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适眼中笑意粲然,灼得夏日的夜都变得热烈起来。
“皇上刚刚已经下旨,离宫的宫名就用臣拟的‘赞襄’,主殿的题字也定了‘赞襄盛业’,殿下高不高兴?”
江岑许懒懒掀了掀眼皮:“本宫为什么要高兴?”
她转身朝宣微殿走,薛适跟在后面,很是认真地回道:“嗯……因为这是臣想送的生辰礼。”
她想到江岑许提起许皇后说狩猎要携手互助时的温柔;想到龙尾道小木船上,江岑许应下她想要每一个辅佐长安繁华的人都被记得时的坚定。
而在江岑许眼里,她作为代笔人,亦是长安繁华的记录者。所以……
“您的愿望,臣帮您记在宫名上啦。”
江岑许脚步一顿,身后声音欣然落下,轻快的语调中是无尽的期待。
“赞襄盛业,长见长安。公主殿下,要常健长安呐。”
江岑许回身看向她,眼前的人眉眼弯弯,盈盈笑意洒落眸间,像是夜色湖边光华烂漫的萤火。
“怎么了吗?”对上面具背后那道幽邃不明的目光,薛适有些不明就里。
她话刚出口,江岑许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
鼻间是薛适身上清幽的墨香,深深浅浅地,缭绕在她们身旁,似乎写尽了这一瞬夏夜的汹涌漫长。
江岑许攥了攥曳在薛适身后飘系的发带,手上过分收紧的力道,不知是在克制冷颤,还是因为其它。她若无其事地缓缓开口:“等薛待诏等得有点冷。不过……”
薛适看不到的身后,江岑许嘴角微扬。
“现在好多了。”
在宣微殿苦苦等着吃饭的几人,见跟着江岑许一起回来的是薛适,虽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薛适教导过江岑许书法,还在江岑许被袁敏达绑走时出手相救。
但萧乘风知道真相,自然不会这么想,心中顿时闪过各种猜测:难不成……江岑许发现薛适又有什么异常了,想要借今晚来试探他?
萧乘风被自己聪明到了,最先开口:“原来等的是你小子!害本世子饿了这么久,快自罚三杯!”
管他呢,先灌醉了再说,醉酒好套话。
薛适怎么知道萧乘风的心思拐得山路十八弯,只觉自己来迟让所有人都等她确实失礼。
“抱歉,让大家久等啦。”薛适直接一闭眼连饮三杯,虽然她酒量不好,但左右明天休值,也不碍事。
“薛待诏……也太听话了些。”江措朝她低声道,“乘风这人就爱开玩笑,这西域的酒烈得很,你三杯下去,脸都红了。”
的确是烈,薛适现在就觉得有些晕乎乎,她佯装淡定地笑了笑:“还好。”
江岑许看了眼薛适明显迷离的眼神,拿走了她刚刚装过酒的杯子,换了个新的放那,给薛适和宣凝郡主各倒了一杯乌梅浆。
“你们俩喝这个。”
“这么甜,大男人谁喝这个啊!”萧乘风没看懂江岑许此举背后的深意。
“这酒本宫自己喝都不够,当然要省着点分。”江岑许很是不满地夺过酒,“萧世子和二哥倒罢了,薛待诏还是喝乌梅浆吧。”
“……哦。”薛适有点委屈,好得她也是送了礼物的,怎么连好酒都不配喝呐。
吃过饭,几人闲聊了会儿一起跨过子时,便都回去休息了,萧乘风还想“帮忙”套话,谁知薛适已经醉得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暗自给江岑许递了个眼神,小声道:“这还怎么套话?把他摇醒吗?”
“……什么套话?”
“你突然叫他来难道不是又怀疑他了,想趁机灌醉好套话吗?”萧乘风一副了如指掌的笃定样,“怕你不方便下手,我还偷偷往他杯里的乌梅浆掺了些酒,不过这小子酒量还真是差。哎你赶我走作甚……”
江岑许直接把萧乘风推出了门外,语气算得上十分和颜悦色了:“萧世子的脑子是被热得融化掉了么?我要是想灌醉她,为什么要换乌梅浆给她喝?”
“真……没后招?”萧乘风一脸不可置信,“难不成——你还真的只是单纯请他过来?哎你别走啊!”
……
江岑许关上门,走到桌旁靠了会儿,见薛适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威胁道:“薛待诏要是敢把口水沾在上面,小心本宫把你做成人骨玩偶。”
薛适却是没任何反应,依然安心睡着。
江岑许又俯身蹲在桌旁,凑近了些继续挥手道:“再不醒,可就让薛待诏陪本宫一起睡了。”
要在平时,薛适听到这些肯定早吓得干笑几声连连躲远,结果现在一动不动仍睡得酣然,江岑许不由轻笑了声,还真是醉得不轻。
她刚打算起身找床被子给薛适盖上,手腕却突然被人握住了。
隔着遮在眼前的手,江岑许隐约透过自己的指缝看见薛适缓缓睁开眼,带着迷离的醉倦:“小将军……?”
