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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雨后?的街道清清凉凉,摇曳着微冷的花草香与泥土芬芳。

    挂着御赐金铃的黑楠木小马车一路清凌凌作响,在?稀稀拉拉的人烟中穿街而过,自?东海鲛珠帘上滴下的雨水,被?遥遥甩在蹲路边舔毛的小狗耳朵上,害得?它汪汪直叫。

    是很好的市井烟火气息。

    可符柚无心下车去抚一抚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只呆愣愣地瞧着百姓清理檐上的积水,从长亭巷一直瞧到乌衣巷,那青石瓦片便换成了琉璃金瓦,晃得?她生生扯回神思。

    她凭着记忆一路朝御书房跑,衣裙太长叫她跑得?跌跌撞撞的,那宫道还湿滑得?紧,差点害她摔上一跤。

    圣上身旁的余公公听了信儿,吓得?颠颠赶过来迎,手上的拂尘毛都要跑飞了。

    “哎呦符小?娘子啊。”

    那余公公瞧着魂儿都要没了。

    “这宫里哪是您乱走的啊,您好歹叫人通报一声,也别让老奴难做不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一定。”

    她脑袋还有点懵,不住越过他往里头瞧。

    “我爹爹呢?”

    “丞相大人去面圣了啊。”

    余公公忙不迭劝着。

    “也不知?哪个王八犊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个门都看不好,这进宫是需要手书的,您现在?就先出宫去吧,老奴就当没看见!”

    “我真的担心爹爹,你让我等他出来好不好?我一点不乱走的!”

    她小?手举起两根指头发?着誓,另一只手往腰间一掏。

    “这是我的零用钱,都给你都给你。”

    江淮之此前教过她,求人办事拿点银子,几乎就没有不成的。

    果不其然,那余公公抱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子,默默算了算它的分量,想着一个太子妃进宫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事,贼心一起果断一跺脚。

    “那、那您可待好咯,可千万不能乱跑啊!”

    “知?道了知?道了!”-

    御书房内。

    符从南跪了足足三个时辰,几乎叫人看尽了笑话,才终于等来了召见的御令。

    屋内被?金丝炭熏得?极暖极暖,上好的龙涎香绕过流云纹垂帐,隐隐约约透出一道万寿诗屏。

    大靖的帝王安安静静倚在?屏后?一架紫檀罗汉床上,年?后?的那一场大病几乎夺净了他的生气,面上的苍老远远超出了他的年?纪,也彻底染白了他鬓角的发?,那满朝文武呈上的折子从书案上一连挪到床边,却也只能任由它们堆积如?山。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符从南缓缓低了身子,将零落在?地上的几本奏折拾掇好,方又跪在?了帝王床前。

    “臣教女无方,出此丑闻,求陛下降罪。”

    “咳咳……”

    皇帝似乎被?气得?不轻,重重咳上几声,良久那到嘴边的叱骂,却是换成一个苦笑。

    “朕没有多少时日了。”

    “陛下寿与天齐,何?出此言。”

    符从南面上哀恸,深深俯首。

    “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啊。”

    短短五字,叫皇帝咬得?又重又缓。

    “朕念你功高,给你们符家天大的赏赐,你反倒来打朕的脸,来打天家的脸啊!…咳咳”

    他咳得?太用力了,符从南慌忙起身递过个帕子,却被?人重重甩到地上。

    “朕若不是眼下这般模样,早该把你那好女儿发?配边疆自?生自?灭去!”

    皇帝骂着骂着,一张沧桑难言的脸上竟笑着流了泪。

    “可朕不能啊……朕要没了,可朕的景儿才十六岁啊……”

    官场沉浮几十年?,符从南当场便?了然。

    他重新撩袍跪下,抱着最忠诚的决心用力一拱手。

    “臣定当尽忠职守,竭尽全力助太子殿下君临天下。”

    “朕不信。”

    皇帝一双浊眼空洞地盯着屋顶,疲软的手无力地摆了摆。

    “朕活着,景儿可以?娶天下所有他喜欢的女子,可朕死了。”

    他说话极慢极慢。

    “景儿只能娶符柚。”

    说罢,帝王勾勾唇角。

    “不是么?,国舅?”

    符从南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诺言字字沉稳。

    “谢陛下宽仁,不计前嫌,臣今后?必当严加管教幼女,尽心辅佐太子,再结两姓之好。”

    屋外小?廊上绸帘微动,一只嫩葱般的手听到这里便?将帘子放下了。

    皇后?娘娘拉着李乾景的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连到了自?己的乾坤宫,吩咐人关紧了门窗才放了开来。

    她踱到那饰满金玉的凤位上,蹙着眉瞧向?自?己的孩子。

    “景儿,你怎么?想?”

    “我和小?柚子说了成亲的事,但是好像惹她不高兴了。”

    李乾景挠挠头,一脸懊悔。

    “是我做得?不好,说话也不好听,不怪小?柚子,我再去买点她爱吃的哄哄她好了。”

    “真是个傻孩子!”

    皇后?娘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她如?此不守妇道,失德无才,你堂堂一个太子,还想着给她买东西哄她高兴!”

    “母后?,您不可以?这么?说她。”

    他登时反驳了。

    “小?柚子人很好的,现在?闹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天天欠欠的惹她心烦,她怎么?可能去喜欢别人呢!”

    “你!”

    皇后?被?他气得?心口直疼。

    “人家都绿到你头上了,你还……你!”

    “母后?,您没事吧!”

    李乾景连忙上去卖乖。

    “您别担心了,我知?道您喜欢小?柚子,儿臣一定会和她成亲的,您再给儿臣一点努力的时间。”

    “出了这档子事,还喜欢?本宫厌恶还来不及!符从南真是会管教他的好姑娘!”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她骂到这里的时候,特地提高了音量。

    “那符柚也配做我天家儿媳!”

    “母后?,儿臣都说了不是小?柚子的错!”

    李乾景听得?有点来气了。

    “分明?是江淮之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心怀不轨,您能不能别逮着小?柚子骂啊!”

    “行了行了。”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本宫没劲跟你闹,也没时间等你努力,嫁衣本宫早就命人准备了,很快便?能完工,你立马把她给本宫娶了。”

    “啊?”

    他听懵了。

    “可是,小?柚子还不愿意嫁给儿臣呀……”

    “由不得?她也由不得?你。”

    皇后?娘娘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时至今日,本宫也不想瞒你了,你父皇他真的没有多少日子了。”

    “什么??!”

    李乾景顿觉脚步一虚,踉跄几步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前些日子太医院不是还说,开了春就有希望的吗?!”

    “骗你的,也骗他自?己。”

    她深深叹了口气,到底是少年?夫妻,她眸色中的悲戚分毫未作伪。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瞒不住了。”

    “父皇……”

    李乾景喃喃着,似是完全无法接受。

    他木讷抬头,只瞧着母后?那一张清丽的脸上,不知?何?时也布满了衰老的痕迹,是再努力地呵护也无法挡住的褶皱皮肤,每一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告诉他——

    父皇母后?都老了。

    他的两个姐姐,都早已?招了驸马久居宫外,他亦是长住东宫,几乎也没怎么?好好陪在?他们身边,等他捕捉到这份衰老的时候,却已?是来不及。

    看出了他的哀恸,皇后?娘娘苦笑一声起了身,去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景儿,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神态认真,颇有孤注一掷之意。

    “你年?纪太轻,上头还有几个嫔妃生的皇子,你需要靠山。”

    她轻抚过少年?的背。

    “丞相就是你最大的靠山。”

    “儿臣知?道。”

    他在?听。

    “丞相大人是百官之首,权力很大。”

    “所以?,你要把他牢牢攥在?手里。”

    她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样早早备好的小?白药瓶。

    “你去找符柚,把这个给她喝了。”

    “这是什么?东西?”

    李乾景狐疑地看那瓶子一眼,没有去接。

    “你要母后?说得?多明?白。”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

    “你父皇时日无多,其余皇子都在?虎视眈眈,各方势力都已?发?了力,哪还有时间等你把符柚哄开心了嫁给你。”

    他还是没懂。

    “诺言是最没用的东西!”

    皇后?终于是急了。

    “你瞧着符从南眼下这般发?毒誓尽忠于你,你父皇不在?了之后?谁知?道他是哪般想法!你与符柚将生米煮成熟饭,符柚不嫁也得?嫁!”

    “母后?!”

    李乾景听明?白了,几乎是瞬间暴怒将那药瓶踢翻在?地。

    “您怎么?能教儿臣用这种?下作手段伤害小?柚子!”

    “你被?人从龙椅上薅下来的时候,还觉不觉得?什么?下作!”

    四下无人,皇后?说话很是直白。

    “你不是一直想娶她么??你就名正言顺地要了她,本宫看她还找什么?江淮之!”

    “那也不行!”

    少年?红着脖子喊道。

    “小?柚子必须嫁给我,但必须是心甘情愿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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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来端庄大方的皇后?娘娘被?气得?几乎失态,竟一把拽开橱柜,掏出柄匕首来!

    “你今日若不把这药瓶拿走,父皇母后?你便?都别要了!”

    “母后?——!”

    李乾景顿时吓得?冷静下来,一步也不敢朝前走。

    “您别做傻事,您别……”

    “景儿,你听话!”

    “儿臣听话儿臣听话……”

    李乾景也彻底没了办法,只得?将那脚边滚落的药瓶捡了起来,想着先把母后?劝下来再说。

    “儿臣真捡了,您把那匕首放下!”

    “你拿着走。”

    皇后?死死盯着他。

    “本宫不会有事,本宫也会做你的倚仗。”

    李乾景无法,只得?软着一双腿蹭出了宫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匕首掉落在?地上砸出的声响。

    他微微松了口气,仰头看向?雨过天晴的春日青空。

    白云软软地撕扯出个好看的形状,正是躺在?树上看云卷云舒、听鸟雀啁啾的好时节,可少年?知?道,这样的日子,应是再也回不来了。

    药瓶在?掌心硌得?人生疼,他低着头,忽视了一切的行礼与恭迎,只沿着宫道漫无目的地晃着。

    转过一道拐角,他随意一抬头,竟恰好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当然识得?,他认识得?不能再认识了。

    他那心心念念的小?柚子,竟敢在?宫里与江淮之明?目张胆地待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本就烦的心被?这一幕烧得?彻底燥起来,李乾景双拳紧握,狠狠冲了过去。

    第32章

    宫道。

    符柚默默倚在宫墙上,瞧着琉璃瓦片上稀稀拉拉滴下来的雨水出神。

    她等了许久许久,也没收到爹爹面圣出来的消息,又答应了人家公公不可以乱走?动,只得眼睁睁瞧着宫女们端着糕点果盘来了又往,直瞧得肚子?不争气地乱叫。

    其实她哪里?有这么乖,说?不让动便不动了,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愿意给爹爹再添麻烦罢了。

    她没?等来爹爹。

    远远走?过来的那个?挺拔身?影,她哪怕闭眼不去看,只闻着空气里的雪松香气便可以猜到是他。

    他太好看了,也太出众了。

    她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眼瞧着他越来越近,那方白嫩的小脸上,竟隐隐约约有娇羞的粉色浮现。

    “柚儿。”

    隔着三块青石砖,江淮之负手停在原地,有些不自在地开了口。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找我爹爹。”

    小娘子?不自觉低下了头。

    “我爹爹他没?事吧?”

    “陛下在与丞相大人议事,时间会?长一些。”

    他一贯温和,只是也不敢去看她。

    “那就好。”

    她舒了口气。

    “先生……也进宫面圣吗?”

    “……我父亲找我。”

    一场狂风骤雨般的叱骂被他说?得云淡风轻。

    “训斥两句罢了。”

    “……这样呀。”

    她小声应了,却一直垂着个?脑袋,数着墙角那些雨后正忙碌的蚂蚁,良久方忐忑道。

    “是不是我喜欢你,给你造成很大的困扰呀?”

    “并未。”

    出乎意料的,江淮之回答地很快。

    “你没?有错,也不要?怪自己。”

    “可是可是我说?我喜欢你之后,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

    水雾渐渐攀上她的眼角,放任她呜咽着。

    “连你也不是开心的。”

    “……我不是不开心。”

    江淮之偏过头去,温温柔柔的语调里?难掩别扭与磕绊。

    “我是……不敢开心,不能开心。”

    小娘子?眨眨眼睛。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听完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开心的咯?”

    “嗯。”

    他声音很轻。

    “知晓你的心意,我很开心。”

    饶是这回答一板一眼的,却也足够让她唇角有了些微的弧度。

    “还……还合身?吗?”

    她问的是身?上的衣裳。

    “哪里?都?很好。”

    江淮之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领口处的那只柚子?。

    “它绣得也很好。”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带笑的。

    符柚也跟着笑起?来。

    那张明媚的小脸上含羞携娇,竟是比雨停后天光破晓的一瞬间还要?多摄人三分心魂。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却都?心照不宣地贪恋这须臾的独处,以至于谁也没?有发现,李乾景就站在那转角处。

    他像头气极了的凶兽般扑过来,挡在符柚跟前,一拳重重锤在江淮之胸口处,害他毫无?防备地踉跄两步。

    “谁让你跟她说?话的?!”

    他怒吼一句。

    “给孤滚!”

    江淮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愣了片刻,才微微护了护心口,俯身?一拱手。

    “见过太子?殿下。”

    “给孤滚!”

    他又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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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与柚儿说?上几句话。”

    江淮之并未依言退下,只轻轻笑了笑。

    “殿下发得哪门子?火呢。”

    李乾景本就受了父皇时日无?多的打击,又被母后逼得心烦,眼下硬生生撞见这一幕,更是忍都?忍不了。

    “孤这叫发火吗?”

    他不管不顾地发泄着。

    “这么多年来,你见过孤发火吗?”

    “没?见过。”

    江淮之淡淡道。

    “只见过殿下发疯。”

    “你!”

