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街外,神武道旁。
商贩你来我往地叫卖着,一只毛发沾着泥的白狗被店家从客栈内赶出来,吚吚呜呜地耷拉着耳朵挪到街边,过路人被它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踹过去。
糕点摊子的老板见其可怜,招手将它邀过来,从铺面上随手拿了两块糕点扔过去。
“吃吧啊。”
糕点摊子前面的一条小巷内,里边的光线比起外面的热闹来,安静得像潭深渊。
尽头,站着一身穿青衫的男子,藏在黑暗之下,腰间卷起来的软剑隐隐在月光的照耀下隐隐发光。
他脸上戴着副恶鬼面具,露出的下颔线锋利又流畅,恍若要融入这浓浓夜色。
青年面前跪着一个大理寺的衙役。
“禀大人,兄弟们已经各就各位,其中东坊、靠南市等行人多的地方也已加派人手,务必保证今夜安全。”
青年应了一声:“中大街那边怎么样?”
今年的花灯节在中大街主办,是人流量最多最大的地方,也最容易发生祸端。
这种地方再多派些人手要安稳些。
“是。”
衙役退下,青年从巷里走出,灯火映在他身上,青衫白颈,身姿如玉。
由深渊到了人间,路过的小男孩被他脸上的恶鬼面具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就哭了。
青年蹲下身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冷俊秀的脸。眼里映着万家灯火,亮亮的。
他将食指送到薄唇前,温声道:“嘘。”
男孩哭到一半,又憋回去了。
他呆呆的:“仙、仙人。”
刚结巴着说完,一眼瞥到他摘下来的面具,哇得两声又又哭了。
“乖,别哭了,哥哥请你吃糖葫芦。”
大概是他声音太好听了,在小孩的印象里,没有妖怪的声音会这么好听。他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吸了吸鼻子,嗫嚅道:“真的吗?”
“真的。”青年一把抱起小孩,走去街边买了一串,男孩接过来美美地吃了起来,吃完还不忘嘴甜道:“哥哥,你真好看。”
青年笑道:“没白请你吃糖。”
他环视一圈,问:“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出来玩,你爹娘呢?”
男孩道:“我阿爹阿妈在那边开了馄饨店,我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玩的。”
“偷偷跑出来的?”青年拍拍小孩的背,指着东边那正忙着招揽生意,到现在都没发现儿子不见了的一对夫妻身上:“是那家吗?”
“嗯嗯。”
“走吧,哥哥带你回去。”青年边抱着人往那边走,边慢慢地教育:“小朋友,以后不要一个人溜出来玩哦,很危险,更不要瞒着父亲母亲,他们会担心的。”
男孩重重地点头:“哦。”
刚一点完头,又急忙澄清自己,“我没有的,我没跑太远,打算看一会儿就回去的。”
“那边的花灯太好看啦!”
“乖孩子。”青年夸赞道。
在离馄饨店还有一百米的地方,他将人放下,“去吧。”
“好,谢谢哥哥。”
小孩哒哒地跑了几步,跑两步就停下,转过身来看,然后再转身跑,然后又停下。
最后跑着跑着索性折回来了。
青年一直在原地没有动,他蹲下来问:“怎么了?”
即使蹲下来,青年也高出小孩半个头。男孩仰起头,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
“哥哥,你叫什么呀?”
“哥哥姓晏。”
“哥哥,你跟我们京都的青天老爷是一个姓哦!他也姓燕。燕子的燕。”
青年笑着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轻轻拍了拍小孩脑袋:“快回去吧。”
“好,燕子哥哥再见!”
小孩跑了,这次没有再回头。
一直到自家店了,再依依不舍地转过来看,但青年早已在他转身之前融入了熙攘的人群。
卫影从后面追上来,低声道:“公子。”
晏南机重新扣上恶鬼面具,单手背在身后,边走边说:“今夜中大街人多,去那看看。”
“是。”
……
茗醉轩外挤满了人。
人群前头,一红衣狐狸面具的少年引发了不少惊叹。
“这已经是第三百盏了吧,那少年什么来头?”
“戴着面具看不清,看年纪应该不大,这才情……梁笑晓还是沈今暃?”
“我曾见过他们,这个少年不像,比之沈梁二位似乎还要更年轻些。”
“你倒是点透了,这么一看,这位公子看起来还没及冠。”
“不会是哪位不世出的天才吧?”
“不可能,现在真有这种安然不喜功名的书生?这少年年龄跟萧洄倒是对得上,若不是才听说他摘得青云台第一百名,说不定就对上了。”
“……”
第三百一十一盏,正确。
第三百一十二盏……
第三百一十八盏……
全部正确。
第三百二十盏。
“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此乃石蒜。”
人群外,晏南机停住脚步,往声源处望去。他长得高,目力佳,一眼就望到人群中的少年。
灯火莹莹下,少年人意气风发,正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明明人声嘈杂,可落入耳里时,映入眼里的,只剩下那一个。
*
第三百六十五盏。
少年已经在这盏灯面前停留将近半盏茶的时间了。
若是答对,便可赢得千金难求的千里醉,成为三年来头一个通关的人。
少年仰头盯着那盏花灯,白狐面具遮挡住窥视的目光,红唇艳艳,他撑着下巴思索了很久。
红衣,花灯。
少年本是凡间客,此时已成画中仙。
众人屏气,生怕搅了这副美景。
半晌,少年叹了口气。
大半的人群也跟着叹气。
萧洄怔了一下,哭笑不得:“小子不才,与美酒无缘。”
惋惜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惜啊,就差一个。”
“小公子别气馁。”
“真的不再试试啦?”
白衣少年头也没回地挥手:“不试啦,这就走啦。”
退出人群,季风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灵彦推了他一把,上前道:“公子,属下明日就派人去买来。”
“这月还没过完,买不到的。”
千里醉只在月初时售卖,且往往早被预定,千金难买并不是说笑。
但季风只是说:“总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萧洄嘲道:“这世上总有钱办不到的事。”
钱不是万能的。
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
两人前后脚刚出中大街,身后遥遥传来一句:“公子留步——”
萧洄停下转身,见来人穿着家仆装扮,长相斯文白净,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书童。
“你叫我?”
小厮先是行了一礼,接着从怀中拿出一壶酒,正是先前茗醉轩挂之高阁的千里醉。
“这是我家公子赠予您的礼物。”
“你家公子是何人?”
“曾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萧洄问:“你家公子如何识得我?”
那小厮道:“我家眼力极佳,公子又非常人,自然能认出来。”
他将千里醉递给季风,临走前想起他家公子的嘱咐,又道:“近日京都不太平,萧公子出门在外多加小心,卫影告辞。”
卫影。
萧洄咂摸着,一个白衫男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对方的名字呼之欲出。
“你家公子是?”
卫影端正行礼,语气带着极不明显的骄傲和自豪。
“我家公子姓晏名南机,字西川。大理寺卿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