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满庭芳 07(二更/捉虫)
◎二哥救我!◎
刑部大牢。
沈今暃将钱袋塞进门口狱卒手里, “麻烦您通融一下。”
两位狱卒互相对视一眼,为难道:“不行啊沈公子,这是坏规矩的。”
“是嫌不够吗?”梁笑晓上前,果断将自己的钱袋扯下递了过去。
沈今暃低声道:“谢谢。”
“没事, 应该的。”梁笑晓安慰他。
被塞的两个钱袋都是鼓鼓囊囊的, 掂起来分量很重,那两个狱卒咽了口唾沫, 看起来有点心动。
梁笑晓一看有谱, 忙道:“还请两位大人帮帮忙, 事成之后我二人另有重谢。”
狱卒哪敢帮忙:“不不不,梁公子, 您可千万别为难小的们。不是我们不帮,这实在是帮不了。”
汪长宣的案子被大理寺查出了问题,且案件跟刑部上报上去的大相径庭,刑部现在人人自危, 气氛紧张得要死。
穆同泽给锦衣卫穿小鞋的事也不知道被谁爆了出来, 泰兴帝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刑部尚书的帽子还能戴多久谁也说不准。
如今嫌疑犯被缉拿归案, 穆同泽便下了死命令, 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就连关押的牢房都有专人看守, 想见上一面比登天还难。
“今日,你们二人就算过了我们这关, 也还是见不到人的。”
沈今暃观他们神色:“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狱卒道:“我们就是一个破看门的, 哪里能知道什么。”
梁笑晓拉着沈今暃手臂, 轻轻拍了拍示意他冷静。
“真的没办法通融吗?”
狱卒为难道:“真没办法啊。”
“或者这么的。”那狱卒看他们真的急切, 便给出一个主意:“你们去求求晏大人或者萧指挥使吧, 有他二人说话,应该可行。”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大理寺和锦衣卫的人找上门来穆同泽不知道多生气。
但总归是能说上两句的,见犯人一面应该不难。
同为青云榜八大才子,沈梁二人还是说得上话的,总好比来刑部触霉头。
“既如此,那边多谢两位大人了。”梁笑晓扯了一把还站着不动的沈今暃,没有把两袋钱收回来。
礼貌致谢后拉着人就走了。
……
萧家南院。
紫竹林旁,环境清幽。萧洄坐在书房里,旁边的窗户正对着假山池子。
竹叶轻飘飘落下,惊了浮出水面换气的鲤鱼。
“想我聪明一世,居然栽在这上头。”
别为难我胖虎,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盲……
萧洄叹了口气。
他的面前摆着一堆书,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旁边脚下还放着一摞。
左手轻搭在桌边,没被包着的手指放松地动了两下。
身体转了一边,又叹了口气。
学不完了。
今日夫子问他要作业,被他以落家里忘带为借口躲掉了。
明天要是还交不上,岑夫子就该请萧怀民去扶摇宫坐坐了。
刚刚才挨完打,短时间他不想再触他爹的霉头。
于是他开始临时抱佛脚,看了一堆书。
看是看完了,但没有一个是有用的。
哈哈!玩脱咯!
学习使人饥饿。
勉强凑出两首诗后,萧洄肚子叫了声,他摸着肚子去小厨房找吃的。
厨房里,庄师傅正在教他的徒弟们怎么做鱼。
“忙着呢?”
庄师傅赶紧放下勺子:“少爷。”
“你们忙你们的,我肚子饿了来找些吃的,不用管我。”
萧洄巡视了圈,走去蒸笼边上问:“这个可以吃了不?”
庄师傅惊恐地瞪大眼,赶忙窜过去:“少爷别动!让小的们来!”
“您别烫着!”
庄师傅开了蒸笼的一角,热气顿时冒了出来。
趁他装盘的时候,萧洄在厨房里绕了一圈,然后在角落里发现了他的咸鸭蛋和皮蛋们。
他蹲下来轻轻翻开坛子的一边,闻了闻味儿。
腌得不错。
萧洄重新把盖封好,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
随即眼前一亮。
有救了!
他随手拉过一名厨子,道:“快,去帮我把灵彦和季风叫过来。”
……
半柱香后,萧洄带着灵彦季风停在西园门口。
灵彦手里抱着一坛咸鸭蛋。
季风手里是两坛皮蛋。
萧洄本人则落得一身轻松,只在背上背了个书袋。
他们到时,太阳还没落山。
“公子,这天还没黑呢,您就想着来蹭饭了?”灵彦吐槽道。
他见西园明显不同萧府其他地方,如传闻中一样萧瑟。光是站在门口,就感觉冷风阵阵的吹。
“二少爷已经够惨了,他的饭您也蹭,你真是毫无底线。”
“怎么说话呢。”萧洄啧一声,试图狡辩:“你懂什么,这叫增进感情。”
灵彦摊着一张脸:“是是是,我不懂。”
您最厉害。
您最厉害了。
“把东西放下,你们俩就先回去吧。”
季风说:“公子,您确定不要我跟着吗?”
上次莲花楼出事,季风一直将责任归咎在他自己身上。萧洄从祠堂放出来后,他便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虽然很多时间都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不用,在二哥的院子能出什么事。”
灵彦和季风因为从小跟着萧洄的缘故,倒没有萧家其他下人那般如此忌讳西园。
相反,他们还挺乐意公子与萧珩接触的,毕竟这样一来,他家公子也多了个保障。
两人把东西放下。
刚一转身,就听他家公子道:“回去告诉庄师傅,不用给我留晚饭了。”
灵彦小声嘀咕:“还说不是蹭饭。”
然后被季风一把拉走了。
西园的大门是扇很朴素的木门,颜色偏淡,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门梁上是石砖砌的墙,有半米高,上面爬满了藤蔓。
萧洄站在紧闭的门前整理衣着,确认满意后才伸手扣上门环,敲响了门。
一共三声,然后停下。
门后传来动静,被人从里面打开,是个清瘦的童子,见到萧洄时惊讶极了,忙惶恐地行礼:“三、三少爷!”
这身板看起来比他还脆弱,怕人行个礼就把命交待过去,萧洄伸手扶了一下,说:“免礼免礼。”
少年笑意盈盈的,头顶着夕阳,四周光线刺眼,温书还弯着腰,以他的角度来看,对方的表情有些模糊。
但同他说话的这道声音又实在是好听。
头一次被这么尊贵的人如此对待,温书不争气,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忙起身把大门完全打开,“三少爷,您请进。”
萧洄点头礼貌致谢。
温书腼腆地弯了弯唇,心想,萧洄公子可真温柔。
然而这个想法持续还不到两秒。
他所认为的温柔公子前脚刚进门,后脚就中气十足地朝院子里喊:“二哥救我!!”
温书瞳孔地震:!!!
……
晚上,萧珩下值回来,刚踏入院子就察觉到丝不对劲。
平时不怎么点灯的主院如今灯火通明。
他怀着疑惑走进去。
西园并不像传闻说得那般凄凉,但一个院子连上仆人也不超过五个这句话倒是真的。
院子也不空,被人很用心地单独辟出了花园。石子路左右栽满了桃树,如今正是桃李争妍、百花盛开的季节,这花儿一开,院子里就多了许多人气。
左边是假山小瀑布,中间修了一座石亭,石亭边,葡萄藤弯弯绕绕爬满了木架。偏右边一点,是用篱笆围出来的菜地,里头的蔬菜有的已经长成,番茄花开得鳞次栉比。
萧珩没时间打理,这些全都是温时的手笔。
还有这主院门前的珠帘,也是温时做的。
干了一天活他早就饿了,此刻远远闻见饭香味心中一喜,心说他怎么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到家。
别问,问就是心有灵犀。
萧珩满是笑意地撩开珠帘,柔声唤道:“阿时。”
他撩开门的时候,见到他家阿时正捧着萧洄的手玩。
八目相对。
萧珩:“……”
温时:“……”
萧洄:“……”
一旁站着的温书:0.0
萧洄立刻离开温时三米远,无辜地举手:“不是我,跟我没关系,是你家阿时非逼着我给他看手的。”
温时只惊讶了一瞬,没有反驳,嘴角的笑意加深。萧珩眉角跳了又跳,花了很大力气才没让萧洄血溅当场。
“你来我院子做什么?”
“我来找你玩,但你还没下值,屋里就只有阿时一个,我就,跟他玩了一会儿。”萧洄伸出食指,然后弯了弯,“就只有一小会儿。”
萧洄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搞什么,又不是偷情。
不至于,真不至于。
但是萧珩这个醋精可能觉得至于。
眯着眼威胁:“阿时也是你叫的?”
萧洄怜他大好儿郎恋爱脑:“那就你家阿时。”
“…………”萧珩懒得跟他废话,“叫哥。”
“哦。”萧洄让干啥就干啥,喊道:“阿时哥。”
“不许叫阿时。”
“行,哥。”
“叫我干嘛?”
“我没叫你啊。”
“……”
萧珩:这里哪里来的傻子!
萧洄:这傻逼真是我二哥?
温时被兄弟二人的互动逗笑了,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橙黄的灯火下,他穿着一件朴素的水蓝色衣衫,却也挡不住翩翩气质。
他长得很好看。
萧洄没忍住偷瞄了眼美人,然后被萧珩黑着脸挡住了。
无语,小气鬼。
“好了哦。”温时起身替萧珩脱下外袍,轻轻推了他一下:“去洗个手来吃饭。”
萧珩不自在地按着他的手,瞥了萧洄一眼:“有人在呢。”
“那是你弟弟,你害羞啊?”
萧洄立刻别开头:“谁稀得看你。”
温时将他脱下的外袍抱在怀里,顺手在他小腹前摸了一把,见萧洄没看这边,而后迅速踮起脚在萧珩嘴角边落下一吻:“去吧,等你。”
萧珩脸噌地一下就红了,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去了隔间。
萧洄心里翻了个白眼。
要不要啵那么大声,他可都是听得见的。
温时将衣服拿去里间放好,回来时萧珩还没出来,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萧洄饿得前胸贴后背,朝里间喊道:“二哥,饭都要凉了,你是在里面又重新烧了一盆水来洗吗?”
“嘴巴客气点,谁是主谁是客分不清楚?”萧珩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消退,略微有些不自在。但是被萧洄这么一插科打诨,最后剩的那丝顷刻间消失不见。
西园一共就只有四个人,长清出门办事还没回来,屋里只有温书一人服侍。
难得有客人来,温书乐得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厨房,炒了好些菜。
“哎那个童子,你别炒了,快坐下来将就吃。”
“我叫温书。”温书举着汤勺腼腆道:“不碍事,还有一道汤。”
“好的温书。”萧洄塞了一嘴菜,说话的声音糯糯的,“别做啦,再做吃不完啦。”
“要做的要做的。”
温书受宠若惊地下去了,像打了鸡血似的,还想炒两个菜,巴不得把毕生的拿手好菜全来一遍。
萧珩越吃越觉得嘴里的菜没滋没味,他低头小声地跟温时说悄悄话:“我从未见过如此能随时随地随处撒娇的人。”
连书童都不放过。
温时偏头看着他笑。
/
吃完饭,萧洄餍足地摸了摸肚子,毫不吝啬夸赞:“你厨艺好厉害啊,做的饭都好好吃,我能让厨房的人来跟你学一下吗?”
一句话就把温书哄得心花怒放,心里虽然知道这句话多半是客套话,因为萧家的人从来不会对他们西园的和颜悦色,只有萧洄是个例外。
但他还是好感动。
“谢谢三少爷!”
萧珩觉得他这模样简直没眼看,把人连拖带拽地送了出去。那边萧洄还在继续说:“我下回还来吃你做的饭哦!”
“做梦下回,没有下回了!”萧珩木着一张脸。
萧洄歪着头瞧他,“你这么凶干嘛?”
温时从书房拿着他的书袋出来,“小洄,你东西忘拿了。”
“你还带了东西?”萧珩狐疑:“是什么?”
萧洄眼疾手快地拿过来捂着不让他看。
“……”萧珩:“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能看得出来这不是书袋?”
“你过来不会是让你温时哥帮你写作业吧?”
萧洄直接忽视了他的问题,从袋子摸出已经冷了的汤婆子递给温时:“阿时哥,谢谢你。”
“你知道是我?”
萧洄笑着说:“我不知道是你,但我知道你是花满楼的主人。”
因为一些原因,他是莲花楼的主人这件事少有人知晓。
温时思索着:“是晏西川告诉你的?”
“嘿嘿。”萧洄咧着嘴:“你猜呀。”
天色已晚,再不走该看不见了。
“今晚谢谢阿时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阿时哥再见,二哥再见!”
温时立刻道:“要不我让温书送送你吧。”
“送送送,送什么送,这么大一个萧府还能让他出事不成?”萧珩黑着脸道。
阿时哥阿时哥,这才认识多久啊就叫的这么亲热了。
萧洄觉得他哥吃飞醋这模样太好笑了。
“不用啦,我一个人可以的。”
他走了,萧珩又不爽了。登时又想起昨日马车上的情景来。
——这小子怎么遍地都是哥!
温时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干嘛呢,怨气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
“没什么。”萧珩拉着人往回走,“只是觉得这小子实在是太幸福了些。”
“连你亲弟弟的醋都吃啊?”
“怎么可能。”萧珩目光幽怨,跟头受委屈了的大尾巴狼似的。
温时就是喜欢他这副样子,这么多年了不仅没腻甚至还有些变本加厉,总是忍不住逗他。
而且萧珩不禁逗,总是三言两语就被他弄得脸红,又害羞又要面子,谁能想得到外人眼中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指挥使脱下了那件令人闻风丧胆的飞鱼服后会是这般模样。
如此大的反差感,他简直爱死他了。
“你那弟弟是个妙人,我很喜欢他。”
自跟萧珩在一起以后,萧家人见到他从没有过好脸色,甚至就连萧叙一开始的时候都不待见他。
毕竟可是因为他,萧家双子之一才落得如此下场。
就是出门在外,只要一提起温时这个名,大多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萧洄是第一个拿正眼瞧他的萧家人。
温时回想起傍晚时与那孩子的第一次见面。
他听到有人来敲门,以为是花满楼的掌柜来送账簿,那时候他刚给地里除完草,便让温书先去开门,自己走去一旁净手收拾一下。
温时知道萧府的三少爷回来了,也经常从萧珩口中听到关于此人的消息。
刚回京不到十天就让整个京都都热闹了起来,甚至还意外地影响到朝中势力。
温时以前就听说过萧洄,碍着萧家和他尴尬的关系,他应该主动避着才对。
可在听闻晏西川和萧叙带着萧洄来花满楼吃饭之后,知晓对方身子弱的他还特意让人送了个热水袋子去。
温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单纯地想对他示好,只因那一点很莫名其妙的好感。
也有可能是,萧洄是萧珩最常挂在嘴边的弟弟。
萧珩很少提及萧家人,萧洄除外。自这位三少爷归京起,整个萧府都热闹了起来。
他一边在好奇的同时,一边也想过两人碰面的场景。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还这么的突然。
温时想,他会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样一场唐突的遇见,少年眼中没有预料中的厌恶、不喜,甚至任意一种于他不好的情绪。
有的只是坦然,是风都吹不走的温柔与包容。
是夕阳下满怀善意的热忱——“温大哥?”
这是一个对世界充满善意的人。
是一个承认他的萧家人。
温时闭了闭眼,趴在萧珩怀里轻声说:“你要好好保护他哦。”
“我知道。”萧珩闷声道。
那是他弟弟。
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就会永远保护他。
“所以,那小子今天真是来找你让他写课业的?”
温时避而不答:“小洄今天送了东西给我们,你不是老说他给大房送没给你送吗,这不就来了。”
“而且。”温时凑到他耳边吹气儿,小声道,“还比那边多一坛。”
萧珩坚定本心不受蛊惑:“那就是了,这小子竟然都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了。”
温时玩着他的腰带,眨了下眼:“我看小洄腰间戴的那串平安扣像是晏西川的手艺,是他亲手做的?”
萧珩捉住作乱的手:“你别惯着他,本来就娇气,你再这么一纵容得成啥样了?”
温时说:“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天我来接你的时候你怀里是不是揣着一瓶药来着?也是他送的?”
萧珩道:“在金陵时就是外祖他们过于宠溺了,才使得他变得这般骄纵,现如今既然回来了,我不可能再惯着他。”
温时说:“你说这晏西川什么意思,从来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话说回来,那药是不是就上次你爹揍你时我磨了半天才磨来的那瓶?”
“……”
萧珩闭了闭眼,将怀中的人圈紧,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
“是,就是那个。就是那个你当初非要往我屁股上涂的那个。”
……
灯灭,一夜春光。
***
第二天萧洄起了个大早。
他心情很好,起床就哼着些下人们听不懂的曲调,就连朝食都比平时多吃了两口。
灵彦忧心忡忡提着书袋过来的时候,萧洄一曲刚刚结束:“哎哟我的公子喂,都火烧眉毛了您怎么还有心情唱歌啊!”
“胡说八道,你的眉毛明明还在。”香荷端着茶走过来,萧洄喝了一口,说:“今儿下午不是音律课嘛,我提前练练。”
他把茶杯放回去。
香荷低着头行了一礼,全程没有看灵彦一眼,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
灵彦对这种事向来不敏感,一心只想着他家公子:“可您也能熬到下午才行啊,夫子布置的课业您可是一个字没碰!您不会成为扶摇宫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请家长的学子吧!”
天呐!
那样他家老爷一定会打死公子的!
还有他和季风、百安、香荷香圆……南院上下一个都跑不掉!
“慌什么,谁说我没写?”
灵彦:“您啥时候写的?!”
萧洄挑眉:“在你们睡觉打呼噜的时候。”
“真的吗,您别骗我,我胆儿小!”
“你?胆小?”萧洄乐了,“你说这话有谁信啊?”
“反正您别骗我就是了。”解决了这个大问题,灵彦感觉心头石头终于落地,瞬间就轻松了不少。
他把书袋好好地背着,又抓住了重点:“您也是,以后少在夜里学习,对眼睛不好,对身子更不好。”
他就说嘛,他家公子如此聪明人物怎么可能被区区诗词歌赋难倒。
害他担忧半天。
公子就是公子!!
灵彦挺胸抬头地走出门去,再普通不过的一段路被他走出一种别样的气势。萧洄走在后头满脸问号。
这人有病?
依旧是季风驾车,萧洄坐在白马香车还有些唏嘘。
感觉上一次坐在这个地方已经好几个月前了。
还是同样的路,萧洄每日上下学都走的这条。
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大一样。
他撩开窗帘看了眼,又觉得与往日并无不同。
奇怪。
到了扶摇宫,灵彦依依不舍地朝他挥手,萧洄一脸嫌弃:“行了,收起你那种表情吧,渗得慌。”
“你和香荷怎么回事?闹矛盾了?”
最近小姑娘话少了不少,他先前还觉得奇怪,也就是今天早上才让他瞧出了端倪。
“男子汉大丈夫,别欺负小姑娘。”
灵彦别开头,小声道:“我哪有欺负她。”
“没欺负她人见着你就避?”萧洄道:“在金陵我怎么教你的?”
提起这个灵彦就觉得无语,“……女孩子是用来疼的。”
“那你疼了吗?”
“……没有,不是,这都哪跟哪啊。”
“我管你哪跟哪,回去就跟人道歉听见没,随便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得把人给我哄好了,要是我回来香荷还生你的气,那我也生你的气好了。”
“我……”灵彦委屈得直跺脚:“公子您怎么能这样啊!您,您偏心!”
“偏心又怎样,你是个女孩子我也偏心你。”
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他不愿再站在此处给人当猴看:“好了别说了,就这么决定了,回去就立刻实施,季风,把人带回去。”
“是。”
“公子——我……唔!!”
灵彦还想挣扎,却被季风一把扛在肩上带走了。
送走这两个,萧洄才一个人走回学堂。
今天他到的比较早,学堂里的人才刚刚来了一半。
卓既白座位离门口较近,萧洄一来他就看到了。
“萧洄!”