    李乾景真要?被他那不咸不淡不当回事的语气气疯了,索性朝后面一招手。

    “来人,把他给孤押回东宫!”

    宫卫的长枪瞬间便压在江淮之肩上,符柚一瞧就慌了,急急喊道,“李乾景,你干什么呀!”

    “没?事小柚子?。”

    面对她的问话,李乾景还是稍稍冷静了些。

    “天好冷,你别在这里?等,我派人给你送回相府。”

    说?罢,他罕见地大踏步追上押人的宫卫,跟着一道去了。

    符柚哪里?肯干,甩开围过来要?送她出去的宫女,连走?带跑的就追了过去。

    只是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费了好大劲也跑不过他们,好不容易追到东宫,却只听得重重一声摔门响。

    “李乾景,你干嘛呀!”

    她使了牛劲,小手狠狠地去拍那道紧闭的门,拍得掌心都?被震红了,也等不来屋里?人的回应。

    隔着一道门,李乾景抱臂倚在墙上,冷眼瞧着江淮之被宫人用绳子?捆了手腕,生生悬到房梁上。

    “先生和孤到底师生一场,从前种种说?忘也忘不掉,先生便自请辞官离京,离我们远远儿的吧,孤也不想真要?你的命。”

    他只是气疯了,到底也只是个?品行纯良的少年,若说?真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先生,他扪心自问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他是江淮之亲手教大的,除却天子?该有的威仪,学得更多的却是人情味。

    因为江淮之亲口说?过,天下百姓想要?的是明君,绝非暴君。

    “为何要?辞官?”

    绳索在他腕上勒出骇人的红痕,江淮之在梁上悬着,却依旧是那个?清冷矜贵的气质,淡淡的神色分毫不见惊慌失措。

    “臣今日这一切,都?是臣拼了命换来的,怎能任由?殿下一句话。”

    他由?着他,他称孤他便称臣,好像铁了心和他过不去一样。

    “孤说?了,孤不要?你这样人面兽心的东西做太傅!”

    “那殿下能要?谁?”

    江淮之在他面前,是一贯的不咸不淡。

    “陛下大势已去,家父身?为帝师,必然?随帝下位,臣便是江家新的家主,也是大靖新的帝师。”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李乾景几乎称得上目眦尽裂。

    “你……”

    他用手颤悠悠地指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怎么能说?出……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话?”

    江淮之一挑眉,饶是被高高吊起?,那气场竟是比一身?蟒袍的东宫之主更盛三分。

    “大逆不道么?”

    他声音又轻又缓,却字字诛人心。

    “臣都?夺了殿下的未婚妻了,殿下才想到用这个?词评价臣么?”

    “小柚子?是孤的!”

    李乾景彻底忍不了他了,也再不顾多年师生之谊,朝着手持藤鞭侍立在旁的宫人重重一挥手。

    “给孤揍他!”

    那三指粗的藤鞭被人高高挥起?,在空荡荡的屋里?撕扯出骇人的声响,只一下就在他身?上砸出一道血痕,从左肩一路贯穿到心口。

    江淮之皱皱眉,不自觉咬了唇抑制住了那声轻呼。

    李乾景幼稚,他也幼稚。

    也不知怎的,今日就偏偏要?和人怄这口气,明明自己不占个?理,干了失德之事,挨骂受罚也是情理之中。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或许是方才在宫道上,李乾景攥住她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的场面,好似一块刚从炉中拨出来的金丝炭被扔到心口上,烧得人痛得不像话。

    也将他所剩无?几的清醒和理智快要?烧没?了。

    藤鞭如野兽般在他身?上尽情撕咬,那身?崭新的米金色布料被一道道翻起?,破破烂烂的满是乱飞的线头,他一声不吭,任由?一行行血往下滴,染红了泥砌的地板。

    “乾景。”

    他不是个?习武的身?子?骨,开口早见七分虚弱。

    “鞭笞师长,在史书上是留不下什么好说?法?的。”

    “孤管他那么多,今日孤揍定?你了!”

    李乾景本是抱臂瞧着窗外,闻言一下子?转过身?来,却在瞥见他那一张脸的瞬间,生生僵了半晌。

    他没?见过江淮之这样的脸色。

    很多人用温和儒雅来形容这位江家三郎,常道与之相谈恰如沐浴春风,他瞧得时间更长一点,偶尔也会?觉得这份温柔里?藏着几分冷,想想词汇却也只到清冷这个?程度。

    可那张藏在血污之后的清朗面庞,此刻却寒如冬湖下千年不化的冰,一双向来温温柔柔的眸子?里?,竟能窥出些许狠厉来。

    李乾景承认,那双眸子?扫过来的一瞬间,他实打实被吓到了。

    好像他眼下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只是因为那人骨子?里?敲不碎的忠君爱国?,绝非不敢将他踩在脚下。

    他吞了吞口水,没?来由?对自己此前最尊敬的先生有了真正的惧意。

    “都?下去。”

    他终于施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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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淮之身?上早已斑斑驳驳不成样子?,那道粗绳几乎将他瘦弱的文人手腕勒断。

    他就那样淡淡地被吊在那里?,从头至尾未见一丝慌乱与哀求,清贵的气质将那百口颂扬的江家风骨衬得淋漓尽致。

    好像被打的人是他,赢的人也同样是他。

    “打够了?”

    他语气凉凉的,一双眸子?很是清明,叫那位太子?殿下不免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

    “打够了,就出去看看柚儿吧,她都?快哭不动了。”

    李乾景当然?知道。

    屋外砸门的动静越来越小,到最后,他只能听见符柚蜷在门下,兀自抽泣的声音。

    只是他还是不死?心。

    对这位他曾打心眼里?认为是全帝京最光风霁月、最满腹诗文的谦谦君子?。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孤说?的吗?”

    比如和他道歉,比如自请辞官,比如很多很多。

    可江淮之什么也没?有说?,只扯出一个?凉薄的笑意,入眼灼目得很。

    少年跌坐在地,也跟着自嘲般笑笑。

    他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可应该是不会?了。

    真的有人要?和他抢小柚子?了。

    来的人还是帝京第一君子?。

    何其好笑。

    屋中诡异地安静了半晌,少年捡起?地上染血的藤鞭,泄愤一般朝人身?上重重招呼两下。

    他还不解气,可江淮之却开口将他淡淡拦下了。

    “乾景,你过来。”

    那声音喑哑无?力,却叫他习惯性地听了。

    “这匹布料很好,是盘金绣绣出的鹤伴闲云纹样,很适合我。”

    李乾景仰头看着他,瞧着那破烂不堪的衣裳,没?有上手去碰。

    “那又怎么?”

    “没?怎么。”

    江淮之微微动动,目光轻轻落在衣领处那只看不清模样的柚子?上。

    “早知今日要?挨打。”

    他轻笑一声。

    “便不穿她送我的衣裳了。”

    第33章

    李乾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屋里走出来的。

    他打翻了所有的烛台杯盏,在遍地?狼藉中狠狠将门摔上,以至于?符柚朝他扑过来使劲锤他,他也只是充耳不闻,甩开她固执地将那门落了锁。

    “李乾景,先生还在里面!”

    小娘子抓着他的胳膊哭闹,拼命喊着?让他开门,可他头一次违逆了她的意思,一双干净的眸子里渐渐被委屈爬满。

    “小柚子。”

    少年耷拉着?脑袋,任凭她将他晃来晃去。

    “你?好关心他啊。”

    “你?不可以把他一个人关进屋子里!”

    符柚一向甜的嗓音哭得都沙哑了。

    “你?们把门开开,把门开开呀!”

    她朝着?守门的宫人们喊了许久,可他们无一例外,都站那纹丝不动,看她仿佛跟看空气一般。

    小娘子后退两步,瞧着?眼前?的少年,也头一次有了陌生感。

    她忽就觉得,少年手中的权力就像一座大?山,翻不过去也跃不过来,会一辈子死死压在她的身上,叫她哪怕喘不过气了也得打碎牙齿和血吞。

    “太子殿下?。”

    她蓦然?开口,声音破破碎碎的,像求着?一个陌生人。

    “刚才屋里头好吵,你?对先生做了什么?你?可不可以把他放出来?”

    这四个字实在是太伤了。

    李乾景称得上是难以置信地?看她一眼,蹲到?地?上痛苦地?揪住自己的衣领。

    “为什么……”

    少年的世界几?乎崩塌。

    “为什么十?几?年来,什么都好好的,我每天都那么开心,可为什么一下?子父皇不要我了,先生不要我了,小柚子也不要我了……”

    长久的哭喊让她本就还发着?烧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符柚整个人抵在墙上小口小口喘着?气,没有看他,也没有过去哄他,似乎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陌生又?熟悉的小竹马。

    她的心也不是磐石做的,到?底也是一块长大?的情?谊,虽然?不喜欢,甚至有时候也觉得讨厌,也绝对不至于?到?看他哭成这副模样,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是她对于?他,也只剩下?七八分?歉疚,别无他想。

    她只想快点把江淮之救出来。

    他是未来的天子,会有无数好看又?聪明的姑娘前?仆后继地?哄他开心,她一个别别扭扭的木疙瘩,既不喜欢他也不会和别人一样说好听话讨他欢心,她不懂他为什么一定咬死这个婚约不放手。

    “……这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李乾景一个人哭够了,脚下?一脱力,颓废地?瘫在地?上,看着?眼前?那一张也哭得皱巴巴的娇媚小脸。

    “我们醒过来好吗?我们和以前?一样每天开开心心的好吗?”

    “我也不知?道。”

    符柚依旧低着?头,小声抽泣着?。

    “我也不知?道我说喜欢他之后,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变样了。”

    “要是重来一次,你?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对不对?”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李乾景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眸中似有些微期冀。

    他真的死不掉那颗心。

    小娘子沉默良久。

    “对不起,李乾景。”

    她似乎真的认真想了想。

    “我不是一个很懂事的人,我觉得我应该还是会说喜欢他。”

    少年蓦得呜咽一声,哭着?哭着?竟笑出声了。

    “什么时候的事呀?”

    他嘲笑着?自己,趁她不备竟一个箭步窜起来,将她绾发用的小金簪瞬间拔出来。

    “从你?再也没用过我送你?的发簪开始吗?”

    满头乌发霎时如春日刚解冻的山瀑一般倾泻而下?,小娘子羞得伸手去捂,耳根憋得通红。

    “你?还给我……”

    这里尚有宫人在场,饶是她再肆意妄为视礼数为无物,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有披头散发出现在人前?的。

    他比她高上许多,只简简单单一抬手,她怎么跳也够不着?了。

    “想起来了。”

    他红着?一双眼,巨大?的委屈不解如潮水一般将他淹了个透。

    “是那日花灯节,我没有约到?你?,见?到?你?的时候,你?头上便戴的是这个了。”

    “我是不是真的挺蠢的呀,小柚子?”

    “我一点都没有怀疑你?们,我真的觉得你?们是偶遇,你?那会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赶也赶不走还要赖那里吃饭,影响你?们说小话了呀?”

    “李乾……”

    她话未说完,李乾景竟手上发狠,用力将那金簪甩到?墙上,流苏玉饰顿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小娘子懵了。

    宫人们齐齐整整跪了一地?,她立在他们中间,眼睁睁瞧着?那柄她最珍贵的簪子,夜里偷偷摸了无数遍的簪子,在她面前?被砸得稀碎。

    她承认,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极生气极生气,甚至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拼了命地?往上涌。

    可她没闹也没喊叫,似乎整日来的闹剧,将她的神经几?乎整个麻痹掉,那风寒引起的高烧,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是绞得她快要神志不清,那副手脚也是酸软不堪,好像用不了多久就要彻底泄力。

    她眸中空洞,只呆愣愣地?盯着?他发泄,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在那金簪破碎的一刻,被人生生夺走了。

    将那碍眼的信物从她头上扔了,李乾景长长吐出一口气,双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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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小柚子,我真的不想让你?难过。”

    他还是道了歉。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你?的身上有他的东西。”

    “我不要了。”

    她一双葡萄眼红肿得厉害,委委屈屈地?求道。

    “你?把你?把先生放出来,我什么都不要了好不好?”

    她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瞧了都要心疼三分?,可她烧得头痛欲裂,一贯红如樱桃的薄唇都渐渐失了血色,开口已越来越艰难。

    “求你?了,我太难受了,你?放我们走好不好……”

    十?六年来,从她能说话起就对李乾景吆五喝六的,开心了就搭理两句,不高兴了就骂,想要什么了就使唤他去拿,哪里有过一次像今天一样,苦苦哀求他。

    她也明白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命好的人,什么被福气庇佑的人,她只是和大?家一样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就像她以为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而如今连东宫的一个侍卫都使唤不动。

    因为李乾景不答应呀。

    李乾景不答应的事情?,谁敢去听她的。

    “你?你?不舒服吗?”

    见?她几?乎快要站都站不稳,他一下?子慌了,也不敢再乱发脾气,急急跑过去想将她扶住,却被她用尽全力甩开。

    “小柚子,你?手好烫!”

    他口中慌忙胡乱嚷着?太医。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日瞧见?你?好好地?站在宫道上,以为睡了一觉你?已经没事了……”

    “我不瞧太医。”

    符柚只固执地?盯着?他,烧得软趴趴的小手坚持甩开他第二次。

    “你?你?把先生放出来,我就回去喝药休息!”

    她人微言轻,脑袋也不聪明,想不到?什么能赶紧把江淮之救出来的办法,只能用最蠢最笨的那个,拿自己去威胁太子。

    她不想再耗着?了,她自己本来就很难受,也怕江淮之一个人被关时间久了,又?发了病。

    “你?为什么自己都这样了,还在想着?他能不能出来!”

