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之作为新一代学者代表在论坛分会场担当着主持工作,这一次来参加这个中西部论坛的机会是他主动争取来的。
一方面是想和同行们多多交流学习,另一方面则是想避开父母安排的相亲。
适婚青年男女大概都有这样的烦恼,他抱着能逃一时算一时的心态买了直达华清的高铁票。
没想到母亲一个电话过来,就连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也能给他安排上合适的相亲对象。
他几乎是怀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心赴约,直到在元教授与元知知的对面坐下。
沉默持续在空气里发酵,林鹤之终于理清了思路:“元叔叔,元小姐是您的——?”
元教授还不及开口,元知知先道:“女儿,所以你就是......林叔叔的儿子?”
林教授的儿子,也就是张女士一直在电话中给她强调她十分看好的那小伙子。
两家父母是多年同事加好友的关系,两个小孩幼时也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对方的玩伴。
过家家他当爸爸她当妈妈,捉迷藏他抱着她躲在衣柜里面......
但林鹤之初中毕业后就出了国,他们分开时年龄还小,如今再见都已三十上下,自然无法再认出多年来只存在于自己父母口中的那个童年朋友。
两个为了逃避相亲躲到另一个城市的青年男女,最终还是在新的城市见面了。
以新的身份和新的关系,奇妙的缘分有时候就是爱这样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元教授自他来后几次三番想提起林鹤之正在进行的实验,但想起妻子耳提面命只得强自忍耐,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他看着这一双神色莫名的人,终于忍不住,犹疑着出声道:“你们这是......之前就认识?”
林鹤之与元知知相视一眼,忽然都笑了出来。
“倒也算是认识。”
她想起初初和他互通姓名时,他曾经说过除了元知知外还认识一个拥有这样小众姓氏的人,她微微侧目。
林鹤之福至心灵,很爽快的为她解了惑:“是,我当时说的就是元教授。”
原来他们很早的时候就险些接近过彼此的另一重身份。
咖啡店小坐后元教授在张女士的远程指导下先行告辞离开,他们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喧嚣城市里。
大大小小的窗户里一蓬蓬暖融融的橙光悬浮在半空,手机里的导航正用机械的语音指导着他们的前路。
“我猜你这餐厅也是刚刚才预订的吧?”
林鹤之很坦然,丝毫不打算遮掩自己其实连应付都觉得麻烦的本心,如果相亲对象不是元知知,他或许连喝一杯咖啡的时间都不会浪费:“是,本来没打算吃晚饭,临时找一家不需要提前预约的餐厅的确不容易。”
并肩走在他身侧的女人却丝毫不恼,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这让她有些轻松:“看来你也很排斥长辈们安排的相亲?”
将她松了口气的模样尽收眼底,男人淡淡道:“避之不及。”
导航语音提示已经到达目的地,门前的领班迎了上来,元知知先一步抬脚跟上。
林鹤之注视着她的背影,一向温和的眸子里浮现出短暂的矛盾与犹豫,最终强行按捺住脑中的思绪跟上快要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
-
自从那天抽空去了元教授讲座论坛回到医院后,元知知就一连连轴转了许多天,熬的大夜也是一个接一个,作息再度混乱了个彻底。
不知道是不是和华清这地界儿犯冲,她睡眠刚好了没两天,就在这个夜里被疼醒了。
牙疼。
她轻轻咬了咬后槽牙,光是上下一触就疼的她太阳穴神经突突的跳。
扶着床单坐直了身体,掌心按压处布料被挤揉出深深的褶皱。
不知过去多久,她感到稍稍缓解再度躺下时惊痛再度袭来,这一次半张脸的神经都被牵动,疼的她面部肌肉发木。
其实从昨天白天后方大牙处就有隐隐的疼痛感了,但手上的事情一忙起来不管是头晕还是牙疼都要往后放一放。
这一放元知知自然给忘了个干净,谁知道会在今夜突如其来的爆发。
明天还有个所里的视频会议需要参加,她下意识拍了一下墙上的电灯开关。
开关弹动,但灯没亮,情急之下又忘了宿舍区夜里停电的事情了。
医生宿舍的小冰箱自然也无法正常工作,这个时候连个稍微能镇痛的冰袋也找不到。
她捂紧了自己的左脸颊,疼痛发散让人丧失思考能力,她没法判断到底是哪一颗牙在作怪。
是蛀牙还是智齿长出来了?
