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游戏规则
    端午过后,一天比一天热。

    日头高照,午歇人懒,车马寥寥的点,今日却不一样,市井街巷私语纷纷,通向皇城门的朱雀大街也热闹的紧,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的过,往日里能并行十辆车的路,今日竟不觉宽敞,若不是皇城司安排还算迅速妥当,定能眨眼间堵的水泄不通。

    华盖,朱轮,金锦,象牙牌,都是龙子凤孙的车辇。

    百姓们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喧哗,克制的和身边人打着眉眼官司,看着这一辆一辆华车里走下来的龙子凤孙。

    有人被排在很前面,有人被排得很后面,有人被巧妙安排到了阴凉处,有人只能顶着日头晒等,有人车停了立刻下车,见了内侍眉眼带笑,没什么架子,有人偏要抻一抻,待外面三催五请,才慢悠悠掀帘,缓缓露出高贵的金线顶珠刺绣华靴,内侍却不敢怠慢分毫,顶着笑脸快步上前伸手方便贵人搭扶……

    可见龙子凤孙,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霄酒有点想吐,可能是因为晃悠悠停停走走的马车,也可能是面前长脸细目的青年。

    “……你该不会觉得来到了这里,就有某种希望吧?”

    长脸细目的男人,嫡兄萧沅眸底不善,扇子遮了唇,阴森低语:“小贱种,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头!”

    霄酒很难忍住恶心感:“呕——”

    “你——”

    马车停住,有内侍声音自远及近而来。

    萧沅眼皮颤了下,收起扇子,转身下车,视野转换的一瞬间,脸上不善冷笑已像阳光一样灿烂,搭手未借力,而是巧妙翻腕,给内侍塞了个红封,你知我懂的眼神里,某些暗中交易已达成。

    霄酒长长呼了口气,恶心的味道消失,周围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待要掀袍往下走,车帘已被一只戴着金玉扳指的手掀开,萧沅的脸复又出现,笑容和煦,声音温柔:“弟弟可是还没睡醒?已经到宫门口了呢。”

    然而冰冷的眼神警告,给的明明白白——

    还不下车,是想害全家人跟你一起死么!

    演技拙劣,上眼药技能也太过粗糙。

    霄酒安静下车,没给任何回应,脸上也淡淡的,一点表情都没有。

    萧沅皱眉了一瞬,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他这么乖。

    “少耍花样,”视线不着痕迹往四下望了望,萧沅低声唇不动,“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都没用。”

    两丈之外便是巍峨皇城,金顶碧瓦,庄严浩荡,连墙都比别处高,比别处厚,这是全天下最讲规矩的地方,权力的至高所在,任何挑衅和动作,都要有赌上性命的觉悟。

    霄酒很懂对方在提醒什么,也非常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本来是一个996的社畜,卷了多年,觉得是时候考虑谈个恋爱,不想相亲路上遇到意外,出于本能,稀里糊涂救了个连长相都没来得及看清的人,把自己小命搭了进去。

    可能上天也觉得他太惨,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来到了这里,但这个机会……并不怎么美妙。

    这是他在不舒服的马车上颠到吐的第七天,在这之前,前身不知已经颠了多少天,水土不服,气若游丝,直接没了,把不怎么健康的身体留给了他,昏昏睡睡,晕的太厉害,短暂的休整也没什么用,他根本没办法好好接受和处理信息,直到此刻,下了车,一路跟随大部队,由内侍安排,入了宫门,走了长长长长的一段路,脑子才完全清醒。

    宫规森严,寒蝉仗马,二百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愣是没发出什么太大动静,整齐规矩。

    霄酒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穿成了代王的庶子,现在的名字是萧酒,应召入皇宫,是为了参与储君选拔。

    本朝建朝初期,有过很艰难的时刻,国祚传承近百年,现在属于休养生息过后的小繁盛阶段,可也问题一堆,不解决好的话,将是大大的隐患,比如——帝位。

    当今圣上是安庆帝,上一代安熹帝是他的哥哥,皇位乃是兄终弟及,安熹帝是历史上少有的太子继位,幼年时就展现出了仁德才华,朝中上下无不拜服跟随,很受拥戴,奈何安熹帝命不好,忽染恶疾,将要撒手人寰时,儿子们都还没长大,底下十九个弟弟因为他的仁德都活得好好的,还没一个看起来脑子特别笨的……主少国疑,绝非好事。

    安庆帝当时是最忠心的弟弟,也是第一个提出若继位,必还位给侄儿的人,话说的特别干脆,满朝文武见证,普通百姓都知道了,安熹帝当然就属意他,在弟弟主动写出一份承诺书后,干脆的撒手人寰,将帝位传给了他。

    可能当初‘还位于侄’的话确有几分真心,但皇帝当了这么多年,尝够了权力滋味,怎么可能愿意放手?又不是没有亲生儿子。

    当年的承诺历历在目,侄儿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朝野内外也并非没有先帝遗留的拥趸力量,自己几个儿子水平又有点拉垮,还需再多成长,外面有心眼的弟弟,优秀的侄子太多,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两年也不太妙,定储一事迫在眉睫,容不得再耽搁……

    霄酒猜想,安庆帝为了这件事一定思考良多,不知求教了什么人,有了一个天才的主意。

    他在‘还’这个字上做文章,说没说‘还位于侄’,只说答应过‘传’位于侄,可他的侄子太多了,并非只有已逝皇兄的,还有弟弟们生的儿子,国祚传承非儿戏,既然人选这么多,何不挑个足够厉害,堪配储君的人出来?

