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注视
    两人“交流”完——或者说,虞宝意单方面输出完有关情侣吵架的观点后,车已经驶入小区,停在楼下。

    她不再搭理霍邵澎,嘟嘟囔囔着摸出手机,打电话让哥哥下楼接她。

    头晕,脚软,走不动路了。

    “你快点。”

    “不然你妹妹要睡大街啦!”

    “……给你三秒钟,马上跳下来。”

    虞宝意恍惚忘记车里还坐着人,拿平常跟家里人撒娇不讲理的口吻说话。

    可语气又突然变激动:“他不在,你别问了!”

    电话里男人的音量跟着骤然提高:“什么男朋友啊?喊你陪着应酬也不送你回家,不是,他把我妹妹当什么了?”

    虞宝意没接话。

    她上半身慢慢伏到膝盖上,压住胸腔,清亮的音色沉下后好似带有鼻音。

    “你下来没啊?”

    “来了来了。”

    闻声,虞宝意抬头往窗外看,迷糊的意识终于清醒半刻。

    她急着开门,刚推开半条缝隙脚就挤出去,细高跟踩到接缝不够完美的花砖上,差点崴了一道。

    霍邵澎眼疾手快抓住她胳膊,才没让虞宝意整个人摔出去。

    这幕,也被跟在虞景伦身后的关知荷看得一清二楚。

    车门被冲撞开,虞宝意率先扭头,视线定在他抓住自己的手上。

    指骨修长又有力,触感不太像养尊处优贵公子,反而有些薄茧的磨砂感,用力时好似要嵌入皮肤下。

    掌心表面沾了车厢冷气的凉,底下血液流动带有的淡薄温热,几乎感受不到。

    她定睛望他时,四周出现虚幻重影,可并未模糊他在她脑海中的眉眼神情。

    虞宝意忽然很想问一个问题。

    上次那副手牌,到底是什么。

    “你——”

    她半个字卡在喉头没吐完全,因为在关知荷走过来以前,霍邵澎先放开了她。

    虞景伦匆匆掠过男人一眼,第一时间没认出,而且更关心妹妹的状态,直接将人搀扶下车,“怎么喝成这样?”

    虞宝意靠在自己哥哥怀里,脸直直对着地面,默不作声。

    关知荷掌住车门,微微弯腰,“小霍生,是你送Baby回来的?”

    后者答个“是”,惜字如金。

    “有劳你了。”关知荷回头看眼女儿,又转过来,“她说是和景程去的,方便问一下,人呢?”

    霍邵澎侧目,声调漠然不带感情:“沈生被我朋友留下,有正事。”

    关知荷嘴角往上勾了勾,“景程的确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半夜也要和小霍生的朋友谈工作。”

    那支迟迟没点燃的烟,被霍邵澎捻折在烟灰缸中。

    “虞夫人要这么想,当然最好。”

    “总之,麻烦小霍生送我女儿回来。”

    说完,关知荷轻轻合上车门。

    黑车也并无停留,与他们擦肩而过。

    车窗紧闭,只是站在外面的人并不知道,车内那人高高在上揣度的目光,一直锁在低头关心妹妹的虞景伦脸上。

    等开出小区,Florence拐上前往浅水湾的公路,她才说起:“霍生,旬星从南非买的那批钻石送去GIA了,小虞总和卓夫人约好两周后看货。”

    “嗯。”

    霍邵澎今晚喝了点酒,话变更少。

    Florence熟悉他这种状态,公事公办继续汇报:“我调查过了,里面只有一颗符合卓夫人的要求,和您……”

    这时,她打方向盘,劳斯莱斯平缓驶上高架,全黑的车身仿佛被一只手高高托起,披上港岛万家斑斓灯火。

    “……和您预想的,完全一样。”

    -

    隔天,宿醉的虞宝意在床上赖了一天,头痛好些后,才趁关知荷和虞海和出门散步之际,溜下楼见沈景程。

    他在楼下等了一天一夜。

    昨晚到家刚睡去,沈景程从九龙半山赶来,一直等到早上,顶着初夏烤人的炎热,又硬是熬到太阳落山。

    虞宝意见到他,穿的还是昨晚的西装,整个人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唇周冒出青色胡茬,一双眼睛血红。

    沈景程第一时间想牵她,看到女友素净洁白的手腕皮肤后顿在半空,默默收回,掌心往裤子上擦了下。

    两人聊了不到十分钟。

    沈景程解释,卓明峯引荐他认识的是内地一家体量很大的建筑公司的投资人。

    该公司在业内经常充当中介角色,和小规模建筑公司合作,还拥有材料、员工、客源等一等一的渠道。

    弯弯绕绕的,虞宝意不做这行,听得似懂非懂。

    又是熟悉的事后道歉那套,她头还痛着,没有争吵的心思,只告诉沈景程她明天要去机场接梁思雪。

    后来,虞宝意一直记得沈景程这晚说的话。

    疲惫而狼狈的男人,用刚刚那只想牵她又收回的手,丧气地抓了把头发。

    他很开朗地笑着,嗓音是缺水后的干涩沙哑:“Miriam回来啦,完蛋了,但没关系,我会想办法搞定的。”