    李乾景又?急又?气,那股酸气顿时就从心里往上涌。

    可他又?看不得她这般虚弱的模样,心疼得紧,只得先从游廊下?寻了个赏花用的小木凳,亲手给她搬了过来。

    小娘子没坐。

    她也是个倔的。

    他没了办法,又?亲自跑去隔壁屋给她找水。

    少年心火旺盛,他向来喜欢喝凉茶,故而宫人们都是早早泡出好几?壶茶给他晾着?,他倒一口出来尝尝,又?觉得对女孩子不好,转头就盯上了茶炉上新煨的一壶。

    那炉火被拨得极旺,饶是已然?很快了,他还是急得要死,在屋里左走走右动动,恨不得一挥手就让那壶水沸腾起来。

    江南新贡的竹叶青在那茶盏里躺了半晌,才终于?等来一捧初沸的清泉。

    他抬手匆匆倒着?,手臂因心急倾斜出个极大?的幅度,恰好足够将那袖中之物滚落。

    李乾景瞧着?那白色小瓶,人懵了。

    他承认在那一瞬间,他犹豫了。

    泼天的妒意与?无止境的怒火几?乎将他心底最干净最清澈的一方曜日吞噬掉,换来长夜里经久不息的黑暗与?阴戾,叫他发疯叫他嘶吼,叫他摔干净手边一切能碰到?的东西。

    以至于?在手握三指藤鞭之时,他也有那么一瞬想过,他是君江淮之是臣,哪怕活活把人打死了他也用不着?偿命。

    还以至于?……他在反应过来时,那小药瓶里的白粉,已经尽数倒进了茶盏里。

    太歹毒了。

    可是小柚子本来就是他的人,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那种事情?不过只是分?个早晚,况且依母后之意,半个月之后他们就要成亲了,早落红晚落红又?有什么区别。

    他端着?茶杯出去的时候,符柚正蜷缩在一处廊柱下?,瞧着?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游廊里宫人不少,可没有他的命令,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她。

    “小柚子。”

    他听见?自己说。

    “至少喝点水吧。”

    她干裂的薄唇上布满了新起的皮,似乎是真的难受了,见?他送茶过来,一双水眸盈盈盯了半晌,终于?还是接了过来。

    再不喝水,她可能真的得昏在这儿了。

    新煮出的茶很香,茶雾氤氲着?让她舒服了些许,她低眸看着?那碧绿的茶汤,没有犹豫,抬手便要饮下?。

    李乾景却在那须臾之间方寸大?乱,下?意识挥手打翻了茶盏,碎片清清脆脆四散在游廊里,炸出骇人的声响。

    他呼吸顿时急促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做不出来,他真的做不出来。

    “李乾景……”

    小娘子呜咽着?,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

    “你?有病吗……”

    “孤是有病!”

    李乾景起身,一脚踢开散在她身边的茶杯遗骸,颇有些不管不顾。

    “来人,把江淮之给孤放出来,你?这下?可以好好喝药去了吧!”

    少年的怒意扬在风里,再也没有回过头。

    听见?他终于?松了口,符柚心下?一震,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赶向那扇已然?被宫人开了锁的门。

    她没有办法描述自己看到?的一幕。

    江淮之面如薄纸,双眉紧蹙,满身是血地?倚在墙角处闭目养神,手腕处两道深可见?骨的骇人红痕好似被重重勒过,身上的衣裳也早已破破烂烂不成个样子,若不是她眼尖看到?衣领处自己的那份“大?作”,几?乎和那件圆领袍联系不到?一块去。

    就好似云上最清冷纯澈的仙人跌落凡间,化作方才那盏白玉制成的茶杯,被世俗紧紧扼在手里反复磋磨,最终被狠狠掀翻在廊柱上。

    七零八碎,满目疮痍。

    符柚本就吊着?那一口气进来,瞧见?他这般模样,腿蓦然?便一软,若不是小手紧紧扒着?木门,几?乎又?要摔上一次。

    听得动静,江淮之缓缓睁眼,见?来人是她,良久竟是温和地?笑了。

    “抱歉柚儿。”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扶着?墙一点点蹭起来。

    “这么好看的衣裳,被我弄坏了。”

    “先生说什么呢……”

    她声音都哑掉了,连哭都显得费劲。

    “他们……他们打你?了是不是……”

    “不疼的。”

    安慰的话刚刚说出口,那小小的身影竟噌得一下?窜过来,还未等他意识到?,便摇摇晃晃地?冲进了他的怀抱,两只胳膊都紧紧环上他腰间,生怕他跑了一般!

    怀中香软,江淮之本就残存无几?的清醒,几?乎都要被她撞散了,差些就忍不住也将自己的双臂向上抬抬。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这个温度。

    她……好烫。

    第34章

    将她从东宫带出来时,天色已然是一片漆黑了。

    江淮之自认一生端方持稳,行走世间如松如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烂着衣袍歪着发?冠,拖着羸弱的身躯一点点将那发高烧的小姑娘领去街上。

    若放在以往,他这方帝京最矜贵儒雅的谦谦君子,以这样的形象出现于人前,怕是早已自裁谢罪了。

    他本可以继续做那人人歌颂的江家三郎,在京中人为他筑起的神?坛上孑孓独行,一生仕途平坦,光明?磊落,在史书上留下最清风朗月的一笔。

    只要他拒绝她。

    只要他自此与她划清关系。

    他都没有。

    他在那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跌落的粉身碎骨,被人扔在泥里碾被人含在唾沫里骂,都要坚定地去选择与自己?耗尽心血培养出的学生对?立,带她一起从这层层森严的东宫出去。

    伤口叫嚣的疼痛与宫人声声入耳的讥笑嘲弄混于一处,他顾不上去想?,只匆匆在桃花树下寻了一方长椅,将她好好安置上去。

    蹲在她跟前,瞧着那烧得晕乎乎的小娘子,他心下一痛。

    要怎么办。

    最好的去处,便是将她送回相府。

    可是相府中人绝不允许他再靠近那里,遑论他亲手领着他们的小娘子回来,若是将她一个人丢在门口,传信叫相府的人出来接,夜色寒凉,怕更是不妥。

    犹豫间,符柚迷迷糊糊地动弹了。

    “先生……”

    她眼?前有些不清明?了,只能勉强瞧出他的轮廓。

    “好凉快,这是在哪里呀?”

    “朱雀街上。”

    江淮之压低声音应着。

    “柚儿坚持一下,我寻马车送你回家。”

    “不要回家。”

    她开口沙哑又软糯,伸手拽住了他的所剩无几的衣袖。

    “回家就看不到?你了。”

    “柚儿发?烧了。”

    他似是全然忘了自己?的伤,耐心哄着她。

    “不可以再在外面待着了。”

    “烧了吗……我不信。”

    她迷迷瞪瞪地跟他闹。

    “娘亲以前,都是用?手试过才会说我发?烧的,你怎么胡乱讲话呀。”

    “怎会胡乱讲话骗你。”

    见她执拗不肯,江淮之只得试探性?地抬起手,犹豫半晌,方浅浅落在她小额上。

    这一试可要紧了,额间滚烫的温度激得他触电一般缩回了手,骇得他几乎要方寸大乱。

    怎会这么烫?

    是他失了许久的血,又在这寒夜里吹了半刻冷风,手掌太过冰凉么?

    顾不上许多,他凑近了些。

    “柚儿,别乱动。”

    “啊?”

    符柚懵懵的没太听懂,在凳子上乖乖坐着没动,却只瞧见他蹲在自己?跟前,忽然就起了起身子凑过来,将他的额头用?力贴到?了自己?额上!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整个意识都浑浊起来。

    他高挺的鼻梁在她脸上划出细腻的触感,那方比她宽大些的额头也跟着轻轻动了动,将她整颗心都蹭得酥酥痒痒的。

    他还在试吗?

    可那淡淡的雪松香气萦在她的周遭,就像一坛酿了百年千年的老酒将她的鼻腔充满,让她早已醉得不像话,更遑论那微凉的唇,似乎还不小心擦过了她的鼻尖。

    她方才真没觉得自己?起了高烧,只觉得比平日里昏昏沉沉的没多少力气,可眼?下她是信了,从江淮之凑过来的那一刻,她浑身就像被丢进?油锅里煎了一遭,比那夏季烈日下的街道砖还要烫上三分。

    他终于不试了。

    只是那副好看的眉,蹙得愈发?深了。

    “我们不等马车了,柚儿。”

    都快要到?宵禁的时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尚未出宫便用?自己?的信物传了信,到?现在都过了许久了,还没有马车过来接。

    江唤究竟在做什么?

    他巧妙地避开她的小手,只隔着衣袖握住她的腕,穿过几无人烟的长街,踩着打更人清脆的锣鼓声,到?了对?面那间正准备熄灯关门的药堂。

    一只瘦削的手拦下了那方即将紧闭的木门,药童怕夹到?人,连忙将门重新开展了。

    “这位公子,我们要……”

    药童口中说着,眸光一转,瞥见了他身边那位昏昏欲睡的姑娘。

    “等一下,这姑娘是怎么了?”

    “她烧得很烫。”

    江淮之紧锁着眉,将随身带着的银钱包尽数递给了药童。

    “有劳先生,可否破例为她医治?”

    医者仁心,那药童没有半分犹豫,就将他们迎了进?来。

    “你们先进?来,要宵禁了,我得赶紧先把门关了,要罚银子的。”

    那少年嘱咐着,手脚麻利地落了锁。

    “楼上还有房间,公子先把这位姑娘扶上去吧,我去喊我师父过来。”

    “多谢。”

    江淮之匆匆谢过,便低眸去哄身边的小娘子。

    “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一会医师给你瞧了病开了药,就乖乖睡上一觉好不好?”

    “好……”

    符柚闷闷应了,瞧着很是难受。

    “还可以走吗?”

    他要担心坏了。

    “房间在楼上,这里没有可以躺的地方。”

    “……走不动了。”

    她彻底没了力气,微哑的声音里委委屈屈的。

    “抱抱我嘛。”

    她仰着那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看向他,眸中水盈盈的,模糊了那一贯的清澈,瞧着可怜兮兮的,惹人心疼。

    江淮之受不住她这样撒娇,耳根羞红,仿若滴血的扶桑花。

    他其?实?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她,既无姻亲关系,有些事情就不该做得太越界,越是珍视她便越是该看重这礼数。

    上一次抱她从大理寺牢狱里出来之时,便是事急从权,末了自觉歉疚,夜里还偷偷抄了好几道经文。

    这一次呢。

    ……又是事急从权么。

    他微微叹息一声,轻轻弯下腰,将那迷糊的小娘子温温柔柔打横抱了起来。

    许是难受得紧了,那小娘子软趴趴的双臂胡乱一勾,恰恰好环住了他的脖颈。

    “……不许胡闹。”

    江淮之抱着她上楼,叹息一声。

    “一会乖乖喝药,也不知有没有糖给你吃。”

    “嗯……”

    滚烫的小脑袋无意识地在他胸口处蹭了蹭。

    “……”

    他没了办法。

    花白?胡子的老医师已经提着诊包过来了,他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将她轻轻平放在床上,落下床架上遮挡的纱幔,就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有劳老先生,这么晚了还要打扰您。”

    江淮之拱手一礼,又朝帐里嘱咐着。

    “柚儿,手要给先生看。”

    一只白?皙的小臂,很听话地伸出来了。

    老医师给姑娘家看过的病也不少,熟练地搭上诊纱,便操着浑厚的声音问了一嘴。

    “公子是她什么人啊?”

    “是她老师。”

    “……是夫君。”

    说什么呢?!

    江淮之被她这大胆的答话惊得双手一颤,险些把掌心里刚晾好的热水打翻。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刚要开口斥她胡闹,那老医师反倒先说话了。

    “那便听姑娘家说的吧,既是夫君,你也不用?避嫌了,在屋内稍坐下。”

    “……”

    江淮之唇角略一抽搐,为了不叫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只得顺着这台阶下了,低着头默默给她晾茶去。

    老医师瞧得快,很快便起了身。

    “这位姑娘昨日受了风寒,便有了发?热迹象,却并未好生用?药,休息也不够足,今日瞧着脉象又有多次急火攻心之兆,过度疲劳上火并旧疾未愈,发?热得便过于厉害了。”

    “有劳先生。”

    江淮之瞧着沉稳,眉目间却难掩万分忧心。

    “可有大碍么?”

    “老夫为她开上几服药,煎好了便送来,你让你家夫人喝了,好生休息一晚,明?日应有好转。”

    “……多谢。”

    他还是没太习惯这个称呼。

    “事出紧急,在下并未随身携带多少银钱,若是不够,天亮了再取了送来,今夜便叨扰一晚了。”

    “够了够了。”

    老医师颤悠悠地抚抚花白?胡子,收拾东西便往外走了。

    “瞧十个人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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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童很快将煎好的药送过来,他连哄带骗地盯着她一滴不剩喝干净,才肯将她胡乱拍打的小手放开。

    “……喝个药,闹这么大动静。”

    江淮之耳根的温度就没有下来过,他将药碗放去一旁,重重舒了口气。

    她难受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还哼哼唧唧不肯喝药,小手还不自觉去拍那药碗,好几次都险些掀翻,害得他只得一只手摁住她不老实?的爪子,另一只手俯在她身前给她喂药。

    折腾到?那碗见了底,二?更的鼓声都响彻帝京上空了。

    ……叫人听见了该作?何?想?。

    好像欺负她了一般。

    那小娘子尚且还不知道自己?行事有多荒唐,呜咽着。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苦嘛……真的苦……”

    是那种清茶都冲不淡的苦,她哼唧着要糖他也无处去寻,药铺里自是也不可能备这种物什,只得生生把那苦药往里灌。

    “好了,柚儿。”

    江淮之取了她的香帕,坐在床沿上细细将她小脸上每一处泪痕都擦干净。

    “今日太折腾了,听先生话,早些睡好不好?”

    她有点不太愿意。

    “那先生呢?”