萧洄拱手:“卓兄。”
“叫我既白就行。”
萧洄:“既……”
叫不出来,这名字烫嘴。
“萧洄,课业你今日可带了,一会儿第一堂课就是岑夫子的课哦。”卓既白提醒道。
“带啦,都在包里呢,我家书童今天一大早就给我收拾好装车上了。”
萧洄回到自己的座位,见他的同桌刘兄已经在背诵课文了。
“刘兄,早上好。”
说来惭愧,到现在他都只知道他的好同桌姓刘,并不知晓全名。
刘兄背书中止,奇怪地看他一眼,似是不能理解他这个打招呼是什么意思。
但不耽误他有样学样:“早上好,萧洄。”
萧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书袋里的课业拿出来,按照科目,依次放好。预备等岑夫子一来就交上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钟声终于敲响了。
岑夫子踩着声儿进入学堂,他进门后头一件事就是找萧洄。
在座位上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人,他正要发火却冷不丁地被人拍了拍后背。
“夫子,您是在找我吗?”
“萧洄!”岑夫子捂着心口,“以后不要随意从老夫身后出现,吓老夫一跳!”
“抱歉夫子,是学生唐突了。”萧洄把手里中一沓纸往前一递:“我是想赶紧给您交课业来着,没注意到您没看到我。”
见他把课业交上来了,岑夫子气已经消了大半。用书本轻轻敲了敲少年脑门,算是给他的小惩罚。
不重,跟挠痒痒似的。
然后虎着一张脸道:“不许再有下次!”
萧洄再生保证:“绝对没有!”
学堂里的学子们被他们逗得嘻嘻哈哈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准备开始上课。
岑夫子今天继续讲赋。
他说到了前朝的某位极有名望的文豪。
……
中途休息一刻钟,下堂课是荀夫子的算数课。
萧洄起身活动筋骨,顺便再去上个厕所。
刚一出门,便跟前来寻他的沈今暃和梁笑晓撞了个正着。
萧洄在他们开口之前抢先道:“我说了我不会去春日宴的喔。”
梁笑晓苦笑了下:“萧洄兄弟,先前是我二人不对,不该一直纠缠你,在这里我们先给你道个歉。那春日宴你若真不想去,那便不去了吧。”
沈今暃和梁笑晓毫不犹豫地朝他行了个礼——双手交握平举过头,胸口弯腰至与地面平行。
他们就站在门口,如此动静,让学堂里的人都惊了一番。
萧洄哪里敢受啊。
他赶紧也回了一礼,然后一手扶一个将二人扶起来。
动作太急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你没事吧?”梁笑晓赶紧托着他那只手。
萧洄深吸一口气,倒不是太疼,方才只是下意识出声。
“我没事,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萧洄带着人来到两座学堂中间的小巷内,这里少有人来往,很适合用来密谈。
他靠在一边墙上,“说吧,到底怎么了?”
“可以请你帮忙让我们见萧二哥一面吗?”沈今暃和梁笑晓都比他高一点,其中,沈今暃最高,足足高出他一个头。
沈今暃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所以,说话的时候时常会让人误以为他脾气臭。但实际上他只是天生如此,天生不会做生动的表情。
梁笑晓和他认识多年,当然是明白他这一点的。
他怕沈今暃这一张脸把事情搞砸,所以解释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见一下萧二哥,想让他帮我们一个忙。我们跟他其实不太熟的,这个忙由我们去说他可能不会答应,但是——”
“但是如果有我在的话,我二哥说不定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答应了,是这意思吧?”萧洄把他的话补完。
“是这样的。”
他二人神情严肃,需要求到他头上来的事不多,联想到最近的一些事,萧洄直白地问道:“为了汪绮罗?”
沈今暃脸色一下就变了,他想上前,被梁笑晓一把拦住:“你都知道了?”
“嗯。”萧洄撇撇嘴,“本来是不想知道的。”
但奈何总有人在他面前提。
他看向沈今暃:“你很喜欢她?”
这个问题一出,对面两个人都沉默了。
梁笑晓也偏头看向沈今暃,拉着他衣袖的手也松了。
他也在等一个答案。
见他久久不答,萧洄挑眉:“不能说?”
沈今暃面露难色,眉头皱得死紧,欲言又止。
认识这么多年,梁笑晓最是了解他,知道对方在在意什么。
他叹了口气,劝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萧兄弟也不是那种随意乱嚼舌根的人,你说吧。”
沈今暃还是没说话。
梁笑晓索性也不说话,就一直看着他,眼神直白。
两人沉默地僵持了一会儿,最终沈今暃抵不过,还是妥协了。
他闭着眼,吐出一句话:“父母之命而已。”
简单的一句,但如此便够了。
由这一句可以推测出许多信息。
沈家是在傅家满门被灭后才被列入四大世家的,底蕴完全没有另外三家深。
这样的家族站稳脚跟很难,容易被后来者居上。
幸而,宫里还有个沈皇后,还有位大皇子。虽说在大事上帮衬不了什么,但好歹是个娘家人。
前年,沈今暃到了适婚年龄,其母替他相中了京都有名的才女——汪绮罗。
才子佳人的结合,是那年京都人盛传的佳话。
如若没有这番意外,今年沈今暃参加科考金榜题名后,二人将会就此完婚。
“我既与她定亲,虽对方犹未过门,但我仍须得做点什么。”沈今暃认真道。
毕竟,她只有他可以依靠了。
梁笑晓目光复杂,或许是因此亦想起了自身的处境,无奈地偏开头。
萧洄却不置可否:“你可知她不一定需要你的帮助,或者说,并不想见上这一面?”
那样决绝的一个人,儿女情长对她来说,不算得什么。
沈今暃说:“总归要试试。”
试试才不会后悔。
“好吧。”萧洄点头:“我可以帮你。但你们要知道,如今大局已定,你们是改变不了结果的。”
“你不怕无功而返?”
“但求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合他胃口。
萧洄再次点头:“行,那你们散学后来找我吧。”
沈今暃和梁笑晓对视一眼,感激道:“谢谢,谢谢你。”
“别谢太早,我二哥帮不帮还不一定呢。”
萧洄手撑着下巴思考该如何跟他二哥说这件事,萧家人向来是不喜欢他管朝廷的事的,但如今又是没别的办法了。
“没关系的,不行的话就再想其他办法。”梁笑晓安慰他。
萧洄琢磨着。
“这事儿也不一定非要找我二哥吧,此案是大理寺翻查出来的,晏大人应该也能让你们见,你们为何不去找他?”
晏南机可比萧珩好说话多了。
此话一出,便见对面两人可疑地沉默了。
并且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萧洄兄弟真是……”似是找不到词来形容,梁笑晓憋了半天,憋出来句:“大智若愚啊。”
萧洄:“……”
再说他要闹了。
就连沈今暃也是,脸上挂着抹不自然。
“晏大哥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怎么会准许我们私自会见朝廷钦犯。”
梁笑晓在一旁默默补充:“特别是他亲自负责的案子。”
沈今暃在一旁点头,深以为然。
剩萧洄一个人一脸茫然:啊??
作者有话说:
萧叙:啊?
萧珩:啊??
就是说,小朋友们对晏大人的一些滤镜。
题外话:来,之前哪个小朋友猜二嫂是姬铭的?站出来
昨晚上二哥给我托梦,说要我赶紧给他证明一下地位QAQ,不给证明就把我抓紧诏狱,我一下就醒了。设定二哥是攻哈,二嫂自愿被压的…能说的就这么多了(顶锅盖跑——
宝宝们,都点到这里了,我可以求一个作者收藏和预收咩,拜托拜托,看也也子给你们撒个娇!mua=w=——
更正一下,我之前写到这里的时候忘了还有沈皇后和大皇子这个人物了,所以不小心把沈今暃和汪绮罗的定亲写成了“联姻”。沈无涯也不是次辅,是太傅。我把他和宋家搞混了QAQ。抱歉抱歉,修改一下。——2023/3/29留。
32 满庭芳 08
◎晏世子这是要跟哪家姑娘相看?◎
既然晏南机办案时不让人私自会见, 那那天萧叙是怎么见到他的?
既然他铁面无私,那那天在萧珩马车上忽悠他收受贿赂的人是谁?
萧洄一脸茫然地回到了学堂。
或许是曾撞见过对方少年时期的失意,萧洄在面对晏南机这个人时总是会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滤镜。
就好像是时间再怎么流逝,别人再怎么变, 他在他面前依旧是那个和一个十岁小孩抢糖吃的, 会以玩笑掩饰悲伤,问他读书所为何的少年。
——尽管有许多人会觉得他这个想法荒唐至极。
***
很快上课钟声便敲响。
荀夫子足足晚五分钟才到。
他一进门就布置了道算数题, 让大家用一盏茶的时间做出来。
萧洄受到了卓既白的重点关注。
他本来还在想梁笑晓和沈今暃那事如何跟萧珩说, 但卓既白一直盯着他。
在如此灼热的视线下, 他不得不认真起来。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 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萧洄看一眼便知答案。
学堂里陆陆续续响起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萧洄提笔欲写,猛然发觉哪里不对劲。
他好像连一把算盘都没有。
“……”
萧洄往后靠了靠, 试图挡住前方的视线。但卓既白太耿直了, 看不到还非要看。
他的目光太过明显,没多久学堂里其他人也发现了。
刘兄正埋头苦算, 第三百六十次感受到来自前方灼热的视线后, 他忍不住抬头,趁着夫子从后前走的时候朝萧洄发起了“通话申请”——小纸条。
【萧洄, 卓既白对你可真好。】
在梁笑晓和沈今暃这两人之后,扶摇宫其实还有几个比较出名的人物。
他们虽没上得青云榜, 但却也是青云台前十的常驻客, 参加科考拿个名次还是稳的。
卓既白便是其中之一。
萧洄惊讶于古代人也有传纸条的习惯, 边提笔就写:【你去跟他说说, 让他对你也好点】
刘兄收到纸团, 仗着前桌人高马大挡住自己,一边在纸上演算一边打开。
首先就被这手飘逸的大字震惊了。
他眉头抽了抽。
萧怀民身为大兴文豪之首,其字帖在民间广为流传。萧叙萧珩二人紧随其后,写的字也自成一派。
怎的到了老三这里,完全突变了。
刘兄按下心底的震惊,突觉在课堂上偷偷摸摸干这种事委实不好,便揉巴揉巴揉成团塞到袖子里了。
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把纸团拿出来扔进书桌旁的纸篓了。
萧洄在旁边观完全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话题,这就,结束了?
思索间,熟悉的目光又从前方传来,他回望过去。
见卓既白拿着一本书,用嘴型对他说:重点,写。
萧洄老老实实地埋头写了。
顺便还借了刘兄一把算盘。
……
午间散学,卓既白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问他刚才夫子讲的都听懂没。
萧洄再对他的热心肠感到震惊,忙挑了个中肯的答案:“还行,有些地方不太懂,我打算回去问问大哥。”
卓既白的嘴一下就闭上了。
看眼神似乎有点遗憾。
但再遗憾也没办法,毕竟对方可是萧叙,全天下最会算账的人,他一个还没科考的人还是不要萧门弄斧了。
萧洄没有跟卓既白去饭堂吃饭,因为灵彦自他重新上学起就说了每日中午要给他送饭。
拿京都最好的膳食,日日不重样,直到他手伤痊愈为止。
他本想说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的,但昨天吃上一顿后立刻就改变心意。
他以后!要每天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灵彦早在偏门处等他,昨日已经跟侍卫打过招呼,如今见到他,只沉默了会儿,然后嘱咐道:“不要走太远。”
萧洄点头。
见他来,灵彦吩咐了几句,跟来的小厮们立刻便行动起来。
搭棚的搭棚,摆饭的摆饭。
不消片刻,便完成了。
在靠墙的空地前搭着一个大棚,布料看起来也奢侈华贵,棚下搭了一方小桌。
今日吃的花满楼特供的拨霞供,再带上各地著名的小吃当做开胃菜。
灵彦还偷偷从萧怀民的酒窖里顺了一小瓶桂花酿,他知道萧洄爱喝酒,少了什么也不会少了这玩意儿。
从花满楼被叫来的小厮把火炉摆上桌,又亲自替少爷上菜。
用骨头熬制的高汤煮开后,葱花香菜等随着汤汁翻覆,香味一下就溢出来了。
萧洄坐在矮凳上,自有人来替他按摩。他舒适地闭上眼,小酌几口。
只是一顿饭就劳烦五六个小厮出动,还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任谁看了不道一句奢靡?
距离扶摇宫偏门一条街的深巷内,有处宅子。这宅子看起来有一阵儿没住人了,靠巷道这边的后门房梁上结着一串蜘蛛网。
门被打盹的乞丐碰了一下,墙上的灰便簌簌落下。
被搅清梦的小乞儿闭着眼,本能地动了动鼻子:“好香。”
他推了一把睡在自己身边的朋友:“水生,你闻见没,是肉的味道。”
他垂涎地咽了口唾沫,害怕是自己饿出的幻觉。
水生被他推醒,自然也闻见了香味。
这里横七竖八地躺了有大概五六个小孩,在倒春寒的季节里,还穿着简陋的衣服。露出来的小臂小腿,干瘦,还有泥垢没有去除。
他们是西城西樵街那一道流窜的野孩子,从小被人抛弃没人管,靠吃百家饭长大。
阶级在这个朝代无处不在。
京都城,北城贵南城富,东城全是官,西城最穷。
不要以为在富贵迷人眼的京都就没有这种地方,贫穷无处不在。
只不过他存在于寻常人的柴米油盐中,存在于富豪贵族等注意不到的细枝末节中。
扶摇宫每日晌午都会悄悄地给他们发放一些剩菜剩饭,这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是件极为幸福的事。
只是今日要比往日闲,来得早了些,到的时候学堂还没散学。几个小孩合计一番后,便打算集体挪到这个小巷来休息一会儿。
这里是除西城外他们最熟悉的街道,离扶摇宫偏门只有一条街,住户不在,平时少有人来,不会有人来驱逐他们。
萧洄夹了筷牛肉,放在料碟里涮了涮,尝了一口。
一口肉下肚,他评价道:“有些老了。”
烫牛肉是门技术活,会弄的人能精确掌握时间,弄出来的牛肉又嫩又香。
萧洄仅仅是尝了一口便吃出门道来,负责下菜的小厮出了一脑门汗,惶恐道:“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下次注意,还请少爷不要怪罪。”
他放下筷子,正要说些什么,便听灵彦道:“行了啊,我家公子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这小子拆起自家主子的台来娴熟得不像话:“他就是闲的,什么都要评价一嘴。”
萧洄一眼看过去,眯起眼听他瞎掰扯。
小厮腿肚子都在发抖。
他从没见过骑到主子头上的下人,他生怕萧洄一个不高兴就把所有人都告到北镇抚司去。
像他归京那一日一样。
几个被雇来的大汉惶恐对视,预备他待会儿一发火就跪下求饶。
但出乎意料的,这位顶撞主人的书童并没有被责罚。
他们只见小少爷傲娇地哼了一声,眼尾被热气熏得发红,眼神湿漉漉的,有种招人蹂.躏的破碎感。
“要你多嘴。”
水生他们几个顺着香味过来的时候,瞧见的正是便是这番景象。
面容精致的锦衣少年,比他们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白,都要好看。
少年在六位小厮合力伺候下用食。
面前的铜锅内咕噜咕噜煮着,顺着汤汁翻起来的竟然全是肉!
怪不得满街都飘着肉香。
明明日头也不毒,却也奢靡的搭起了大棚。小猴子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少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排场。
他舔了舔因为干燥而裂开的嘴唇,眼神里写满了垂涎:“……水生,我想吃拨霞供了。”
花满楼以前会送他们一些客人剩下的菜吃,但后来被西街的其他乞丐发现了,导致涌入花满楼的穷人越来越多,已经难以控制,掌柜不得不取消。
距离他上一次吃到拨霞供已经很久了。
水生也很想吃,但是他很冷静,也很理智。
他摸着咕噜作响的肚子:“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
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富家公子吃不完。
应该吃不完吧?毕竟东西那么多。
但是吃不完他会给他们吗?
多半不会吧,毕竟富贵人家最瞧不起的就是他们西街的人了。
认为他们身上带着霉运,避之不及。
小猴子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花满楼的小厮周全很快便注意到对面那几个小孩,又看了看吃得挑三拣四的萧洄,心中难免不平。
同样的年龄,有人锦衣玉食无忧,有人衾寒枕冷衣衫薄。
都是大兴子民,凭什么人和人不一样,就凭他们投了一个好胎?
这未免太不公平。
周全弓着腰伺候在旁,自认目光隐晦。
但怎么可能隐晦。
萧洄早在他眼神变化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也看到了对面的几个小孩。
自他坐下起,周围人的目光他都注意到了。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看他的。
他也不想这么做,但在这京都,在很多双眼睛看着的京都,不得不这么做。
萧洄每样菜都适当尝了点,指挥周全把剩下的菜全下进锅里。
“少爷,这么多菜一下子下锅恐会失了它原本的滋味,要不您再考虑下?”周全脸上赔笑,这么多菜,这个瘦弱的小公子怎么可能吃的完?
萧洄神色不变,没说话。灵彦瞪了他一眼:“让你下就下,哪来那么多废话!”
“好吧。”周全满眼心疼地和另一个小厮把菜全都下到锅里。
铜锅不是很大,全部下进去后汤还溢出来了一点,落在桌上。
萧洄往后退了退。
过了片刻,待锅中的食物差不多都翻煮起来了,他才拿起筷子挑了两块。
刚吃一口,便皱眉:“怎么这么柴?”
周全苦着脸,心道跟你说了你还不信。
“全部下锅,是这样的。”
萧洄皱眉,伸筷子又挑了一块肉,刚吃进去,下一秒便吐出来。
“这什么肉啊。”萧洄把筷子一搁,喝了口酒去味。
饮罢。
这少爷轻飘飘地来了句:“这些我不吃了。”
几个小厮同时瞪大眼。
这就,不吃了??
这么浪费??
周全想劝,但碍于身份不敢开口,只能把目光投向雇他们来的灵彦。
萧洄也看向灵彦,一挑眉,意思很明显。
当事人灵彦翻了个白眼。
“这么多菜他们几个也吃不完啊,反正我是不想吃的。”
周全趁机提议:“不如把这些菜分给街边的乞丐如何?反正少爷也吃不完了,拿给他们吃不仅可以解决问题,还能让那些人念少爷一个好,然后日日夜夜求佛祖保佑您的。”
“少爷的身子最金贵了,有这些人念着,肯定能沾上福分。”
萧洄食指曲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桌面。
自打莲花楼那一架,他那扇子不知道丢哪了,这两天又是受罚又是赶作业的,也没个时间去找。
不是说屋里没别的折扇了,只是这几年用惯了那把,再用其他的,手感多少有些不适。
周全说完便立刻闭上嘴,低下头。
萧洄收回手,一句话不说地盯着他们,似笑非笑。
一时沉默。
自作主张的周全冷汗都快滴下来了。
萧洄眼尖地瞧见,在桌底下踩了灵彦一脚。
“嘶——啊对对,这、这也不失为是个好主意!”那一脚萧洄没收住力,踩得着实疼。灵彦呲着牙蹦了一下,面上还要装作无事发生:“我家公子向来心地善良,积德的事他最喜欢做了,是吧公子。”
萧洄理了理衣衫,做出一副十足的纨绔相。
“那当然,本少爷岂会舍不得这些?”
他起身欲走,扬手一指街对面那群往这边张望的小孩:“便送与他们吧。”
几个小厮立刻应下,周全朝小孩们招手,让他们过来。
灵彦每人付完雇佣费,嘱咐他们把这里收拾好。回头的时候,他家公子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灵彦单脚蹦着追上去。
“公子,您说话就说话,别踩我行不行。”
萧洄低头瞥他的脚:“踩疼了?”
灵彦:“啊,不然呢?”
萧洄笑了声,敷衍道:“回去让季风给你上药,医药费我出,算工伤。”
灵彦撇撇嘴,谁稀得那点药钱啊。
“公子,下次这种事您自己做成不?”
他真心实意地担忧道:“以后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萧洄:“……”
萧洄:“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扔了,你要试试吗?”
灵彦秒怂:“我错了公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回去给我找把折扇,要跟先前那把差不多的。”
“还有,”萧洄回头,目光停留在那群小孩身上:“去打听一下,他们都打哪儿来,悄悄地给他们塞点衣服。”
过两天气温会再降,很冷。
但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
大理寺。
江逢典将汪长宣一案的细节重新誊抄了一遍,又用朱砂笔标注了几处他觉得有问题的地方。
一道身影从公堂外路过,纪居云瞥见,喊了声:“大人,这就走啦?”
