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知道祁卫衡病重的事瞒不住,可没想到老康竟会第一时间来探听消息,不禁怀疑地问祁震“老爷子生病,他们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祁震懊悔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来时太着急,忘了还有徐敏的眼线……”
秦枫无语地看着祁震,他最近真有些让他大失所望。和顾家谈判不容易,顾伯远是个笃信契约的人,与朝晖合作,除了看重公司的前途,他更在意与祁家长期而稳定的婚姻约定,因为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信赖和控制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新的与他平等分利的生意伙伴。秦枫早就叮嘱过祁震,若是选择与顾家联姻的方式打开局面,看似是捷径,实际上却有着非常高的代价,要慎重考虑,可祁震显然不明白这对他自己意味着什么,不过,既然已经应允,那就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几天,你查到什么了么?”
“还没,”祁震知道秦枫想要说什么,忍不住提前堵住了他的话,“秦叔,再给我点时间。”
秦枫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老爷子刚刚躺下,那边就有人按捺不住,你今天可是亲眼看见那帮人的嘴脸了!他们就是在等这样的机会!这个时候与顾家的合作如果再有什么闪失,那我们之前所做的就全都白费了。”
祁震默然不语,他心里更多的是愧疚和心疼,如果不是自己犯错,爷爷也不会因为与顾家合作延迟,急火攻心地病倒。
“我觉得如今之计,是要重建与顾伯远的信任,至于能否真的找到人给顾家一个解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态度和接下来的行动,不仅仅是给顾家一个台阶,而是要能尽快把合作敲定……”秦枫虽然耐着性子,然而语气里还是不自觉地带些居高临下的教训之意。
祁震心有不甘,却也不想再争辩什么。自从上次秦枫私下向他表明心迹,他就明白秦枫不可能再全心全意地帮他,他所想的只是要祁震以最快的速度接手那笔资产,至于以后如何,他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因为还完这笔债,他就可以对祁家问心无愧了。
“唔——”祁卫衡缓缓睁开眼睛,尝试着发出了几个简单的音节,他以为自己可能说不出话,可似乎身体状况比他预料的要好一些。
祁震和秦枫正站在窗边低声交谈,听到祁卫衡的呻吟,连忙走过去查看。
“爷爷!”祁震见祁卫衡目光清明,惊喜地握住他的手,“爷爷,你醒了吗?我马上叫医生来!”
祁卫衡吃力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着急。
秦枫对祁卫衡这么快就苏醒过来也有些惊讶,于是关切地俯身问道“老爷子,你感觉怎么样?”
祁卫衡吃力地微微仰头,盯住秦枫,目光里含着愠怒和失望,“你们刚才的话,我听到了。你——怎么也——为难阿震?”
秦枫与祁震对望一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哪句话不妥,不过几十年来的习惯使然,还是让他在面对祁卫衡时有些惴惴不安。
祁卫衡喘息着垂下眼帘,语句有些断断续续,“朝晖——是我的心血,虽然这二十年在徐敏手里,可也并没有脱出我最初预定的发展轨迹,如今——跟他们顾家合作,实力上与他和浦地产不相上下,为什么要阿震低头屈就?——阿震的性子我清楚,他不是不谨慎的人,况且,这件事的确有可疑之处,如果就——就这么含混过去,日后必定会落人口实。我们之前将阿震面临的处境向顾家袒露无疑,虽然有些不得已,但也是我们祁家一向以诚待人的原则,也正因为以后要长期打交道,所以更要在开始合作时争取平等地位,否则——日后顾伯远生出傲慢之心,阿震必受其钳制。这些道理你怎么会不懂?”
秦枫皱眉,额上微微冒了一层薄汗,祁卫衡虽在病中却思路清晰,也将他的不耐烦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老人心气过强,仍旧理所当然地把朝晖看做是祁家的资产,殊不知,江山易主,人心早就变了。
“阿枫,”祁卫衡叹了口气,见秦枫面色为难,换了安抚的语气,“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了——”
“老爷子,我知道了——”秦枫握住祁卫衡的手有些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您刚醒过来,别想太多,歇着吧。”
祁卫衡完全没有料到秦枫竟会如此地不耐烦,惊讶之余被一股莫名伤感的情绪触动,立刻浑身都有些颤抖起来。
祁震见祁卫衡情况不好,连忙按下床头的按钮叫医生护士过来查看。一番忙碌之后,护士重新给加了药,祁卫衡才又一次缓了过来,他喘匀了气息,浑浊的眼睛看着秦枫,他知道自己刚才有些过于激动,然而秦枫也再不是当初的那个义薄云天,比儿子更能让他放心托付的人了。祁卫衡勉强镇定心绪,颤声说道“明天,出院吧。”
“什么?”祁震惊讶地看着祁卫衡,连忙制止道“不行!爷爷,医生说你必须住院静养!”
“既然是——静养,在哪里都一样,让——许大夫明天到家里给我输液。”祁卫衡看着一脸慌张的祁震,声音虽有些断续,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可是医生说——”祁震在几乎将祁卫衡的病情脱口而出的瞬间打住,情急之下求助地望向秦枫。
然而秦枫默然看了祁震一眼,没有接话,而是转头凑近祁卫衡声音低沉而恳切地问道“老爷子,您身体到底如何?能撑过去么?”
卫衡没有看他,“就算不出院,在这里也不可能静养,他们那么猴急地要生事,我怎么躺得住?”