    “我就在这里。”

    他语气温柔又好听,入耳很是安心。

    “我不走的。”

    短烛烧尽了几只,他没有刻意去添,只让这屋内自然而然暗下来。

    符柚躺在软枕上,隔着昏暗药室内的一道月色,和着药香与雪松香,想?努力睁开眼?,去偷窥下眼?前人清逸俊朗的侧脸,却也是看不清楚。

    一整日的哭闹其?实?早已叫她失了力气,只是心里拼了命地吊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倒,想?要把他救出来,想?要跟着他出东宫,想?要去治病,想?要和他再多说几句话……

    如今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陪着她,她心里的那口气,终于才算是卸下了。

    那碗药里许是加了什么助眠安神?的东西,她只躺了一小会,就快要没了意识。

    “那我睡啦……”

    她迷迷糊糊呓语着。

    “你真的不要走哦。”

    可是她好像隐隐约约记得,他身上也是有伤的。

    只是来不及再去细想?,一阵晕眩袭来,她终于跌入了梦境中。

    长长的鸦睫细微地扇动着,也扇走了这药室内最后一分喧嚣。

    江淮之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俯身将被角细细为她掖好,又将她鬓角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拨到?一旁,才总算安下心来。

    他其?实?心里头也很乱。

    就如同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给相府一个交代。

    未出阁的娘子夜不归宿,这是何?等的大事,相府必然是要无视那宵禁,派人出来寻的。

    可若是他眼?下传信过去,告知丞相柚儿在他这里,甚至与他深夜独处一室,简直是越描越黑,置柚儿的清誉于不顾。

    他们两个如今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几乎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他必须要做。

    小娘子笨笨傻傻的,又单纯又天真,好似亲口说上一句喜欢,就可以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他要去想?,该走过多少路跨过多少道鸿沟,才能成为她幻想?里,他们的样子。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江淮之神?思被拉回来,不动声色皱皱眉头,起身去将门开了。

    是方才准允他们进?来的那位药童,手上拎着纱布和药棉。

    他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小娘子,便与人在廊上说话了。

    “可还有什么事么?”

    他压低了声音。

    “公子身上的伤,再不处理就要烂掉了。”

    药童说话很直白?。

    “你一直顾着那位姑娘,但你比她可要严重多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那一片片血痂和脓口,已然将破烂不堪的布料死死黏在上面。

    “……我忘了,多谢。”

    他失笑道。

    “也没有,只是公子给的诊金太多了,师父给我发?的银子也多,可以多买好几十串糖葫芦,我肯定要把公子照顾好。”

    约摸十来岁的药童领他去自己?屋里坐了,一边给人处理着伤口,一边碎碎念个不停。

    他学医术学得很好,处理起来娴熟又麻利,很快便将那千疮百孔的身子用?过一遍药。

    “公子是被人打了吗?这也太惨了。”

    他嘟囔着。

    “大理寺新上任的大人还挺负责的,你有冤情可以去那里状告一下,大部分都会管的。”

    “没什么冤情。”

    月色下,江淮之将药童递来的粗布衣裳仔细穿好,才将那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遮完全了。

    “谢谢你的衣裳。”

    “没事呀,也不值几个钱的。”

    药童收拾好药包,忽跟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刚才有人敲门来送信,好像是给你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封齐齐整整的信递给他。

    “这个点能出来在街上走的都是大官,你也是大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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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

    江淮之微微低眸,瞧着手上那封用?金印封好的蟒纹信笺。

    “那没意思了。”

    少年扁扁嘴,大手一挥下了逐客令。

    “你回你屋看去吧,我要睡觉了。”

    江淮之颔首。

    小娘子还在熟睡。

    借着屋内昏黄的烛光,他将那信拆开,凭着那如锥画沙的字迹,一眼?便知是自己?那位好学生的亲笔。

    “相府派人来问了,我说小柚子身子不舒服,留她在东宫住了。”

    是很随意的口语,并非一板一眼?的文字,却能从那张扬的字里窥出泼天的怨气。

    “我让你带她走,只是因为她在我这里不肯喝药,我跟你的恩怨不涉及小柚子,你最好把她照顾好,活蹦乱跳地送回来,不然我不介意给你扔刑部大牢里招呼一遍。”

    “里面折着的小纸是给小柚子看的,你看我杀了你。”

    江淮之读完,面色无波无澜,没有半分犹豫就将那信一扔,伸手捻开了附在信里的小纸。

    “小柚子,喜欢你!要快点好起来!”

    字下面是少年少女的画像,正手牵着手坐在廊下数星星。

    画得还挺好看的。

    早知道不教他作?画了。

    江淮之凉凉扫上一眼?,反手就将那幅小画丢进?烧得正旺的炭盆里,盯着它彻彻底底化为灰烬,方肯罢休。

    火苗舔舐过他好看的眸子,渐渐烧出一抹猩红。

    我在这里。

    哪里轮得到?你来关心?

    第35章

    翌日,符柚迎着窗外刺目的日光,大大伸了个懒腰。

    一夜无?梦,她?睡得很是舒服,动上一动也没有了昨日头痛欲裂的感觉,反倒是清清爽爽的,又有了平日里乱蹦的劲。

    葱根一般的手指挑开鹅黄色的纱幔,小娘子跳下床去,好奇地打量起?这间屋子。

    屋子很小,只有她?躺过的那一张床,并两架放满各式草药的深红木药架,一方小桌椅,三盏烛台,再藏个烧炭的小火炉而已。

    细细瞧来,那照明用的小烛都燃尽了,火炉内的灰屑也多得快溢了出来,她?识得这种?炭,称不上好,却也不至于烧出这么多屑来。

    昨夜她?迷迷糊糊的,根本来不及看?这些?,只觉得药香沁人很是舒服,眼下光着小脚绕了一圈,方觉这应是一间药室。

    可是先生呢?她?记得先生也在来着。

    “先生?”

    她?试探地喊了一句,嗓音还略略有半分哑。

    “我在。”

    江淮之端着一份酥酪并一方药碗,应声?而入。

    “柚儿醒了?”

    “醒啦!”

    刚睡醒就能看?见他,小娘子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诶,先生这衣裳是从哪偷的呀?看?着好小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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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那药童给的,他比我身量小些?。”

    瞧着她?活泼可爱的模样,他眉眼间也爬上几分温柔笑意。

    “可好些?了?也不知道穿鞋。”

    小娘子一袭嫩粉色妆花长裙笑得娇憨,乖乖坐到小木凳上,任由他用手试着额上的温度。

    “冒犯柚儿了。”

    江淮之放下心来,开?口温和。

    “总算是将?烧退了。”

    “不冒犯。”

    她?声?音能一路甜到人心底。

    “都是先生照顾得好!”

    “又有劲乱讲话了。”

    他失笑道。

    “过来将?药喝了,方才出去给你带了苏家铺子的糕点,可不能再闹了。”

    符柚面上一羞。

    “那个…昨天晚上…我有闹嘛?”

    她?隐隐约约也记得一些?事情,好像最后是被他整个人摁在床上喂的药,苦得她?哼哼唧唧直乱叫。

    “没有。”

    他挑了挑眉。

    “柚儿乖得很,煎的药自?己全喝光了。”

    她?太了解他了。

    那眸中一闪而过的促狭,分明是提醒她?,她?脑中不多的回忆尽数是真的。

    明明已经退烧了,她?小脸一下子又烫起?来,害羞地捧起?药碗来挡。

    “你…你骂我就好了呀。”

    她?小声?哼哼着。

    “我以前生病不喝药,娘亲拿我没办法,都是连骂带训地给我灌下去的。”

    “哪里舍得。”

    江淮之持着酥酪坐在她?身侧,眸中是下意识地宠溺。

    “柚儿很好,是要宠着的。”

    “你胡说。”

    她?噘噘嘴。

    “我以前上课捣乱的时候,你还敲我小手板。”

    “那时候不是学生么?”

    “那现在不是学生了吗?”

    她?问得很天真,可尾音落下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被接上。

    江淮之眸光似有闪躲,手指不自?觉摩挲上那盛酥酪的木盒,缄默良久良久。

    “……药要凉了。”

    他还是说不出口,最终话到嘴边,也只是催促之语。

    “……我喝嘛我喝嘛。”

    小娘子长睫委委屈屈地扑闪两下,眸中水雾一浮,不肯搭理他了。

    她?喝一口苦药便嚼一口酥酪,如此反复折腾许久,愣是一声?都没吭,仿佛真的与他怄上了气。

    她?就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李乾景就可以大大方方说喜欢她?,说想和她?成?亲,追着她?赖着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可这样的话,她?从来没在江淮之口中听到过。

    要是真的讨厌她?,为什?么还要哄着她?陪着她?,生病的时候寸步也不离,直接和她?划清界限不就好了么?

    江淮之微微垂眸,指尖在粗布麻衣上掐出一个个月牙形。

    他当然明白她?在想什?么。

    这话若是说出口,是要负责任的。

    他不可能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为了哄她?开?心,去骗她?不日就会成?亲。

    他终究不是那位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说得起?便给得起?,母仪天下的地位一眨眼就能双手奉上作个聘礼。

    臣斗君,不是动动嘴皮的事情。

    “……我喝完了。”

    符柚怏怏不乐地放下药碗,碗底干干净净。

    “我送你回府。”

    他跟着起?了身,将?那御寒的狐绒斗篷小心为她?披好。

    “病气不会散得很快,这里终究不比相?府,还是要快些?回去,莫要复发了。”

    “我自?己认得路。”

    小娘子闹了别扭,跺跺小脚就兀自?推门跑了出去,差点与那药童撞个满怀。

    “哎呦这位姑娘。”

    她?给那药童吓坏了。

    “还好我躲开?了,师父说姑娘家不可以随随便便碰,碰了要娶的!”

    “休得胡言乱语。”

    江淮之忽得冷了脸,斥责的语气冰冰凉凉。

    “撞了就要娶,那有人早该娶千八百回了!”

    符柚“哼”了一声?,提着小裙子自?己朝相?府跑去了。

    饶是去相?府的路不远,大白天也亮堂得很,他还是心下生急,匆匆就要追去,却被那药童拦下了。

    “有何事么?”

    他问了句。

    “我昨天就说了,那个点都宵禁了,能传信的都是大官,大官怎么会给我们平头百姓传信呢?结果我问你还不承认!”

    药童气喘吁吁的,好像是一路小跑上的楼。

    “外面有人找你,衣裳穿的可漂亮了,说什?么让你回府,回府诶,肯定是大官才能配得上说回府吧?……”

    江淮之听得眉头紧锁,半天从他口中觅不出一句关键的话,想来楼下候着的家仆也等不下去了,不顾礼数径直就冲了上来。

    “小家主!”

    那人瞧着都要急疯了,见着他就扑腾往地上一跪。

    “您怎得在这里,您快回府吧,二公子回来了,他咬死我们七小姐和侍卫私通,老爷正发火呢!”

    “你说什?么?”

    他脸色忽得变了变。

    “月儿?!”-

    江府。

    “事情就是这样,父亲大人。”

    男子一袭金丝滚边广袖玄色锦袍,腰坠一块灵润通透的墨玉,款款立于堂上。

    “望之无?意针对任何人,只是七妹妹与侍卫私通之事已是板上钉钉,有辱江家门风,思来想去,只得叨扰父亲,觅个解决之法。”

    “你胡言乱语。”

    江萦月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冷静。

    “你自?江南巡视江家祖业归来,还未正式拜见过父亲母亲,便迫不及待污蔑于我,究竟是何居心?”

    “七妹妹是我们江家这一代唯一一个嫡出的娘子,一言一行代表的皆是我江家的脸面,怎会站这里一张嘴,就随意辱你的清名?。”

    江望之好整以暇地在她?身上落了落视线,好似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兽。

    “只是不巧,哥哥昨夜顺手抓了个人,不知妹妹可识得?”

    他浅浅一挥手,院中早就候着的家仆便将?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侍卫拖上来了。

    瞧见人来了,江望之略略一勾唇,檀木制成?的扇柄就将?人的下颌抬了起?来。

    是江唤。

    江萦月几乎是瞬间花容失色,勉勉强强才稳住身形。

    “这侍卫是我三弟身边得重用的,眼睛都瞎了一只了。”

    江望之收回扇柄,任由他无?力地垂下脑袋。

    “父亲可知,三弟一向温和儒雅,怎得会对身边人下此重手么?”

    “有话便讲,不要磨蹭。”

    高居主位的大靖帝师江承璋威严开?口。

    自?幼便对他委以重任的父亲,如今连耐心听他说话的心情都没有,江望之眸中划过一分怨恨,拱手一礼。

    “那日三弟在御前谎称落了水,叫陛下重罚了虞妃,事实却是落水的是七妹妹,此举只是维护妹妹清誉。”

    江承璋皱起?了眉。

    “而那日在场的,唯有江唤与符家那位小娘子,七妹妹……”

    他目光一转。

    “是江唤亲手从潭水里抱出来的。”

    江萦月呼吸急促起?来,只盯住前方没有说话。

    “所以这侍卫的眼睛在那一日,便瞎掉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尾音落下,连江夫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月儿,这是何时的事情,可当真?”

    她?完全不知落水之事,更遑论这其间的弯弯绕绕。

    她?的淮之竟有这等瞒天过海的本事,都能在他母亲的眼皮底下把事情压下来么?

    江承璋亦是沉思。

    “淮之于御前状告虞妃,确有其事,只是月儿落水被这侍卫救出,你有何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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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的人只那两位,随行的丫鬟当场便被灭了口。”

    江望之故意走?到江萦月身前,微微一笑。

    “妹妹觉得,是不是符家小娘子将?这消息走?漏的呢?”

    “小柚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极度的紧张慌乱之下,江萦月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却登时回过味来。

    他在骗她?开?口!

    她?一双杏眼怒视着这位陌生的庶出哥哥,那眼神几乎要将?他碾碎。

    江承璋官场沉浮多年,也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

    “月儿,你说实话。”

    被父亲那样沉重的眼神注视着,江萦月浑身一颤,抖着身子跪到了地上。

    “父亲恕罪,那日的确是女儿落水,二哥哥为了不叫此事声?张损我名?誉,才在御前斗胆欺君。”

    她?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吓坏了。

    “当时唯有江唤一位会水之人,也是为了救我性?命才犯下大错,二哥哥念他护主有功,也只罚了一只眼睛。”

    “二哥哥?”