    只有此刻,虞宝意才能恍惚记起,当初认识沈景程时,他境况比现在差远了,工作碰壁,生活捉襟见肘,但他仍保有纯粹的勇气,无畏艰难靠近她的状态。

    那时的艰难,只有两个人之间的喜欢与不喜欢,无关家庭、朋友、差距。

    好多次约会,碰到有钢琴的餐厅,他会征询经理的意见,争取上去为她弹奏一曲。

    她钢琴水平远不及他,可她拥有过最好的钢琴家庭教师,近百万的琴,成百上千次随时随地的练习机会……

    除了态度,还有天赋与热爱。

    拥有热爱的人,也能拥有勇气。

    如今,他失去了这份热爱,勇气仿佛所剩不多,但仍会用已经被生活、工作、爱情压得喘不过气的笑容告诉她:“没关系,我会想办法搞定的。”

    完蛋了。

    但没关系,我会搞定的。

    当能清晰看见一个人改变的每个与自己有关的外因,与错误的每一步。

    那份歉疚感,会长久地困住自己。

    回去后,虞宝意没告诉妈妈见过沈景程,躲进房间,半梦半醒熬到天亮。

    第二天吃完中饭,梁思雪让家里的司机先来接她,再去机场。

    路上,她买了两杯两人之前都很爱喝的丝袜奶茶,准备犒劳犒劳长途跋涉的闺蜜。

    约摸两点,虞宝意从出站口一行人潮中捕捉到梁思雪的身影。

    实在好认,墨镜、卷发、棕色短抹胸、热裤,惹眼长腿下的十厘米高跟鞋,谁看了不迷糊。

    “Baby————!!!”梁思雪健步如飞地冲出来,瞬间浓香扑鼻。

    虞宝意不止一次喊她换个香水,好闻是好闻,但实在呛得人头晕,她却说怕身上男人的味道太多太杂,不如一刀切全给压下去。

    嫌弃归嫌弃,还是和梁思雪抱了个满怀。

    “今晚南丫岛?”虞宝意翘唇。

    “哎呀你烦死啦!我好不容易Keep的身材!”

    “不吃也行啊。”她摘下梁思雪墨镜,露出背后那双狭长勾人的狐狸眼,“你不跟着我,就回你的大别墅独守空房吧!”

    梁思雪父母常年在国外,原想举家移民,可和虞宝意关系实在太好,便坚持留在香港。

    一共来了两台车,一台载人,一台专门载梁思雪仿佛搬回一座商场的行李。

    两人先回了趟梁思雪住的别墅,里面常年配备管家佣人,从里到外整洁如新。至于行李,都会按大小姐出国前的顺序摆放好,根本不需要她们动手。

    歇了不到十分钟,两人又忙不迭挽手离开。

    司机送她们到4号码头,买船票,登上去南丫岛的渡轮,二十分钟左右的船程。

    梁思雪被海风吹得长发糊脸,随意往后一抓,绑了个马尾。

    “你和你那便宜男朋友怎么样了?分了没?”

    虞宝意敲屏幕回消息的手一顿,“说点中听的。”

    “忠言逆耳啊Baby。”梁思雪头靠上她肩膀,一拍虞宝意大腿,响亮的一声,“就是被一条狗追两年也能动心啊,你可能喜欢他,但远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喜欢他。”

    消息发出去后,虞宝意关掉手机转头看海景,下巴亲昵地抵在梁思雪发心上,“怎么说?”

    “没怎么说,以我对你的了解,他绝不是你的Mr.Right,我刚认识他时这么说,现在也这么说。”

    虞宝意陷入沉默,清爽的海风也吹不开心底潮腻翻涌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

    下船后,两人先去了以前常去的沙滩,踩完水,又去探望几个认识的渔民叔叔阿姨,从他们那买了早上刚卸货的海鲜,拎去饭馆加工。

    饭馆老板娘揪着梁思雪,说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没上大学前,梁思雪是一等一的坏学生,每每被父母委派的管家抓去耳提面命,她就call虞宝意出来,双双“逃”去南丫岛。

    岛上有间年代久远的平房,属于梁思雪父母,她们就睡在里面。

    不过经常出现意外,梁思雪办事不靠谱,经常逃跑又经常忘记带钥匙,有一次下大雨,淋成落汤鸡的两个小姑娘就被饭馆老板娘收留了。

    “今晚天气预报话有雨喔。”老板娘一边清点她们的海鲜,一边说,“锁匙(钥匙)带了吗?”

    梁思雪自信满满地一掏口袋,下一秒瞬间跨脸。

    虞宝意狠狠掐了她腰一道,“你真是的!能不能有一次靠得住!”