    他说朕非霸着龙椅不放,一心只为了萧氏天下,储君当择贤能,不问排行,不问嫡庶,建议所有侄子公平竞争,包括——朕的儿子。

    这个天才的主意让朝廷沉默几日,不约而同的答应了。

    安庆帝固然有私心,想推自己儿子,但皇上所有的侄子……可不只先帝那几个,先帝安庆帝这一辈,可是有足足十九个兄弟,这些年休养生息,大家又不缺钱,没事干干什么,都很能生,嫡庶都算上,数一数加一块两百多个儿子呢!

    虽然想也知道,这个公平竞争机制一定不简单,可这是名正言顺够一够龙椅的机会啊,为什么不拼一把?

    除了先帝的儿子和遗存力量,没有人不同意,连安庆帝故意混淆‘还位’和‘传位’两个字,大家都善意的不提醒,也不争议,纷纷表示支持,皇上英明。

    先帝的儿子们倒是想反对到底,可先帝留下的儿子也不只一个,早先因为安庆帝‘还位于侄’的承诺,兄弟间也有纷争,经营的力量也有站边,非常分散,根本拧不成一股绳,很快被弹压下去,这件事定的无比迅速,各处藩王很快领到圣旨,送所有儿子进京城,争取储君位置。

    霄酒的父亲是代王,封地代州,距离京城很远,地方偏僻,也不怎么富庶,往常根本不被人们看在眼里,提在嘴里,这次倒是有机会名字出现了。

    小地方有不被关注,财权有限的苦,也有随心恣意,野蛮生长的自由,就比如规矩二字,代王府上,可是有许多独特见解,不可与外人道之事。

    例如嫡兄萧沅的绝对地位,不管做了什么坏事都没关系的特权,不管怎么欺压弟弟们都被允许的理所当然。

    二百来个人,加上朝臣太监侍卫,再大的宫殿也放不下,是以今日面圣,是在光明殿前的广场上,仅皇帝銮驾置在屋檐之下,仪仗威严,风过微凉。

    “皇上驾到——跪——”

    霄酒和所有人一起下跪,口呼万岁。

    “都起来吧。”

    安庆帝稳坐龙椅之上,视线缓缓滑过前方,温声叫起:“好,好,都是好孩子……天热,就别多折腾了,来,连公公,宣示规则吧。”

    “是,”连公公微笑躬身行了个礼,转过身,面色严肃,“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意就是天命昭示,众望所归,天子经过慎重思考,听纳贤臣们建议,决定启动储君选拔计划,天子的儿子将和所有侄子一起,经历一轮又一轮残酷的选拔赛,历练及展示自己的才智,谋略,心性,德性,最终决出胜者,在百官万民见证下,封为太子,承继帝位。

    选拔赛设置积分和赛币。每一轮比赛都有数个不同等级的任务,触发并完成,会得到不同数量的积分和赛币,最终积分累积领先者,便是最终胜者,积分不可交易。

    选拔赛任务有一定风险性,级别越高的任务难度越高,挑战者可能很容易受伤,或有性命之忧,过程不可预测,然为了选拔出大安最优秀的储君,比赛难度不会降低,甚至会越来越高,为此,选拔赛内设置特殊试题小关卡,挑战成功,将获得有助完成任务的奖励,任务及关卡试题由天子和自百官中擢选的特别组共同制定,所有难度任务保证一定有解题思路,而非不可能做到。

    选拔赛进行时过程封闭,储君候选人们进入比赛后,将不会获知任何场外信息,保证公平公正,为防作弊,赛事设置严密监督系统,天子已抽调数支暗卫,潜卫,禁卫军,营军,边军,退役兵卒支持赛事系统,这些人武艺高超,轻功绝佳,将隐身实时记录跟听所有储君候选人的言行,并随时抽签轮换,内部有严密监督规则,层层设卡,保证赛事的公平进行。

    储君候选人们在进行比赛的时候,大概率看不到这些人,如有发觉,请装作不知道,也不要上前攀谈,任何违反赛事规则的举动,都将受到严厉惩罚。

    选拔赛不保证储君候选人的人身安全。保证候选人每一条行为记录精准无误。

    选拔赛设置淘汰规则。每一轮比赛都有相应的主要任务和次要任务,主要任务完不成者,淘汰;主要任务完成,则对比赛后积分,每一轮比赛后,积分累积末位者淘汰;比赛过程中死亡自动淘汰;认为自己不能再继续走下去,自动放弃储君竞争者,可选择退出比赛,请注意,自动放弃淘汰者没有重来机会。

    选拔赛过程将会对外公示。所有储君候选人的表现事无巨细,都将在被记录后,实时传达到场外,不仅仅是皇宫朝堂,也有市井街巷,所有百姓都可参与跟踪整个过程,也可进行讨论,且在每轮游戏进行时拥有支持投票权,请注意,百姓投票并不能左右游戏积分,只对淘汰名额有作用。

    选拔赛类型不限,过程中触发试题也种类不一,储君候选人可能会遇到荒野,鬼屋,被困,追杀,破案……不一而足,你需要解的题可能涵盖诗书,术数,猜谜,民生,常识……

    霄酒起先听得很认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储君选拔赛,怎么这么像选秀?非娱乐性质,危险重重,类别不定,甚至不禁止杀人,又有点像无限流游戏……可又有场外投票,语蔫不详的复活机制,有点养成意思,全民养成自己中意的太子储君,对现在的制度环境来说,何止是大胆!

    安庆帝到底跟谁取的经,搞出个这么现代化的游戏比赛?

    “……都听明白了吗?”

    连公公念完圣旨,眯眼环视四周,可能这个比赛太有意思,作为旁观者看一群人厮杀太有趣,尤其这群人还是平日高高在上,拿鼻孔看人的龙子凤孙——

    他尽量控制着幸灾乐祸的兴奋:“听不懂的,现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