    江承璋缓缓重复着她?的话。

    “你管淮之叫二哥哥,又将?望之放在何处啊?”

    “我……”

    屋内气压太过迫人,她?强行逼着自?己稳下心神。

    “女儿久居后院,潜心修习书画,见诸位兄长姊妹们都极少,平日里也只在自?己这一房内走?动,情急之下便喊错了行序,并非对哥哥有不敬之意,今后定当注意。”

    “无?妨,父亲大人。”

    江望之笑着摩挲着手中扇柄。

    “望之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妹妹喊错便喊错了,不是什?么大事。”

    “嗯。”

    江承璋颔首。

    “你一向是个仁厚的。”

    充什?么好人。

    江萦月一股股怒火直直朝上涌,却在父母亲面前不敢造次,脸色很是难看?。

    “至于你。”

    她?正憋着一口气,家主的视线便冷冷扫过来了。

    “落水失身,不敬兄长,这便是我们江家培养出的好女儿?”

    “老爷息怒。”

    江夫人心下忧虑得紧,慌忙出来劝了。

    “那侍卫冒犯月儿,也是为了救她?的性?命,所谓事急从权,还请老爷宽恕月儿这一次。”

    “确实是情有可原。”

    江夫人正纳闷这挑事之人如何又为她?们说上了话,却只瞧他双手一拍,便命人呈上一只小匣。

    他将?小匣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又将?内里桃粉色的信笺尽数抖落出来。

    那桃花碾成?的信笺仿若一柄利刃深深刺进心里,江萦月瞬间失了态,险些?上手去抢。

    可江望之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很好看?的桃花笺,都是七妹妹与这侍卫往来用的,这上面最古早的墨痕,少说也有三四年了。”

    他随意捻出一封,笑得耐人寻味。

    “孩儿是个文人,这上面写的东西,实是不敢当众念出,还得有劳父亲大人亲自?一阅。”

    只是那桃花笺刚要往外递,却被两只修长的手指缓缓夹住了。

    江望之抬眼,恰瞧见江淮之一身胡乱穿就的粗布衣裳,正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二哥近来,是否有些?太闲了?”

    第36章

    闻言,江望之唇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深了,仿佛是?刻意般,亦是?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并未收回捻着桃花笺的手。

    二人僵持着,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

    “江淮之。”

    主座上蓦然传来一声断喝。

    “你倒还有脸回我江家?”

    江淮之眼眸微垂,指尖发狠将那信笺拽入自己手中,方回身一拱手。

    “见过父亲,母亲。”

    “将信拿来。”

    江承璋冷眼瞅着他。

    “我倒要瞧瞧,你们这一房还?能给我多少惊喜。”

    他侧目,余光只瞥见妹妹那泪盈盈的一双眼,似乎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虽心下生?疑,他却没?有半分犹豫,将桌上小匣内余下的小笺,并手上这一封,用力?揉皱攥入了掌心。

    江承璋坐于上首,打量着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不免嗤笑。

    “你可?知,你这样便算是?不打自招。”

    “《礼记》有云,‘不窥密,不旁狎’,无论?真相为何,都?不该将月儿的书信公之于众。”

    江淮之并未见半分恐惧,只答得不卑不亢。

    “不尊重她。”

    “你现在倒是?与为父讲上礼了?”

    拍案而起之响,惊得屋内鸦雀无声?。

    “与丞相之女不清不楚的有,与侍卫私通不要脸面的有,秦氏,这是?你教养出的一双好儿女?!”

    江家主母秦婉卿面上羞赧,似乎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半辈子心血即将付之东流。

    京中有关三郎的流言蜚语四起,几?乎都?要把江家淹没?,老爷本?就极度不满,江望之恰恰又在这个节骨眼赶回来,其心路人皆知,分明就是?回来争这个家主之位的。

    偏偏这个时候,房里的姑娘又出此惊天丑闻,莫说去嫁那护国公府的公子,不赐她一根白绫自尽都?算仁慈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她牙根恨得直痒,倒在地上哭求着。

    “老爷明鉴,淮之与那符家小娘子之事分明是?空穴来风,月儿更是?自小知书达礼,不可?能如此行事,定是?叫这侍卫蛊惑了!”

    说罢,她手指死死指住江唤。

    “说,你是?如何引诱我们家七娘子的!”

    江唤是?昨夜被江望之抓起来的,严刑逼供了一整晚,早已虚弱不堪,饶是?瞧见了自家公子燃出的信物,也没?有分毫办法脱身。

    眼下,他跪伏在地,发白的唇一开一合,仍是?昨日夜里说烂了的话。

    “是?属下居心叵测,一意孤行,觊觎七娘子多年,酿下大错,属下自求一死,以还?七娘子清名!”

    秦婉卿自然巴不得他这么讲。

    “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等一下,母亲!不要杀他!”

    眼瞅着几?个壮士冲上来就要押走江唤,江萦月瞬间方寸大乱,竟下意识抬手拦了。

    隔着蒙蒙的水雾,她明显瞧见江唤那张从容赴死的脸上,有了恐慌。

    “放肆!”

    秦婉卿怒极,被她这将罪名坐实的蠢样子气得双手发颤,竟上来“啪”得一声?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

    “脸都?不要的姑娘家,你还?要害你哥哥到什么地步!”

    “母亲。”

    瞥见自小疼爱的妹妹脸上红肿不堪,被打得滚落在地,江淮之眸中隐约也有了怒意。

    “您有话可?以好好讲,不要打月儿。”

    “你还?替她讲话。”

    江夫人咬牙切齿着。

    “你的家主之位都?快要被害没?了!”

    “够了。”

    他低身将妹妹扶起来,连日来的闹剧几?乎耗尽了他的耐心,如今妹妹唇边的那道血迹更是?将他灼得刺痛,叫他再无平日里那般温柔之态。

    他紧握住双拳,眸中竟有狠厉之色。

    “流言四起是?我自己行事荒唐,月儿她生?来不是?为我服务的,更不是?为你们心心念念的家主之位牺牲的。”

    “她就是?为你服务的!”

    秦婉卿说话也顾不上什么,直白得像一柄利刃,扎得人生?疼。

    “娘怀你就是?拿命赌出来的,为何又非要去追个姑娘,不就是?我们江家没?有嫡女,不能去觅个好夫家给你做靠山的么!”

    江萦月被这话刺得面如死灰,不敢相信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唇上一层皮都?要咬破。

    若不是?哥哥扶着,她哪里还?站得住。

    她知道母亲悉心培养她,是?期望她有朝一日与世?家大族联姻,可?她至少这么多年都?觉得,母亲定然是?爱她的。

    哪怕行为失礼失仪被重罚,她也从未改变过这样的想法。

    可?原来她的出生?,就是?为了巩固哥哥的家主之位的。

    泪珠一颗颗滴在烟罗纱裙上,她垂着头?,再说不出一句话。

    “靠山。”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江淮之一字一顿重复着母亲的话,眸间是?罕见的讽意。

    “你们每个人奉为明珠的家主之位,要用一个小姑娘做靠山么?”

    “不然呢?”

    江承璋忽得开口,似是?在嘲笑他的幼稚。

    “可?惜,嫡子是?有了,嫡女也是?有了,却要么身子有疾,要么脑袋有疾,我江家这一代还?是?沦为了笑话!”

    江淮之松开妹妹,负手向前,身形挺拔立在主座正前方。

    “可?有人与你讲过,你讲话很难听?”

    “为父讲话一向如此,不爱听便滚,不缺你这一个儿子!”

    江承璋怒斥着。

    “你任太子太傅十余年,朝中上下对你也尽是?颂扬之语,本?以为你只是?一时糊涂,与那丞相之女有了牵扯,如今七娘子干出此种不要脸面的行径,你反倒回护于她,可?想而知,是?何等的一丘之貉!”

    “所?以?”

    “我已上书陛下,秉明下任帝师易主请求,你们这一房,堪称我江家的耻辱,今日便收拾东西滚出去,休得再与我江家攀附关系!”

    面对夫君的震怒,秦婉卿听了身子一歪,呆愣愣地跌坐在地,竟以为自己听错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可?江淮之面上从容,听完却是?微微笑了。

    “那敢问父亲大人,陛下的圣旨到哪里了?”

    “你……”

    自那师生?勾结的流言一起,江承璋便不堪其辱,早有家主之位易主之心,这才传书唤巡视祖业的次子江望之回府,但顾虑到淮之多年行事从未有过疏漏,京中名誉亦是?居高不下,只修好了这封奏折,放在宫中帝师居所?内迟迟没?有上书。

    可?那流言蜚语愈演愈烈,说书人口中的版本?也是?愈发难听,他等了许久,江淮之却从来没?有站出来公开作个说明,与那丞相之女彻底撇清关系,反倒是?与太子殿下时有冲突,像是?认死了这荒唐罪名。

    眼下江望之回了府,也是?闲不住,竟将手伸到后院里,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当真是?想也想不到的惊喜。

    他这嫡出的一房里不过三个孩子,长子不良于行一事无成,次子与太子未婚妻勾结不清不楚,幼女又与下等侍卫私定终身,他这脸面是?再也挂不住,简直是?他乃至整个江家立族千年以来最大的污点!

    他忍无可?忍,早在他们废话的时候,便传令让陛下近侍、宦官统领余公公将那奏折呈报御前。

    江府离宫里近,帝师居更是?紧挨着御书房,眼下正是?陛下卧床听人念折子的时辰,无论?准不准奏,这时候都?该有个说法了。

    除非……

    江承璋抬头?,冷冷盯住这位他曾引以为傲的三郎。

    “你把奏折拦下了。”

    “不愧是?父亲大人。”

    江淮之微勾唇角,粗布制成的衣裳丝毫未遮掩住他半分清贵气质。

    “只稍稍一想,便想明白了。”

    本?袖手一旁看好戏的江望之,闻言变了变脸色。

    他从未见过他的这位三弟,有过如此阴冷深不见底的一双眸子,在他的印象里,三弟是?极温和儒雅风度翩翩的文人公子,若不是?与他争了那家主之位,他也是?打心眼里欣赏的。

    可?如今那副对峙间掌控全局的姿态,却像极了呼风唤雨的权臣,让人瞧着他那如松似竹的高挑背影,没?来由?会一阵恐惧。

    “余公公为你做事。”

    “余公公自然是?为陛下做事。”

    江淮之扬了语调,又任由?它缓缓下落。

    “只是?,不为父亲做事。”

    “你参政了。”

    江承璋笑了几?声?,读不出情绪。

    “在我的眼皮底下什么时候的事?”

    “太子殿下说笨也算不上笨,不过是?太过信任我。”

    他指肚随意捻着那桃花笺。

    “每日散朝后复述朝政大事,是?他日日不曾丢落的课业。”

    “好啊好啊。”

    江承璋抚掌。

    “你借着太子之势对朝政了如指掌,埋线多年只为今日?除却余公公,朝中还?有多少人在暗中支持你?”

    “我并未预料到今日之局。”

    他音色低沉,视线始终未曾离开过这位父亲。

    “我这般做的目的,只不过是?不理解太傅不得参政的开国律法,学上一些拓展些许人脉,也只是?为了乾景上位之后,更好地辅佐他。”

    “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

    “江家从根里都?要腐朽了,我们的家主大人还?在抱着法典礼教因循守旧,我看不下去了。”

    “哈我因循守旧?”

    江承璋嗤了一声?。

    “你所?谓的不因循守旧,就是?把自己一生?效忠的君王脸面打肿,将他的未婚妻据为己有?”

    江淮之难得默了默。

    “她是?意外?。”

    “好一个意外?!”

    江家家主竟是?当场大笑起来。

    “我有心念情放过你们这一房,你不仅不领倒是?反咬一口,你尽管意外?你的,我明日便叫望之去东宫教习,圣旨下来之日,便是?我休妻弑女之时!”

    “父亲大人动作最好快一些。”

    江淮之应得很快。

    “毕竟陛下,撑不过第二场雨水了。”

    他微微抬眼,眸色冰冷又陌生?。

    “届时,您不想退位,也得退。”

    说罢,他转过身,凉凉扫过屋内。

    “江唤押入我房中,母亲便先回去休息吧。”

    他淡淡吩咐着。

    “月儿随我来一下,哥哥有话问你。”

    第37章

    后院。

    江淮之回屋换了件沧浪色掺白银鱼纹窄袖袍,坐在?妹妹小院里的石凳上,倒了杯热茶润了润微干的喉。

    见他来了,江萦月低着头,小步小步蹭过去,到跟前了却不敢坐,只小声喊了句。

    “二哥哥。”

    “还?敢乱叫。”

    他声音沉沉的,并未见平日里的温和。

    “知道错了。”

    她偷偷瞄着他的神色。

    “可是这里没有别人……”

    江淮之叹口气。

    “坐吧。”

    得了准允,她轻轻挪到他对面,却只挨了个凳子的边。

    “对不起,月儿不懂事?,给?哥哥惹麻烦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

    “你与江唤之事?,可是真?的?”

    江萦月紧紧咬住下唇,良久,才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用力点点头。

    “……荒唐。”

    他以手扶额,似是有些头痛。

    “什么时候的事?情?救你出水之后么?”

    “不是。”

    她声音细若蚊蝇。

    “哥哥,你也会打我,会赶我出去吗?”

