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侧妃
    这年冬日乌春过得格外冷清。

    沈绥自上次之后,便有大半个月没有回来过,毓宁宫落了锁,放在旁人眼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沈绥金屋藏娇,实际上,是乌春被他囚禁住了。

    沈珩再也没有一点消息能传进来,不过她出宫之后的安排早在之前他都已经准备妥当,也没有再跟沈珩接触的必要。

    偶尔公主还会来看一看她。

    许久没见过沈璎了,这姑娘又出落得漂亮水灵了些。也不知会不会便宜了萧怀文。

    沈璎也进不来,只在外面托人捎东西,用一根竹竿挑起来,隔着宫墙送进去,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小玩意。

    乌春看着沈璎送进来的东西,忍不住问自己:在这皇宫里,她当真一点留恋也没有吗?

    再过几天,院子里的梅花都有凋谢的迹象,几乎很难闻见雪中暗香的时候,宫外传来了一道沈绥的消息。

    来捎话的是常安,他毕恭毕敬地问:“娘娘,殿下过些时日要纳成将军府上的二姑娘为侧妃,按照礼节,需得给您捎句话,您若是同意了,小的便过去交差。”

    惊莲和玉梨几乎是同时一惊,去看乌春。

    乌春反倒是露出一丝恬淡的微笑,“他要纳侧妃,我又有什么好不同意的?只管去吧。”

    “是。殿下让我问您一句好,您好生在殿中休养,天寒地冻,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冻坏了,殿下可是又要心疼的。”常安话说得圆润。

    乌春只是笑笑。

    话传到了沈绥那里,沈绥正在翻看卷宗的手指在书页边缘一顿,嗓音冷静如冬日湖水的冰面,“知道了。”

    常安走了之后,沈绥方抬起手指,正要翻书,却发现指腹上多了一条细小的口子,血珠子刚刚渗出来。

    ……

    常安一直跟着沈绥做事,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沈绥办差的时候,有什么琐碎的事情,沈绥就使唤他。

    当下人的,最重要的就是会揣度主子的内心。

    常安自诩深谙人心之道,在伺候沈绥之前,也同村子里一个姑娘爱得死去活来过,但他看不懂三殿下对三皇子妃到底是怎样一番心。

    若是不喜欢,怎么会在外办差瞧见了胭脂铺子,还想着捎回去博娘娘的欢心?

    若是不喜欢,怎么会差他来去宫中,传她的近况?

    每次他回话的时候,殿下表面上漠不关心,可只要他不把话说得委婉一点,说娘娘很是思念殿下,殿下都要皱起眉头,一连几天没个好脸色。

    可若是喜欢,怎么会冷落娘娘这么长时间?

    娘娘那天仙似的的美人——在常安贫瘠的语言里,天仙是他对一个女子容貌最高的赞美——殿下若喜欢,怎么舍得放着这么个美貌妻子不闻不问?

    常安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

    在二十日前,他总算是明白了一点。

    那日刚刚停雪,也是十旬休假的日子,殿下昨日从毓宁宫中回来,一早便起了,也或者一宿没睡,在屋子里煮茶。

    成二姑娘来拜访。

    常安觉得成二姑娘也生得很美,跟娘娘还有三分肖像,像的地方在于那脸生得白净乖巧。

    常安带着成静仪进去。

    打开门的时候,两人具是一惊。

    地上一片狼藉,书籍凌乱地铺散,几块碎玉潦草地躺在一起,还有歪倒的小几,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进了贼。

    常安赔笑,“殿下,昨夜小的睡得太死,没听见这里的动静,没来得及进来清理。您看是先让成姑娘在外侯着,容小的清理,还是……”

    “让她进来。不愿进来就站在外面说。”

    这话也太直接了,成二姑娘好歹也是客人,殿下可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常安尴尬笑笑,“姑娘的意思是……”

    “无妨,我进去说罢。”

    成静仪将伞放在门外,走进去的时候,带来几片雪沫儿。沈绥站在窗边倒茶,只倒了一盏,袅袅白雾笔直地升起,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成二姑娘对着他的背影细声细气道:“殿下,家父托我给你带来一个东西。”

    沈绥动作一顿,看了一眼常安,常安立刻会意:“是,小的这就下去。”

    成静仪自然不是受成统的指使来的,她是在家里发现了一封密函!这封密函放在成统书架之后的暗格里,平日里她没什么机会能够发现,但那一日她被嫡母刁难,告状告到了成统那里,成统让她暂且先在他屋子旁边那间空闲的屋子住几日,然后人便走了。

    成静仪也想过,在预知梦里,沈绥最后称帝,倚仗的是什么呢?沈绥为什么那夜会和父亲夜聊到子时?有什么是只能在夜深人寂的时候说的?