    “靠不住我就不跟你来了。”她昂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你知道我落地开机进来多少条消息吗?全是想约我出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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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甚至有人想去机场截我。Baby,你在我心中肯定是最重要的啦。”

    虞宝意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说。

    上菜时已是傍晚,所坐位置的角度能遥遥看见西面的渡口与来往船只,平静的日落下,一拨人来,一拨人去,时间仿若在画面中流动。

    辣炒螃蟹、蒜泥开边虾、白灼鲜鱿、蒸鱼……

    还有喝空的几瓶酒。

    她们吃得撑肚,把窗完全推开,靠在椅子上吹海风。

    夜晚看不清,但头顶的天空似乎汇集了几片模糊的乌云。

    虞宝意扫了眼狼狈的菜面,“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吃鲜鱿吗?换口味了?”

    今晚一大盘都是她解决的,梁思雪吃了两个便没再碰,但这道菜以前她最为喜欢。

    梁思雪伸了个懒腰,“不知道怎么的,嘴巴感觉发苦,不是很想吃味道清淡的。”

    “早说啊,就多买几只螃蟹了。”

    “明天再来也行嘛。”

    南丫岛的海鲜品质好,岛上又多是世代承袭的渔民家庭,做法地道得没话说。

    “可以,反正你放假我放假——”说着说着,虞宝意盯着手机皱眉,慢慢没了声。

    梁思雪懒慢掀下眼,“边位?(哪个?)”

    “Jim,说晚点回来想带我去吃个宵夜,在我家楼下等着呢。”

    “他控制狂啊?”梁思雪不屑嗤笑。

    虞宝意收起手机,“我让他别等了,说会赶末班船,到家很晚。”

    梁思雪推开面前碗碟,两条胳膊叠上去,“Bowie,你老实跟我讲,那个女的还有没有再见过他?”

    恰好这时,外面的风应景地拐了个弯,不再肆意灌入屋内,转向不远处的榕树,大片大片的暗绿色倾向海面那侧,像条扬起的绿长裙。

    虞宝意静了几秒,才说:“没有。”

    “我说实话,见过那么多男人,前女友这方面,沈景程做得还可以。”梁思雪挑眉,“但我转念一想,这世界对男人还是太宽容了,明明他就不该给前女友来纠缠他的机会,哪怕那女的心理有病,他也该处理好。”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虞宝意闷闷喝了口酒,“很生气,可又不能完全怪到他身上,冷战那一个月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分手。”

    “那会我就该拿把刀抵住你条颈强迫你分手。”梁思雪悔不当初。

    虞宝意翘唇笑了笑,起身去上洗手间。

    几分钟过去,回来时,她看见梁思雪也在对着手机愁容满面。

    一发现她回来,立刻摆出熟悉且谄媚的表情,“Baby……”

    虞宝意了然坐下,“你又边位?(你又是哪个?)”

    “嗯……”梁思雪鲜见地犹豫了下,抿唇,“国外认识的,追我追回香港,知道我落机了,约我去喝酒。”

    “那你去吧。”

    “你要不跟我一块?”

    虞宝意顺着额往后拂了把头发,“说了我要搭末班船。”

    梁思雪已经没什么良心地把包拎到身前,“可是马上下雨了,晚点——”

    “就是马上下雨了,你快走吧。”虞宝意忙不迭挥手,“别弄花你的妆,到时候就不好看啦。”

    梁思雪两步绕到跟前,弯腰亲了虞宝意脸颊一口。

    “爱你Baby,到家给我发消息。”

    “嗯嗯好。”

    等梁思雪走后,虞宝意不好意思让老板娘等她一个人到那么晚,主动收拾碗筷到后厨。

    “别忙了别忙了。”老板娘进进出出,“你们啊,多来帮衬我生意就行。”

    “一定的啊,我最近在休假,保证跟思雪多来看你。”

    聊了两句,老板娘进去洗碗,虞宝意坐到外面的躺椅上,翻了会工作群的消息。

    文殷每天都来报告剪辑进度,看起来宋青可没想借Gina做文章。

    看入了神,不止忽视了头顶愈发闷重的雷声,也忘记听屋内来自当地电台的紧急播报。

    “……请逗留在岛上的游客尽快上船。”

    虞宝意刚听见后半句,眼睛一抬,右侧余光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说不上熟悉。

    可她视线好似被那个若明若暗的影子挂上钩子,一只无形的手,随意一拽,便看过去了。

    那边是坡道,视野由晦到明。

    身边簇拥着西装革履的两人,其中一个撑起把黑伞,伞面完全倾斜到中央。

    伞下那人同样一身考究的黑色西装,单手抄袋,行步从容优雅,不紧不慢。

    不知哪里惊扰了他。

    霍邵澎停下脚步,转眸,一眼便看见躺椅上的女人,姿态是认识以后从未见过的清醒状态下的放松,懒散矜贵,像只被打搅到的猫。

    那双眼睛浸透雨水与月光,湿润而明亮。

    正安静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