    “不会。”

    江淮之静静瞧着那碧叶在?茶汤中打旋儿,淡淡道。

    “我方才在?堂上的态度,便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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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真?好。”

    她偷偷舒了一口气。

    “怪不得小柚子喜欢。”

    “……”

    他默了默。

    “说你的事?情。”

    护着她归护着她,可他到底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毕竟是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如今想要?去下嫁一个侍卫,还?是个被?他弄瞎了一只眼的侍卫,任谁都不可能不担心。

    “……他是月儿第?一个喜欢的人。”

    顿了顿,江萦月谨慎地措着辞。

    “父亲母亲很少找我,哥哥后来也去了东宫,几乎不怎么回府,大哥哥不出院门,偶尔我去找他,他也不太愿意?见我,只一个人编撰着书册,说不上两句话就让我回去了。”

    “平时也就小柚子得了空,会翻墙过来找我玩,她是我唯一一个好朋友,除了她,便只有哥哥偶尔派过来关照我的江唤,能和我说说话了。”

    “他每次来,都会给?我讲外面的故事?,执行任务的惊险或是市井人家?的烟火,我都听得很入迷,有时哥哥很久很久都不让他来,我有些想了,就会碾些桃花粉染上书笺,偷偷寄过去问?一问?他。”

    “我放的地方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小树下,还?让他每次读完之后都烧掉,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肯烧,还?被?江望之哥哥找了出来,甚至还?知道那日,是江唤抱我出来的。”

    她微微低眸,简简单单说着他们的事?。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被?人知道,我为了江家?,已经收了护国公府的聘礼,也已经和江唤说过,我们没有以后了。”

    “可是江唤他真?的很好,他长得很好看,瞎了眼也很好看,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和哥哥一样温温柔柔的,持剑保护我的时候又是很英勇的模样,有次逛街走到偏僻处,有坏人想欺负我,他杀那人的时候,还?将我的眼睛捂住了……”

    她带着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絮絮叨叨着,听得江淮之也不免动容。

    他记得,符柚与他表明心意?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般模样。

    那时她站在?桃花树下,任由裹挟着桃花香气的春风拂乱她的发丝,眸似秋水,颊若粉霞,羞羞答答地告诉他,她喜欢他。

    只是他当时,尚残存着一丝为人师者的理?智,下意?识便将她拒绝了。

    这般想来,他亏欠她许多。

    “哥哥。”

    江萦月忽然?停下来。

    “你在?听吗?”

    “……我在?。”

    他回过神来,微咳一声以作掩饰。

    “江唤是如何?想的?”

    “他好像也挺喜欢我的,但是没有办法跟我表达。”

    她双手紧紧攥着那滚烫的茶杯,却没觉得痛。

    “我们都知道的,他只是一个侍卫呀,这件事?情捅出来,我们都会死的。”

    “我问?过母亲了,假如我有一天喜欢上一个很普通的人,比如护院、死士或者世代为奴的家?仆,她会怎么办。”

    “她说依照江家?的族规,若与这样的人有了接触,会赐我一道白?绫,以保全江家?颜面。”

    “有过接触么?”

    “嗯……”

    江萦月声音更?小了,不敢去看哥哥的脸。

    “偷偷牵过一次手,一下子就松开了。”

    “……”

    江淮之缄默半晌,淡淡看她一眼。

    “继续讲吧。”

    “没有什么了,哥哥。”

    她很诚实。

    “他之前还?偷偷想过,能不能假死从你手下脱身,带我去很远的地方,但后来他也觉得,我生来就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他给?不了我世家?大族的生活,不该耽误我。”

    “你们还?策划过这个?”

    江淮之似是被?妹妹逗笑了。

    “从我手下脱身这种事?情,也敢与我说?”

    “呃……”

    她支吾着。

    “哥哥对我很好,不想骗哥哥。”

    “有些意?外。”

    他看着这位被?誉为京中贵女典范的娴静娘子。

    “我一向同旁人一样,觉得你端庄淑雅,恪守礼节,却从未知晓你心底叛逆的一面。”

    尾音落下,他微微弯唇。

    “要?么说,我们是兄妹。”

    “嗯……”

    江萦月点点头,面含愧疚。

    “我们好像将父亲母亲气得不浅。”

    他没有答话,只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了叩石桌。

    她疑惑抬眼,却恰好瞧见江唤拖着一副残躯,从树后缓缓走出来,惊得一下子站起来。

    “阿唤,你……”

    说罢,似乎又顾虑哥哥在?场,生生咽下了后面的话。

    江唤一身玄色短衣血迹斑斑,瞧着一夜未眠虚弱不堪,走近了看到她那红肿的左脸微微泛起白?皮,眸中悲愤交织,开口发颤。

    “疼不疼?”

    一直安安生生坐在?石凳上、面含浅笑给?哥哥讲故事?的江萦月,只听了这三?字,眼泪倏忽便像那剪了线的珠子,滴滴哒哒砸落在?地。

    “不疼的。”

    她低声回应。

    “母亲一点也没有用劲。”

    他听得钻心得痛,回身一跪,便伏在?了江淮之脚下。

    “属下贼胆包天,觊觎小姐,求公子赐死,为小姐觅一个好去处。”

    “这便是你的答案?”

    江淮之摩挲着那茶杯,微微朝他垂眸。

    “月儿同我讲了这么多,你便只还?我这样一句话么?”

    江唤缄默半晌,喉中发哽。

    “……属下不敢。”

    “没有机会了。”

    最后一字砸在?他耳侧,他心中慌乱,下意?识抬了头。

    “不是,属下……”

    他生怕这样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一般,迎着那抵在?喉上的剑尖低吼出声。

    “我喜欢萦月小姐,我喜欢萦月。”

    那剑尖在?那饱受风雨侵袭的麦色脖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随之顿住了。

    江萦月羞得面色通红,浑身发烫,唇角的弧度却是怎么压也压不住,白?皙的手指颤颤悠悠捻了许久,才勉强拎起个裙边,也跟着跪到了自家?哥哥身前。

    “哥哥,你你不杀他好不好?”

    “我不会杀人,否则何?须养死士。”

    江淮之将从人腰间抽出的利剑又推回去,淡淡道。

    “二哥不是将你的剑取了,何?时又别在?这里的?”

    “公子唤属下来后院的时候,便顺道取了一柄。”

    江唤低头答道。

    “有想保护的人,剑就不会离身。”

    “说得不错。”

    江淮之视线在?他身上落了落。

    “月儿小的时候,我应允过她,会让她嫁给?她喜欢的人,不让她为江家?祖业牺牲,只是”

    清冽如雪的声音顿了顿。

    “身为兄长,对妹妹选中的人难免挑剔一些,是人之常情,也希望你能理?解。”

    “属下明白?。”

    江唤面上羞赧,不敢去看他。

    “属下身份低微,无户无籍,配不上小姐。”

    “江家?家?仆的身份,我会为你除去,你今后只为我做事?便好,不必再为江家?赴死。”

    略略想了一瞬,他又缓声道。

    “我在?京城南边有间闲下来的铺子,你想用来做什么便去做吧,若是年后你仍无立身之本,我不会允许月儿嫁给?你。”

    此话入耳,江唤几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眸中是遮掩不住的欣喜若狂。

    “多谢公子,属下定不负公子厚恩!”

    江萦月一双杏眼亦是亮盈盈的,开口哽咽。

    “哥哥……”

    “好了。”

    江淮之轻轻放下手中茶杯,杯音清脆作响。

    “既然?敢说出口,我便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但”

    他微微滞了滞声。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这一切,都建立在?我是家?主的情况之下。”

    江萦月瞬间明白?过来。

    “哥哥若是被?那江望之抢了先,那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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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你们一起,都要?死。”

    江淮之轻笑出声。

    院内是长久的静寂,以至于一朵桃花被?风吹落,那细微的声响都足以在?人心上砸出一道口子。

    “不必担心,这是我的事?情。”

    他起身负手而立,遥遥望着天边舒卷的云朵。

    “先回去了。”

    只是这话习惯性地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

    他现在?,哪有地方可去。

    “哥哥。”

    江萦月叫住他。

    “你要?我勇敢,要?阿唤勇敢,可是你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踏出过那一步。”

    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小柚子一直在?等你,如果你决定好了,一定要?告诉她。”

    她坚持劝道。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因为自己过得不好,但是也没有人愿意?接受,喜欢的人会永远不留在?自己身旁,若是那样,平步青云或是锦衣玉食,都没有任何?意?义?。”

    江淮之依旧没有说话,只留给?他们一个沉默的背影。

    他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

    院内空空荡荡,该有的家?仆丫鬟都已被?撤走了,饶是万物复苏的春日,站在?院门处,却生生能读出几分萧瑟来。

    许是还?给?他剩了几分薄面,屋子内的东西倒还?没有怎么少过,他坐在?书房的木椅上阖了许久的目,终是缓缓睁开眼,敲开一扇小屉,将藏在?其中的一方小木匣取了出来。

    他推开匣盖,内里躺着一支精致的金簪,金丝绕就的凤凰与祥云盘旋簪顶,精巧的并蒂莲纹路蜿蜒簪身,柔顺的金线自凤尾处细细垂下,制成个小流苏的模样。

    这是他很早之前,便托京中最好的工匠打造出的。

    他一直觉得,那日在?花灯会街边小铺中送她的簪子并不好,可她却总是戴着,不肯摘下来。

    那一支碎了便碎了吧。

    他备了更?好的给?她。

    夜幕落下,一贯清风朗月的君子绕开丞相府大门,在?饮溪苑一角寻了处矮墙,足尖轻点,竟从那瓦片上翻进了院中。

    只是他从未干过这样偷鸡摸狗般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经验,落下来时一脚踩在?干柴上,自然?而然?惊动了院里正?忙着驱虫的丫鬟。

    那丫鬟吓得惊呼出声,辛夷闻声转头便瞧见了他,正?在?院中亭下纳凉的小娘子随即也瞧见了他。

    “先生会得可真?多。”

    小娘子拦下了想去喊人的丫鬟,却似乎还?在?为早上的事?置气,出口的话转了好几道弯。

    “我怎么不知道,京中第?一贵公子还?会翻墙呢?”

    第38章

    江淮之?耳根发烫,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

    “抱歉柚儿…”

    他接受着院中众人的审视,不敢上前一步。

    “我想见你,但是我没有办法正式递帖子登门,只得出此下策。”

    “你找我做什么。”

    小娘子噘起了嘴,小腮鼓鼓的。

    “我是早上跑回?府的,现在?天都黑了你才肯来找我,你不要来了。”

    “是我的错。”

    他声音低缓。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当时被一些急事拦住了,一直拖到现在?才好脱身来寻你,让柚儿委屈了。”

    “哦。”

    她照样不好好说?话?,闹着?小脾气。

    “那就是别的事情,比我重要咯。”

    “自然?不是!”

    这话?入耳叫人难免心急,他下意识便?口不择言。

    “柚儿是最重要的人。”

    此言一出,院内几乎称得上是一片哗然?。符柚听?得脸红,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挥挥手?让人全部退下。

    “先生坐吧。”

    她别别扭扭的。

    “我对面不还有个?位子嘛。”

    江淮之?踱步过去,将拎在?手?里的几份小食糕点轻轻放到她面前。

    “柚儿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试着?温柔开口。

    “你在?我这里,自然?是极重要的,只是的确是有大事绊住了脚,并非是不在?乎你,也怕隔了一夜明日再来找你,你吃不下也睡不好,这才连夜赶来打扰你。”

    他不管她说?不说?话?,只认认真真哄着?。

    “惹你难过不开心,皆是我的错,今后若是再有这般情况,定当及时传信于你,不叫你胡思乱想,好不好?”

    “我也是第一次惹姑娘家生气,也不知带这些来够不够,若还有什么想要的,都与我说?便?好,你也可以做我的先生,教教我怎么做,我都会仔细学的。”

    他语调成熟,却又略显青涩,小娘子听?了撇撇小嘴,有些生不起气了。

    “没有,我也没什么缺的。”

    她傲娇着?。

    “你人来就够了。”

    “这些鱼茸方糕合意饼,都是我让江府膳房赶做出来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江淮之?将小糕点盒为她打开,细腻的甜香很?快便?盈满小亭。

    “我不擅长这一方面,待我好生学一学,下次定亲手?给你做。”

    语毕,他顿了顿。

    “不对……应当是没有下次了,不会再惹你不开心了。”

    符柚险些被他逗笑?了,忙扑闪扑闪睫羽才忍住。

    “先生笨笨的。”

    他轻笑?一声。

    “近墨者黑。”

    “哼!”

    小娘子入口一块方糕,鱼茸与莲子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心情也跟着?好了大半。

    “所以是遇到了什么急事呀?”

    “可开心了?”

    他眉眼温和,瞧着?她一块块下肚。

    “你不开心,我便?不急着?说?。”

    “勉强开心咯。”

    她嘴上不饶人,脸色倒是诚实。

    “先生可以讲了。”

    “……”

    江淮之?却是默了默,似乎在?想要如何?说?才好。

    “你知道月儿有喜欢的人么?”

    小娘子正喝着?一口清茶润嗓,闻言差点呛着?。

    “什么什么?萦月喜欢的人?”

    “她连你都没有告诉?”

    “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呀!”

    符柚也顾不上别扭了,急急追道。

    “怎么了呀到底?”

    “江望之?回?来了。”

    他想着?措辞,最终还是直白了些。

    “他找到了月儿与江唤传信的证物,向父亲告发了他们私通一事。”

    “萦月和江唤?!”

    她瞪大了眼睛,随之?又有些恍然?。

    “难怪我其实早有感觉,他们有哪里不对劲,像之?前去京郊小潭那次,我问过她有没有喜欢的人,萦月就总往后看不知在?看谁原是在?看他呀。”

    “只是我一向觉得萦月是最恪守礼节的世家贵女,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她碎碎念着?,又猛然?一抬头。

    “怪不得先生要匆匆赶回?去处理,萦月怎么样了?有没有被罚?”

    “我护下了。”

    江淮之?一五一十地将此事讲给她听?,讲得时间不长,却叫她接连吸了好几口气,直听?得心颤。

    “他好恶毒。”

    小娘子气鼓鼓下了判词,骂了半晌那江家二郎。

    “就算江唤是侍卫怎么啦,萦月就是喜欢呀,喜欢就没问题,难不成还真守着?瞧不上的护国公府公子过一辈子呀?”