江逢典忙碌中抬头。
“叫什么大人,这会儿得叫世子了。”
晏南机一身水蓝色锦衣,外面罩着件白色薄纱开衫,腰间坠着一颗泪滴状的暗玛瑙,用一根黑绳穿着。
他身量很高,这身衣衫很贴合其身段。半束冠,碧色发带顺着如墨的长发落下,手里拿着把玉骨折扇。
通身贵气。
眉眼间含着一股长居高位的冷冽,偏头看过来时带着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这是他还未入仕,也就是还是永安王世子时常做的装扮。
可以说是和“晏大人”判若两人。
“二位大人辛苦,本世子先行一步。”晏南机拱手。
他以世子自称,算是应了江逢典那句玩笑。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两人视野中,江逢典立马就跟纪居云小声嘀咕:“这么多年了,永安王府终于要出喜事了?”
纪居云没懂:“什么意思?”
江逢典说得眉飞色舞:“晏世子这是要跟哪家姑娘相看?”
纪居云:“?”
纪居云无语地砸了本没用的书过去,看点书洗洗脑子吧你!
江逢典抱头躲避:“不相看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出去。”
都多久没见他穿成这样了?
京都里的那群姑娘怕是又要骚动了吧?
……
下午是音律课,在专门的音律室上。
一个学堂大概二十位学子,音律室很大,足够每个学子都摸上乐器。
右边放了一排箜篌,旁边是排箫。
讲解完基础的动作要领,学子们便自己坐在乐器前练习。
这些以前也讲过,如今不过是草草温习。
音律这门课,说简单简单,说难还是难,偏偏科考又要考,使得五音不全的人抓耳挠腮。
但对萧洄来说,这课适合摸鱼。
他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倚在墙边,随意敲了敲面前的编钟。
坐在这里的大多不擅长音律,他们自觉隔开不去叨扰。因此,当一首悦耳的曲调在他们之中响起的时候还是蛮明显的。
偏头看过去,是萧洄。
瞬间便不惊讶了。
“萧洄,你弹的好好听哦。”
“嗯?”萧洄疑惑地停下:“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学子道:“我们说你弹得好听,而且还不嫌弃我们,愿意跟我们一起坐。”
萧洄无言片刻。
他真的是胡乱敲的,这也算好听??
很快,这群学子便用实力证明了他敲得究竟好不好听。
坐在墙这边,无一例外,一个不少,全跟敲锣似的。
萧洄感觉耳边有无数只苍蝇在叫,嗡嗡的,快炸了。
偏偏还这些人非常沉浸其中,一脸陶醉。
敲完了,还满怀期待地凑过来问:“萧洄,我弹的怎么样?好不好听??”
萧洄:“……”
他该说什么。
不是很懂,明明是同一种乐器,怎么会有人敲出八百种铜锣的感觉啊?
兰夫子习惯性提前下课。
今天亦是如此。
宣布散学的瞬间,萧洄感觉自己魂魄归体。
他是很想提前走,但是他答应了梁笑晓和沈今暃今日散学前,不能放人鸽子。
所以他得回学堂等着。
麻了。
萧洄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拖动着比平时累上百倍的身躯起身。
刚走没两步,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好些个出去了的学子又兴奋地跑回来,神色激动地呼朋唤友。
不一会儿,这二十来个学子全都沸腾了。
萧洄:“……”
你们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吗。
卓既白这会儿不在,刘兄通红着一张脸跑过来,萧洄毫不犹豫伸手抓住了这个在学堂里唯二熟识的人。
“你们在激动什么?”
刘兄扶着腰大喘气:“原来你在这儿啊,正、正找你呢。”
萧洄:“你找我干什么?”
刘兄摆摆手,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不、不是我,是、是门外……门外有人找你。”
萧洄:“谁?”
刘兄:“是晏大人。”
萧洄觉得自己听错了:“谁?!”
作者有话说:
是专门打扮了来见你的小相公一枚鸭~
宝宝们,后天上夹子,明天暂且停更一天,后天晚上【23】点再更新好不好?
两秒之后不说话就当你们答应了。
33 满庭芳 09
◎“西川哥哥。”◎
晏南机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今日天气不错, 日光为他披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如画一般。
他在大兴朝本就是名人,如今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 还指名道姓地要找萧洄。一些本来不喜热闹的人也都呼朋引伴地过来看。
晏南机背着一只手, 另一只手握着折扇放在腹前,眉头轻皱, 眼神落在地面的影子上。
他在热闹中, 却又隔绝热闹外。
萧洄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他在原地驻足了几秒。
接着才笑着走过去。
人未至声先至。
“你怎么来了,找我啊?”
晏南机抬眼, 看着他走近。
目光先是落在他脸上,然后缓缓垂至腰间。瞥见某个东西时,唇角微勾:“怎么现在才出来?”
萧洄循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见了那枚平安扣。
阳光太烈, 晏南机又比他高, 抬起头看他时被刺得微微眯起眼,有些模糊。
萧洄用手放在额前, 挡住刺眼的光。
“怎么穿成这样出来了,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他调侃道:“晏大人?晏世子?”
如此招蜂引蝶,跟个男妖精似的。
晏南机向前走了几步, 身影刚好将他整个笼罩。
一瞬间,如夜至。他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所有的表情。
“你以前小的时候我曾抱过你一次, 跟你两个哥哥一起。那时候你还这么一丁点儿大, 一见我就笑, 萧夫人抱都抱不住, 非要往我身上蹭。”
他眼尾狭长, 眼神清隽。
“这么多年了,还从未听你喊我一声哥哥。”
这话暗示意味明显,萧洄有理由怀疑这些都是他编出来骗人的,但他没有原主的记忆,根本无从查证。
“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萧洄垂着的手不自觉握拳,说:“还有,谁说我没叫过你了?”
那日在萧珩马车上他叫的是鬼啊?
晏南机垂眸,他傲娇的表情便全然落在他眼底。
他微微一笑。
“叫的什么?”
萧洄回过味来:“原来你在这等着?”
晏南机问:“等着什么?”
等他叫一句哥哥呗。
就不。
“你自己心里清楚。”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熟稔地聊着,围观群众虽然听不到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们猜测。
“晏大人好像跟萧洄很熟。”
“兄台说笑了,好歹是北晏南萧呢。”
“可是之前听我兄长说,他二人其实并不熟啊。”
“那可能是你二哥听错了吧,他们那一个圈子的,能不熟?”
萧洄是萧怀民的嫡幼子,萧怀民又是晏南机的半个老师,萧叙萧珩又跟他同列青云榜八大才子。
晏南机小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去趟萧府,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二人都合该相熟。
至少是此刻,没有人会认为在此之前他们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萧洄环顾四周,学子们立刻扭头看向其他地方。等他视线离开后又重新转回来。
萧洄挑眉:“你确定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说话吗?”
在他出来之前就已经围了很多人,更不用说现在。
萧洄摸着下巴,清楚他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提议道:“要不我们边走边说?”
晏南机侧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用的正是拿扇子的那只手。
萧洄一愣:“怎么在你这里?”
“是莲花楼的清荔姑娘送来的。”晏南机将折扇换了个花,扇骨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转了几圈。
最后扇柄朝外递给他:“是你的吧?”
之前和东国使团的混战,扇子被他在仓促间弄丢了。前几日掌柜派人去收拾屋子时捡到了,清荔一直留着。
她拿着扇子打听过,知道这是萧府三公子的所有物。
但是萧府太难进了,她一介女流也不好意思盲目去打扰那几个小孩。
好在碰见了外出办事的大理寺官兵,于是这扇子便又转到了晏南机手里。
好歹是不用换新了。
萧洄伸手接过,扇柄是温热的。
“你来就是给我送这个?”他右手一甩展开扇子,风度翩翩地扇了两下。
然后盯着扇面上多出来的“瀑布”问:“这是什么。”
“你希望我来干什么。”
他垂着眼也看着那“瀑布”,道:“可能是之前你跟人打架时不知道被谁踩到的,我尽量把脚印擦掉,这一点实在弄不掉了。”
弄不掉,他就“添”了点东西,变成了“画”。
“不喜欢?”
萧洄古怪地瞧他一眼。
怎么这人一会儿不见就变了个性子,之前不还装作跟他不熟吗?
他伸手摸向腰间,脑子里闪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总不会是因为那一句哥哥吧?
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晏南机画术极好。
他的扇面原本设定的就是山水田园,只是山田园都有了,就差一个水。
这么一来,刚好补上了。
而且对方还很细心地参照了原来画师的风格,添得一点都不突兀。
“谢谢你啊。”
“都是小事。”晏南机说着,目光停留在画上面的田园上,道:“不过这画师的风格倒是似曾相识。”
萧洄合上折扇。
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个朋友送的。”
他心中想着事,走路的步子要小上不少。等反应过来时,见晏南机已经停在三步开外的距离等着他。
就静静站在那,也没催促。
萧洄小跑两步过去,衣带飘起又落下。
一阵风吹过,少年还没束冠,长发被吹得到处飞,凌乱中又带着丝独特的美感。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
“发什么呆。”晏南机盯着飘到他嘴边的发丝,道:“就说了一下画师而已,不能提吗?”
“不是。”萧洄摇头:“我在想一件事。”
“现在我想证明一下。”
晏南机问:“什么事。”
话音方落,少年朝他勾了勾手,笑眯眯的,眼尾那颗痣便活了过来:“你弯一下腰。”
晏南机发现他好像很喜欢这样笑。
他依言照做。
两个人之间隔了半个拳头的距离,晏南机偏着头,拿耳朵对着他。
一股极淡的草药味萦绕在两人之间。
萧洄凑近。
“有件事可以请你帮忙吗?”
少年呼出的热气打在他耳边,有些痒。
晏南机下意识想缩一下脖子。
只是还没来得及。
因为对方下一句话就差点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清亮嗓音:“……西川哥哥?”
***
散学钟声敲了三遍。
鹤字学堂门口。
梁笑晓拦住一位刚出门的学子,拱手道:“这位兄台,麻烦问下,萧洄在里面吗,可以帮我们叫他一下吗?”
被拦住的学子正巧是刘兄。
刘兄背着沉重的书袋,惊讶道:“你们也找萧洄?”
梁笑晓和沈今暃对视一眼。
“除了我们,还有谁找他吗?”
“有啊。”刘兄点头:“今日晏大人也来找他了,上音律课时就等着,一下课两人就一起走了。”
沈今暃皱眉:“走了?”
“嗯,走了。”刘兄观他俩神色不太平静,不想掺和太多,于是便问:“你们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梁笑晓忙道:“多谢兄台了。”
“子尤,他不是说要等我们吗?”沈今暃脸上的表情同平时别无二致,但梁笑晓还是从他眼神中看出了茫然。
“不是说晏大哥来找他了吗,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吧。”梁笑晓说:“他不帮你,你就不去找萧二哥了?”
沈今暃摇头。
“那就是了,没有萧洄我们也要去走这一趟的。”
明日刑部就要开堂审理此案,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以后要再想见可就难了。
“没事,我陪你一起。”梁笑晓安慰道。
“嗯。”沈今暃垂下的手紧紧攥着袖子,认真道:“其实我不怕萧二哥。”
“一点都不。”
梁笑晓被他莫名其妙的严肃整笑了,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
沈今暃:“……”
两人往门口走,梁笑晓笑了一路,被好多人拿异样的眼神盯着,沈今暃从一开始的不适应逐渐变得麻木,甚至觉得有些丢脸。
他想离这个傻蛋一样的人远一些。
扶摇宫正门口。
沈今暃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到了。”
梁笑晓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往外望:“嗯?就到啦?我看看咱们坐马车去还是……咦,萧洄?还有——晏大哥?!”
最后一句险些破了音。
他都好久没看晏大哥穿成这样了,梁笑晓立马收起没个正形的样子。
萧洄正巧也看到了他们。
“梁子尤!”
梁笑晓和沈今暃走过去,有些拘束地行礼:“晏大哥。”
沈今暃生硬点头:“晏大哥。”
萧洄还从没见过他们这样,觉得有些稀奇,便笑着问:“你们很怕他啊?”
梁笑晓:“……”
“不是怕。”他换了个中肯的说辞:“是……敬畏。”
我们从小就敬畏晏大哥。
萧洄转头就跟晏南机说:“他们说敬畏你诶。”
“嗯。”
萧洄看着他,若有所思。
他发现了,这人在别人就有些端着,不大乐意说话。
梁笑晓问他:“萧洄,你们这是?”
萧洄看过来:“等你们啊。”
“你们,一起,等我们?”梁笑晓犹豫着没说完,朝他眨眼,萧洄看懂了,也笑了。
“对啊,你们不是要见汪绮罗吗,我刚才已经跟晏大哥说了,他也已经答应了。”
“答应……”
梁笑晓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这怎么答应的?
这也能答应?
你都怎么跟他说的??
沈今暃旋即看向晏南机:“晏大哥?”
晏南机瞥了萧洄一眼,然后说:“嗯,我答应他了。”
萧洄举手:“坐我的马车去吧。”
他的马车大,不存在四个男人挤不下的情况。
“可以,稍等我片刻。”晏南机唤来在门口等着的卫影,低声吩咐。
趁这时间,梁笑晓赶紧把人拉到一边,脸色凝重道:“你都怎么跟晏大哥说的?”
“不会答应了什么天大的条件吧。”
那他们可不一定付得起啊!
别看梁家和沈家同为四大世家,但其实跟晏家、姬家差了老大一截呢。
萧洄憋笑:“没有,你什么都不需要付。”
梁笑晓:“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萧洄展开扇子扇了扇,狐狸眼弯了又弯,神秘兮兮的。
“山人自有妙计。”
梁笑晓一脸严肃地拱手。
“那山人可否教教在下?”
改天他也去试试。
萧洄扭头就走:“我去看看灵彦有没有来。”
*
白马香车如今再行驶在路上时已经没有开始那般惹人注目了。
车厢很大,也很安静。
萧洄很有礼貌地让晏南机坐了主位——也就是他平时坐的地方。
他则坐在左手方,紧挨着榻。梁笑晓和沈今暃坐在对面,一个赛一个的局促。
这感觉很像学生见了教导主任。
萧洄一人倒了杯茶,将要递出去时想起来什么,说:“我这茶都是下人随便煮的,别嫌弃。”
他喝茶向来随意,有什么喝什么。
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有些人”是谁不必多说,萧洄这话主要是对谁说的也不必多说。
梁笑晓闻言也看向晏南机。
据说,永安王世子晏南机对茶之一道向来挑剔,不是自己煮的茶不喝。
今日想必也是如此,他刚想提醒萧洄这事,就见主位的人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然后评价道:“还不错。”
梁笑晓:???
他要去杀了那个据说的人。
萧洄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没说什么。
将茶杯递出去:“你们也喝。”
“多谢。”梁笑晓喝了一口,倒是没说什么。
车内又安静了。
这马车不愧是秦家倾力打造的,行驶起来稳稳当当,一点都不带抖的。
……
……
梁笑晓从来没这么煎熬过。
只是他面上镇静,背地里却偷偷掐了一把大腿——沈今暃的。
后者似是习以为常,眼神看过去:?
梁笑晓做口型:说点什么。
沈今暃:什么?
梁笑晓:随便。
于是沈今暃扭头就“随便”说了两句:“晏大哥,你今天穿得真好看。”
梁笑晓:“……”
一直留意他们小动作的萧洄毫不犹豫笑出了声,笑得手里的茶都洒了出来。
晏南机看过去。
萧洄:“他说你好看,你为什么不笑?”
又扭头问沈今暃:“你晏大哥今天穿的好看,昨天就穿得不好看了吗?”
沈今暃:“……”
萧洄伸手想去够榻上的靠枕,一道凉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我看你穿得倒是挺好看的。”
萧洄又倏地把手收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娇娇:被凶了,嘤!
也也子:该!(发出看热闹的声音——
实在抱歉昨天又断更了,我发毒誓,三月争取再也不断更了!!!!
还有就是,以后每天的更新都定在晚上十二点了哟,基本上日更,不更会提前挂请假条——也就是说我们半个小时候就是下一章了哟~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祝看文愉快。
还请多多留言,砸死我吧!!
34 满庭芳 10
刑部大牢。
白马香车在其门口停稳, 季风扣了扣车门,朝内道:“公子,我们到了。”
萧洄对他时不时的突然出现已经习惯,放下用来垫背的靠枕后先一步起身。
“走吧。”
两个侍卫见状喝道:“什么人, 胆敢把马车停在刑部大牢门口, 不想活了吗!”
见下来的是一个少年公子哥,更生气了:“那个少年, 谁家的?家里人没告诉你这种地方不要乱来吗!?”
少年转头, 露出一张青涩但不失英俊的脸。
两名侍卫大惊。
“萧、萧三公子?!”
不怪他们能认出来, 实在是萧家的几个男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又如出一辙的英俊, 只要见过其中一个,很难认不出其他人来。
他们刚才居然说萧家人没有家教!
两个侍卫冷汗都吓出来了,待看到随后下车的人后,更是腿软不已:“晏大人!”
晏南机抬眼。
冰凉的视线扫过来, 侍卫两股战战, 顶着一脑门的汗俯身道:“小的说错了话,小的该死!”
灵彦抓着马缰绳忿忿道:“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季风:“他们只是尽忠职守而已。”
灵彦偏头:“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梁笑晓见着这场面赶紧下车:“晏大哥, 他们不懂事 , 还请莫要怪罪!”
这两人便是之前他和沈今暃贿赂的狱卒,人挺好的, 也很尽职尽责。
他生怕晏南机一个不高兴就发罪两人。
虽然他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高兴。
“我想进去看看。”沈今暃走上前,出示刚才晏南机给的腰牌。
这是大理寺卿的牌子。
“这……”侍卫犹豫着问:“您跟穆大人说过了吗?”
沈今暃看向晏南机, 后者点头道:“让他进去吧, 出了事我担着。”
梁笑晓也拱手:“拜托了。”
两个侍卫低声商量, 看着大理寺的腰牌犹豫不决, 最终一咬牙, 还是决定放人。
“沈公子,梁公子,你们进去吧。”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晏南机,道:“尚书大人那边,拜托了。”
沈今暃收起令牌,由侍卫带着进去。梁笑晓本来觉得这两人的事,他就别去掺和了。但比起跟晏南机一起待着,他更情愿进去看着他们。
他们两人进去,晏南机便带着萧洄去了刑部衙门。
穆同泽正焦头烂额地应对督察院的弹劾,此刻看到把此案捅出来的始作俑者更是没个好脸色。
“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都把晏大人吹到我们刑部来了。”
萧洄跟在晏南机身后进来。
穆同泽眼皮又一跳:“来就算了,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萧洄长得跟萧叙萧珩实在太像,又是这个年纪,还穿着扶摇宫的学子服——都到这份上了,瞎子才猜不出来他是谁。
这话说得太直白,听得两位侍郎心都揪了一下。
老大,稳着点说话。
他们可惹不起内阁。
萧洄笑着拱手:“穆大人下午好,听您的口气,是对小子有什么误会吗?”
下午好什么好。
穆同泽哼了声,拿鼻孔看人,一甩袖子将双手背在身后道:“哪敢误会萧三公子。”
萧洄挑眉。
这么大怨气,看来这刑部尚书没少被萧家人欺负。
“哪里敢当大人您一句萧三公子。”
穆同泽扭头不欲跟他们继续交谈。
他身为刑部尚书,按官职来说,是要比晏南机这个大理寺卿大的。
甚至两个侍郎都跟他平起平坐。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以官职压他。
因为对方除了是大理寺卿外,还是皇帝的亲外甥,能力卓绝,在百姓们心中的分量不可小觑。
而且晏南机是有史以来升官升得最快的,如果他愿意,现在就能去内阁里坐着。
朝堂上,简在帝心的人永远比官职好说话。
“不知晏大人今日找本官所为何事?本官忙着清理汪长宣一案,可能没空接待。”他随意一拱手:“本官还有事,恕不奉陪。大人若还有事可以询问张大人和福大人。”
刑部左侍郎张从简忙上前道:“晏大人,有什么事咱们坐下说,您请。”
刑部右侍郎福东林命人搬了把椅子进来。
晏南机却转头跟萧洄说:“你去坐会儿。”
张从简、福东林:“……”
“还不快去给萧公子也搬一把椅子来!”