薛适皱眉喃喃着,只觉眼前场景变换交错,她有些分不清是哪一次,而指缝后的那双眼在幽微之中被无限放大,熟悉非常。
像是想确定什么,薛适不自觉地加重了些手上力道,朝自己的方向拽了拽,江岑许毫无防备地向前踉跄了下,距离骤然拉近,收回手的瞬间,薛适看着眼前不再被遮掩着的面容,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小将军……怎么带着殿下的面具?”
指缝间的视野有限,便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其它,只专注于被圈笼的那许目光,在一次次流转间重复记得。
江岑许起身退了几步,不悦道:“薛待诏终于舍得醒了?”
“……殿下?”薛适被这熟悉的语调激得抖了下身子,她揉了揉眼四周张望了下,确实只有江岑许一个人,那个小将军并未出现过。
她第一次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堵在心口,像是有什么被忽略了,但又描述不出。
江岑许却未注意薛适疑惑的神色,她从进来的侍从手里接过瓷碗,递给薛适:“喝了。”
思绪被拉回,薛适歪头看了会儿,并未接过,反倒低头摸索着,掏出根五彩而简雅的丝绳,小心翼翼地戴在江岑许骨节分明的左手腕上。
江岑许微愣,垂眸看着自己端着瓷碗的手腕上,蓦地被一根五色缕圈绕,兜兜转转的编织轨迹,相缠相连的艳丽颜色,像是不可割舍的宿命。
“端午时……就想给殿下的。但那时太忙了……我没编完。现在好啦,编完了,也有了送给殿下的理由。”
“希望殿下……不要总是把死挂在嘴边……
要生生不息,事事如愿。
要生辰快乐。”
说完,屋内一时寂静。
只听得见薛适的呼吸沉而绵长,还有江岑许汹涌深沉的眸光似有融化积雪的声响。
江岑许就这样望着,恍惚间竟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她最在乎的两个家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好像她从来不曾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中生死沉浮。
她的一切,都会是温暖的,恒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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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机勃勃的。
而她这瞬产生的,名为生辰祈愿的幻想与希冀,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江岑许轻轻拉过欲再度倒下的薛适,将精力只集中于此时,不再去想那些过于美好的妄念。
她微微晃了晃薛适的肩膀,腕上的五色缕绚丽摇曳:“不能睡,得喝下去。”
薛适虽听见了,却是固执地摇了摇头,皱眉嗫嚅道:“不行,我今天还没练完武,要是让父亲发现我偷偷喝水了,他会罚我的……”
江岑许端着瓷碗的手一顿。
她之前查过薛家的背景,重男轻女,重武轻文,所以薛家人从小就苦练武功以做武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无论品级大小。
而薛适在习武上却是没有任何天赋,怎么学都学不会,反倒在文上天赋异禀,因而从小吃了不少苦。
“本宫都还没罚你,你爹凭什么敢排在本宫前面?”
江岑许虽再次端起了平日高傲的作态,但却是悉心地朝碗里扇了扇热气:“把醒酒汤喝了,不然明天头疼……要让你赖在我宣微殿不走么?”
明明前半句还很温柔,怎么后半句突然就凶起来了,像是要故意维持自己凶狠形象似的……
薛适迷迷糊糊地腹诽着,终于拼着破碎残留的一点点意识,乖乖喝完所有醒酒汤。
“谢谢阿姐。”
“?”
薛适满足地朝江岑许弯了弯唇,丝毫没察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江岑许的心情却是难以描述,她静默了好半晌,搓磨着手中瓷碗,最后微沉着声音,有些无可奈何地轻声笑道:“希望薛待诏明早想起这些,不会后悔。”
第二天薛适睁开眼的时候,头痛欲裂都没能影响那句“谢谢阿姐”如魔音般在她脑海中盘旋回响,震得她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
阿姐……
叫,叫江岑许??
她怎么敢的啊!!!
薛适哭丧着脸,还不等想好该如何狡辩——江岑许就已走了进来。
“薛待诏好大的面子。”江岑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就是你作为面首的自觉么?”
薛适慌张开口:“殿下,昨天……”
江岑许却是没接着追究,打断了她:“薛待诏很惭愧?”
薛适看着江岑许比起以往过分凝重的神色,心里更慌了,忙屈身欠礼:“臣……在殿下面前失仪了,任殿下惩罚!”
想到昨夜薛适怕被罚不敢喝东西的样子,江岑许皱了皱眉:“怎么只知罚来罚去,本宫的手段哪能这么庸俗?”
这更让人害怕了啊……
薛适整个人都快趴在了地上,江岑许却是在她身前站定,道:“不如薛待诏帮本宫一个忙吧。”
“殿下尽管吩咐,臣一定竭尽全力!”
“和那个盒子有关。”
薛适一愣,完全没想到江岑许竟会主动跟她提起这件事。
“殿下……真的相信我?”
江岑许俯身蹲下,与薛适平视,“本宫一向不喜欢被动,薛待诏也不想再因那破盒子的事被他们一直追杀吧。”
衣袖舞动间,薛适清晰看见了江岑许隐约露出的腕上,是自己亲手编织的流溢五彩的色缕。
“既然你先前说,本宫救你是为了一起对付江接和袁敏达,那……”
薛适的视线从腕间缓缓上移,她看见江岑许微微勾起唇角,像是带了莫名的引诱,对她说:
“现在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