    她壮着胆子在成统的屋子里搜,发现了暗格后的一封密函。

    这密函上面的东西可了不得!

    她自然不敢带出去,只敢匆匆扫过,记住几句关键的话,写了下来。

    然后交到沈绥手上。

    沈绥看了之后,只是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漠然的眼,“你是来求死的?”

    成静仪道:“自然是不敢,只是斗胆以此来求殿下庇佑。”

    “你要挟我?”沈绥将那张纸放在蜡烛的火焰上,看着它燃烧成灰烬。

    “不敢。我一介弱女子如何能要挟得了您,您若是现在杀了我,想必也易如反掌,可我在成府长大,过惯了谨小慎微的日子,只想活下去。”

    “大梁二皇子已死,泽安王手中筹码远不及您,您既有人马,又名正言顺,还能借当年之事凝聚人心。”

    “小女深觉您是可以倚仗之人,小女不求能有荣华富贵,只求能在多事之秋,保全一条性命。”

    烧完了纸,只余下一堆灰烬的时候,沈绥终于抬眸,冷笑一声,“之前想尽心思要我娶你,也是为了这个?你倒是胆子大,自古成王败寇,就知道这么一封信,也敢在我身上赌。不怕我死了?”

    成静仪摇头,“不怕,我相信殿下能做成任何事。”

    沈绥道:“我倒是现在才看出来,你还有几分聪明。”

    “殿下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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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知道这事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纵你是成将军的爱女,我也未必会放你一条命。你既然敢将这东西递到我面前,应当已经做好了会死的准备,我便也直说了。”

    沈绥看着一地的狼藉,眼前却浮现起乌春昨夜说着“我喜欢他,你能如何”的画面。

    “要我娶你,也不是不可。”

    成静仪按捺住狂喜,“殿下要我做什么?”

    原来这么多天,她对他所有的笑靥,都只是逢场作戏,她在他身下沉浮的时候,是不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男人?她到底有没有对他半点真话?当初为他挡尚宫的鞭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殿下……?”

    沈绥回过神来,“你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成静仪微愣,很快答道:“我自然愿为了殿下赴死。”

    沈绥脚边恰好摔落了一把匕首,一脚踢过去,滑到成静仪脚下,“空口无凭。”

    成静仪怕得要命,真的以为沈绥喜怒无常,要把她杀了,可她瞧着他那修罗似的样子,又不敢忤逆,想着先拖延时间,拿起匕首,在自己手腕上猛然割了一道!

    鲜血如注。

    见沈绥没什么波澜地瞧着那几乎能令像她这样的小姐吓晕过去的鲜血,她将匕首横在自己脖子上,“殿下原来是想杀我,我当真毫无反抗之力。”

    那匕首削铁如泥的刀刃在她脖颈划出了一条血线,成静仪都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冰凉的质感切割自己的肌肤,再多一分便是脆弱的咽喉,和她的生命。

    “铮——”

    虎口一震,匕首摔落在地,成静仪睁开眼,见地上匕首边,躺着一枚小巧的银铃铛。

    沈绥捏了捏眉心,状似极其头疼,低哑道:“滚出去。”

    成静仪不敢多待,很快就走了。

    常安在外面瞧见了成静仪出来的模样,吓得几乎魂魄出窍,忙跑进去看沈绥,见他安然无恙,方松了口气。

    屋子里沈绥站在窗边,安静诡异得不像是个人,常安不敢多待,道了声“您方便的时候唤小的来收拾东西”便跑了出去。

    常安是在一日之后,沈绥说要娶成二姑娘,要他去成府问一问成将军的意思,才想明白,难道殿下是因为跟成二姑娘切磋武艺,赏识成二姑娘,所以想娶她吗?

    原来殿下喜欢会武功的姑娘啊!

    可成二姑娘也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啊。

    常安只知道,殿下也许喜欢成二姑娘,但宫里的那位就说不准了。

    ……

    一个为了谋个活路演戏的人,尚且敢用匕首划手腕,就算是佯装割喉,也实实在在割了条口子。

    他沈绥的枕边人,却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她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他。

    沈绥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寒风经过他都怕得绕了个弯。

    你说,这世上的爱到底是什么?

    沈绥将那支雕刻多时的玉簪猛地一摔,碎玉琼珠迸射出来,在地上弹跳两下后没了动静。

    他真是厌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