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晏南机从大理寺出发去上朝。
他连夜看完了巫听的起居注,盘问了东国使者许多细节。将近一夜未合眼,天将明时方在书案上小憩了一会儿。
太和殿外,萧珩大阔步走近,盯着他眼底淡淡的乌青,问:“一夜未睡?”
晏南机困倦地嗯了一声。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或许是没睡好的缘故,内双眼皮直接变成了单眼皮,看过来的眼神锐利至极,给人一种不好惹的错觉。
两人并肩往太和殿内走,一些原本想上前招呼的官员犹犹豫豫的,到底是止住了。
“进展如何了?”萧珩问。
“不是托他转告你了吗。”晏南机嗓音有些哑。
“我想听听细节。”萧珩说,“昨夜原想亲自走一趟的,但不巧,被人抢先一步。”
萧洄卷入东国使者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原想着解决了手头上的事就去看看。
但萧叙去了,他就不太方便去了。
两人说了一路。
进了太和殿,又默契地分道扬镳走到各自的位置。
朝上,泰兴帝果然提到了昨日巫听之死。
晏南机出列大致说了下事情的原委,具体的还得等到今日开堂。
出乎意料的,听完后,泰兴帝单独拎了一个人出来:“萧洄,我没记错的话,太师的幺子便是叫这个名字吧?”
百官中,有四人抬起了头,在一众头顶中非常显眼。
萧怀民出列,说:“是,吾家三郎确名萧洄。”
泰兴帝恍惚了一下,从出生到离京,一共一十六年,他还没见过这小孩。
都说他的才情比肩西川,上次听闻他拿了青云台第一百名的时候,竟然有种今夕何夕的感觉。
皇帝突然提起这个名字,百官心思各异,维新派和守旧派互相看了两眼,但还没容他们细想,皇帝自己就岔开了话题,好似又对他不感兴趣了。
问题是不感兴趣的话干嘛要提?
帝王心简直难猜。
下了朝,晏南机直奔大理寺。因为涉及到东国使者,此次会审并不公开。
一个时辰之后,早市刚刚结束,萧洄等人被判无罪释放。
让一众等着看热闹的京都百姓大失所望。
出了公堂,乔浔见到朋友们的第一句话就是:“大理寺的伙食真的是太差了!!”
短短一晚上,竟有了一种大家都瘦了一圈的错觉,脸上写满了疲惫。
“就是说啊!我不是说难吃哦,我就是想表达一下对清廉的官员们的同情。”杜承锦简直跟他是难兄难弟。
都吃的啥啊!!
大理寺衙役们的吃食由朝廷统一供给,小膳房基本上不会开,就算开了也只有那么几道菜。
有的吃就不错了。
昨晚被人带出去开了小灶的萧洄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偏偏杜承锦是个老实人,见他没开口,误以为是被垃圾伙食气得说不出话来,还特地挪过来安慰他:“别气萧公子,你等我,我要是回家不被我爹打,只要我能出门,就请你到广味斋吃烤鸭!”
“吃好多好吃的!看上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其他少年听了,也笑嘻嘻问:“就不请我吗?”
“请不请我!”
“还有我!”
杜承锦被他们缠得东摇西晃,也不恼,嘻嘻哈哈道:“请请请!都请!有一个算一个,都请!”
“好哦,锦哥儿大方!”
萧洄在一旁看着他们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只是他笑得太明显,被几个少年发现,又都过来闹他。
亲亲热热围在一团,一口一个萧三公子的,叫的好不顺口。
萧洄只当他们拿乔,说:“经此一役,大家就是好兄弟了,不用这么见外,叫我萧洄,或者洄哥儿,其他的什么都行,”
“这哪行。”少年们一边说着拒绝的话,一边一口一个洄哥儿,一口一个萧洄喊得比谁都得劲。
他们害羞,你戳我一下我戳一下。
但是没人能去弄萧洄,明明相处不久,可是好像大家都知道他不习惯和人触碰了。
……
晏之棋昨晚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发生。
今日一早,一封密函紧急送到鸿胪寺东苑,不出半个时辰,西楚使者连人带马全部离开了京都。
萧洄一脚踏入萧府的时候,边防密报跟着传进了宫内。
彼时,泰兴帝正和永安王晏无引在养心殿下棋。
“陛下,密探来报。”
“宣。”
泰兴帝手中捏着颗黑棋,要下不下的,他在这步卡了很久。
就这么认输,他不甘愿。让晏无引要让他吧,他也不乐意,晏无引也不好开口提,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卡了许久。
刚好这封密报解救了两人,泰兴帝果断放弃棋局:“今日就先到这吧,朕改日再与你约。”
晏无引自是求之不得,他忙拱手:“陛下说的是,那臣先行退下?”