萧洄在晏南机身后悠悠招手:“大人慢走。”
“……”
穆同泽最终还是没走,捏着鼻子重新坐回座位上。
“晏大人,说吧,有何贵干?”
晏南机左手随意搭在椅把上,宽大的袍袖落下,挡住了他腰间的血色泪滴玉石。
“本官来寻穆大人,是为汪绮罗一事。”
穆同泽听了当即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儿,心说你穿成这样还要来找我说案子?
……
……
刑部大牢。
这还是梁笑晓二十年来头一次进牢房。
沈今暃也是。
他二人自幼锦衣玉食的长大,被家族规矩束缚着,认识的都是同他们一个阶层的人。
人间疾苦只在书中见过。
刑部牢房不同于诏狱和大理寺监狱,这里关押的都是已经定罪了的重犯。
从门口进来这一段,几乎每个牢房里都关押着人。
男女老少都有,形态各异。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眼里是没有光的。
牢里的人听见动静望过来的眼神是空洞的,一眼看过去,看不到一丝希望。
中间的过道被打扫得很干净,狱卒接过大理寺令牌带着他们往里走。
一路上,他们收到了不少无声的注视。
梁笑晓心情逐渐沉重下来,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
转弯时,走在前方的沈今暃察觉到他的异样,停下来盯着他:“子尤?”
梁笑晓眉头舒展,摇了摇头:“我没事。”
因为汪绮罗涉及到的案子算是今年开春以来最大的案子,她被刑部安排了特殊牢房,专门有人一刻不停地看守着。
在监狱的最里面。
从门口到这里,不过短短一段距离,梁笑晓却感觉像是漫长得过了一整年。
终究还是认识浅薄了些。
靠近最里的一个牢房。
这个犯人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靠着门,嘴里含着一根稻草,头发乱糟糟的,囚服被他穿得很随意,露出一片裸露的胸膛。
他整个人很黑,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从有人进来时,他就盯着那里看,直到人走近。
梁笑晓尽量目不斜视,一直盯着沈今暃的后脑勺,忽然,一只沾满了污垢的手从栅栏里伸出,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满脸错愕地看过去——
一张满是污垢的脸,望着他嘿嘿一笑:“今天是什么日子啦?”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带路狱卒率先反应过来,一脚踹在他胸口:“滚回去窝着,不要乱动!”
而后朝梁笑晓歉意地拱手:“抱歉梁公子,是小人一时疏忽才让他钻了空子。”
“他们都是将死之人,脑子有些不大正常 ,您和沈公子当心些。”
沈今暃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低声问:“没事吧?”
梁笑晓摇头表示没事,月白的外衫上沾着那人漆黑的手印,有一大片。
他心有余悸,抬头往里看,见那人正一错不眨地盯着自己。
梁笑晓被惊了一下,但还是维持该有的君子礼节,并且回答了他的话。
“今日是龙平二十一年二月十二。”
那人听后笑了下,朝他摆摆手,捂着胸口被踢的地方面朝墙壁睡过去了。
梁笑晓觉得这人有些奇怪。
“你可知这人是谁?”
沈今暃摇头:“要问问吗?”
“算了,先顾着眼前的事吧。”
关押汪绮罗的牢房就在十步开外,转个弯就能看见。
引路的狱卒提醒:“到了。”
他们面前是一间四面都是墙壁的石房,只在最边上开着一小扇窗户。
那是狱卒用来确认犯人状态的,顺便通通风。
墙角处开了一个小洞,每日送餐就是从这里送进。
那狱卒走近同看守的两人说了两句,同时亮出大理寺的令牌。
看守的人皱着眉和他争执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
梁笑晓见状,推了他一下:“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沈今暃:“你不和我一起?”
梁笑晓哭笑不得:“你和你未婚妻见面,我去作甚?”
沈今暃点头:“也罢,我去去就回。”
因为事关重要,看守的人不敢单独放他进去。在搜过身之后,由一个人专门陪同着进去。
左右不会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沈今暃也就答应了。
这牢房出乎意料的亮堂。
它的四个角都点着灯,硬石板上简陋地铺着一团稻草,搭了一层青黑色的麻布。
地上很安静,“床铺”前放着一个小方桌,方桌上也点着一盏灯,汪绮罗正坐在桌前对着灯火看书。
沈今暃站在桌前,拱手:“汪姑娘。”
汪绮罗似乎并不意外:“你来了。”
“坐吧。”
面前的姑娘穿着灰白色的囚服,秀发用破布襟拴着披在身后。不同于一路上见到的犯人,沈今暃能感觉到她身上淡然的气质。
就好像这里不是什么牢狱,而是姑娘家的闺阁。
“不必了。”
汪绮罗放下书,抬眼盯着他:“怎么,沈公子这是在嫌弃小女子?”
沈今暃沉默。
他并没有这个意思。
沈今暃最后还是在她对面坐下了。
过了片刻,他在沉默中开口:“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忧自己的处境。”
汪绮罗洒然一笑,“为什么要担忧?在这里,比住在我所谓的那个家里好多了。”
她换了一个姿势,右手腕上系着的红豆珠串露了出来。
这很显眼,沈今暃眼神刚一挪过去,对方迅速扯下袖子挡住,似是不想让他看见。
沈今暃便又把眼神重新落在这个姑娘身上。
这个朝代的婚姻,多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定亲前,他和她连面都没见过。他只知道对方是京都少有的才女。
定亲后,由于各种规矩,两人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最近一次见面是在今年除夕,两家互相走访之际,他二人曾在梁笑晓的安排下仓促见过一面。
当时谁也没想到再次想见会是在这种时候。
当然,没预料到的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汪姑娘,您的母亲……”
自事发起,汪绮罗便安排人手将她母亲带去了江南,她在那里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估计听闻她的死讯已经是很久之后了吧。
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由衷道:“不必了,我已着人安排好一切。谢谢你沈公子。”
沈今暃向来不是个会说话的性子,此番来也是为着一份责任。既然对方不需要他的帮助,他便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便又沉默下来。
沈今暃身为青云榜八大才子之一,是近几年的新起之秀。京都里关于他的传闻不少,但传得最广的还是他难以相处的性子。
不爱说话,不爱与人结交,虽才华横溢但为人冷漠,便是别人对他的评价了。
汪绮罗之前也这么认为,可今天之后,却要改观了。
她说:“关于我之事,你我并未完婚,不用太过在意。”
沈今暃认真道:“但总归,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汪绮罗突然笑了,笑声在逼仄的空间内很是突兀,就连守着的狱卒都忍不住看过来。
她笑了很久,笑得快坐不稳。
沈今暃沉默地着看他笑。
等笑够了,汪绮罗抬手擦掉眼角流出来泪——不知是笑出来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拿起方才放下的书,从书页中拿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信。
“自我三岁起,便没再尝过父爱是什么滋味。五岁时,我的表兄闯进我的闺房,家法却落在了我身上。”
“十岁后,我和母亲几乎每天被打,从那时起我便不再相信世上任何一个男人,不再相信婚姻。”
“成亲与我而言不过是被人强加的一道枷锁。”
“然,绮罗此生,唯尊敬两位男子。”她看着他,目光恬然沉静。
她看得很专注,年轻的眼神饱含沧桑,被无情的岁月洗礼后,只剩下颓然。
然而,姑娘此刻眼里有光。
她极为认真道:“一位是大理寺晏大人,一位是您。”
“沈公子。”汪绮罗将那封信推过去,郑重道:“您是个好人,是绮罗对不住您,唯有修退婚书一封,望沈公子日后觅得佳人、福寿延绵。”
这封退婚书早就写好了,只是现在才有机会送出。
又是良久的沉默,沈今暃目光从退婚书上收回,认真道:“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汪绮罗微微一笑:“虽然并不需要,但还是要再说一次,谢谢你。”
“如果非要说的话,请在我死后,将我的尸体与碧娘合葬。”
她抚摸着那串红豆,轻声道:“黄泉路上太冷,我想和她做个伴。”
沈今暃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很久之后,他站起身,郑重地弯腰行了一个礼:“抱歉。”
没能帮上你,我很抱歉。
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我很抱歉。
没有早日发现这些,我很抱歉。
最后的最后,为生在这个有些烂的世道,我很抱歉。
汪绮罗目光微动。
两天前的凌晨,她刚要出门给碧娘上头七,在自家门口遇到等待已久的晏南机。
对方什么也没说,只看着她点了下头。
然后跟着她来到碧娘墓前,替她上了一炷香。
那一瞬间,她鼻尖一酸,内心的防御顷刻间坍塌。
晏南机安静地听她说完了整个故事。
最后,他也像今天的沈今暃一样,庄重地行了一礼,对她们说:“抱歉。”
……
……
摇曳的灯火中,汪绮罗一页一页地翻着书。
一丝遗憾从心间发芽。
她望着京郊的方向:“小茜,如果我们能早一点遇到他们就好了。”
……
……
沈今暃和梁笑晓踏出大牢的同一刻,有位姑娘微笑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彼时,她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她们未曾谋面的少年想要为她们守护最后的正义。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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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满庭芳 11
◎萧珩:晏南机勾搭我弟。◎
萧洄食指曲起轻轻在桌上扣了扣。
“我不同意。”
***
汪长宣一案的细节晏南机已经通过书信明确地说明了, 虽说明天是开堂会审,但那也只是走个流程,谁都知道改变不了结局。
穆同泽带着张从简两人正在思考如何将这个案子公之于众。
汪长宣,哦不, 是汪长林。
汪长林弑兄杀母顶替功名, 入朝为官将近二十载,竟无一人察觉。
这是朝廷的耻辱, 是督察院的失察, 更是吏部、刑部、工部的失职。
皇帝震怒, 百官自危。
这一案,若真认真纠起来牵扯面甚广, 如此让人难做起因居然是因为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不论如何,此案的细节只可朝廷内部知晓,绝不能传出去。
事关朝廷的威严,大兴朝的颜面。三国会盟刚过, 科考在即, 万不可出任何纰漏。
只是此案应当如何写呢?
“这终究是不光彩的,百官被两个女人算计到这种地步, 传出去我们刑部在颜面上始终过不去。”福东林说。
张从简合计着:“只能隐瞒了。”
穆同泽性情耿直, 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还能让两个女人翻了天不成,你们在犹豫什么, 这种事还要思考?就是算是陛下,也不会允许自己治下出现这种事。”
三人一合计, 最终决定隐瞒这件事。
对外公布时便说:“汪长宣”科举前曾有一发妻, 金榜题名后抛弃妻女, 阳奉阴违地瞒着所有人又另娶了商户之女, 试图谋夺其财产。
汪长宣于京都再成婚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他的老家, 独守空房的妻女得知此事,背着一纸婚书踏上了进京寻夫/父的路。结果被汪长宣提前得知此事,派人将其母女截杀。
为隐瞒罪行,汪长宣又派遣杀手,带着画像和地址杀到清河老家杀了在家中等待消息的老母亲。
只是没曾想,被截杀时,小的没死透,被途径的猎户救下。亲眼目睹母亲被杀害,汪小茜化名碧娘藏身于丽春楼,等待大仇得报那一天——这正是没被翻案之前刑部递上去的案件细节。
如今,不过是加上一个汪绮罗罢了。
汪氏母女不仅深受屠戮七八年,娘家还被“汪长宣”嚯嚯一空。
汪绮罗的杀人动机很好编排,他们可以为大兴百姓编造一个完美的逻辑线。
“……如此,便可以了吧?”福东林道。
张从简下笔迅速,很快一封认罪书便起草完毕。他拿起来吹干笔墨,递给穆同泽和福东林:“两位大人看看还有没有修改的地方。”
穆同泽大致扫了一眼,不住点头:“不错,就是汪绮罗和汪小茜计划复仇这里,还差了点。在百姓眼里,汪小茜就是“汪长宣”的亲生女儿,把笔墨着重放在他们两人那些纠葛上,大众就会率先把目光集中到这里,从而忽略另一部分。”
“到时候还可以将这些事全推到汪小茜身上,最好无人在意“汪长宣”。”
福东林唯上司的命是从:“我同——”
被人打断。
“我不同意。”
正凑在一起商量的刑部三个官声音一顿,穆同泽不满地看过去:“萧三公子,刑部公堂是我等办案的地方,不能容你胡来。今日看在晏大人的份上暂留你在这,让你听得一些机密已是迫不得已,莫要再骚扰我等,否则,休要怪我等不客气了。”
“穆大人要如何对我不客气?”
萧洄先看了眼坐在旁边没说话的晏南机,然后起身走至公案面前。
“诸位大人是在商量如何将案子写进奏折的事情?”
张从简停笔道:“萧公子,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情。”
“我不打听,我就说说。”萧洄一边一点一点撕开左手缠着的布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不同意诸位大人这么写。”
穆同泽拍着桌子道:“这简直是胡闹,我刑部办事还需要你一个毛头小子同不同意?!”
他不住挥袖。
“走走走,赶紧走,别打扰我们办正经事。”
“我说的也是正经事,大人,你们不能这样做。”
穆同泽不耐烦地:“你懂什么?我们办案还能容你置喙不成?”
“萧公子少年脾气,本官不与你计较,来人呐,送客!”
很快便进来两位刑部官兵,“萧公子,走吧。”
在他们碰上萧洄衣袖的瞬间,从方才起便一直没说话的晏南机终于动了:“住手。”
他走过去将萧洄拉至自己身后,神色淡淡。
穆同泽胡子揪在一起:“怎么,晏大人又想管我刑部的事?”
“岂敢。”
穆同泽嘲讽道:“你有何不敢的?”
年仅二十二便官居三品,还深受百姓信赖。自他进入大理寺起,京都何时安生过?
这天底下,就没有他晏南机不敢管的事。
“穆大人说笑,西川并无此意。”晏南机左手背到身后,靠着感觉抓上萧洄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他别冲动。
萧洄被捏得心都跟着咯噔了下。
“只是,萧洄说得并非没有道理。汪长宣一案,穆大人应当再思而行。”
穆同泽盯着他,暗自咬牙,额上的皱纹动了动。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明明只是个三品官,明明没说什么恶狠狠威胁的话,但对方总是有能力让你胆怯。
穆同泽在官场浸淫多年还从没怵过谁,即使是内阁、督察院他都敢指着鼻子骂回去,唯有晏南机是个例外。
朝堂里没有不忌惮晏南机的。无他,实在是背景势力太大了。若真细算起来,半个朝堂都能跟他算上关系。
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偏偏又简在帝心。
张从简看向穆同泽:“大人,这……”
穆同泽伸手拦住他,没让他继续说。
“晏大人,晏世子,本官自认为如此做法没什么问题,本官是在维护朝廷的颜面,是在维护皇上的颜面!”穆同泽看向被他护在身后的萧洄,又重新看向他:“亦是在维护你内阁里那位老师的颜面!”
大兴朝虽然国土面积广袤,但人口并不多。他们的科考也不像寻常的古代一般,要依次经过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在这个朝代,要科考只需达到两个条件:
一、非奴籍。
二、能拿到省级书院颁发的“准许科考”证明。
按照上一年进士及第的分布比例分配,每个省每次科考只能颁发固定数量的“准许科考”证明。
有了这个证明,学子们可直接赴京都赶考。此次考试称之为科考。
通过此次考试的学子统一称为进士,不分排名地送往金銮殿,由皇帝亲自考验,并且选出状元、榜眼、探花。剩余的人,再交由内阁商量出名次。此次考试称之为题名。
当年科考,萧怀民是主考官。
那年进士若干,全都可以说是他的学生。
萧洄和晏南机一个是萧怀民的亲儿子,一个是萧怀民的关门弟子,全都关系匪浅。穆同泽看着他们,眼神嘲讽:“我这么做可不全然是为了我们刑部哟。”
“而且,这个案子,您的恩师未必不会同意我们。”
“多谢大人如此替恩师着想,但是不必了。”晏南机说:“刑部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若不行,我大理寺不介意帮个小忙。”
说完,他转身拉着萧洄离去。刑部官员伸手欲拦,晏南机一眼望过去。
平静的眼里冰凉一片。
他就这样拉着人大摇大摆地从刑部衙门出去了。
门口。
萧洄还在想刚才的事,没看路,差点被台阶绊了一下。
晏南机眼疾手快地扶着他。
“小心。”
对方右手虚揽在他腰上,半环抱着他。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摔进了晏南机怀里。
事实上也快了。
萧洄刚想不自在地扭一下腰,落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便已经离开了。
他尴尬地想摸鼻子,却发现左手还被人捏着。
萧洄正想开口:“手——”
晏南机一把将他左手拿到眼前仔细看着,目光一寸寸游离。
从指尖到手腕,一个地方都不放过。
“伤好了?”
晏南机放下他的手,问他:“刚刚想说什么?”
萧洄这下能摸鼻子了:“没什么。”
想了想还是很在意刚才的事,萧洄跟着人往外走,道:“他们真的要那样呈上去?”
晏南机瞥他一眼:“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做了,你当如何?”
“……应当不能如何吧。”萧洄偏头,不去看他。
“他们都是大官,我一介白衣,连科考都不曾参加过的人,能如何。”
语气并没有如何失落,因为是在阐述事实。事实就是如此,即使背景再大,没有权力也很难办事。
他本是无心之语,却被对方当了真。晏南机眼神平静,“又如何,不就是官儿?考一个便是。”
“……”
你说这话你舅舅知道吗?
沈今暃和梁笑晓从大牢出来时,萧洄他们还在官署。
左右没等到人,两人跟灵彦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白马香车太过高调,不好直接停在刑部大牢门口,也不好停在刑部衙门门口。
现在正停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内。
进了巷子,萧洄才想起来没看到这人的马车。
于是礼貌询问:“要送你吗?”
从刚才起,他就没再看过他,晏南机一眼瞧过去时,看到的要么是发顶,要么是少年精致的侧颜。
他无奈摇头。
“有事西川哥,无事晏大哥。这会儿没人了,竟是连一句称呼都不愿给我了吗?”
萧洄没想到他在意这事儿,愣了愣,说:“我没这个意思。”
就,平常时候,喊不出口,而已。
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他当时是怎么喊出口的。
晏南机:“那是什么意思。”
萧洄盯着他,就你不愿意上车的意思呗。他偏头笑了下,觉得这人跟个小孩似的,还闹脾气。
BaN 他妥协。
“好吧,我的问题。”
他道:“刑部离长公主府很远的,让我送你吧……西,晏大哥。”
想了想,他还是没好意思叫出那个称呼。
特别是当着他两位书童的面。
他看过去,灵彦和季风里面默契地一边将头偏向一边。
萧洄已经爬上车了,弯腰站在车阶上往下望。
从这个高度,他刚好能跟人平视。
他把折扇换到左手,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弯着眼睛看着他。
在邀请他上车。
晏南机走近一步,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抬眼看他。
晏南机伸出手,两只手将要碰上——他推开了他的手。
“边儿去。”他自己上来了。
萧洄哈哈一笑,开门进去了。
离他们十步远并且着力于装瞎的灵彦掐了一把季风。
季风:“干嘛?”
灵彦眼巴巴:“晏大人私底下好可爱。”
季风:?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季风驾着车。
出了小巷,便是各个官署衙门。街道宽敞而安静。此刻距离下值还有些时辰,也没什么百姓会路过。刑部的官署在最里面,同来时一样,白马香车大咧咧行驶在路上。
整条街只剩下马蹄声和车轮碾在石板上的声音。
官署前站着的侍卫频频侧目。
大理寺门前,卫影牵着一匹黑马,正踮着脚朝里望着。
白马香车从他面前驶过。
灵彦正撑着下巴发呆,忽然扭头:“刚才那个人,我好像见过。”
季风目不斜视:“你见错了。”
***
傍晚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雨,不大。
雨丝细细密密的。
萧府西园跟偏门离得很近,萧珩出入府一般都通过这里。
他翻身下马,自己牵着马去马厩。
温书在厨房里忙活,不知道今天要做什么,满厨房都笼罩着炊烟,呛得他一直咳嗽。
他眼尖地从窗外一眼瞥见马厩进了人。
“二爷,您回来啦!今日公子种的辣椒成熟了,我们晚上吃炝炒青菜。”
温时在书房里算账,桌上摆满了账本。算珠被他时不时轻拨两下,但更多时候是在心里默算。
明显刚沐浴完,长发半披散着。
听见动静,他披着外袍走出去,站在书房门口,一错不眨地盯着马厩里的身影。
温书从窗口伸出颗脑袋:“二爷,长清今晚又不回来吃饭吗?我都给他做好了!”
