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船舷翻落的瞬间,莱纳德睁大了眼睛,闪电照得海面上犹如有无数条银蛇蹿动,但某个波涛涌动的瞬间,那些银光似乎更像一张狞笑的、不怀好意的脸。
他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就一头栽进了漆黑的海水。
一层面罩及时撑开护住了莱纳德的头,才没让他被撞得满眼金星——以利亚拍在他胸口的原来纳米潜水服,不等他落水,就迅速延展开来裹住了他的全身。
不过除此以外,情势仍旧急转直下。
在暴风雨夜跳海可不像听起来那么有趣,莱纳德拼命划水,但那感觉更像是跌进了愤怒的怪兽怀里,或是落入了一只巨猫掌中,而他的老鼠尾巴早被爪子牢牢捏住了。
莱纳德事后认为,他们肯定是好死不死地一头跳进了漩涡,被拽进了海水深处,几股小的湍流汇聚成势,把他们不断抛起甩出、推搡揉捏,直到两人都晕头转向,连脑浆都差点被甩分层。
坏运气,十足的坏运气。
如果不是两件潜水服的腕部有连接感应装置,莱纳德确信,他和以利亚一定会跟滚筒洗衣机里的两只破袜子那样,再也没办法找到彼此。
“别慌,莱尼,我们不会有事的。”以利亚的声音忽然通过面罩里的通讯装置传进莱纳德的耳朵,清晰响亮,平稳有力,仿佛他不是在海水里玩疯狂大转轮,而是正坐在沙发上喝可乐、看肥皂剧似的。
他冷静地说:“我抓住你了。”
“……谢了。”莱纳德能感觉到以利亚箍在他腰间的手臂,如果那不是一只巨型章鱼的触手的话,老实说,不是他想象力丰富过头,跟以利亚旅行久了,这种事迟早会发生。
“调整呼吸,莱尼,跟我做,吸——呼——”
“还有、还有别的招吗?”莱纳德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去,“我是说,除了拉玛兹呼吸法。”
他也想像以利亚一样若无其事地在湍流里闲谈,但事实上,他的胃正在肚子里跳摇摆舞,忍住没吐在氧气面罩里已经很难得了。
“当然,我一直指望着这招呢。”以利亚沾沾自喜地说,不过听起来胸有成竹,“潜水服上有动力推进装置,在领口下面,从左数第三个旋钮。按下去三秒钟,再逆时针转半圈,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像匹诺曹逃离鲨鱼肚子那样。”
“该死,我找不到……”莱纳德用包裹着潜水服的手指摸索了半天,才笨拙地捏住那个小东西,用力按下去,抱怨道,“除了长颈鹿,谁会把旋钮安在脖子附近?”
“还有巨环海蛇,我猜。”
“你和你的俏皮话,”莱纳德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没有了我可怎么办?”
“碎成一地吧。”以利亚反唇相讥,又说,“逆时针转,不然我们会跟蝠鲼一样直接从海里一飞冲天,相信我,那可不好玩。”话是这么说,但以利亚的声音里却暗含笑意,似乎觉得那样才更有趣。
“你又不是蝠鲼,你怎么知道不好玩?”莱纳德转动旋钮,一股力量顿时将两个人远远推了出去。
“因为我玩过。”以利亚回答。
他一手搂住莱纳德,另一只手伸过头顶,分开激荡的水流,没有蝠鲼风筝似的扁平体型来得方便,当然了,但总好过原地打转。
莱纳德仰起头看向海面,试图寻找他们的游艇,海面此时看起来仿佛遥不可及,雷声被隔绝在外,无数雨点借着闪电在水面做点绘,犹如诡秘的星空,眨眼间变幻无穷。
那艘游艇却早已不见踪迹。
远离湍流后,海水变得服帖了许多,以利亚松开莱纳德,把推进装置调节到慢速,两个人并肩向前滑行。
“企鹅只能下次再看了,但要我说,海底游乐场也不赖,对吧?”以利亚说,隔着面罩打量莱纳德的神情,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失望。
“上次你这么说的时候,暴风雨来了,所以我希望待会儿不会有大白鲨加入我们的派对。”莱纳德笨拙地交叉起手指,在以利亚面前晃了晃。
“乐观点,莱尼,我们可是刚从海风暴死里逃生。”
“我很肯定我们说的是一回事,以利亚。”
“放心吧,不会有大白鲨的,你知道它们其实是热血动物吧?”