    “是这个?道理。”

    江淮之?眸中笑?意柔和,微微颔首。

    “若是真心相?爱,山海皆不为阻碍。”

    “对呀,而且这样一来,所有的压力都压到了先生身上呀……”

    她尚且不解他那忽然?而来的笑?意,仍是喋喋不休着?。

    “那人就是故意趁乱回?来,铁了心要抢你家主位置的……”

    “柚儿。”

    他声音似枝头薄雪般清清浅浅,将她的话?头止住。

    “我喜欢你。”

    满院的春色好似在?一瞬间得了指令,将那桃杏迎风拂乱,放任那粉白花片落在?亭檐,栖在?碧茶边,又擦过小娘子微红的小颊,躲进她的手?心里添几分香甜。

    符柚不知道她的耳朵,是否听?错了什么。

    只那春日微白的月光划过云层,淡淡投映在?眼前公子清俊瘦削的脸庞上,将他眉眼间的温柔扩散开来,化作薄唇轻启间的又一句。

    “我喜欢你。”

    她这下真的听?清楚了。

    无处安放的小手?胡乱将鬓边发丝别至滚烫的耳后,亮盈盈的眸子忽然?就如春雨落小潭一般,起了一圈圈不知所措的涟漪。

    明明方才饮了好几壶茶,可眼下她却仍觉喉中干涩,支支吾吾许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怎么怎么突然?来一句这个?”

    “不是突然?,是来迟了。”

    竹节一般的手?指在?桌下偷偷掐上沧浪色的袍子,尽力掩饰着?他少有的紧张与不安。

    “我想得太多,也不够勇敢,直到今日才回?应你的心意,希望柚儿不要怪罪我。”

    他今日说?出口的话?,似是比以往十日加起来还要多。

    “你是太子的未婚妻又如何?,曾是我的学生又如何?,若是还愿意接纳我……”

    江淮之?微微低眸,任由那花瓣擦过他的眼睫。

    “只要柚儿一句话?,剩下的路,都交由我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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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热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在?她的指尖烫出一道口子来。

    “我……我从来没有不愿意过……”

    小娘子娇羞低头,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我一直都、都很?喜欢喜欢三郎呀。”

    她断断续续地乱叫,惹得江淮之?一阵笑?。

    “你这么唤我,还真是不习惯。”

    “你讨厌。”

    符柚嗔道。

    “你以为我习惯呀,我做了半日心理建设呢!”

    “想喊什么都随你。”

    江淮之?宠着?她,从腰间取下了那只小匣。

    “若不是月儿出了事,将我往前推了一把?,还不知要委屈你多久……这般想来,万般不是皆在?我。”

    “是觉得,萦月和江唤都可以在?一起,我们也可以吗?”

    “我连妹妹下嫁侍卫之?事都可以允许,又如何?不敢允许自己随心所欲这一次。”

    他将小匣轻轻打开,清冷的月光便?肆意倾洒在?那柄凤舞祥云并蒂莲纹路的金簪上,将那金丝绕就的凤凰映得愈发夺目。

    “符家小娘子与江家家主之?位,我江淮之?,都绝不相?负。”

    符柚水眸含羞,小指小心翼翼碰了碰那垂落的流苏。

    “做决定很?难吧。”

    “很?难。”

    他如实以告。

    “却从未有过什么时候,比起决定的那一刻,更为轻松。”

    “那……”

    她故意问着?,声音好甜好甜。

    “这是什么呀?”

    “花灯会上的那柄,李乾景摔了就摔了。”

    江淮之?指尖微动,温温柔柔递到她手?里。

    “今后便?用这一柄绾发,好不好?”

    “没太听?懂耶。”

    小娘子那股娇气劲又盈盈浮现。

    “所以是定情信物吗?”

    江淮之?缄默半晌,白玉般的肌肤也肉眼可见发了烫。

    “……小柚子坏得很?。”

    “你怎么学萦月说?话?!”

    “她成日在?我面前这般说?,不学也学会了。”

    “你!”

    “好了好了。”

    江淮之?失笑?,起身立在?她身后,指肚拂过她乌发时小心又克制。

    “是独属于你的信物……我亲手?为你戴。”

    凤尾处悬挂的小流苏在?她发间摇摇晃晃的,他初初仔细为她戴好,那小脑袋就不老实地转悠起来。

    “好漂亮!”

    她那张比百花尚且娇媚三分的小脸上,满是恣意的甜笑?。

    “三郎真好呀!”

    “院子里连铜镜都没有,哪里就漂亮了?”

    被她明媚的笑?意感染,江淮之?不自觉伸出根指头,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有镜子呀。”

    符柚佯作去躲的样子,微微踮脚去瞧他。

    “就在?我喜欢的人的眼睛里。”

    她个?子小小的,踮脚踮得也太过用力,还未待他炽热又克制的目光从那樱桃朱唇上挪开三分,便?一个?站不稳,一下子摔进了人家怀里。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江淮之?下意识搂住她,感受着?怀中温软躁动的小娘子,不免失笑?。

    “又胡乱和人学些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

    小娘子委委屈屈的,脸颊红得都快能滴出血来。

    “人家别人这个?样子做,都已经被亲亲了,怎么我还差点摔倒了呢……”

    “我怎得不知,柚儿讲话?这般大胆?”

    到底是克己复礼了二十余年的帝师世家公子,这样没羞没燥的胡话?入耳,还是没忍住轻轻训了她句。

    “不许乱说?话?。”

    “好嘛好嘛。”

    她乖乖被他抱着?,肆意享受着?这个?曾在?梦中幻想过许久的拥抱。

    “那……那成亲以后可以说?吗?”

    “嗯,成亲以后可以。”

    他忽然?放低了声音,清清凉凉附在?她耳边。

    “不用跟别人学,我都教你。”

    小娘子本就通红的脸,瞬间就跟被甩入油锅一般,腾得一下就炸了。

    她怎得不知,他也是这么坏的人呢!

    什么贵女们口中的谪仙人呀,他坏得要死。

    江淮之?瞧着?她快成猪肝的小脸,眸色微窘,突然?就有些不自在?。

    他说?的是那些小胡话?,不是别的。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夜风拂过,小灌木丛沙沙作响,辛夷蹲在?绿叶后瞧着?他们,眸中神色复杂。

    毕竟小姐昨夜憩在?了东宫,她以为江太傅此行前来,是好好规劝小姐断了念想安生度日的,所以对于这样翻墙的越界行径,也并未声张,甚至还给丫鬟们包了封口费。

    可谁知,这位光风霁月的贵公子,行事竟如此放荡荒谬,不仅没绝了小姐的心思,反倒亲口对她表明心意,将小姐往更大的火坑里推!

    她家小姐是命定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一生顺风顺水荣华富贵,凭什么要拿命去跟这个?人赌!

    更何?况,东宫那边,已然?定下日子了。

    她手?中捏着?自东宫寄来的厚厚一沓聘礼单子,并一份良辰吉日待嫁事宜,果?断放到了小娘子的床头。

    第39章

    翌日天晴。

    自从将人逐出了东宫,李乾景便再也没有卯时前起床上过早课,只日日上完早朝便躲进书房里?,瞧着那成堆的折子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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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能处理的奏折越来越有限了,如今也只是卧在榻上听余公公挑些最重要的来讲,剩下的尽数送到了他这里?。

    他原本听?母后讲过,本来再读个两年书读到十八岁,父皇便准备叫他在大靖境内巡视巡视长长见识,回来就正式教他如何理政如何监国。

    可惜眼下,他必须被赶鸭子上架,处理不好?也要硬处理,日日听?着朝官和属官们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批评他这批评他那。

    偶尔他也会想江淮之。

    但更多时候,他更希望江淮之死得远远的再也回不来。

    少年初初下朝,一身玄色蟒纹锦袍也懒得换,有些烦躁地推开了书房门。

    今日父皇连早朝也来不了了,也是他第一次坐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俯视群臣,只是到底他年纪轻没什么经?验,朝中老臣谁都能说句不是,底下站着的两个有实职的皇兄也同他呛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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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太子当的他太过憋屈。

    故而他推门的动?静也有些大,险些撞到门后之人。

    李乾景吓了一跳。

    “什么人?”

    来者?一身银灰色鱼跃龙门广袖袍,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个礼。

    “臣江望之,见过太子殿下。”

    少年没什么好?脸色给他,径直走去?自己的位置上。

    “你来做什么的。”

    “臣是江家指派来辅佐殿下的,也是殿下新?的太傅。”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有皇旨么?”

    “……陛下还并未下旨,眼下是家父的意思。”

    “那你别?挡道。”

    李乾景没好?气道,从一摞奏折中随便抽了本出来。

    “孤很忙。”

    “臣定当为殿下分忧。”

    江望之固执着同他讲,始终微微弯着腰。

    “殿下此刻需要太傅,未来需要帝师,这个位置,不该被德不配位之人占据。”

    似乎是被说动?了,也似乎是心底那抹憎恨被“德不配位”这四字唤醒,李乾景蹙着眉,半晌没说过话。

    “嗯。”

    良久,他忽然开口。

    “那你坐吧。”

    “臣站着便好?。”

    江望之立在?他身后,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在?那奏折上落了落,声音轻缓。

    “眼下南境正是连绵雨日,每年总会有几个小县难抑洪涝,殿下便命户部拨些款,派些轻车熟路之人走一趟便好?。”

    “孤知道。”

    李乾景犯着难。

    “只是个个自荐,孤也不知让谁去?好?。”

    “是臣的错。”

    江望之不知怎得就一拱手?。

    “臣初初上任,并不知殿下所想,方才便啰嗦了。”

    “……”

    李乾景有些无语,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来当太傅的么,怎么比孤宫里?的主簿还要卑微。”

    “即便是殿下的老师,也当遵循君臣之纲。”

    他仍是谦卑。

    “不该冒犯殿下。”

    李乾景更无语了。

    “说句实在?话。”

    少年开口便不饶人。

    “你们江家真一个都选不出来了?”

    这话说得江望之面上几乎挂不住,青一阵红一阵的。

    “臣定当尽心竭力,博得殿下认可。”

    “那你觉得,该叫谁去??”

    江望之略略扫了一眼,挑了个眼熟的名字。

    “都水监的杨大人一向以此为长,应堪当此任。”

    “杨修去?年借赈灾之事捞了不少银子,二?哥却?是分毫不知,还想举荐他去?么?”

    清冷微沉的嗓音自门外传来,二?人齐齐侧目,恰见江淮之着了那件最常穿的米金色官服,竟是不请自来。

    “孤不是吩咐了,不允许你再踏入东宫吗?”

    李乾景瞬间便大为不爽。

    “给孤出去?!”

    江淮之却?是搭理都没搭理他,修长的手?指在?一个名字上轻轻点了点。

    “叫户部的魏观魏大人,并三个水利使一个言官,去?处理下便好?,南境那边的县衙已经?准备迎了。”

    “哦。”

    少年听?惯了这种淡淡的语气,下意识就答应了,随即又?觉不对?。

    “不是,孤凭什么听?你的?”

    江淮之一贯温和,此刻讲话却?也不是很客气。

    “江山社稷并非儿戏,莫要夹带私人恩怨。”

    李乾景扁扁嘴,也没问为什么,便在?折子上落了御笔。

    他很烦他。

    但那自出生便建立起的信任,没有那么容易被取代。

    江望之冷眼瞧着这一切,忽然冷哼出声。

    “三弟当真是当惯了这高高在?上的太傅大人,对?待殿下也是这般吆五喝六的么?”

    “为人师者?卑躬屈膝,倒不如为奴来得更合适。”

    江淮之淡淡看?过去?,话中锋芒亦是分毫不减。

    “放肆。”

    被如此当面羞辱,江望之几乎忍无可忍。

    “家父手?书,如今我是新?的太傅,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我倒是不知,家父手?书何时比得上陛下圣旨了?”

    他半分也不让,负手?立于堂上。

    “奉劝二?哥三言两语,这般为江家惹祸之话,最好?不要说出口,休要被那有心人听?了去?。”

    江望之冷笑。

    “也不知你哪日做了那阶下囚,骨头会不会比你这嘴还要硬几分?”

    江淮之微勾唇角,眸中是少见的寒意。

    “乾景。”

    他淡声开口。

    “让他出去?,我有话与你说。”

    “你要干嘛?”

    李乾景连日以来本就心烦,被他们一人一句吵得更是头疼。

    “弑师之名遗臭万年孤真是不想背,可孤真快忍不了了。”

    少年泄愤的话半点也没威胁到他。

    “那我便再与二?哥过上几招,消磨消磨时间好?了。”

    李乾景肉眼可见地要炸毛了。

    “你下去?。”

    他狼毫笔一摔,便瞪了那个满口礼教的江家二?郎一眼,又?转头恨恨地盯着他真正的先生。

    “满意了吧?”

    江望之神色复杂,拱手?一礼便自觉退下了。

    书房门被顺手?带上,少年语气却?并未缓和一点。

    “小柚子怎么样?了?你有没有照顾好?她的病?”

    “早便退烧了,也肯好?好?喝药,如今活蹦乱跳的。”

    江淮之也不与他兜圈子,自顾自倒了杯清茶润了嗓。

    “我今日来,只是想与你好?生商量一下。”

    李乾景眼瞅着他将自己备好?的凉茶喝了,倒是意外地没有呛回去?。

    他其实在?他一进门的时候,就察觉有些不对?了。

    他太熟悉自己的这位先生,十几年来清冷温和却?说一不二?,能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也搀着他度过了储君路上许多道难关,是他曾经?最信任最信任的人。

    可他瞧着江淮之淡淡落座于他身前,却?总觉陌生。

    那双好?看?的眸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很像是……

    那日用藤鞭打他时,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那道阴戾。

    他那日真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记忆与当下相交织的一刻,少年背后竟是微微发了冷汗。

    “你想说什么。”

    李乾景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跟着落座,瞧着少了几分跳脱,已然锻炼出了几分少年天子的模样?。

    “你一向贪玩,不愿念书,虽是嫡子,在?朝中呼声却?一直不算太高。”

    江淮之声似清泉,一字字滚到他心上。

    “眼下你年纪尚轻,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给你学习治国,可二?三皇子皆已领实职多年,是有意夺你位子的。”

    “孤知道,母后已经?提醒无数回了。”

    李乾景抓抓头发。

    “孤已经?在?努力了,可书上念来的东西实际拿来用,不顶多少事,日日早朝被人追着找事,你以为孤不烦吗?”