萧珩给马喂完草,掀起布帘出来。
眉眼上沾着未干的雨露。
“一会儿回来。”
萧珩转身朝书房门口走,看见人后皱着眉问:“怎么穿这么少?”
“方才淋了些雨,刚沐浴完。锅里的水还热着,你也快些去洗。”
萧珩伸手勾住他的发丝,湿的。
他揽着人往房里走,“不急,先帮你把头发擦干。”
“好啊,那你先亲我一下,才让你擦。”
……
两位主子交谈的声音随着房门关闭逐渐消失,在厨房跟辣椒战斗的温书早就习以为常。
他一边弄着菜一边算着时间。
饭不着急蒸,菜也不着急炒了,已经做好的那些先放进蒸笼里热着。
晚饭又要推迟两个时辰了。
****
长清踩着浓重的夜色回了西园,带回来一个消息。
“汪绮罗在牢里服毒自杀了。”
萧珩几人刚吃完饭,桌上的菜还热着。温书赶紧去厨房拿了碗筷,让他快吃。
萧珩:“什么时候的事?”
长清道:“今日下午,晏大人带着沈公子去了刑部大牢。人是在那之后没的。”
萧珩放下筷子,有些意外:“晏西川为何会掺和这事儿。”
沈今暃的性子他多少清楚些,原以为他会求到自己头上。今日他特意延缓了下值时辰,结果左右等不来。
以为是对方放弃了,却没想到是托了晏南机。
“晏大人竟然会答应?”温书在一旁惊奇地瞪大了眼。
他虽然是个书童,但跟着两位主子的时间久了,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八大才子中,因为儿时的关系,晏南机和萧家两兄弟的关系最好。晏之棋和姬铭这两位关系特殊不能说。沈今暃和梁笑晓这两个还没入仕的后起之秀,跟他更是一点都沾不上边。
“如果是沈公子去找晏大人的话,应当是会被拒绝的。但……”长清诡异地沉默了下,面具挡住了他大半部分神情。但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了端倪。
察觉到他话里有话,萧珩直觉不妙。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你接下来的话最好说点我能听的。”
长清挠了挠头:“能听是能听,但您可能不会接受。”
萧珩:“?”
长清说:“求晏大人帮忙的,是三公子。”
萧珩:“……”
萧珩:“你说什么?”
长清:“晏大人之所以会帮忙,也是因为三公子。”
长清:“晏大人今日下午去扶摇宫寻三公子,三公子便顺势请求他帮忙。他们和沈公子梁公子一道去了刑部大牢。”
长清:“不仅如此,三公子走之前还跟穆大人发生了争执。”
长清:“因为他,刑部被晏大人警告了。刑部官署到现在还点着灯呢,估计明日早朝您能看到一番大型的争斗了。”
萧珩嘴角抽了抽:“总是能这般惹事……不是,他怎么又跟晏西川扯到一块去了?他们俩很熟吗?晏西川去扶摇宫找他干嘛?”
长清低头默默吃饭,没有回答。
温书贴心地过去给他盛汤,也低着头。
只有温时轻轻笑了一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傍晚时做得有些激烈,他腰现在还酸着,后背拿了个靠枕垫着,他倚在上面,整个人懒懒的。
萧珩皱着眉:“我弟跟晏南机私下混一块去了。”
温时玩着头发:“什么叫做‘混’?”
萧珩也觉得用词不对,改口:“晏南机勾搭我弟。”
“人家正常兄弟,什么叫勾搭。”
“你又不是不知道晏南机那事儿,我这不是不想萧洄也——像我一样。”
“这你就想多了吧。”温时慵懒道:“弟弟不是那样的人。”
“万一呢,谁知道那小子脑子是什么做的。”
“这还不简单,把人叫过来一问便知。”
快把桌面盯出个洞来的温书听到这话当即抬头:“三公子要来咱们院儿吗?!”
萧珩扶额:“你在激动什么。”
他在犹豫要不要大晚上将人找过来。把人叫过来了又能说什么,让他离他远一点?
这太突兀了。
他一万分确定,他要是敢这么说,萧洄一定会缠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是真能告诉他为什么还能像现在这样纠结?
温时拍拍他:“你别想太多,小洄才十六,西川也不是那样的人。”
萧珩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就是因为他十六我才担心。”
他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盯着他,里头不知藏了多少暗潮:“你以为,当年你若也才十六岁,我就不带你回萧家了?”
你永远不会知道十六七岁的男生多具有吸引力。
温时:“……”
“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萧珩笃定道:“我不可能误会,晏西川这小子心思深沉着呢。”
他锋眉紧蹙,眼神凶狠。明显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温时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放弃:“……好吧,你说是就是吧。”
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忍了。
萧珩吩咐长清:“去,去南院把三公子带过来,我跟他说道说道。”
他起身准备去里间换衣服。
长清犹豫道:“三公子还没回府,长公主留他在府中吃饭了。”
萧珩:?
温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二郎,冷静!”
作者有话说:
萧二哥您好,远方的小晏向您传来“亲切”的问候:
1、不是一起长大就一定会干出一样的事。
2、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是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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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满庭芳 12(捉虫)
◎“怎么可以随意打娇娇!”◎
长公主听丫鬟说世子爷回来了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不是前几天刚回来过?
丫鬟道:“是萧府的三公子送世子回来的。”
长公主擦刀的手顿住:“是我以为的那个三公子?”
丫鬟点头:“是啊, 侍卫刚才来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偷溜出去看了一眼呢,长得是真好看,不比咱们世子爷小时候差。”
话音方落,长公主嗖地一下没了影。
“愣着干嘛, 快把人喊进来吃饭啊!”
萧洄送人回来之前也没想到长公主府的人会这么热情, 如果知道,那么他是一定不会下车的。
一定不会。
几分钟后, 萧洄被人带着进了府。
长公主府很大, 但装饰却并不奢靡。晏无引和长公主坐在圆桌的另一头, 晏南机和萧洄坐在圆桌的这一头。
长公主看着他殷切地问道:“萧洄是吧,你有取字吗, 或者我们可以叫你的小名之类的?”
萧洄双手放在膝上,平和道:“还未取字……也并未有小名。”
长公主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她看向自己儿子。晏南机正在弄茶,他从容地挽着袖子, 很轻地摇了下头。
长公主完美接受到信号, 点头。
“……这样啊。”她遗憾道:“那我就叫你小洄吧,显得亲切一点。”
萧洄:“……可以。”
您在遗憾什么?
他动作不急不缓, 萧洄目光不自觉就落到他手上。
弄茶的步骤很繁琐, 晏南机右手执壶三起三落地把开水注入杯子里,茶杯与茶壶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地运作着。
美人烹新茶, 是为赏心悦目。
这手真长。
不知道想到什么,萧洄不自在地挪开眼, 耳尖有些红。
茶弄好了, 晏南机给他倒了一杯, 推过去。
这可是晏世子亲手烹的茶, 世上没几人喝到过。
萧洄立即坐直身子, 把折扇放在桌上,双手捧着茶小小地抿了一口,满口清香。
然后发自内心地赞叹:“好喝!”
晏南机看他一眼:“比之千里醉如何?”
萧洄嘀咕:“这压根儿没法比。”
喝完茶,该吃饭了。
长公主招呼着:“这些菜都是我丈夫亲手种的,比外面买的好吃多了。知道你来了,刚吩咐厨房做的,趁热吃。”
“好。”萧洄手刚碰上筷子,见对面两道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
他默了默,轻咬了一口荠菜。
又扒了一口饭。
吃了两口后,长公主和驸马爷还在盯着他。到最后,甚至连晏南机都盯着他了。
萧洄:“……”
论社牛如何变社恐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萧洄:就,挺突然的。QAQ
“公主,王爷……你们,不吃吗?”
桌上就两副碗筷,晏南机也没动,所以到头来只有他一个外人在吃。
长公主笑眯眯地:“我们都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
“那您还留我吃饭,这太麻烦了。”萧洄放下筷子,局促道:“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家吃的。”
“不麻烦哦,谢谢你送我儿子回来。”
萧洄看向晏南机——
“没事,别紧张。”他用公筷给他夹了菜,低声道:“我母亲就是这性子,安心吃饭,我陪你。”
长公主很热情,她似乎不是那种迂腐的循规蹈矩之人,即使在饭桌上她也拉着萧洄讲了很多事。以前的,现在的;京都城内的,江南各地的;朝堂的,江湖的,什么都讲。
萧洄最喜欢与人谈论这些,聊着聊着就忘记了一开始的不自在,完全把长公主当成了一个年龄比较大的朋友。
他聊得开心,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碗里的菜就没空过。
边说边吃。
晏无引看着自己儿子喂猪一样的手法欲言又止。
这玩意儿也不知道随了谁。
一顿饭下来,萧洄摸了摸有些鼓起来的肚子,后知后觉今晚吃太多了。
长公主还想留萧洄在府里玩,甚至大胆地提出留他在府里过夜。她想给他看她的宝贝——一屋子的铁兵器。
但被晏南机拒绝了:“母亲,太晚了。”
外头在飘着雨,谁也不知道雨势会不会变大,时候又不早了,再晚些走不安全。
他倒是不介意让人留宿,但于礼不合。
晏无引拉着妻子:“别闹了,再不把人还回去,萧丞相该杀到府上来要人了。”
以萧家人护犊子的性格,他们前脚把人留在府里,后脚对方就能带人来“抄家”。
萧洄先前还以为晏南机说长公主很喜欢他是句玩笑话,直到今日,直到现在。
他拱手笑着道:“谢长公主厚爱,但小子应当回去了。”
“我爹凶,他上次打我的伤刚好,不敢再惹他了。”萧洄缩了缩脖子,浑圆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害,映着灯火亮晶晶的。
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在向你告状。
无处施展的母爱一下子死灰复燃,长公主一下就被萌化了,看着萧洄两眼发光,恨不能一把把人搂进怀里好生rua一番。
“我天,萧丞相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随意打我们娇娇!!”
萧洄:?
晏南机迅速偏头,他看到少年眼里的光肉眼可见地消失了。
萧洄感觉像是有一阵风吹过,自己的内心一片惨淡,笑意僵在脸上。
“您为什么会知道……?”
长公主惊觉说错话,猛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丈夫,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晏无引无奈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到了最后还是得晏南机出马。
他低声:“别在意。”
少年茫然偏头。
从长公主府出去的时候,萧洄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终于明白在饭桌上他说自己没有小名时,长公主那奇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好丢脸。
晏南机亲手给他撑着伞,这伞空间大,雨丝全被阻挡在外面。萧洄心里想着事,没注意到伞面明显更偏向他这边。
灵彦和季风带着长公主府下人给的斗笠,坐在车沿上。
临上车前,他闷闷地问:“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
“很多人吗。”
路上积了些水 ,天黑,萧洄也没看路,一脚踩进水坑都没感觉,反倒是被他渐了一身水的晏南机,低头看了眼。
他沉默了会儿,说:“也不是很多人。”
萧洄感觉自己底裤都被扒了:“还有谁。”
“除了我父亲母亲,还有皇上,皇后。”晏南机越说,萧洄心底越凉,直到他认为自己明天都没脸出门了 。
晏南机还在继续说:“还有林贵妃、刘美人、晏之棋,还有你没见过的晏月楼、温时、以及你大嫂——”
“别说了。”萧洄木着一张脸着打断他。
这还不叫很多人?!
丢死人了。
原主的锅为什么要他背QAQ?
萧洄别扭地找补:“我不娇。”
晏南机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淡淡点头:“嗯。”
语气真挚:“我相信你。”
萧洄:“……”
我自己都不是很相信自己。
他也知道自己这几年的德行,比原主还过分。
晏南机见少年实在是在意得很的模样,决定大义灭“亲”,适当地出卖一下朋友。
“这件事,是从你们家传出来的。”
萧洄刚出生时,白白嫩嫩的奶娃娃一个,谁见了都喜欢。萧家人全都把他当宝贝,逢人就显摆。整得那段时间,全世界都在谈论萧洄。
“你的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在我们面前提起你时,便是叫的这个名字。”
一直在听墙角的灵彦:?
怎么还带告状的?
夜色浓重,晏南机把人送上车,站在车前,身姿挺拔,伞沿遮住了他的眉眼。
“路上小心。”
长公主派的侍卫长恭敬道:“请世子放心,我等一定保护好萧公子。”
不想在人面前表现的太过小气,萧洄哼了一声,晏南机微微抬起伞,两人一上一下对视。
萧洄:“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个。”
晏南机:“嗯。”
萧洄:“想叫就叫,我不在意。”
晏南机:“嗯。”
萧洄:“我说真的。”
晏南机:“好。”-
第二日,萧怀民上完朝没有去衙门点卯,而是直接回了趟家。什么都不干,就坐在书房里看书。
萧夫人觉得他闲着也是闲着,就拉上他去京都城外的广寒寺上香。
同行的还有萧园的人,王芷烟带着萧寻萧云,马车跟在萧夫人后面,浩浩荡荡一行人就这么出发了。
广寒寺香火一向很好,今日也不例外。萧夫人忙着上香,没空管他去哪。萧怀民觉得无聊,便四处走走看看,没有带任何人。
萧寻和萧云被下人们牵去玩了,祠堂里,王芷烟先是给萧叙请了香,上完之后又跑了一趟,给萧洄也请了一道。
闭着眼,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小声地许愿。
萧夫人凑过去打趣道:“给你小叔子求什么呢?”
王芷烟半睁开一只眼,盯着佛祖金身小声道:“求的平安。”
“还有……”
她向萧夫人勾了勾手,凑过去在对方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萧夫人听完登时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臂:“你有这个想法是好的,但娇娇刚回京,他在我心里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前些天还意气用事被他爹打……你说说,这么顽皮的一个性子,如何能找到好人家?”
“还是留他在家里,让他大哥再教教他,我也放心些。”
王芷烟俏皮道:“早点求也没什么坏处嘛,缘分这种东西。来了挡都挡不住的。”
“而且,小叔子聪明着呢,一点都不用咱们操心。”
寺庙外吵吵嚷嚷的,人潮攒动。王芷烟从蒲团上站起身,伸手扶着萧夫人:“娘,外头出什么事儿了?”
萧夫人远远望了一眼,什么也看清:“不清楚,广寒寺人太多,发生矛盾是常有的事。”
她在担心萧怀民:“宝珠,快让人去找找老爷。”
广寒寺很大,从山门到寺庙中间还隔了一个很大的院子。宝珠等人找到他时,萧怀民正坐在算命摊前,那对吵架的夫妻跟他离得不远。
那名妇人被自家男人拖出去的时候,秦氏正好带着人走到他面前:“老爷,您怎地想起来算命了,不是从不信这些的吗。”
萧怀民淡道:“走的累了,刚好在这坐坐。”
他把手里的签递给半瞎子,半瞎子接过来,用手摸着纹路,仅存的右眼眼球浑浊,不知道是能看见还是不能看见。
秦氏目光从半瞎子身上收回,问:“方才发生了何事,竟然那般吵闹。”
萧怀民甩着衣袖:“没什么大事。”
秦氏疑惑地点了下头,知道他不愿意说。半瞎子开始解签,他先是神神叨叨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念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经,最后才说:“这把签很奇特,我方才根据上头的签文起了一卦,发觉您与此人的缘分已断。而且还是被您亲手斩断的,未来你们会经历很多次选择,矛盾。您和他永远会背道而驰。”
“签上说你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萧怀民眉梢稍动,沉着冷静的表情似有松动。他一双眸子曾洗尽铅华,如今却因为这签语变了三分。
秦氏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只对这签好奇极了:“老爷,您在算什么?”
萧怀民没有回答她,只问:“大师,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半瞎子摸着他留的极短的灰白胡子,眼露疑惑:“说来奇怪,明明算的是死局,但签上却告诉我事情已有转机,并且这个转机已经到了,正安然地前进着。”
这是很矛盾。
他从未见过这么矛盾的签。
有转机。
萧怀民将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抽/出,仍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拱手道:“多谢大师。”
他看向秦氏:“阿芙,给大师付钱。”
秦氏疑惑:“你的钱呢?”
萧怀民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瞥一眼躲在一旁的儿媳和孙子孙女,小声道:“方才人多,应当是被偷了。”
“下次小心些,还是要带些侍卫跟在身边。”秦氏一边嘀咕一边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半瞎子收起银子,笑得另一只眼都消失不见了:“谢谢贵客,欢迎下次再来。”
秦氏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萧家人浩浩汤汤地来,又浩浩汤汤地走。
半瞎子整理着摊子,准备收拾收拾买点东西回家。秦氏出手大方,他可以两天不出摊。
他收起算命幡,又将罗盘龟卜连同签筒一块放入包袱,动作间带起一阵风,没注意到一张纸条被掀飞,然后飘啊飘的,飘到了地上,被洒扫僧人清除掉。
恍然间,那名僧人只来得及看清上面写着什么人的生辰八字,而最后两位是“戊辰”。
*
王芷烟先分别把两个孩子抱上马车,确定萧怀民和秦氏也已经上车后,她把自己的心腹婢女琳琅拉到一旁。塞给她一个钱袋和纸条,低声道:“去,找住持再帮忙点一盏长生灯。”
“记住,千万要亲手交到住持手里,万不可经他人手。”
广寒寺的长生灯很有灵,有很多人都愿意花钱来点。萧家基本上每年都要来点一次。
再过两日佛堂里的长生灯就到期了,这次来秦氏和她又续上了。
自从王芷烟嫁入萧府以来,琳琅每年都要做一次这样的事。她很忠心,不会问,也不会偷看。
琳琅找到了正在佛堂里念经的住持。
萧家为广寒寺贡献了不少香火,这里的僧人一般都识得她们,当然也认识王芷烟身边的婢女。
僧人向住持禀报过后带着琳琅进入佛堂。
佛堂里,释迦摩尼金像前跪了一地和尚。敲着木鱼,诵经,很庄严的场面。
住持把她带到一边,那里单独做了一个僧人,穿着红色的袈裟,正在手抄佛经。见他们来,双手合十行了个佛家礼。
琳琅认识他,这是广寒寺非常有名的和尚。——无言,一位终生修闭口禅、功德非常高的僧人。
据说,他一生中只开口过两次。
琳琅把钱袋和纸条一起交给了住持,连带着王芷烟的嘱咐一起。
“请王施主放心,贫僧定会办好此事。”
“那便多谢住持了。”琳琅向他行礼,又对旁边坐着的无言行了一礼才匆匆离去。
等人走后,住持又从袖子里拿出个钱袋,连同方才琳琅给的那份一起递给旁边的小和尚,然后打开了那张纸条。
而后,他把纸条放在无言桌前。
“写进长生录里,再派人去点一盏灯,放的位置还和以前一样。老样子,点两份。”
无言合十作揖。
他打开,将纸条上的信息摘录到长生录里,紧挨着上一位香客的名字。
他写:
[萧珩,字不为。甲子年八月初一生。]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宝把小晏姓打错了,来跟我看:晏——不是“宴”QAQ。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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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晋江文学城
◎“离晏西川远一点。”◎
萧洄刚回到院子坐下, 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主院的人喊过去了。
萧怀民在书房等着。萧洄让带路的人先下去,三两步窜上台阶,连门都没敲,开门就喊:“爹, 你找我?”
他爹正在桌前写什么东西, 被他突然进门吓了一跳。好在手稳,不然这篇文章就算是报废了。
萧怀民看都没看他一眼:“你这是手伤好了, 又想挨打了?”
萧洄立马捂住手, 可怜巴巴道:“疼, 到现在还疼着呢。”
“爹,您和娘都不关心我。”
萧怀民停下笔:“我不关心你, 扶摇宫的假是谁请的;你娘不关心你,灵彦这两天给你开小灶的钱又是哪来的?”
萧洄:“反正不是大风刮来的。”
萧怀民:?
“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哦。”萧洄走过去,在窗边搬了个凳子坐到他旁边, 双手抓着凳子前沿, 脑袋凑过去,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萧怀民唇角微勾, 连脸色也缓和不少。
“你昨天是不是跟西川去了刑部?”