“冷血杀手还差不多。”
“哈,这话没错。”
巴掌大的沙丁鱼成群结队地从两人头顶游过,去浅海觅食磷虾,对它们来说,雨后的近海就像圣诞集市,只要去了总不会失望。
发光的浮游生物星星点点地分散在四周,再大些的是拥有色素细胞的水母和鱿鱼,还有亮丽的小丑鱼,在两个人身边游动闪烁着,如同海底演唱会的应援灯球。
几条幼年的柳叶鳗优哉游哉地从莱纳德面前滑过,半透明的身体被他头顶的探照灯映得宛如钻石一般,体内细小精致的骨骼清晰可见。
莱纳德伸手去抓最大的那条,它却灵活地一扭身子,从他指缝间溜走了。
“抛开暴风雨和海底龙卷风不谈,”莱纳德笑了笑,“我得承认,海底乐园比沙滩野餐有趣。”
“这就叫乌云背后的一线银光。”以利亚得意道。
“还是等暴风雨过后再下定论吧,船长。”莱纳德挥手赶开一条显然把他当做了同伴的鮟鱇鱼,以免被那两排锋利的獠牙问候,于是那花枝招展的小东西摇摇尾巴,不情不愿地游走了。
他又问以利亚:“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弃船?暴风雨是暴风雨,但总不至于把我们的船掀翻吧?”
“你忘了那道巨浪了?”
“说不定我们的船能扛住呢,再说了,跳到海里才更容易粉身碎骨。”莱纳德回想方才气势惊人的漩涡和湍流,仍然觉得后怕。“幸亏你带了潜水服,不管柏拉图是怎么讲亚特兰蒂斯的,我对葬身海底可都没有兴趣。”
“怎么了?”说完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莱纳德忍不住扭头看向以利亚,对方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喂,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我们都顺利脱险了。”
暂时,莱纳德没来由地在心里纠正自己,那几个字母大写加粗,仿佛是为了强调什么,是暂时脱险。
以利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那道浪里有东西。”
“有东西?”莱纳德一愣,不由得想到落水前看到的那张脸,但那只是光影错觉,不是吗?
“我说不上来,但直觉告诉我,最好离那东西远点。”以利亚盯着远处一群闪烁着红光的灯塔水母,宛若隐藏在黑暗中的多眼怪物,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老话说,坏天气总会带来坏运气,还是谨慎点为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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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会过去的。”莱纳德说。
“希望如此。”
远处忽然亮起一团深褐色的光,不同于拇指大小的水母和米粒似的浮游生物,那光团大到令人无法忽视,正以一种奇异的节奏闪烁着。
莱纳德伸手拍了拍以利亚,示意他看,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团光就从深褐色变浅、变红,很快又变成了乳白色,犹如一团凝固的牛奶。
“红魔鬼。”以利亚喃喃道。
“魔鬼?”莱纳德眼看着那团光再次变成深褐色,然后从蜷缩的一团伸展开来,抻长成蘑菇状,撑开伞的一端薄而柔软,颜色尤其明亮、变幻莫测,另一端则有许多触手像礼花筒里的彩带似的向外辐射出去,在水中抖动不休。“倒不如说是霓虹魔鬼。”他忍不住评价。
而且就算是真魔鬼,恐怕也是他见过最漂亮的魔鬼。
“是洪堡鱿鱼,体长一般在三尺以上,这只的体型要格外大。”以利亚似乎笑了笑,“别怕,红魔鬼只是个外号。”
“谁怕了?”莱纳德优雅地冲他比了个中指,但目光仍然牢牢地锁在那只巨大的鱿鱼身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以利亚也一样。
“如果没记错的话,洪堡鱿鱼在捕猎时通常靠发光和变色来交流,比起单打独斗,它们更习惯围捕猎物。”
“那我猜,只看到一只红魔鬼对我们来说算个好消息咯?”
“也许……”
“我最怕你说‘也许’,以利亚,你的字典里‘也许’是不是解释为‘坏事即将发生’?”
“洪堡鱿鱼一般不会出现在这片海域,而且,”以利亚顿了顿,“这只也太大了。”
他说的没错,随着他们逐渐靠近,这只红色的怪物更加真实地呈现在两人面前,漆黑的眼睛足有拳头大小,被“上眼睑”遮住一边,显得格外阴鸷狡猾,庞大、柔软的身体随着海水有节奏地抖动着,莱纳德怀疑,要是完全伸展开,搞不好会有一辆福特摇摆人那么大。
“你能读懂这鱿鱼的光信号吗?以利亚。” 莱纳德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两人在红魔鬼身前十几米的地方停下来,那个大家伙也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停止了颜色变化,只保留下最扎眼的大红色。
“不能,但我可以试试。”以利亚回答,听上去自相矛盾。
他说完伸手按了下潜水服领口的按钮,头顶的探照灯立刻闪烁几下,灯光由浅变深,又由深变浅,最后恢复了常亮。
“你跟它说什么了?”莱纳德问,同时看到洪堡鱿鱼忽然朝他们的方向游了过来。
“打了个招呼而已,没想到它会这么热情。”以利亚的声音还算冷静,但匆忙抓住莱纳德手臂的动作暴露了他的紧张。
“喂,它要是把你当成□□对象,我可就要抛下你了。”莱纳德咽了口唾沫,忽然发现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因为搞不好会变成真的。
“你担心的居然是这个?”
“任何看过海洋纪录片的人都该担心这个。”
“别贫嘴,我有个办法,还记得我们关于蝠鲼的小把戏吗?”
“按三秒,然后顺时针转。”
“没错,等我口令。”
然而,红魔鬼却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