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东君有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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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直痴人说梦!望神宗的少主怎么可能给一个奴隶偿命!”

    “那就请梁宗主好好看着,在下到底是不是痴人说梦。”

    李隐说话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凌厉,他总是似笑非笑,语调懒散,仿佛夺梁元弘一条命不过是他谈笑间就能做到的事。

    “来人,送客。”

    他起身就往堂内走去。

    梁观海万万没想到这厮竟如此不留情面,怒喝道:“李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你执意要跟望神宗作对,本尊保证,整个神女州都不会让你好过!”

    李隐轻轻一侧首,余光瞥向梁观海。

    光影将他下颌线条勾勒得更加清晰,美极,俊极,一张脸更似玉雕冰塑。

    李隐眼睛里隐约有笑,只是那笑容太冷了:“随时恭候。”

    梁观海下意识咽了一咽喉咙里的惧意,他实难说清眼前这个年轻公子有何可惧,可他浑身那等气魄就是会让人不寒而栗。

    这一遭,望神宗和梦淮山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李隐的这条路子没能走通,梁观海想从囚牢中救回儿子,只能另寻他路。

    他去仙州府衙,在官场上多番走动,豁出一张老脸,花出大把银钱,最后才求到了六王爷府上,保住了梁元弘一条命。

    但也只是保住一条命而已。

    仙衙没有判处梁元弘斩首之刑,而是将他流放到苦行渊,囚于放阴洞中,负责看守被封印在洞中的两头兽妖。

    这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间,梁观海日夜思念自己的儿子,一清闲下来,就带上夫人,去放阴洞中探望梁元弘。

    梁元弘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地长大,哪里受得了这样清苦的日子?

    每每见着爹妈,梁元弘都声泪俱下,跪地抱着他母亲的腿,哀求道:“阿娘您想想办法,儿子不想再守在这鬼地方,儿子真的受不住了,再这么下去,我真会疯的!您想想办法,让孩儿跟您回家去罢!”

    梁夫人见儿子受了这样大的罪,忍不住泪流满面,骂道:“梦淮山真是欺人太甚!”

    梁元弘眼中也生出恨来:“不错,孩儿受这么大的罪,都是那个李隐害得!若非他执意生事,仙衙怎么会管一个苦行渊贱奴的死活?娘,爹,你们可要为孩儿出了这口恶气!”

    梁夫人摸着他的头顶,目光凶冷:“弘儿,你莫怕,江湖路可没那么好走,难道这世上还没有他李灵山求着咱们的时候?到了那时,必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梁观海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等着有朝一日能拿住李隐的把柄,逼他向仙州府衙陈情,宽恕梁元弘的罪过,如此,梁元弘才有可能再回到中原。

    可三年过去,李隐依仗着朝中一位神秘人物的扶持,混得风生水起,越发权尊势重,甚至得了个“白衣卿相”的雅号。

    从前李隐籍籍无名时,谁都不知他是何等样人,直到这些年他在江湖上显山露水,才晓得这厮是个谈笑间杀人不见血的刁钻人物,他的手段与他的相貌一样漂亮。

    梦淮山也在李隐的统治下一天天壮大,甚至有超越望神宗的势头。

    梁观海不得不忌惮这人,想为儿子报仇的事更是遥遥无期。

    正当梁观海心灰意冷之际,不久前,转机竟送上了门,让他彻彻底底拿住了李隐的死穴。

    这也是他今日再次“拜访”梦淮山的原因。

    *

    知道这些前仇旧怨以后,陆剑星多少猜出梁观海这次来者不善,万一师尊真与他相见,少不了要被这人百般刁难。

    陆剑星低头看向手中的茶壶与茶盏,心想不如放点泻药进去,不让他死,就让他尝尝苦头。

    可他也知道自己这点手段太幼稚、太孩子气,倘若梁观海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望神宗一定会找梦淮山麻烦。

    他万万不能给师尊惹麻烦。

    他入门还不到四个月,或许是嫌他资历尚浅,李隐还未正式传授他剑法,平常只让陆剑星在自己身边服侍,干一些端茶倒水的活儿。

    对于这点,陆剑星毫无怨言。

    师尊于他有救命之恩,能贴身服侍师尊,打理他的衣食住行,对于陆剑星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师尊那个人性子清冷了一些,平时不苟言笑,但望着他的眼神却有着不寻常的温柔,像春日里温暖的湖水,陆剑星只恨不能溺死在里头。