这件事在朝里掀起的风波不小, 汪绮罗又自杀了,去之前萧洄早就做好了被他爹知道的准备。
“嗯, 是我拜托晏大人带沈今暃他们去的。”萧洄稍微坐直了身体,说:“爹, 我也有事想跟您说。”
“哦?”萧怀民本想把那篇文章递给他看看, 闻言转手停下:“什么事, 你说。”
萧洄目光跟那篇文章一起在桌子绕了一圈, 舔了舔唇, 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说了,您别生气啊。”
萧怀民:“看你说的是什么。”
萧洄说:“昨天我去了刑部您也知道,孩儿听见他们打算隐藏案情公之于众。”
“这是不对的,明明错因是在汪长林,这是一个非常令人的心寒的故事,两个可怜女子的自救被他们硬是改成“陈世美”,甚至还想利用碧娘和汪长宣的关系来控制舆论……爹,这不公平。”
少年垂眸,明明心中有思绪万千,可话到了嘴边却只能变成苍白的一句:“这不公平。”
对谁不公平呢?
对很多人都不公平,这世道,律法本来就不公平。
但萧怀民这样一个守旧派领衔人能接受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吗?会不会觉得他是异想天开?
这些,萧洄都不清楚。
所以,他只能说:“这对汪长宣本人很不公平。”
明明是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凭借着自己的能力金榜题名,本以为能够名留青史,却死于谋杀。死后不得清白名,平白糟了轮回路。
汪长林的罪孽,全都算在了汪长宣的头上。
这算是对弟弟多年见不得人的赔偿?
可又有人焉知,题名时,打马游京都的榜眼郎会不会松一口气?
或许,汪氏母子那一天是很开心,不仅仅是大郎及第,还有他们二郎终于得见天日。
然而这些都没来得及出口。
都说汪长林坏,但他的童年全活在胞兄的阴影里,他见到的只有黑暗,只有兄长题名,母亲与兄弟必然的抛弃。
这不过是被岁月折磨得发了疯罢了。
谁又得公平。
“你只为汪长宣鸣不平?不想说些别的?”
萧洄抬眼:“父亲?”
萧怀民摸了摸他的头:“我以为我儿是能说出口的。”
他知道幼子心中的想法远不止这些,他或许能猜到点,但猜不完全。
他能感觉到,冥冥中,父子俩中间隔着一堵无法看见的墙。他知道他在那一边,却没办法越过去和他团聚。
孩子大了,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萧怀民一共有三个孩子。
然而三个孩子都渐渐离他远去了。
终究是老了。
他老了,要考虑的实在太多,做起事来束手束脚,总没有年轻时那股冲劲。萧怀民温和地摸了摸萧洄的头,忽道:“对不起。”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抚在头上的那只手宽大而厚实,萧洄看着他,认真道:“但你是一位合格的官。”
世上安有两全法。
萧怀民说:“你我中间隔了六年的光阴,虽每月都有书信联系,但没见面终究是没见面。我不知道你成长在如何的环境,你的担忧我也知道些,有些事我可能帮不了你,但好在你上头还有两位哥哥。”
“你大哥为人沉稳,在年轻一辈中威望颇高;你二哥……”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一下,好半天才想出措辞:“是我对不住你二哥,但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我也有我的顾虑。总之,他虽然与我萧家早就断绝关系,但我能看得出来,他对你这个弟弟还是很上心的。”
“你以真心待他,他会拿命护你。”
“还有西川。”
提到这个名字,萧怀民突然笑了,凝重的表情也松了些许。“他是爹爹教过最好的学生,有他在是我大兴朝的福气。你二人如今也有了些交际,也算你半个兄长,若有什么事是你两位哥哥办不了的,也可以去找他。”
“但也不能离他太近。”
萧洄:“所以到底找不找他?”
萧怀民:“……罢了,看你自己吧。你脑子不笨,为父相信你。”
这话题转得太快,突然有些沉重,萧洄不明所以,“爹,您为什么突然提这些,发生什么事了?”
萧怀民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在替汪小茜两人不平?”
萧洄想了想,说:“也不全是,她们二人杀了人就该付出代价。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最后不该是这种结局。”
“穆同泽今日在朝上提了此事,陛下与诸位大臣皆有意动。在即将拍板之时,西川站出来了。”
“以一人之力,将局面掰回。他一站出来,你大哥,宋青烨、晏之棋……这些年轻派的官员都站出来反对。”
“他们在朝堂上吵了一架。”
萧洄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晏南机气定神闲地站在场中,一群官员争执得面红耳赤却拿他丝毫办法都没有的场面。他眼睛弯了弯,又问萧怀民:“那您呢?”
萧怀民身为内阁首辅,他的话分量很重。
“穆同泽提这事是经过内阁允许的。”所有呈交圣听的奏折首先得经过内阁。萧怀民从桌上拿起他刚写的文章,“这是我刚才写的,你觉得如何?”
萧洄接过来。
萧怀民继续说:“西川是我的学生,我没有立刻说话。通过他我又想到了你,便错过了最好的反驳时机。下朝后他过来寻我,同我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暂且不提,无非就是想劝说他同意如实公布。萧怀民虽未当即答应,但好歹是听进心里去了。
今日去广寒寺上香,又在院子里见证男子当众暴打妻子的一幕。
后来,通过半瞎子的口中得知,这样的场面几乎每隔几天都会上演。
在佛门净地都如此,更别说在他看不到的其他地方。
“我老了,身上担着的东西很复杂。如果你也觉得可以,我准备把这件事交给你二哥来做。如何?”
萧洄眼睫颤了颤,抓着纸张的手微微收紧。
“为何是我二哥?”
“我自有我的考量。”萧怀民拿过那两张纸,起身从桌匣里拿出火折子,将其点燃放在炭盆里。
顷刻化为了灰烬。
***
萧洄被留在主院吃饭了。
秦氏有好几天没见到幼子,想念得打紧,今儿个听说他来了,特意让厨房做了好些吃食。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儿子爱吃什么。
秦氏一边拉着萧洄进厨房一边哭,把她这些年母子分离的痛全哭出来了。哭得萧怀民脑仁疼,饭也没吃就出门了。萧洄也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历,手忙脚乱地给他娘递手帕。时不时说点他在金陵的事哄她开心。
他嘴上功夫很溜,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没一会儿就把秦氏逗笑了。笑了一会儿又哭,哭她错过了他这么宝贵的六年。萧洄就挽着她的手臂,靠在她身上,像个孩童一样撒娇。
萧洄在穿越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举动。
他在原来的世界,很少能体会到“情感”这个词。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长公主。
秦氏和长公主,完全是两种类型的母亲。
他想起来,长公主好像很希望能拥有一个会撒娇的孩子,这点晏南机好像满足不了。
萧洄差人去给老夫人说了声,再让下人们把做好的吃食全都搬到后院去,同老人家一起吃。萧老夫人信佛,不爱出门。平时就待在佛堂里诵经,萧洄除了在刚回京那几天外几乎也没怎么见过。
饭桌上,萧洄给他们讲了最近在学堂里的事,吐槽陈夫子上课太枯燥,荀夫子每次都爱迟到。说他遇到一个非常热心的同桌,没去学堂里的那几天很细心地帮他整理了课业。还有卓既白这个大好人,主动要求帮他学习算数。
“那日我的诗词歌赋交上去,陈夫子两天没再抽过我回答问题。”
在温时的帮助下,虽说依旧写得像狗屎一样,但好歹是能看。陈夫子大概知晓了他的水平,也就放过他了。
秦氏和老夫人是女人,她们只关心丈夫儿子过得幸不幸福,其他什么的,都不乐意操心。
萧洄高兴她们也就高兴。
三人聊到很晚,萧洄回到南院时月亮已经高挂在正空。
三两下解决完算数作业,他正打算去里间沐浴洗澡,却听得房梁上传来一声。
“算得挺快啊。”
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萧洄迅速把才解开的腰带又系了回去,猛然抬头:“二哥?!”
他无了个大语。
“你躺在我房梁干嘛?”
谁家正经哥哥大半夜趴弟弟房梁?
萧珩起身向下轻飘飘一跃,稳稳当当落在他面前。一身黑衣紧俏地贴在他身上,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脖子上红痕有点明显。
他似乎是没注意到这点,才这样大咧咧地走出来。
萧珩低头往他腰上瞥了一眼:“做什么这么紧张,我又不是别人。”
这会儿又不是别人了。
那前些天当着他的面害羞的时候就是别人了吗?
萧洄觉得他这二哥脑子多半有问题,温大哥究竟是看上他哪点了?
“算得挺快嘛。”萧珩又提起了刚才那事,很明显看完了全程。他走过去桌前将上面的纸拿起来看,片刻之后挑了挑眉:“哟,还都正确。”
他转身靠在桌前,环着胸弯腰看他,眼神如墨。
“前些天那个考了青云第一百的和现在这个,到底谁才是我弟?”
荀夫子是个死板的人,错了就是错了,不管什么理由照样挨罚。萧洄每次都省略过程交个结果上去,他也不能说什么。
抄的?自己写的?都没有证据证明。
没想到这次恰好让萧珩撞上了。
他也不心虚,直接回:“你觉得呢?”
萧珩:“我没有傻子弟弟。”
萧洄:?
“你大半夜不回房享受跑我房间来干嘛,别告诉我说是为了骂我。”
萧珩:“也可以这么理解。”
萧洄:6。
他指着窗户:“你麻溜地出去了。”
萧珩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又拿起一本书卷在一起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谁是哥谁是弟,你分得清吗?”
萧洄捂着头:“萧珩你疯了!那是我同学送我的笔记!”
卓既白可宝贝了。
闻言萧珩顺手翻开,嘴上还不忘问:“同学是什么?”
“写得够细致啊,就是太繁琐。”萧珩随便翻了翻,觉得没劲,又丢回去了。
萧洄心下翻了个白眼,想着卓既白要是怪罪起来,他一定要把这个神经病供出去!
萧洄越过他,把书收起来放在临时装的书架里,又把里面倒下的书重新立起来。萧珩看着他的后脑勺,不知道这小子在闹什么脾气。
“喂,能听哥哥一句话吗?”
萧洄头都没回:“那要看你说的是不是人话。”
“……”
“我认真的。”
“我也认真的。”
萧珩简直没了脾气。
“小兔崽子,听哥一句劝,以后离晏西川远一点,跟他走太近迟早会害了你。”
萧洄没理他。
萧珩拿桌上没吃完的花生砸他:“听到没?”
萧洄捡起那颗花生又砸了回去:“你刚才说人话了吗?”
萧珩:?
“怎么不是人话?”
“瞧瞧你那话能听吗,晏大人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有你这么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朋友吗?”
萧珩:“……”
这小子没救了。
他才跟晏西川认识几天啊就偏心成这样,再多待会儿不得世界大乱?
“我也不是故意要说他坏话的,你还小什么都不懂,我怕你遭罪。”
“什么是要长大才懂的?”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说朋友坏话?”
“……”
萧珩无言片刻,“我说不过你。”
萧洄这才转身,两兄弟来了个毫无障碍的对视。少年神色嚣张,狐狸眼里写满了挑衅,浑身上下都写着两个字:就这?
萧珩气得想把人丢进诏狱里。
“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
萧洄:“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萧珩:?
少年一耸肩,颇为无辜道:“我已经答应他参加几日后的春日宴了。”
“还要加入他的那一组别。”
萧珩:……?
我耳朵不好使,你再说一遍?
38 人间月 01
◎把“没穿衣服”的拿来看看。◎
京都城本就热闹, 距离春日宴还有四天的时候,城门彻底放开,进京的文人一天比一天多。
时下文人喜白,街上便多了很多素色基调的物品。扶摇宫门口人来人往, 放眼望去, 全是慕名而来的读书人。
书院门口的大街上不允许车辆停留,跟着这些公子哥来的马车便全部停在隔壁街、对面街, 堵得水泄不通, 使得老百姓们骂骂咧咧地绕道走。
青云榜前围着的读书人更多。
为了维持秩序, 官府已经派了专门的人守在这里,只能在特定的时间段瞻仰。青云榜前抢得一个好位置难如登天, 他们每天天不亮就派人来这儿守着。
街上巡逻的兵力也比平时多了两倍,暴雨骤降后,京都城好像又活了过来。
离春日宴还有两天。
今日来扶摇宫的人明显变多了,过了时间段还有许多人在那待着没走。正门被堵着, 学子们只能被迫从偏门出去。
马车进不来, 都得步行。
这些天路上都变得拥挤了好多,萧洄觉得走路都比马车快。
“街上的人是真的多啊。”
灵彦和季风一左一右地把萧洄护在中间, 一个拎着书袋一个拎着水壶。
“这算什么, 等再过几月那才叫多。”
科考三年一次,一般在中秋前后。入了秋, 全国各地赴京赶考的学子陆陆续续入京,拖家带口的, 打包全来了京城。
不仅如此, 在科考后, 各地的省级书院会派遣学子来京都交流, 届时以扶摇宫为首, 举办一场全国形式的“大朝会”。这大朝会在全国的受关注度不亚于科考,甚至因为科考太过严肃不允许有娱乐形式,民间要更喜欢“大朝会”一些。
大朝会,是众书院评选青云榜上之人的重要依据。
如今青云榜上八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拿过大朝会首席之人。
大朝会一结束就接近年关,到时候又是五年一次的附属国朝觐,各府五品以上官员进京述职。一波又一波,大事接着办 ,京城未来一年都会很热闹。
灵彦道:“公子,今年的科考,您准备参加吗,还是等下一次啊?”
萧洄啧了一声,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跟了我这么久还没看明白?”
以萧家这个敏感的地位,他去参加科考,不是去做官的,是去送命的。
“公子说的,灵彦都知道。但灵彦心中认为,这对公子来说不公平。”
明明以萧洄的才华,是足以让世界仰慕的存在。萧家一门三才子,本有机会并肩立足,却因为某些说不得的原因,一个被迫分家,一个身负骂名,一个“泯然众人”。
萧洄不以为然道:“谁对我不公平?并没有。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没有人能逼迫他做选择,他之所以要这么做,那么必然是因为他愿意。
他曾经说过,他是个恣意的人。
穿过扶摇宫的主街,这边的街道要宽松多了。
因为地理位置关系,这里的小贩商铺多是书店,和各种卖笔墨纸砚的。中间夹着几家清幽雅静的茶楼、布匹店。
往日里,这条街都安安静静的,仿佛店铺商贩来往行人都沾上了几分书卷气息。
但这几日这里热闹得跟菜市场差不多了。
“瞧一瞧看一看了!晏大人手札一本!后缀亲笔落款,都来瞧一瞧了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萧大人入仕前用过的算盘一把,手写字帖一篇!”
“这里还有姬大人、宋青烨大人、晏之棋大人墨宝若干,都快来瞧瞧看看咯!”
“……”
萧洄避着人,从人群中穿过去。
“昨日的话本子都卖完了?”
灵彦推开一个快要踩上来的家仆:“应该是吧,关于八大才子的东西都卖的很火爆,一会儿就没了。”
说来离谱,昨天他们经过这条街的时候,商贩们都在叫卖以八大才子为原型的话本。什么金榜题名被某女子榜下捉婿,出门上香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双宿双飞……各种爱恨情仇。
还有把《聊斋》里各个篇章的男主给改成他们八位的。
萧洄刚听说的时候都震惊了,没想到古代就流行这种“换头文”了。
虽然“换头”不可取,但萧洄还是让人买了一本回来,然后专门在里面挑出一篇为数不多的以萧珩为男主角的故事,找出里头最香艳的场面,路过花满楼时顺手就让人带进去了。
今早听季风说萧珩今日上朝差点迟到,他没乐死。
萧洄放缓步伐,边走边看:“今天买点什么好呢。”
走过三家商户。
“都来看看了!八大才子全身像,束冠的,没束冠的,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我们这里都有!”
路过的萧洄脚步一停:?
还有没穿衣服的?
叫卖的小二见他停下,忙热情道:“这位公子,您要不要进来瞧瞧啊!里面什么样的都有!您还可以指名要什么样的,我们可以安排画师给您画!”
……这话术,这语气怎么有点耳熟?
萧洄发誓,他绝不是因为此人说话有些像青楼老鸨拉客才进去的。
他是个正经人。
正经人萧洄进门后第一句话就是:“把没穿衣服的拿来我看看。”
外头阳光有些刺眼,店小二没立刻把他认出来。
进来之后就认出来了:“萧三公子?”
店小二声音巨大。
店里全部人都看过来了。
“什么?萧三公子?!”
“哪呢哪呢?!”
“快让我见见萧三公子!”
“萧三公子,看这里!我打小就崇拜你!”
莫名其妙当了一把明星的萧洄:?
季风上前一步,伸手挡在他面前,才让那些凑过来的学子没直接扑上来。
好在这家店生意不是很火,人没有很多,大家又讲究礼节才没有造成多大的混乱。
萧洄毕竟不是青云榜上之人,又多年未曾出现在大众视野,众书生对他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见人家家仆都那样介意后纷纷带着歉意鞠躬,然后就去买自己的了。
店小二也发觉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了,忙捂住嘴不好意思道:“抱歉三公子,我这人就是这样,嗓门儿大。”
说实话,这人就是捂上嘴了声音也还是挺大的。
怪不得能老板能让他在外面吆喝。
萧洄突然觉得自己进来就是个错误。
果然,只听那小二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您是要没穿衣服的对吧?要哪位大人或者公子的呢?”
“……”
无数道探究的目光暗中射/来。
灵彦觉得很丢脸,他决定立刻出去,留季风和萧洄两个人丢脸。
萧洄尴尬地咳了一声,展开扇子挡住半张脸。
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那就——
“都拿来看看吧。”
小二:“好嘞!您等着,小的这就去!”
还没走远的灵彦听到这话,夸张地张大了嘴,向他竖起大拇指。
小二很快就捧着一堆画过来了,放在展台上一一打开,一些喜欢热闹的也悄摸摸凑过来看。
所谓的“没穿衣服”的是指“没穿官服”的,一字之差,意思大不相同。萧洄眉心跳了跳,心说这欺诈消费真是无处不在。
萧洄先发制人:“看你那失望样,不会真想看那什么吧?”
无辜躺枪道的季风:……?
还好跑得快的灵彦:=v=!
八个人,除了梁笑晓和沈今暃还没入仕外,其余人都是官职在身。像画上那般的穿着,他们还当着世家贵公子。
有人拿起萧叙萧珩的画像,再跟身旁站着的萧洄一对比吗,啧啧三声:“像,真像啊。”
萧洄瞥过去,丝毫面子没给:“我有这么丑?”
所有人:“……”
萧洄从“画山”中挑了几张。
萧叙萧珩晏南机晏之棋梁笑晓沈今暃各挑了一幅,然后拎着姬铭的画像问季风:“这画师是不是他的粉丝,有偶像滤镜?”
画得比他本人还好看。
季风看着明显比姬铭大人丑了不少的画,问:“粉丝是什么?偶像滤镜又是什么?”
“算了,你不懂。”萧洄把姬铭的画像也放过去,想了想干脆再拿一张宋青烨的画凑个整算了。
于是他挑出那张陌生的画像,目光多停留了一秒,长得还不赖。
“就这些了。”他道,“都给我包起来吧。”
萧洄拍了下季风:“去喊灵彦那小子进来付钱。”
灵彦付完钱,小二把画像一一打包放进画筒里。打包到晏南机那幅时,萧洄突然想起来什么,“哎等会儿。”
他把画像展开。画中人半束冠,穿着锦服。长眉入鬓,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是他作为世子时的装扮。
哎,古代就是不好,绘画技术没有后世的传神,把人画丑了都。
萧洄前些天刚看人穿过一回,他觉得这画师画的晏南机是一点边没沾上。
还得靠他。
他问小二:“店里有笔墨么,最好还有朱砂墨的。”
这里本就是为书生服务的,随便来个人都是会点知识的,这种最基础的东西怎么可能没有。
“有的有的,我这就去给您拿。”
众人不知道他要笔墨是要干什么,疑惑地跟着他来到空桌边上。萧洄从画中抬头,才发觉自己又被当猴看了。
“各位兄台若是无事还是请为小弟挪一下空地吧,在下有些私事要处理。”
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当然也不好再继续围着。一边拱手抱歉,一边嘀咕着萧三公子性情真是耿直而离开。
小二将东西拿来了,并且热心地在一旁为他研磨。季风面无表情地抱着一堆画守在一旁,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看萧洄严肃地拿起笔,干他所谓的私事。
——他在画中人的右耳处用朱砂添了一笔。
……
……
宋府。
作为内阁次辅宋之山的府邸,阖府上下,能配得上“次辅”名头的,好像只有门口那张牌匾。
宋之山为官清廉,宅子里布置得连京都普通富绅都不如。
院子里刚被洒扫过,青石地板上的水还未干,显得气氛更加肃杀。
一小童捧着一堆书籍从长廊穿过,跑得太急,衣衫被廊外
带刺的花枝勾到了。刺啦一声,布碎了,花落了。
尽头的廊亭中,坐着一位穿着青色官袍的青年。俊逸的面容冷漠而孤僻,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读书人的古板。
“大人!”