元知知翻出手机备忘录看了看白天的安排,直让人眼前一黑。
华清一院的审计流程接近两个月熬下来终于快要走完,本来该让人松一口气,谁知事务所所在的海河市传来消息:年初由她经手的两个项目都被省上财.政.厅抽中了检查。
上午预定进行的视频会议就是与此次抽查相关,而陆昱和他们开完会后就要立马赶回华清市。
华清一院的项目需要留至少一个负责人,待她们交接了工作后,要不就是她要不就是章汝舟,总有一个倒霉蛋也要连夜赶回海河市应付检查。
想到所里的质检老师复核后给出的问题清单和眼看着根本补不完的底稿,元知知只觉得牙齿更疼了。
可以预想明天一过,一直到今年前半年彻底结束他们都不会再有一个好觉,她深深吸了口气,冷气卷入口腔,惊得牙齿更加敏感的拨动着神经。
犹豫片刻元知知还是点开了小蔡医生的微信。
巧合的过了分,这几天他总是有意无意和她在院区碰见,晚餐后在医院绿化区碰见时蔡医生曾经提过一句今晚他在住院部值夜班。
结果这无意的一句话还真派上用场了。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发了消息过去,没想到立马就弹出了回复。
蔡医生看起来是刚刚被患者的紧急按铃吵醒,人还醒着,正在病房里。
收到元知知的消息后立即热心的表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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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去住院部找他,他手上空下来就来帮她看看。
怕耽误了蔡医生休息时间,来不及收拾打理,元知知在睡衣外披了一件长袖外套就出了门。
月明星稀,一丁点小小的动静在深夜里也显得尤为明显。
尤其这是在医院,肃穆之中的沉静让人不敢冒犯。
“在这里干什么?”
元知知被这突然的音量吓得心口一跳,看向窗内倚在框边的孟懿。
一道薄薄的纱窗阻拦不了声音的传播,受惊后急促的呼吸声清晰传入他的耳朵。
他把纱窗推开了,隔得有些远的一排路灯勉强照亮了他们这一片。
孟懿申请下来的医院员工宿舍位置在一楼,天气变热,蚊虫也多。
驱蚊线香特有的天然药草味破开郁热,萦绕在他们周围。
宿舍里有医院特意备下的液体电蚊香,但他们都很享受这种在很多人看来有些刺鼻的驱蚊香味道。
像平静的湖泊让心瞬间镇定安稳下来这一片瞬间被隔绝成了一小方僻静的天地。
孟懿打量着元知知,黑色的薄款外套下是隐隐约约跳脱着的粉红色小鹿,和她下身露出的短裤花纹看起来显然是一套睡衣。
元知知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即使已经快要六月内陆城市的早晚温差仍然不小,夜风像带着刀子一样深入骨髓,她盯着似乎毫无困意的人:“你又在下午喝了茶?”
孟懿转了转手上的杯子,轻笑道:“嗯,喝了茶。”
许是家学渊源,孟懿能煮一手好茶,他自己也对茶这一道研究颇深。
起碳、选茶、择器......他不爱茶,只是借助煮茶的每一步让自己冷静下来。
修长苍白的手指交握着握紧茶杯,他其实已经不会单单只因为茶而失眠了。
就像她也不再怕雨夜的惊雷一样。
元知知踢开了脚下磨人的小石子,柳眉微蹙:“明知道会失眠还要碰有咖啡因的东西,明天早起一定会犯困——”
“元知知,”在夜色下孟懿的声音透出一股奇怪的温柔,“你知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话音被截断,后半截言语被尽数吞进喉咙中,她如梦初醒。
“我只是......有些担忧你明天上午的病人。”
“放心,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医生了。”
刚得知孟懿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时,元知知讶异道:“可你一向不是扮演那种把人送进医院的罪魁祸首这个角色吗?”
他冷冷白她一眼,本心高气傲不屑于向他人多解释一句的少年鬼使神差开了口:“我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
经年已过,他完成了他曾经立过的志向。
元知知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十七岁的那个女学生,想要开口要一个答案。
但夜风唤醒了她偃旗息鼓的牙齿,疼痛将她拉回现实。
这个答案她早就已经要到过了,辨不清真假但也没了什么意义,略失血色的嘴唇翕动着到底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