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方家人倔,因为我叫方通歇朝避嫌被他一口否决。
“方宏绝无可能行此莽撞之事,殿下难道不相信他,不相信方家吗?若是如今我们退避三舍,不论朝野,必定有人一口咬定我们方家以公谋私,心虚了,无颜面见殿下与陛下这才歇朝。我们方家祖上虽为外族,但当年乌善灭国是大齐救了母亲和我。微臣自幼长在大齐、学在大齐,几十年来皆为大齐效心效力,殿下难道当真认为我们会携公器报私仇吗?”
我告诉他,我相信你们。我不相信你们也不会派你们去打仗了啊。但是眼下的境况不是我相信你们就够了的,裴家及其党羽视你们为我心腹,如今他们所有人都咬着我不放,自然也会咬着你们不放。方宏杀与未杀都没有证据,所以先暂时避避风头,一切等到方宏回来回旋解决的余地更大。
他不听,说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年因为木曲、阿勒奴和裴家受了不知道多少气,如今这把年纪了,还要受他们的气谨小慎微,大不了和他们撕破脸皮,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好好好。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气得我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我现在只求远在北边的方宏不要跟他的父亲一个性子脾气,学什么扶苏自裁以证清白。自证清白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别人往你身上泼墨水,你再怎么证明自己以前是干净的,世人看见的你还是被泼了墨水的样子。
就这样待着就行。然后等凯旋回来,抓着说你脏说你坏的人一人一个巴掌打到服为止。
但有时候人不可低估家学渊源、耳濡目染的影响,就像母亲教育出来的我从不会低眉顺眼,裴家教育出来的人永远野心勃勃,方家这一个个犟种教出来的孩子,也不会迂回柔和到哪里去。
方宏没有理会人们对他的抨击,他杀了木曲袭兵,叫人带了一封信去木曲,一封信给我,便按照先前的出征计划拔营北上,与卢迁、裴琳琅会和夹击阿勒奴。
信件送到我这儿时已经是半月后的事了。兆华满月,后宫终于添了几丝喜气。薛获萱萱准备了大宴,还邀请了彤管阁贴心的大臣一起用膳庆祝。朝堂之事搅得我没什么胃口,但也不愿扫她们二人的兴,应下说必定赴宴。
朝中也有人送来贺礼,但并不张扬,我叫小蛮记下名字收进库房。
多事之秋,人人自危,难免之事。
宋君若倒是好不避嫌,当上光禄勋后油水愈发多了,送了好几箱子礼品过来,从金银首饰到衣裳书籍,应有尽有,问就说是舅舅要有舅舅的样子,不能被任何人比下去。
“那个人肯定也没有我送得多。”他信誓旦旦,“是不是姐姐?”
我心知肚明他说的是谁,却还是装傻:“谁啊?你说的谁啊?除了你们,就没有旁人了呀。”
他们自然觉得没有旁人了,因为裴仲琊叫萱萱带进来的礼物甫一放到我面前,就被我藏起来了。只一条硕大的金锁被我挂在了兆华的脖间,他人问起来我就说是我给孩子的,并无人起疑。
金锁花丝镶嵌宝石,正面刻着如意、蝙蝠与并蒂莲,反面篆刻着八个字“兆年长乐,华岁长安”。兆华带着金锁片呵呵笑着,我亲了她一口,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爹爹给你的,爹爹很爱你,阿娘也很爱你。他们都咒你……但阿娘知道我们兆华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因为我们兆华是因爱而生的孩子,不是因恨而生的孩子。”
薛获没有自己的孩子,她将自己对子辈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在了兆华身上,是以这场满月宴办得温馨又隆重。未央宫长安城阴云密布,可这场宴会却像是世外桃源,人人欣喜可亲,对着兆华献上最偏爱而诚挚的祝福。
她是我的福星和珍宝,是整座未央宫的夜明珠,柔软又微小的光芒像星光一样点缀温暖于这暗夜的宫廷之中。
宴席上,众人纷纷举杯祝福朝我敬酒。刚出月子我不敢贪杯,也只是轻抿几口,其余都是宋君若替我挡了回去。
酒过三巡,兆华睡过一觉后瘪着嘴要喝奶。我安抚着她,起身要去后殿喂奶,侍女匆匆而来,说麟趾殿的侍从求见。
本还换了的氛围一下子沉寂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薛获看了我一眼,朗声道:“今日喜宴,若无要事,就不要接见了。”
侍女嗫嚅着嘴唇,怯怯开口:“他说……是陛下送来了贺礼。”
外甥女满月,他这个正经舅舅送贺礼天经地义,但那一份体面的东西摆在我面前,我只觉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薛获将锦盒上呈于我,底下侍从跪着,不敢抬头看我。
不详。
我有预感。只要打开这个锦盒,我眼前、手中所握着的一切都会离我而去。
但不打开就不会了吗?