小童哒哒哒跑过来,上台阶时没注意差点连人带东西全摔了。好在他平衡不错,摇摇晃晃又给稳住了。
宋青烨语气生硬:“毛躁。”
小童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放在桌上,扯下长袖擦汗。
“大人,二少爷替您写的请帖,这些是最后一批了。”
请柬被摞成一座小山,宋青烨放下手中书简,一一看过。
片刻后,他皱起眉:“还差一封。”
“是、是还差一封……”小童刚刚才擦过的脸上又冒出汗了,他一袖子草草糊在脸上,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一封已经全然看不出原样的“请柬”。
宋青烨声音听不出起伏:“怎么回事?”
小童结巴道:“这是…给萧三公子的请柬。”
宋青烨不语,小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咬了咬牙,道:“之前让梁公子代为转交的那份没送出去,被退回给二少爷。二少爷一生气,就、就把请帖给扔池子里了。”
请柬已经在池子里泡了好几天了,还被里面的鱼啃掉了一半。晏南机传信给宋青烨,宋青烨再告诉宋钟云时,几个下人刚从鱼嘴里把东西抢出来。
但宋钟云无论如何是不愿意再写一封了。
小童把那封不成模样的请帖放到桌上,还贴心地用手帕垫了一下。啃咬的痕迹明显,请柬的封面已被泡发了,宋青烨盯着“萧”字的半个头,伸手将其用帕子包起来。
“去,把二少爷叫过来。”
***
下值前,晏南机勘察完现场回来。刚坐下,岑锦便捧着画筒进来。
“大人,今儿下午萧三公子的书童拦住我们在街上巡逻的弟兄,送来了这个。”
晏南机合上刚拿起的公文,手指曲起在桌面上扣了扣,神色带着一丝柔和:“呈上来看看。”
岑锦恭恭敬敬地呈上去,然后低着头退下。
房门被关上。
晏南机打开画筒,从里面拿出两样东西。一张纸条,和一幅画。
纸条上写着一句话,依旧是那手非常好辨认的“狗/爬”似的大字。
[这画太丑,改天找个会画的给你画^v^]
他不懂后面跟着的奇怪符号是什么意思,但是一看到它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人的笑脸。
小狐狸一样。
晏南机手抚上画,眼底隐隐有光流动。
他打开。
这是一幅中规中矩的画,评不上好坏。
但晏南机一眼就看到了右耳垂处的不同。
红豆虽小,但足够注目。晏南机甚少在人前戴耳饰,见过的人少之又少,甚至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这一笔是谁画的显而易见。
不仅如此,这添的红豆旁边还写着一句诗:
“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
还有一句诗中未能表达的话。
一语双关。
这才是你。
晏南机眉心微动,嘴角漾起一抹很淡的笑。
作者有话说:
我那快要长恋爱脑的儿子哟~~
注:
“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这句话最早出自《老子》。
解释为:与光合二为一,化为俗世的尘土一般,随着时代的变化来施展自己的才能,温和的光芒与尘土一样不张扬,顺应时势,屈伸舒缓,敛鳞藏翼蓄志待时,随时关注风云变幻。
家人们,顺便推一下好友的预收(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残疾大佬被野犬小白花攻了》by翊石巫
谢究白天生恶人,一身反骨,是出了名的疯狗
有天他穿成了一个残疾大佬,瘸腿、体弱、还短命,所有人都盼着他死
谢究白笑了:汪
#恶犬美人上线
他穿来时只剩下两年可活,不怀好意的长辈正逼着他挑选结婚对象
满屋子的豪门小姐和公子,都想嫁给他,就为他死后能得到他的势力和财产
谢究白却散漫抬手,轻轻一点,挑中了他从外面捡来的野小孩
小孩很乖,胆小得连猫咪都怕,却在书中结局里,为了救他而丧命
为了继续当小孩的温柔小叔,谢究白开始扮演原主:清冷孤高,与世无争,体弱多病……-
宴辞对收养他的小叔抱着禁忌的情感,为了讨小叔喜欢,他收起恶劣的本性,每天装乖
听说有人欺负小叔,宴辞提着棍子就去了
结果架打到一半,看见地上人倒了一串,而他最爱的小叔正优雅地立在人群中,笑容散漫又勾人,两人还对视了一眼
于是下一刻,叔侄俩——
一个偷偷收起刀,一个悄摸藏起棍
然后开始互飙演技,上演叔慈侄孝:
#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叔
和
# 我那心地纯良的小白花养子
满地被痛殴的群众们:俩狗东西
—
谢家的短命鬼订婚了,对方是一个捡来的小可怜,一时间满城嘲讽
#残疾短命鬼,配可怜受气包,谢家迟早要完
却不想,在宴辞的照料下,那个短命鬼是能吃能睡了,病也好了能下地了
而当年那个小可怜,在谢究白的教导下,一跃成为商界新贵,手段狠辣令人胆寒
众人傻眼:是魔法
#他们产生了化学反应
谢究白也对扮演好人小叔腻了,终于忍不住去酒吧浪荡
刚巧碰上仇家找茬,谢究白叼着烟,一人干翻了全场
却好死不死地被宴辞撞见
他心虚地倒在宴辞怀里,娇弱又破碎感十足:“手好疼……”
本想就此离婚,结果三天没下得来床
宴辞眼里翻滚着骇人的占有欲,委屈巴巴地:“为什么要离婚,小狗哪里不乖吗,小狗可以改……”
谢究白:笑不出来.jpg
#我到底娶了个什么玩意儿
#我以为我挺会演,原来你才是行家
小剧场:
后来,反派挑拨离间,去谢究白那里揭发宴辞:他又狠又疯,一点也不乖!
谢究白想着宴辞连小猫都怕的可爱模样,回味着他八块腹肌的手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反派心梗,又去宴辞那儿告状:他心狠手辣,就是条疯狗!
宴辞眼里的小叔身娇体弱,泡个澡都会没力气,还次次让自己抱他出来,柔弱得惹人怜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反派:……
# 滤镜太重迟早会害了你们!
排雷:双初双洁,年下,双恶人
攻受都是恶人,真恶人,道德洁癖慎重
嘎嘎好看,快开了,感兴趣记得冲。不感兴趣就当我没说。
四月第一天,发个红包庆祝一下。留言即可~~截止下一章更新。
39 人间月 02
◎普通的弟弟~◎
春日宴前一天, 萧洄还是收到了春日宴的请柬。来送请帖的依旧是梁笑晓和沈今暃。
这次萧洄没有拒绝,他接过来打开,咦了一声:“跟上次不一样?”
上次的外封是烫金色,今日这个是雪青色。
甚至连味道都不一样。
沈今暃说:“你这个是宋大哥亲手写的。”
“嗯?”
那之前那个是谁写的。
提起这个, 梁笑晓想起来什么事儿, 靠在沈今暃身上笑个不停。
“上次都没敢跟你说,你可能不知道, 这次宋大哥把负责写请帖这事儿交给了他弟弟。”
“他弟弟, 你知道吧?”
萧洄收起请帖:“略有耳闻。”
“略?”梁笑晓笑得更大声了, 前些年里,萧洄还没离京时和宋钟云之间矛盾闹得整个京都人都知道。
现在的一方当事人却说略有耳闻?
听闻萧洄拒绝收下请帖的当晚, 宋钟云气得在家砸碎了几盏茶杯。
笑归笑,他也不是那种专提别人隐私的人。
“去膳堂吗?一起啊。”
路上,他又没忍住多嘴:“贤弟啊,这才几日不见, 怎么又想去了?”
萧洄在看刘兄帮他写的课业清单。明日就是旬假, 一共三天,前日起, 学堂夫子就已经开始留课业了。
“不是想去, 是我答应了别人,不得不去。”他淡道。
梁笑晓又问:“别人是谁啊, 居然能请得动你?”
别人不是旁人,正是晏西川本人。——作为那日请求他帮忙的理由之一。
但萧洄是不会告诉他的。
“也不算是请, 应该说是作为条件交换——话说回来。”萧洄仔细揣好小纸条, 抬头提问:“你二人怎地跟连体婴似的, 天天在一块儿?”
梁笑晓干笑:“你如果羡慕, 也可以加入我们。”
“……不必。”膳堂近在眼前, 萧洄却突然不想吃了。
扭头道:“你二人欠我的情什么时候还?”
沈今暃早就想感谢他,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闻言,正色起来:“你想要我做什么?”
萧洄想了想,问:“你俩带钱没?”
“你想要钱?”沈今暃想也没想就扯下自己钱袋递过去:“不够的话,我再——”
“够了。”
萧洄伸手拿过,往空中一抛,再接住:“走吧,咱们出去吃饭。”
沈今暃:“出去?”
梁笑晓:“吃饭?”
梁笑晓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们仨:“你是说,我们?”
“现在还没散学诶。”
门口侍卫是不会放他们出门的。
萧洄瞥一眼大惊小怪的两人,坏笑道:“又不一定非要走门口。”
梁笑晓:“那是?”
少年折扇一展,身姿如玉,自是风度翩翩。
他眯起眼笑了笑。
十多分钟后,三人出现在一堵围墙前。
“萧洄,你说的不走正门,该不会就是这个意思吧?”梁笑晓指着墙角边被草丛遮住的狗洞,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受到的教育约束着他们的言行举止,梁笑晓从小到大做过最逾矩的事就是那次替沈今暃和汪绮罗谋划着成亲前见一面。
这钻狗洞……实在不是什么君子行为。
萧洄:“门口侍卫管得严,你们也知道。要想出门去,必须有点非常规方法。”
“可是你这方法也太非常规了。”梁笑晓强颜欢笑:“不是,这饭我们是非吃不可吗?就不能明天,后天,或者随便哪天能出去的时候吃,我请你吃遍京都的所有美食不成吗?”
萧洄微笑着说:“不可以哦。”
梁笑晓做最后的挣扎:“这样做的话会弄脏我们的衣服。穿出去,丢人。”
“这个好办,把外衫脱了便是。”说着,萧洄亲自脱了外衫,又把里头的衣服翻了个面套在身上。
“待会儿钻的时候拿衣服垫着点膝盖和小腿。”
梁笑晓观他动作熟练,明显没少干这种事,心知这人是铁了心要钻,劝不动。便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沈今暃,他俩都不答应,萧洄总没办法了吧。
谁知,沈今暃正一错不眨地盯着那个“洞”,眼里写满了兴趣,很是心动的样子。
下一刻,他学着萧洄的样子把外衫脱了拿着手里,虚心请教:“ 这样就行了?”
梁笑晓看着当场脱起了衣服的两人,欲言又止:“你们……”
他被两人无视。
“对,到时候你把它放在怀里,然后衣服反穿,等钻过去了再穿回来。”
沈今暃动作麻溜地换好了,然后期待地看向梁笑晓。梁笑晓只想说,他辈子没见过沈今暃露出这样的眼神,瘆得他全身发毛。
他看向来势汹汹的二人,警觉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一手挡在胸前。
“……不必,我自己来。”
萧洄抬手:“您请。”
……
……
当晚,萧府、沈府、梁府负责浣洗的下人,对着金枝玉叶的少爷换下来的衣物陷入了沉思-
翌日。
萧洄一早被香圆唤醒,他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从衣架上拿起昨晚就备好的衣服换上。
将吃完朝食,灵彦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公子,您收拾好了没,大少爷在那边催了。”
萧洄净完手转身,“来了。”
灵彦双手撑在桌上:“公子,你今天看起来真帅!”
香荷捧着茶道:“公子哪天不帅?”
“我不是这个意思。”灵彦着急忙慌地解释:“我是觉得,公子今天格外地有精神。”
萧洄一身红衣烈烈,袖口、领口束得很紧,将他劲瘦的身段体现得更加明显。对襟外衫,上面镶绣着金丝边流云纹。外衫是红的,内衬却是绿的。如此奇怪的色彩搭配,穿在他身上竟也合适。
长发被束成高高的马尾,露出修长漂亮的脖颈。少年眉眼精致,白皙的皮肤如瓷一般。
“你们俩这是和好了是吧。”萧洄一人给了一个爆栗。
今天的装扮不适合再拿扇子,他去隔间架子上拿了根长萧,在指间转了几圈后插/进腰侧,回头:“拿上请帖,走了。”
马车在萧府门口停了有一会儿,萧叙站在车边等他。
“大哥!”
少年踏风而来,飒飒红衣,让人眼前一亮。萧叙伸手虚揽着:“慢点儿。”
萧洄身姿矫健,根本用不着他接:“我又不是小孩儿。”
萧叙瞧他:“怎么不是?”
他将他从头到脚挨个看了一眼,赞道:“你好像很适合这种装束。”
“是吧?”萧洄如果有尾巴,此刻一定翘得老高。
他礼尚往来般地夸回去:“你也是,大哥,你今天好帅。”
“哦不,是每天都帅。”
“你啊。就是这张嘴特会说。”萧叙在他嘴上捏了一把,萧洄躲避不及被掐了个正着。
“啊!”
变戏法似的,就那么一瞬间,眼泪都出来了,眼睛红红的,一副被狠狠欺负了的模样。
“……”萧叙呆愣地收回手,开始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
龙平二十一年二月十七。
京都郊外,牡丹亭。
这座亭子历史悠久,据传曾有不少名家大儒曾在这里聚会交流。
它修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石阶从山脚延绵而上。正值花朝节,山腰处,有一大块平地,野花、山花在这个季节争相开放。
穿过百花争艳的青石路,走过静谧无声的钟竹林,就能看见牡丹亭了。
牡丹亭外形上是一座普通的石亭。但它的石壁上、石柱上……几乎每一处能看到的地方都刻了字。
先不说内容,光是书法都让人惊艳。写在纸上已经何其难了,更别说刻在石头上。
参加春日宴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为了方便行事,泰兴帝特意让人扩建出一片廊亭,就围着牡丹亭,从高处看,这些廊亭是呈八卦阵状的。
廊亭上现在已经摆上了一些字画。牡丹亭内,晏之棋正和宋青烨商量事宜,旁边站着宋家的管家。
“之棋哥,宋大哥!”
下人们带着沈今暃和梁笑晓过来。
晏之棋朝他们点头:“你们来了。”
宋青烨:“坐。”
“呃。”怎么只有他们俩,梁笑晓挠着头,看向沈今暃:来早了。
青云榜八人里面,有三人不好相处,今天一来就碰到俩。
运气挺“不错”的。
梁笑晓选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屁股刚碰上凳子,晏之棋便向他招手:“子尤,明年就是你主办,过来学着些。”
梁笑晓立刻站起身微笑:“来了。”
半个时辰后,钟竹林隐约有两道身影。沈今暃似有所感,从文章的海洋中抬头,远远瞥见一抹红,极其亮眼,说了句:“来了。”
梁笑晓望过去,辨认出两道身影。
“是萧洄。还有萧大哥。”
两人走近,亭内四人依次向萧叙见礼。萧洄侧了侧身子,没跟着一起受。他目光依次从场内扫过,咧着嘴喊道:“各位哥哥好!”
梁笑晓打趣他:“难得听你喊一次哥哥。”
萧洄点头:“那下次就不叫你了。”
“……”
倒也不必。
“萧洄弟弟,我们又见面了。”晏之棋上前一步,从袖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玉佩递给他:“上次见面太唐突,没机会送出去,今日也算是补上了。”
萧洄接过,问他:“你们晏家人都喜欢送人玉佩吗?”
晏之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什么,说着玩的。”萧洄把玉佩揣进怀里:“谢谢晏二哥。”
“不客气。”晏之棋低头,目光便落在了他腰间挂着的平安扣上,瞬间便明白了萧洄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大哥送的吧。”
这里没有别人,晏之棋便不再避嫌弃,直接称大哥。
其他人也不觉得哪里奇怪。
萧洄嗯了一声:“很好辨认吗?”
晏之棋点头:“这应该是他亲手做的,底下的同心结是他独特的手法,很好辨认。”
“亲手做的?你是说——这平安扣是他亲手做的?”萧洄当场愣住。
不是很贵很贵的玉佩吗?怎么就成了亲手做的?
晏南机为什么要送他亲手做的东西当见面礼?
还平安扣,还同心结??
恍然间,他想起那晚上萧珩对他说的话——离晏南机远一点。
萧珩为什么要这么跟他说?
或者说,晏南机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才导致了萧珩要这么跟他说?
是在警告吗?
离他远一点。
远一点。
离。
难道说……
萧洄瞪大了眼,感觉心脏停了一拍,因为他遇到了穿越以来最大的难题:晏南机该不会是喜——
“对,以前大哥经常做东西送给我们这些弟弟。我和月楼家里有很多。”
欢个屁。
萧洄:“……”
原来只是普通的弟弟待遇罢了。
怪他想太多。
萧洄语气幽怨:“你干嘛说话这么慢啊?”
晏之棋:“……”
他说话很慢吗?
其实跟晏之棋没关系,人就是正常说话。是萧洄自个儿太紧张了,短短一两秒就冒出那么多条想法,脑子CPU没炸得亏他是个天才。
几人重新坐回亭子。
梁笑晓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凑来他身边,坐得笔直端正。
“你好厉害。”
萧洄:???
谁在说话?
“晏大哥好像真的把你当弟弟了,怪不得你那次能请得动他。我和沈兄就没收到过他亲手做的东西。”
别说他和沈今暃了,除了晏之棋和晏月楼,这世上恐怕再没其他人收到过。
萧洄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梁笑晓:?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
“采访一下,请问您是如何做到……”萧洄学他动作,“这样说话的呢?”
梁笑晓没懂采访是什么意思,但后半句他能听懂。
“这还不简单。小时候夫子教我们君子行端坐直,不能耳语。我和沈兄从小到大,要讲小话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萧洄竖起大拇指:“厉害。”
梁笑晓:“说真的,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从小就想要一个晏大哥这样的哥哥,但是不敢。”
提起这个,萧洄就有些微妙的不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爽,只是觉得这春天的风有些烦,今日的梁笑晓特别的聒噪。
“我有那么多哥哥,他有那么多弟弟。海王与海王的对决。”
梁笑晓:?
这人怎么说话疯言疯语的?
那边,萧叙招手:“小洄,过来。”
“来了。”萧洄过去。
“把这些,摆在那边的架子上。”
萧洄一指右边的廊亭:“那边?”
“对,哪边都行。”萧叙把书放在他怀里,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问:“你跟梁笑晓闹矛盾了?”
萧洄扭头:“为何这么问?”
萧叙便轻飘飘摆手:“无事。”
可能是他看错了。
**
春日宴下午才开始,上午都是准备期,只有他们八个人来。——姬铭在金陵当知府,不能随意离开,萧洄补上。
萧洄叫了沈今暃来帮忙,走之前听到晏之棋问他大哥:“我大哥和萧二哥还没来吗?”
萧叙后头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
将这些书籍字画全部摆完,萧洄有些累了。便坐在他大哥身边的石栏上,靠着柱子休息。
还顺手捞了本书搭在脸上挡太阳。
萧叙说:“去找下人给你拿把椅子,石头凉。”
“不用啦。”少年声音闷在书里,头发一半被他压着,另一半全飘在了风里。
“这里晒着很暖和。”
萧洄躺着躺着便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晏南机拉了好多人到他面前,他认识的,不认识的……热热闹闹排成一个方队。青年穿着那日来扶摇宫找他时的装扮,手里抱着一堆“平安扣”,热情地给他介绍:“萧洄,你看,这些都——是我的好弟弟。”
“都”字拖得特别长,模样在他看来还特别欠揍。
萧洄差点没直接气醒。
——哒哒哒。
有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萧洄以为他还在梦里,迷迷糊糊道:“哥,有马的声音。”
伸手护着他的萧叙便凝神听了一会儿,淡淡道:“嗯,是你二哥他们来了。”
快午时,萧珩和晏南机才姗姗来迟。
甚至是骑着马来的。
“大哥,怎么来这么晚。”晏之棋迎上去。
“在处理些事,耽搁了。”晏南机把缰绳递给下人,往里看了一眼:“都到齐了?”