    哪怕在师尊身边当一辈子小杂役、小奴才,陆剑星也心甘情愿。

    他还想着,如果以后师尊肯传他剑法了,他会比梦淮山的师兄师姐都要刻苦勤奋,等他长大,一定能成为李隐座下最出色的弟子,一辈子保护他、侍奉他。

    因着这份师徒情谊,陆剑星更加敌视梁观海这位不速之客了。

    梁观海在水榭中等得太久,越发没耐心,瞥见陆剑星一直站在外头不进来,立时喝骂:“不长眼的奴才,连奉茶都不会么?梦淮山的人难道个个都不懂规矩?还不快进来伺候!”

    陆剑星见他这般老爷做派,强忍了一下怒气,方才低头进去。

    陆剑星客客气气地给他奉茶,可梁观海接得太急,手跟茶盏一碰,陆剑星一时没能拿稳,整个茶盏打翻在梁观海身上,茶水混着茶叶狼藉淌了他一身。

    梁观海神色一凛:“混账!”

    他抬手就打了陆剑星一耳光。

    陆剑星没想到梁观海会动手,硬生生挨这一巴掌,一阵无措过后是莫大的屈辱感,眼见梁观海还要再打,陆剑星没忍着,立时格挡住他的手。

    “你竟敢还手?”梁观海一翻手,挣开钳制,掌中蓄力而发,运出一道掌风拍向他的胸膛。

    陆剑星连忙撤身一闪,躲过这一掌。

    梁观海没料到梦淮山一个端茶倒水的奴才还有这等修为,身法灵巧至极。

    他再不留余力,准备再补一掌,心想将这小杂种打死作罢,忽听得一道冷如雪的声音从水榭外传来。

    “梁宗主——!”

    梁观海动作一停,回身,眯着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来者面如美玉,眼似冷月,一身青裳白衣,手持冰骨折扇,分明是再素净不过的颜色,却教他穿出风流艳意,颈间佩戴着一枚精致的金丝项圈,更添华彩。

    不是别人,正是“白衣卿相”李隐。

    梦淮山这些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声势一日大过一日,这锦绣之气果真养人,李隐远比三年前更加风采照人,眉梢常悬笑意,却带着藐视的神气,真真是可恨又可恶的一张脸。

    梁观海眼皮抽搐了两下,收回要落下的手掌,掸了掸衣襟,冷哼一声:“终于来了。”

    “师尊?”陆剑星脸上还疼着,可他顾不上疼,只怕自己这狼狈样子在师尊面前丢脸,忙低下了头。

    李隐走进水榭,目光却不在贵客梁观海身上,而是径直走向陆剑星。

    他抬手拢住陆剑星的下颌,左右审视着他脸上的红印子,眼神都冷了:“别人打你,你怎么不还手?”

    陆剑星感受着师尊柔软温凉的指腹在他脸颊上摩挲,不知怎的喉咙有些泛痒,可怜巴巴地回道:“梁宗主是客,弟子不敢。”

    “有何不敢?你难道没有师父么?”李隐松手,将自己腰间佩剑扔给陆剑星,“去,请教请教梁宗主的高招。”

    陆剑星捧住李隐的剑,眼睛黑亮黑亮的,咧嘴一笑:“是!”

    也不管自己要挑战的对手是个一派宗师,更不管对方有什么大能神通,哪怕李隐下一刻教他去死,陆剑星也会毫不犹豫地去。

    他拔出剑来,指向梁观海:“请梁宗主赐教!”

    梁观海:“你!”

    不由分说,陆剑星一剑杀上。

    “不知天高地厚!”梁观海不将这小子放在眼中,“本尊便替你师父教教你!”

    梁观海未动兵器,他内力深厚如怒涛,非寻常人可比,单凭一手破山碎岳的掌力也能打死陆剑星。

    要论单打独斗,陆剑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这一次还有李隐在侧。

    每当梁观海的掌力要打在陆剑星身上时,这少年的身子总是一偏,刚巧躲过,全凭李隐手拈小石子,一次次弹在陆剑星的关节处,使他避开要害。

    两人竟打得有来有回,转眼过了数十回合。

    梁观海有一项好本事,那就世上万千仙法的变化路数,凡他见过,都能过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