了高烧。发烧这件事本来没什么,可这是在非洲,一旦出现类似症状就很容易往疟疾的方向想。
沈时因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都在痛,还有人在碰她,好像想将她抱起来。
沈时因心烦意乱地呜咽着:“不要碰我,我想睡觉……”
有人吻在了她的额头上,钟琂说:“你乖一点,别动。我们要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