晏之棋:“嗯,就差你和萧二哥了。”
“萧洄来了没?”
晏之棋:“跟萧大哥一块的,刚才好像在睡觉。”
晏南机点头,一扭头就跟脸快黑成炭的萧珩对上视线。
“你脸疼?”
萧珩不想跟他吵架:“你这么关心我弟弟干什么。”
晏南机无言片刻。
“那是我送过见面礼的弟弟,我为何不能关心?”
萧珩:“谁的弟弟?”
晏南机懒得搭理他。
人都到齐了,宋青烨招呼大家最后再检查一遍就可以去吃饭了。萧珩进来就问:“宋钟云没来?”
宋青烨:“我让他下午再来。”
梁笑晓凑到沈今暃身边,说:“下午有好戏看了。”
萧珩和晏南机骑来的马被牵下去,萧洄取下书,看着马儿离开的方向发呆,忽然说:“哥,我想骑马。”
萧叙:“你身子不好。”
萧洄便没再说话了。
这副身体他是知道的,在马背上颠那几下下来铁定要晕好一会儿。萧叙和萧珩任何人都不可能让他骑——尽管他今天穿得很适合。
宋青烨和晏之棋拉着晏南机谈了好一会儿,后者神色淡淡,梁笑晓和沈今暃在一旁认真地听着,萧珩不知道去哪了。
萧洄双手撑在脑后,懒散地瞧着,瞧着瞧着忽然就想起方才梦里的情景来。
他啧了一声。
学过武的人都机敏,晏南机似有所感,越过沈今暃朝他看过来。萧叙在低头抄录,没察觉前方的视线,更不知道他背后的人借着他的遮挡干了些什么事儿。
几人的商讨还在继续,晏南机却有些听不见了。
少年一身红衣,黑眸纯粹得像一汪水潭。他微微坐直身体,双手放在嘴边,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怕人看不清,他特意将语速放得很慢,几乎一字一顿——
“西、川、哥、哥。”
作者有话说:
写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有人想象不出来娇娇穿红绿配的模样。写完之后我刷抖音,恰巧刷到一张图,就是一个少年穿红绿色的样子。巧的是,衣服的样式也跟我想要描述的差不多。我把它放在微博了,大家可以去搜来看看。
PS:只是说衣服的感觉,我没有说人物就是娇娇哈!请勿ky。
而且,两人人设一点都不像,娇娇穿得更有少年感一些。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mua!
40 人间月 03
◎红衣少年。◎
萧洄明明没出声, 但晏南机感觉自己听到了,被春风吹来的,并且就在自己耳边。
他想起少年上次这样叫自己的时候。
那次是有求于他,不知道这次, 这小孩儿又会提什么要求。
下人们在廊亭外的空地搭了一张大圆桌, 把带来的饭菜全部上桌。几人吃完饭,再收拾收拾最后确认一遍没问题后, 便通知山下的人可以放行了。
***
牡丹亭附近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长廊里摆满了字画, 相应的主人早已走到自己的字画前,等待与同道之人交谈。
在一群身穿白的黑的黄的绿的衣服人群里, 一袭红衣非常明显。
红衣少年漫无目的地游览着,而后停在一盘棋局前。
棋局前的书生很瘦,眼底下的乌青极重,看起来很久没睡好过了, 但眼睛却猴精猴精的。
他看面前的这个少年停在这里颇久, 以为他是想要尝试破局,便问道:“我见这位小兄弟有些眼熟, 怎么称呼?”
红衣少年:“称我为无名客即可。”
书生:“……”
书生:“小兄弟观这盘棋已久, 是否已有了应对之法?怎么样,尝试下破局吗?”
红衣少年:“不尝试, 我就看看。”
书生:“那可有看出什么来?”
红衣少年:“没有。”
书生:“……”
围观的人:“……”
“搞什么啊小兄弟,你既不破局为何要站在这里, 快些离去快些离去, 好让其他人也看看啊!”有人道。
红衣少年偏头:“你要看吗?”
他往旁边侧了一步, 邀请:“来吗?”
那人便果然站过来了。
“兄台, 你这棋局可有什么说法?”
书生道:“并无何说法, 是在下偶然间从一方残缺的棋谱上看到的。只是棋谱早就残缺 ,破解次棋局之法亦无从可循。”
这棋局已经困扰他多日,使得他寝室难安。
正巧遇上春日宴,他就想来碰碰运气,集众人之长,看看能不能破了。
若实在不行,只能在大朝会的时候碰碰运气了。
那人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奇了,这棋路看似处处是生路,但实际上生路连死路,环环相扣啊。”
书生微笑。
他见萧洄仍旧一动不动,也不恼。
“这位小——”
红衣少年一拍手掌:“我知道了!”
周围人:“你破解棋局了?”
红衣少年:“没有。”
“切……”人群无趣道。
左右等不到棋局破不开,他们便离开去其他地方看看了。渐渐地,围在棋桌前的人越来越少。
红衣少年弯腰,食指曲起在棋盘上扣了扣,侧耳听着,而后露出一抹明艳的微笑:“果然。”
书生心中微动:“找到了?”
“嗯?”红衣少年愣了愣,而后笑道:“怎么可能,我不是说了不会破解吗?”
书生问:“那你刚刚是在看什么?”
红衣少年:“我在看这个棋盘。”
“棋盘?”
红衣少年点头。
“对。我方才观你这棋盘的成色、还有木质感,判断这是用小叶紫檀木做的。它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依旧还有很明显的特征。”
“我刚才敲了敲,声音同小叶紫檀木的性质一样,所以我才确信,这的确是小叶紫檀。”
书生:“……”
书生:“你在这里看了半天,就是因为这个?”
红衣少年点头。
书生看着他,一言难尽:“小兄弟当真是……”
红衣少年摆摆手:“哎,不用夸的太厉害,随便说两句就行。”
“不过比起小叶紫檀,有一点我更好奇。”
“小叶紫檀生长速度缓慢,需要经过多年才能成材,也被称作是“帝王之木”,价值珍贵。一般只有宫里的人才能用的起——你,究竟是什么人?”
书生目光动了动。
他很惊讶,这个少年居然能通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棋盘认出自己的身份。这春日宴果然人才辈出。
对方虽没能帮他破得棋局,但仅从识破他身份这一点来看,这少年绝对是个可以结交的人。
日后说不得会碰上,提前认识也好。
书生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摆,再直起身来时仿佛变了一个人。虽穿着普通的布麻衣,但那一身贵气,遮都遮不住。
他准备好说辞,正要开口。
却被少年打断:“你不要说。”
书生:?
红衣少年:“我就这么一说,没有想知道你身份的意思,你别说。”
“千万别说。”
眼前这书生,通身气度非凡,又跟宫里扯上关系,非富即贵。又是这个年纪,符合条件的就那么几个。
但无论是哪个,萧洄一个都不想认识。
皇家之人,该避着还是要避着些。
书生:“如果我非要说呢?”
萧洄认真道:“那我就捂住耳朵。”
书生:“……”
书生果然不再说话了。萧洄看着他眼底重重的乌青,估摸着这人恐怕被困扰了许久,终日睡不得好觉。
啧。好奇心害死猫。
“破解棋局真的那么重要吗?”他不能理解。
书生笑了笑:“在下的一点爱好罢了。”
他见少年腰间插/着一把长箫,便道:“小兄弟应当是位爱箫之人,倘若有天你得了一篇乐谱,但翻遍所有地方只能找到上阙,你当之如何?”
萧洄想也没想就道:“那我便换个爱好。”
“……”书生:“小兄弟当真是个奇人。”
“本就如此。”萧洄抽出长箫,吹了两个音符,道:“我喜欢箫,是因为我此刻就喜欢它。倘若有一天它令我不高兴了,甩开便是。”
音符虽短,但足够动听。
少年当如此,风光真殊绝。
“我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你也不必为此困扰。”萧洄转着箫,“它若这么令你寝食难安,掀了就是。”
话音落,少年将箫放到棋盘底下,然后在书生震惊的眼神中,将棋盘整个儿掀翻。
“不——”
那困扰他许久的棋局哐地一声砸到地上,白子黑子哗啦啦落了一地,被弹起来。
一瞬间,如柳暗花明。
书生愣愣地看着少年。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之人。
太疯狂了。
旁边的人都被这动静吸引过来,围在一起讨论,有人好心地过来帮忙拾起棋盘,再将棋子全部归类放到棋篓里。
大家都在震惊,唯有当事人一脸无所谓,甚至还笑着对书生道:“你看,我不是给你破了吗。”
棋子被重新装进棋篓,从此,黑是黑,白是白。
……
……
萧洄双手放在脑后,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萧珩怕他一个人又惹出什么祸来,身边没个能保护的人,便派了长清跟着他。
这会儿人逐渐多了起来,长清便走在了萧洄旁边。
长清微微弓着身子,低声道:“三公子,属下知道那人是谁。”
从方才萧洄离开起,那书生就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他后面,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的踌躇样。
“你不要说。”萧洄虽然没回头,但他也能感受到身后的人。
长清恭敬道:“是。”
萧洄差不多把这里逛完了。
听人说,石阶那边有小贩,他准备去那边看看。
穿过钟竹林前,他停住脚步,仍旧对着前方。
他叹了一口气:“兄台既然有意与某同行,何不上前一叙?”
书生走至他身边:“小兄弟。”
萧洄打量他。
自方才掀翻棋局后,此人的气质就变了一大截,越发的尊贵起来。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只怕他身份大有来头。
“我一会儿想下山看看,你去吗?”
书生:“这历来都是上山看,小兄弟为何想起下山?”
萧洄:“我为何要跟他们一样。”
书生便笑道:“小兄弟真是个奇人。”
“过奖过奖。”
长清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便悄然退至身后。
萧洄对那书生说:“你既然想隐瞒身份,那就藏好了,千万别被别人发现,也不要告诉我。”
“哦?这是为何?”书生挑着眉,他瞥了一眼身后的长清,忽然说:“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眼熟了。”
“打住,不要说出来。”萧洄伸出左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他说:“我没兴趣知道,也别让我知道。”
他不想招惹麻烦。
书生便点头:“好吧。”
……
……
春日宴,自上元节之后的又一盛事。
人多,机遇也多。萧叙率先看到商机,让户部出台了一个限时的、日抛的摆摊证明。拿到这个证明的商户今日可以在沿路途中摆摊,不仅不会受到其他商户的打压,还有专门的官兵负责维护秩序。
放行之后,商户们率先进来。按照地上标注的位置,捯饬好自己的摊位。又过了半个时辰,道路彻底放开。马车一辆辆驶进来,然后在山脚前停下,由侍从带去停放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那里是专门空出来停放马车的。
“各位兄台好啊,又是一年,近来如何呀?”石阶前不远处,一白衣男子拱手招呼着众人。旁边也有许多人热情地应着,明显在这群人还比较受欢迎。
“石兄气色不错,近来是有何好事发生?”
“是啊是啊,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伙开心开心?”
“你们知道什么呀,石兄这是准备下场今年的科考呢。”一绿衣男子站在石兄旁边,石兄也没有因为他戳破而生气,明显跟他关系不错。
“近几次扶摇宫期考,石兄次次都上了青云台,夫子都说今年石兄必定榜上有名!”
众人都道恭喜,石兄被他们说得不好意思,忙拱手道:“该下场咯,读了这么久了,年初的时候家里给说了门亲事,总得有个功名去见新娘子不是?”
“羡慕石兄你,成家立业,今年一下就完成了。”
这几人都是京都普通书院的,自然干出这种说科考就科考的事。
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到书院的“准许科考证明”。
扶摇宫的人不一样。
那里的人几乎是天才云集,科考中第只是时间问题。
能进扶摇宫大门就有资格参加科考。
不远处走来一群穿着锦衣华服的青年,隐隐以中间那名蓝袍之人为首。他们走近,瞥了一眼围在一起谈论的“石兄”等人。
锦衣青年们周围没什么人,自然能听清他们的谈话。
“哼,这年头真是什么货色都能进扶摇宫了,乔山长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
闻言,绿衣男子愤然转头:“你说什么?!”
石兄也很愤怒,但在看清说话之人是谁之后又迅速惶恐,“薛小爵爷。”
薛业面色不屑,根本没搭理他。周围的锦衣男子们哈哈大笑,“你看他,个怂货。”
方才还跟石兄热络交流的书生们见状,忙退了好几步,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小爵爷。”
绿衣男子被气得不清,他想冲上去理论,却被石兄一把拉住,低声道:“贤弟,不要冲动,我们惹不起。”
“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不仅说你,还骂我爹,我受不了这气。”乔凌卿咬着牙。
“瞧瞧,狗还吠起来了。”薛业对着他的同伴们嘲笑道。
然后高傲地下命令:
“来,往旁边让让,好狗不挡道。”
就在乔凌卿捏着拳头,忍不住冲上去的一瞬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乔凌卿恍若看到了救星,踮起脚挥手:“钟云!这里!”
薛业:“狗的主人来了。”
宋钟云穿着淡黄色的锦服,手里还捧着一本书。他毫不畏惧地看回去:“狗我没看见,倒是看见一只呱呱乱叫的乌鸦。”
宋钟云一现身,事情便不好像方才那般好解决,周围围了不少人。
有些从清河、津沽等地来的不清楚内情,便好奇道:“兄台,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直接吵起来了?”
有京都本地书生给他解释:“听说过太学吗?那蓝衣男子和他后面那群人都是太学的人。太学和扶摇宫互相看不上对方,天天吵,月月吵,一见面就吵。”
太学,大兴朝国立学校,招收的都是贵族子弟。
太学和扶摇宫并称京都双校,不知道哪一年出的问题,历来太学和扶摇宫的矛盾都极深。
到了这一代,又以薛业为首的,宋钟云那一波的,矛盾最深。
薛业脸色难看:“ 你骂谁是乌鸦?”
宋钟云冷笑:“谁应就说谁咯。”
“好小子,有胆量。”薛业面色扭曲,恶狠狠道:“你自己什么货色,敢骂我是乌鸦?”
乔凌卿大笑一声:“哈哈,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承认自己是乌鸦的,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薛业身旁的锦衣男子:“你!”
“乔凌卿,你说话最好不要太放肆!”
乔凌卿阴阳怪气:“我哪敢在诸位面前放肆!”
“你!”锦衣男子被他堵了一句,忿忿甩袖刚想站出来理论,却被薛业给拦住。
他脸色铁青,指着乔凌卿道:“好、好得很!看看,这就是乔山长教出来的好儿子,这就是你们扶摇宫所谓的好学生。”
“你们这么厉害,别到时候连金銮殿都进不了,那才是丢人!”
跟他一起的锦衣男子们全都笑起来:“哈哈!就是就是!别这么大口气,最后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
他这话说的。
扶摇宫的人历来都是中第最多的,只要中第,便能进金銮殿。这是在看不起扶摇宫所有人吗?
人群里难免混着扶摇宫学子,他们愤愤不平,但又碍于薛业的身份不好发作,只能暗地里紧紧握拳,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宋钟云黑着脸:“不劳烦您担心,这金銮殿,我们是肯定会上的。”
薛业想起他的身份来,笑得更加猖狂。
“就你?连青云榜都没上的废物?”
“你不是一直看萧家人不爽吗?但人家萧家可踏踏实实的一门三才子,你有什么?”薛业目光落在宋钟云手中的书卷上:“空有书本三千?”
“哈哈!你呀,还不够格!”
人群鸦雀无声。不是没人反驳,是没什么人敢反驳。
你看人宋钟云,那么骄傲的人不也是只能咬牙憋着吗。
薛业面露得意,知道他这是戳到对方的痛处了,此刻心里不知道在怎么骂他呢。但没关系,他又听不到,这场对弈最终还是他们太学胜了。
正在他洋洋自得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阶上传来:“呀,您这嘴真臭,口气隔着老远我就闻到了,方才晌午吃了什么呀?”
“谁?!”
谁这么大胆!
众人循声望过去,便见台阶上站着一位红衣少年。少年身姿抽条得很漂亮,腰肢很细,整个人也很瘦。双手背在脑后,朝下望来的眼神桀骜又肆意。
薛业心中涌现出一抹熟悉之感,刚想扬声骂回去,便见到少年身旁站着的书生,正眼神淡淡地看着他。
瞬间,犹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当即蔫了。
萧洄走下台,站在乔凌卿前头。
“就是你嘴臭骂我们扶摇宫的人?穿得人模人样怎么就是不说人话,你谁啊说话这么嚣张?嗯?怎么不说话了?”
乔凌卿往前挪了两步:“萧洄,这是肃宁伯府上的薛业,我们都叫他薛小爵爷。跟在他身后的都是太学的人。”
萧洄:“哦,那你确实有资本嚣张。”
乔凌卿:“……”
薛业:“……”
所有人:“……”
你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萧洄:“但你话并不能这么说,今日来参加春日宴的扶摇宫之人并不少,况且,主持这春日宴的七人中有六人均出自扶摇宫,你哪里来的胆量敢说东道主的?”
乔凌卿不住点头:“就是就是。”
萧洄:“你们怎么不说话?”
乔凌卿跟着说:“怎么不说话?”
说话?说什么?
随着萧洄走近,太学的众人也看到了他身边的书生,个个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嘴巴闭得死紧。
这边的动静引来值守的官兵。
“那边的,围在那干嘛呢,赶快走,别挡着道!”
按照往常的情况来看,太学的人应当是不会理睬的。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行人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然后随着人群,干脆地离开了。
“奇怪,今天怎么好说话?难道是被你气到了,不应该啊。”乔凌卿站在萧洄身旁嘀咕道。
萧洄:“你想多了,我哪有这么大面子。”
一切还得靠他旁边这位仁兄。
乔凌卿不清楚原委,还以为他在谦虚:“别这么妄自菲薄嘛,你很厉害的。”
说完这话,他才猛然想起宋钟云来。
糟了!
他怎么在他面前跟萧洄表现得这么熟稔!
乔凌卿赶紧退回去,去找从方才起便一句话没说的宋钟云。
后者没多分给他眼神,也没看别人。石兄拉着乔凌卿,低声讨论着什么。
宋钟云面上平静,他一步一步走向萧洄。
嘶——
一些清楚内情的人发出倒吸口气。
来了来了!
刚吵完一架,马上又要开始另一场了!
所有人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然后径直越过萧洄,停在了书生面前。
拱手,弯腰。
然后转身。
所有人:???
不是,几个意思??
那书生什么来头。
宋钟云走了,乔凌卿等扶摇宫的人迅速跟上,方才还在看热闹的人一下就散了。萧洄站在原地,在思考一会儿买点什么。
书生见他一脸沉思状,意味深长道:“没想到你会替他解围。”
萧洄偏头问:“谁?”
书生观他神色,奇道:“你不认识他?”
萧洄:“有些眼熟。”
“……”书生,“那你出手是因为?”
“怎么说我也是扶摇宫的一份子,那人都骑到我们头上了,还不允许我怼回去?”萧洄不以为意,脑子里还在想一会儿到底买什么。
看来是真没认出来了。
书生忍俊不禁道:“有趣,当真是有趣。”
萧洄问他:“吃炒栗子吗,我请你。”
“长清要吗?”
三人朝卖炒栗子的商贩走去,正巧刚炒好一锅,老板麻利地装好一份,萧洄让书生先拿着。
书生接过,剥开尝了一口。香甜糯,确实好吃。
“看在这栗子的份上,为兄好心提醒你一句。下次你跟那人再见面时,你可千万别表现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来。”
萧洄也从袋子里摸了一个剥了吃。
“不会,他不会知道的。”
因为他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但,
晚了。
因为对方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雷雷,看到宝贝们底下的催更评论,我开心又焦虑。最近有点忙,加更目前来说不可能,但至少我加量了(美女叉腰jpg)
快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