    “努力是要努力的,可努力是后面的事了。”

    江淮之抬抬眼皮。

    “你天生有血脉优势,只差朝中势力。”

    “丞相与三部的尚书,都是孤的人。”

    “还不够。”

    他轻笑一声。

    “我可以给你更多。”

    “你什么意思?”

    李乾景脊背发凉,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母后说你利用孤暗中发展朝中人脉,是真的?”

    “皇后娘娘还是看?得清楚。”

    江淮之并无太大意外神色,只轻轻倚上椅背。

    “也是了,毕竟俗言有云,‘除非己莫为’么。”

    “孤这么信任你,你却?干出这样?狼子野心的事情!”

    被一次次戳心窝子打击,少年险些掀了桌。

    “你利用孤!”

    “小孩子脾气。”

    他眸中那潭温柔春水,却?好?似一夜之间过了冬,生生冻出些寒气。

    “江家世代为帝师,无论是谁上位,这位子都是我的,只不过更愿意选你罢了。”

    他讲话太过直白,剌得李乾景心口生疼,生生压抑住火气问道。

    “为什么选孤?”

    “在?公,你性子纯善,心怀悲悯,爱玩了些却?也知道上进,能以社稷为己任,也能低头看?遍百姓苦难,是大靖需要的明君。”

    江淮之缓缓道来,面上却?无波无澜。

    “在?私,你是我亲自教出的学生,人非草木,即便如今针锋相对?,这份情谊也不易割舍。”

    少年神色动?容,既是愤恨,又?有悲戚。

    “所以你来找孤谈判,你想要什么?”

    “你与柚儿的婚事定在?了十五日后。”

    谈及此处,江淮之声音又?凉了三分。

    “取消它。”

    “你痴心妄想。”

    此话入耳,李乾景眸中怒意滚动?。

    “你想让孤称帝后,将小柚子赐婚给你,你痴心妄想!”

    少年站起来,双手?抵在?桌上,俯身朝前盯着他。

    “你若有本事,便换一个皇子扶持。”

    江淮之闻言却?是笑了,只那笑意一路蜿蜒,却?在?抵达眼底前戛然而止。

    “不愧是我教出的学生。”

    他嗓音薄似雪片。

    “笃定了我不会换你。”

    “你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浪费时间,要是真想换人,不会在?这里?跟孤废话。”

    李乾景像极了只逼急的小兽,胡乱撕咬着。

    “你缺德的要命,偏偏又?心怀天下,觉得我那几个皇兄干的不会比我好?,明明恨不得给我杀了把小柚子抢走,却?还要恭恭敬敬把帝位双手?奉上,当真是可笑!”

    “长大了。”

    江淮之微微抬眼看?向他,眸中似笑非笑。

    “那便休怪先生,真的不当人了。”

    “你早已非人,又?何必假惺惺地关照我唔”

    少年唾骂之语还未说尽,却?顿觉喉中一阵窒息,反应过来时,只瞧见江淮之眼底发狠,纤弱的一只文人手?用力抵住他的脖颈,将他生生撞在?书架上!

    “帝位是你的。”

    他缓缓开口,唇边是化?不开的冰冷寒意。

    “柚儿,必须是我的。”

    少年被人制住,喉中滚不出一句话。

    他不知这人突然发什么疯,又?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一双眼用力瞪着,几乎是目眦欲裂。

    “你”

    江淮之淡淡瞧着他,良久方一挑眉。

    “别?无选择。”

    第40章

    “你算什么”

    李乾景挣扎得用力,口中叽里咕噜谩骂着什么,直逼着他捏了狠劲,连指尖都微微泛了白。

    他只是个文人?,并无多大力气,李乾景虽也不习武,但到底年轻气盛,将人摁死在书架上时,他能听见自己骨节微折的细小声响。

    饶是这样,他也分毫没有放过这位太子殿下?的打算。

    “听明白了,就莫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语气凉凉的,冰冷的一双眸子扫过少年怒不可遏的一张脸。

    “我不介意一整日?,我们两?个就这样。”

    李乾景低吼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能感觉到,江淮之手下?愈发发狠,将他的喉结处几乎压断,痛得他想逃,又挣脱不开,想叫,却?也发不出什么声响。

    他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有种被?丢到水中永远上不来的窒息感。

    当然他不相信江淮之这样的人?,能做出弑君之事?,只是他不想去赌,却?又不想低头,被?人?将尊严践踏在地。

    僵持之间,门外蓦然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巨响。

    江淮之似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少年身上,被?这忽然间一下?微微惊到,下?意识收了收力气,得以让人?逮着空子脱身。

    他不动声色皱皱眉,回眸看过去,随即那泛白的指尖,就深深嵌入了掌心。

    是符柚。

    叫她瞧见自己这般失态的模样,他心中难免不安。

    “小柚子,你来得正好。”

    李乾景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手指颤悠悠指向他。

    “这人?发疯,他想弄死我!”

    小娘子不知所措地立在门口,瞧着少年歪了的发冠,水盈盈的圆眸就慢慢转到了他身上。

    “先生。”

    她怯生生开口。

    “你方才好凶怎么了吗?”

    被?她这样一问,江淮之面上微窘,险些挂不住。

    他在她面前,一向温和儒雅,自然不愿让她看见自己这副阴冷嫉恨的模样。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没有什么。”

    他不自在地开口。

    “犯错了,罚一罚。”

    “谁家往死了罚啊!”

    李乾景快气疯了,闻言更是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

    “小柚子你看清楚,什么温柔那都是演的,你要是喜欢他非跟他过,他以后也这样对你!”

    符柚将方才那一幕瞧了大半,本?就心有余悸,被?少年再这样添油加醋一番,一贯活泼张扬的唇角也耷拉了下?来。

    她想起很多话?本?里写过的,姑娘家被?夫君欺负的故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下?意识后退一步。

    “跟你过便好了么?”

    知道她听进去了,江淮之微有怒意。

    “你是叫她听你耍小孩子脾气发火了便摔这扔那,还是瞧着你三年一选妃留个后宫充盈的美名?”

    “你!”

    他显然没想到江淮之说?话?能这么直白露骨,气得从地上直接蹦起来。

    “孤喜欢小柚子,不可能那么对她,孤早就想好了,要与她一世一双人?!”

    “幼稚。”

    江淮之嗤一声。

    “尚书府的力不要了,将军府的势也不借了,你以为那把龙椅坐上去便万事?大吉了么?后宫与前朝自古一脉相连,你的每一桩婚事?都是国事?。”

    “孤还不稀得要她们呢!”

    少年莽足了劲跟他吵。

    “孤靠自己就能让这海清河晏,靠自己便能给小柚子最好的日?子!”

    “她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你多给她一斛东海明珠少给她一匹西?域绸缎,又有何分别。”

    他心底一股股酸气直朝上涌,酸得他说?话?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句句肺腑不掺一点客气。

    “她只愿与心仪之人?共度余生,我便是她心仪之人?。”

    “你胡言乱语!”

    李乾景指着他鼻子才骂,也根本?顾不上一国太子应有的矜贵,颇有些京郊小巷里两?家扯头花的意思。

    “你不过就是使了些难看的手段哄得她团团转,她迟早会?醒悟,我与她青梅竹马才是最相配的!”

    符柚听着他们一言一语地来往,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跑来东宫瞧着一场乱七八糟的戏码。

    “那个……”

    她甜甜出声,声音不大,却?足以彻底闭了两?个人?的嘴。

    “你们不要再吵了啦……”

    “没有吵。”

    江淮之迈步过去,一副凌厉的剑眉随之柔和下?来。

    “人?皆有脾气,我也绝非圣贤,但这份脾气,永远不会?留给柚儿。”

    “好……我相信先生。”

    小娘子笃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乖乖点了头。

    “但是先生也不要和他打和他争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不用吃醋的。”

    “……”

    江淮之缄默半晌,耳根发了烫。

    “没有吃醋。”

    这话?他听了羞,李乾景听了却?是恼,又碍于是小柚子说?的不忍发作,开口酸溜溜的。

    “我不介意你喜欢过别人?,反正别人?就是别人?。”

    他偏过头去,哼了一声。

    “成亲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让你喜欢上我的。”

    “诶对。”

    符柚这才想起来她跑来东宫的目的,慌忙蹲下?来,小手将方才惊惧间散落一地的文书扒拉起来,在掌心摆得整整齐齐递给李乾景。

    “李乾景,对不起,我们虽然一起长大,但是我对你真的没有别的心思……这份婚书和聘礼单子,我在床头瞧见了,就立马赶来还给你,我们的婚事?真的不办了,好不好?”

    她态度诚恳,却?肉眼?可见那少年尚显青涩的脸上悲怒交织,最后化为骇人?的寒意。

    “不好。”

    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一把上前握住了她的皓腕。

    “我们不在这里说?,我不想你再看见这个人?。”

    指节绕上那一方香软,还未贪恋三分温度,手腕蓦然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整块骨头都要跟着裂掉。

    他疼得大喊出声,龇牙咧嘴地抬头,恰撞上江淮之那双阴冷得仿佛结了冰的眸子。

    “别碰她。”

    “她是孤的!”

    李乾景捂着那几乎被?人?拽裂了的腕部?,狠狠瞪回去。

    “你再猖狂也不过是臣,有本?事?你就来夺李家的江山!”

    江淮之没再搭理他,轻轻握过小娘子的手,牵着她从满室狼藉中走出。

    他将她带去了京南的一处宅子,那是他此前身为小家主,为自己置办田宅铺子时特意备的,许久也未曾启用过,却?成了他眼?下?唯一的居所。

    宅子很大,却?因?种满了绿竹倍显清幽,小娘子好奇地嗅着清竹香踩过石板道,穿过一道垂花拱门并两?道花木游廊,又绕过一汪碧泉上了白石桥,才赖在梨花树下?一方秋千上不肯下?来。

    “走累了,先生。”

    她小手抓着簪花藤蔓哼哼唧唧的,还是用了她最习惯的称呼。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么漂亮的家呀。”

    “临时住着,或许以后便都在这里住了。”

    江淮之蹲在她身前,摊开掌心,将一只青色小钥递给她。

    “这里暂时没有丫鬟,膳房有个柳嬷嬷是我的乳母,若是饿了可以唤她帮你做些吃食,门外看守的是我豢养的死士,都认识你,但若是他们不在,你想来玩了,便自己开锁进来就好。”

    他事?无巨细地交代着,直至符柚眸中渐渐有了疑色。

    “怎么了吗先生?”

    她也不晃秋千了,乖乖低头看着他。

    “你要走吗?”

    “我不走。”

    江淮之失笑?道。

    “柚儿也看到了,乾景他不会?悔婚的,我最近会?忙一些,等我好不好?”

    “好!”

    她认认真真点头。

    “那我需要做什么呀?”

    “什么也不用做。”

    他微微抬手,拨开她脸颊被?风拂乱的发丝,语调温柔。

    “到时,肯嫁我便好。”

    小娘子听得直羞,小手软趴趴地去打他的肩膀。

    “怎么了么?”

    他低声笑?笑?,任由那棉花一般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

    “李乾景给你下?的聘礼单,在我这里,只会?多不会?少。”

    “谁谁在乎这个呀!”

    她声音又娇又甜,砸得他心口酥酥麻麻的。

    “我在乎。”

    那张薄唇一开一合,从来在她面前只讲圣贤话?的江淮之,此刻却?一字一句说?着最羞人?的情话?。

    “因?为喜欢你,便想给你最好最好的。”

    符柚小脸通红,恨不得立马从这秋千上跳下?来逃跑,却?被?他抢先一步发现,将那双手都牢牢握在藤蔓上,生生将她禁锢住。

    “怎得就要跑了。”

    他离得太近太近,清清凉凉的雪松香气肆意倾洒在她的脸上。

    “当日?同先生表明心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羞的。”

    “我不知道你这么坏呀……”

    小娘子欲哭无泪。

    “不许再近了,不许了。”

    可哪里只有她,江淮之耳后的温度就从来没有下?来过,眸中倒映的那份娇憨可爱越来越近,他亦是不敢动了。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喉中愈发干涩,他微哑着嗓子不知如何是好。

    “那便不近了。”

    小娘子更想哭了。

    她说?的明明就是反话?。

    她虽然羞得要命,可到底眼?前是她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又如何不会?偷偷幻想。

    “那、那你放开我……”

    她故意激他。

    “我要回府去啦。”

    孰料江淮之竟真的放开了她。

    眼?底那炽热的情意几乎都要涌出,却?被?他生生克制住,只那不住捻动的手指暴露了他的所思所想。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小娘子站起身来,跺跺脚。

    她瞳中似盈有一湾秋水,绕了眼?眶一圈的红霞一路蜿蜒到双颊,将那白嫩的肌肤衬得愈发如雪一般娇艳。

    “我有时候……”

    她小声开口。

    “也挺希望你不要那么守礼的。”

    说?罢,她踮起脚尖,樱桃一般的朱唇轻轻点过他的唇心,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只是那温软的触感还未停留过一秒,小娘子便双手捂住小脸,一溜烟跑没影了。

    唯余江淮之愣在原地,在竹间立得好似一座石雕。

    良久,他缓缓抬起早已僵硬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尚有她些许余温的薄唇。

    “……”

    “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