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大雪。
南阳侯府的主母院内,荒草丛生,残败的榕树病恹恹地伸着枯枝,抖下一枝细雪。
苏映安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头脑昏沉得厉害。
迷迷糊糊中,有人扶着她,一口一口地给她喂着温热的药。
药很苦,苦到了心眼里,苏映安本能地下咽,意识模糊间,认出身边人似乎是陪嫁丫鬟云吟。
可是如今的云吟,一身胭脂红点赤金的缎子袄,头戴血玉点翠簪,早已不同往日,贵气逼人。
“云吟啊,良医请来否?”
苏映安沧桑的声色沙哑,她感觉自己时日无多,若再请不来御医,怕是要与世长辞了。
云吟坐在榻边,满眼皱纹合成了褶子,“小姐,太医你是等不来了,安心去吧。”
她抽出一方丝绢擦拭着苏映安嘴脸,举动体贴悉心,温声的言语却极致恶毒,“不妨待你说,这药我喂你十多年,总算是等到你药性淤积,日薄西山了。”
“云吟?”
苏映安还未消化云吟这一席话所谓何意,又听她笑着说道,“小姐你啊,可是云吟的大恩人,不仅将我带入侯府,还把我儿鸿嘉养育成人,不惜重金培养,成了天子宠臣。”
“鸿嘉……”
苏映安想起儿子英姿勃发的面容,禁不住一哆嗦,“鸿嘉怎么会是你的孩子?”
她病入膏肓,缓慢地将云吟所说联系起来。
再看云吟这一身装束,骤然醒悟,寒意传至四肢百骸。
“你……你……”老妇瞳孔放大,张着形如枯槁的手去抓云吟,“你是说,鸿嘉是你所出?不可能……十月怀胎才诞下我儿……”
云吟悠悠起身,俯视着苏映安的眼神如同在怜悯一只蝼蚁,“你儿子,生下来就被我掐死了!若非你娘家势重,我至于费这番周折致你于死地么?待你死去,就叫你那不可一世的娘家人来收尸,左右不过命短而已。”
难怪……
难怪鸿嘉与她长相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她亲手养大的孩儿,却从来不愿意同她亲近,甚至还对她隐隐含着仇恨!
轰一声,苏映安脑海中骤然空白。
“你……杀了我的孩子!”
她吊着一口气,挣扎爬起,眼神狠戾,面色狰狞,咬牙切齿的吼道,“我要杀了你!还我儿命来!”
她们做了半辈子的姐妹,七岁时,云吟就被母亲拨来做她的贴身婢女。
她待云吟亲如姊
妹,珠宝,钱财,从不吝啬!
谁知,竟是养在身边的白眼狼!
云吟往后退走,眼眸闪过一抹嘲弄,娇滴滴地喊道,“夫君,救我。”
夫君?
苏映安满腔的怒火尚未发泄,手腕却被一道修长有力的大掌所截住!
陆怀钧,她的夫君。
她濒死的反击徒劳无功,苏映安错愕地望着中年男子,仿佛还是二十年前,他英姿勃发,长身玉立,曾眉眼含柔,娶她进门。
“苏映安,实话告诉你,当年我娶你不过是因苏家有利我仕途,你早就该死了,二十年来,我日日盼着这一天!”
陆怀钧冷冷地将她的手甩开,眼眸闪过嫌恶。
而云吟则柔弱无骨地依在陆怀钧胸膛,眉梢爬上得逞的轻蔑。
自此,苏映安瘫软在床榻什么都明白了。
她多蠢,婢女爬床,主仆私通,这件事就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
还有她那一出世就死去的孩子,这么多年,她巴心巴肝地支撑家业,教子有方,却只是为这对贱人做嫁衣裳!
她,不过是一枚棋子!
只是,她明白得太晚了。
心在泣血,她却忍不住大笑了出来,笑着笑着,五脏六腑绞痛无比。
七窍溢出温热的液体,她眼前渐渐模糊,好似要堕入无间地狱。
她好恨!
恨不得将狼心狗肺的二人五马分尸!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初春,北雁南归,稀稀疏疏的光落进来,苏映安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一只手捂着胸口,那里仿佛还在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懵然看向这陌生的绣蝶红罗帐,金丝楠木拔步床,房中飘散着淡淡苏合香。
没死?
正当她茫然四顾,屋外條然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伴着老妇厉喝,“把门给老生破开!好个苏家小姐,竟在回门之际偷腥!将我侯府颜面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