恪宁长公主今日入宫,如今正在坤宁宫和皇后聊天,他一个外臣不太方便入后宫,便来了这养心殿。
“算算时辰,长姐应当已经同皇后聊完了,罢了,你且先去吧。”
等晏无引退出养心殿后,密探才神色匆匆地从殿外进来,单膝跪地:“报——”
“启禀陛下,西楚内乱。”
“西楚内乱?此话当真?!”泰兴帝一把掀开想来扶他的范阳,自己从位置上站起来。
“密报拿来我看看。”
……
坤宁宫外的小道上,开满了桃花。
晏无引站在桃花下,花瓣落了满身,如一尊雕像。只是这尊雕像的容貌气质都太过出挑,引人注目的同时,又没有人敢上前。
因为他是永安王晏无引,长公主驸马,宫女们都识得他。
不多时,坤宁宫内出来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烈烈红衣,春天的万千颜色不及她一分。
然后,那抹红窜进了晏无引怀里。
“久等啦。”
“并未久等。”晏无引稳稳拖住女人的身子。
恪宁长公主穿着干练,束着高高的马尾,身材紧致玲珑,晏无引将她额前一缕碎发撩开,柔声问:“累不累?”
方才还跟个木头一样的男人在此刻不无细心柔情。
“不累,皇后太弱啦,跟我招呼不了几个回合,没劲。”长公主撇了撇嘴。
后面一众跟着的宫女捂着嘴偷笑。
“嗯。”晏无引说,“回去我陪你。”
“得了吧,就你呀?”长公主皱着细致的眉头,略带嫌弃道:“你这身板,够我打几下呀?还不如咱们儿子呢。”
“西川日理万机,哪还能像以前那样陪你。”晏无引道:“这么些年,我多少也被你锻炼出来了,可以的。”
“哼,再说吧。”
长公主边说边拉着人走,大大咧咧的。皇宫就是她的家,从小被宠到大的,就是皇帝见到她也得规规矩矩的。
陈沅沅,也就是恪宁长公主。她一向不喜欢在宫里坐马车,因为她还想看看这一草一木。
皇宫很大,宫墙也很高。
城楼曙色割昏晓,禁苑奇珍耀古今。
两人手牵着手,走了一路。快到宫门时,恰巧碰见了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晏南机。
神色严肃,步履匆匆,显然有要紧事要办。
陈沅沅看到了,毫无淑女风度地喊了声儿子,晏南机闻声转过头:“父亲,母亲。”
晏无引盯着他明显疲惫不少的神色问:“最近没休息好?”
晏南机说:“嗯,最近有点事在处理。”
主要是积压的任务太多了。
晏无引点头:“好好照顾自己,别太伤着身子。”
晏南机说:“孩儿晓得。”
“晓得,你晓得个屁!”陈沅沅望着不论是神态还是性格都如出一辙的父子俩,没忍住爆了粗口:“你呀,该照镜子看看都累成啥样了。”
家里两个男人,一个沉稳内敛,一个外柔内刚。看起来是挺靠谱的,但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今晚回家来,让为娘好好照顾你,都瘦了。”她心疼道。
晏南机自然答应。
皇帝传召得突然,必是有何大事发生,他忙着走。
“应当是西楚的事情。”晏无引观他神色,似是还不知这件事。
果然,晏南机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是了,今日西楚的人离去得异常。”
“嗯,我也只是在养心殿听到些许,但不方便过问,你注意些。”晏无引说:“晚上回家吃饭。”
自其科举入仕,皇帝亲赐宅邸以来,他们这位天才儿子便很少再回长公主府了。
每次都得他们喊。
晏无引虽然很满意这种儿子不在,夫妻俩甜蜜度日的日子,但奈何妻子不愿。
属于那种见不着想念,见了面又生厌的程度。
于是晏南机便于每月十五、三十回府一次。
今日是个例外。
晏南机双手拢在官袍内,不卑不亢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