秦枫心里已然明了祁卫衡的意思,他微微点头道“老爷子,那您先休息,我带阿震出去吃点饭就回来。”说着,朝祁震使了个眼色。
祁震有些不放心地朝祁卫衡望去,见爷爷已经闭上眼睛,只得跟着秦枫悄悄退出病房。
秦枫和祁震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找了张桌子坐下,随便点了几个菜,趁着等上菜的空当,秦枫把明天安排老爷子出院的事跟祁震交代了一遍,可话没说完,祁震就反对起来,“秦叔,不行!”
秦枫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望着祁震没有做声。
“爷爷才刚醒过来,医生说随时可能二次脑梗,万一回家出了什么事——”祁震满脸恐惧,不敢想爷爷若是再昏迷不醒,他该怎么办。
“阿震,我之前有些急躁了。”秦枫微笑着,眼里闪过几分歉意,“放心,老爷子是不会逞强的,他比谁都更在乎自己的身体,因为他知道自己还要做你的后盾。”
祁震听着秦枫的话,眼圈立刻红了,从小到大,爷爷虽然极少向他展露温情,却对他的关怀和期望不可谓不殷切,是自己不够优秀,着实令他失望了,尤其是那些不时冒出来的想要逃离的念头,总让他感到羞愧自责。
服务员端上酒菜,秦枫开了瓶啤酒,给祁震倒了一杯,安慰道“阿震,放心,我下午跟许大夫通过电话了,老爷子身体还有的撑,所以今天才能这么快醒过来。许大夫明天会跟着到家里去,守着老爷子,既然是保守治疗,在家里输液也是一样的,老爷子和老太太还能安心一些。”
“可是——”祁震咬牙道“可万一——”
秦枫夹着菜的手一顿,继而慢慢把菜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咽下去,抬眼深深地看着祁震道“老爷子活得是口心气儿,你知道的。”
祁震嘴唇轻微颤抖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枫又默默吃了几口菜,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神情郑重地对祁震道“阿震,你知道让你继承朝晖是老爷子最后的心愿,你不能再有行差踏错,太多的人在盯着你,巴不得你掉下来把你扔出去。老爷子拼了这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可以再替你遮挡。”秦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祁震瞪着发红的眼睛,像是竭力隐忍着某种情绪,他突然注意到过道旁边的另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人,他认得那个鸭舌帽,正是徐敏派来几乎二十四小时跟着他的那个混蛋!
“没完没了了!”祁震眉心一拧,几步跨过去把那人从桌上揪起来。
鸭舌帽毫无防备,吓了一跳,惊慌之下攥住祁震的手道“干什么?你谁啊?”
呵,祁震冷笑一声,一把夺过那人正试图塞进衣袋的手机,“打算跟徐敏汇报是吗?你跟着我快两个星期了!”
那人慌忙去抢手机,却被祁震泄愤地一脚踹翻在地上,他刚想爬起来继续狡辩,祁震却发泄一般将满腔恨意随着拳头倾泻在他脸上,鸭舌帽抱住脑袋疼得趴在地上哀嚎求饶。
秦枫走过去,拿过手机翻看里面的通话记录,果然有几个特别眼熟的号码。他拉住祁震,把手机扔在那人面前,冷声道“回去告诉徐敏,想知道什么就大大方方派人来问,用不着搞这种见不得人的伎俩,我秦枫如果真要收拾他们,一定会明着来!另外,告诉老康,不用着急,我迟早会去找他算这笔账!”
鸭舌帽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爬起来惊恐地看着祁震和秦枫,灰溜溜地跑了。
祁震目光阴冷地注视着那人消失在饭店外面的夜色里,终于缓了口气,两人重新回到桌旁坐下。
“秦叔,爷爷明天真的能出院吗?”祁震神色担忧地问。
秦枫皱了皱眉,“老爷子必须出院,只有他神志清醒,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祁震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没有爷爷和秦枫,单凭他自己,他恐怕连总经理的名都挂不住。
“阿震,”秦枫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街上依旧拥挤的车流道“我想——明天过后,你陪我去趟澳洲。”
“澳洲?”祁震猛然睁大眼睛,“去找我爸?”
秦枫转回头,漫不经心地叼了一口菜,“老爷子这种状况,徐敏老康他们蠢蠢欲动,你和顾伯远打交道根本不在一个段位上,我怕你担不起朝晖这个担子,你爸逃避这么多年,从前是有老爷子顶着,可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由着他躲下去了……”
祁震心脏怦怦急跳,可是,那个人怎么可能回来?这么多年,无论爷爷是骂是劝,他都一副冷心绝情的模样,如今怎么可能回来挑这副担子?
祁震攥紧了手里的筷子,祁策,这个对他来说几乎与陌生人无异的父亲,根本谈不上亲情,他记忆中父子俩唯一一次长谈,就是他满十八岁的时候,他带他去了那幢隐蔽的小别墅,告诉他那令他羞耻又可悲的身世,他甚至至今都不理解,祁策为什么要告诉他,如果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他本身就是父亲背叛婚姻的证据,是令家族蒙羞的耻辱,是逼着爷爷将半生心血拱手送人的罪魁祸首……
祁震红着眼睛从痛苦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听见秦枫冷声说着“……这些人,不适当敲打敲打,是不可能学乖的。”
他望向秦枫,看他正神情专注地翻拣着盘子里那条没有熟透的红烧鱼,“秦叔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秦枫手里的动作微微一滞,哼笑着看了一眼祁震,轻易地将筷子插进鱼眼睛道“自然是拿她视作眼珠的侄子开刀了,不真正让她疼,她怎么会学乖呢?”
他这是在说徐奚文!祁震看着被戳烂的鱼头,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荒谬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