即便是我现在不打开看,日后有的是人搬到我面前,强迫我接受。
“陛下有什么话吗?”
侍从谦卑颔首,支支吾吾:“陛下说……事到了时终须了,万般注定难回头。”
锦盒打开,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一张帛书被折叠着放在里面。事到临头,再躲也没有什么用了。我拿出帛书,只见上头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木曲国王薨逝。
木曲国王年迈病逝,这么些年来,木曲朝局一直都是王子阿赞达把持。木曲几十年前吞并乌善,而今商业、军事、政治的影响力又在西域诸国之中进一步扩大。阿赞达年轻气盛、不可一世,在木曲国中说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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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野心一再膨胀,前些年甚至都能干出阻挠齐国商队的事情来。他已然不满齐国在西域的统治,而今登上了王位,又遇方宏这事,其父又是当年灭乌善和禺戎的幕后推手,几件事情撞在一起,他必定大做文章。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方家。
我笑着将帛书放回锦盒,扔还给侍从:“告诉陛下,多谢他那么及时的消息。他若是真有闲心研究西域,倒不如把阿勒奴也一并研究了。放眼天下,才能心怀天下,才配做真正的君主。若是只周旋于未央宫之间,将他国他族当做自己筹谋的工具,那他也永远成为不了一个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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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赞达果然不出我所料,拿着方宏的事情作伐,说他挟私报复,杀使者、杀士兵,仗着大齐威严侮辱木曲,致使木曲老国王气结仙逝,请求我一定要严惩方家,还木曲和西域一个公道。
前面也就算了,但老国王的死都能怪到我们头上了?我看他毒死自己亲爹的概率倒比我们气死大。
此事一出,朝堂上的奏疏一封封的来,如今不管是大齐、西域还是阿勒奴,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姜毓卿会怎么做呢?姜毓卿要把控好边疆局势,要让阿勒奴节节败退,捍卫大齐的威严;姜毓卿要安抚西域诸国的民心,要让他们知道,大齐秉公行事,不会偏私,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姜毓卿还要稳定朝局,修大坝要管、修长城要管、货币要管、种地也要管,但凡有一个缺口决堤,那姜毓卿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或者说她一生下来就不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
她能坐这么久,不过是生而逢时、因缘际会,恰巧皇帝幼小无能,恰巧五王谋反需要有人支撑,恰巧她与权臣不谋而合,恰巧她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是巧合,便不是必然。不是必然,那他们就要选择那个必然的选项。
下去吧下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出去吧出去吧,未央宫只是你的幻想。
目之所及,宫阙重峦叠嶂,雕梁画栋。宫苑错落有致、莺歌燕舞。宦官宫女秩序井然,款款前行。这里是整个大齐万千气象所在,是地极,是山巅。我站在最高处俯瞰这人世,操控这人间。
而他们现在要把我拉下去。一如当时他们将我推上来。
方宏从远方寄来了歃血的誓约。
事到如今,我们都已无法得知使者为什么会死在方宏营帐中,木曲国王是否真的是被方宏气死,一切巧合没有证据证明方宏的清白,也没有证据证明木曲说的是谎言——他们只要一个交代。
“吾心无愧,唯念恩遇,今之鲁莽误事,愿以吾死明志,还殿下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