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风入松 01
◎注意点影响!◎
豫州, 灾后重建地。
几天过去,雨势稍缓。
豫州几乎全城被淹,晏南机带着部队在一处制高点安顿下来,搭建了临时的难民收容所, 将带来的物资发给难民们。
姬家在收到消息后二话不说就派人清点了大量钱粮, 还在金陵呼吁其他商户一起捐赠物资帮助朝廷和三州度过这场难关,其中第一批在昨天就已经送到了。
趁着潮水渐退, 晏南机跟着工部的人重新去稳固堤坝。为了方便行事,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 穿的是黑色或者青色的粗布短打麻衣。
一开始工人们还惶恐,觉得这种锦衣玉食的大人肯定是来做样子, 帮倒忙。
结果两三天下来,人比他们做得还要好。
工人和官兵们糙惯了,见到青年那双白净的手臂在污水里搅来搅去,后者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时, 感到一阵牙酸。
对方撸了袖子, 墨发用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簪束着,宽肩窄腰, 手肘支起, 肩背微弓,立在污水里冷淡地垂着眼, 神色未变。
仿佛立身之地是天界瑶池。
但脏的就是脏的。
就是晏南机本人不嫌弃,他们都在替他嫌弃。
*
工人们都说晏大人心善, 是个很好的父母官。晏南机只是静静听着, 并没有将这些夸赞放在心上。
前两天他们挖通了一条河道, 可以利用地理优势将堵着的水给引到沧豫江去, 由此江入海, 方可解水患。
通道挖通后,消息传到驻扎地又是好一阵沸腾。
污水排了两天,被淹的城市逐渐能进人了。官兵和工人们负责进去清理,难民们期待着早日重建家园,能动的也都回去帮忙。
晏南机也不例外。
青年穿着一身褐色短打,长手长脚都露出来大半多少有些怪异,但放在他身上竟也有些和谐。
他戴着一副口罩,眉眼冷冽,睫毛很长,在眼尾拉出了长长的弧度,望过来时像是含着一种别样的情意——这在他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时候特别有欺骗性。
实际上他整个人都很冷,也不大爱说话。
唯一有点矛盾的是,男人所戴的那副口罩右上角绣着一只精致小巧的红兔子——与他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符。
矛盾又合理,合理又矛盾。
一想到这人是晏南机,他带着好弟弟萧洄送的口罩,又丝毫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是的,现在整个豫州驻扎地的人都知道晏大人的兔子口罩是萧洄亲手做的了。并且也知道只有当他们提起这个口罩的时候,寡言少语的晏大人才会跟他们多说几句。
**
工部右侍郎钟闼找过来时,晏南机正用锄头挖一块大泥,脚边放着担泥用的簸箕。袖子挽至手肘,小臂肌肉紧实,青筋明显。
他看起来好像很适应这样干活。
钟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晏大人,又干活呢?”
青年分给他一个眼神,眼尾狭长,看过去,不到一秒又收回,手上动作未停。
钟闼不自在地将手背在身后,盯着男人脚底沾着的泥,眼皮子跳了跳:“大人如此躬身亲为,陛下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他说这话说不清是真诚的夸赞还是有心计的反讽。
堂堂世子爷,京都三品官,金汤匙喂着长大,现在却同农户工人一般如此做事,简直不要太诡异。
啪!
一滩泥被送入簸箕,溅了不少出来,钟闼迅速往后退一步。
晏南机终于说话了。
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钟大人,麻烦让让。”
钟闼自觉尴尬,不明白此人为何如此冷漠,亦不明白他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恕下官多嘴一句,您为何不多同百姓说上两句,那样他们会和您亲近一些。”
日后谈起来,他们也会感恩戴德,好处只多不少。
男人仿佛没听见,继续挖着泥,笨重的锄头被他用得得心应手,仿佛他生来就会干这样的事。
但这怎么可能。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见他不答,钟闼疑惑着重复:“大人?”
晏南机停下。
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嗓音:“不是觉得多嘴?”
那就不要说。
钟闼尴尬地走了。
一旁的工人本来干累了想歇会儿,扭头瞥见晏南机这个贵公子都比他们能干,瞬间又来了劲儿,硬是将半天的工作量提前完工。
开饭前,他们还乐呵呵地同他打招呼:“大人,走啊,一起吃饭去!”
晏南机略一颔首:“你们先去。”
工人知道他不喜与人交谈,也不再继续相邀:“那我们就先去了,大人您可得快点,待会儿饭都冷了。”
又是简单的一个字。
“好。”
……
卫影提着食盒来时,晏南机刚把簸箕里的泥土倒掉。
“公子,吃饭了。”
旁边屋檐下的台阶被打扫得干净,卫影将饭菜放在带来的凳子上。
晏南机坐在台阶边上,摘掉口罩,嘴唇因为捂得太久有些发白。他坐在被水淹没过的街道边,神情有些冷淡。
从食盒里拿出湿帕擦完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层握剑的薄茧。
他耐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干净。
“驻扎地的难民们如何了?”
卫影道:“一切安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开始带他们活动了。”
晏南机点头,不再说话。
他安静地吃着,动作很慢,很是斯文。
卫影从怀里拿出一副新的兔子口罩:“公子,把原来的那个给我吧。”
萧公子说过,这个“口罩”要勤换。于是每次卫影来送饭时都要给他家公子带副新的,然后把旧的拿去洗干净收好。
晏南机把怀里的东西递给他,“包袱里还剩多少?”
用过几天后,晏南机逐渐懂得了萧洄信上说的“一次性”使用是什么意思。
用一个少一个,还不能重复使用。
卫影想了想,道:“应该能坚持到我们回去。”
回去?
可能还早得很。
…
…
吃完饭,晏南机戴上口罩重新开始干活。卫影在他身后收拾碗筷,感叹道:“公子,我跟了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您这样。”
晏南机没答:“算算日子,信应该已经送到了?”
“是啊,按照正常的速度,昨日一早萧公子就该收到您的信了。”卫影笑着,开始打趣:“不知道萧公子看到您这副模样会做如何想。”
提起萧洄,晏南机神色逐渐染上些笑意,“总归不能不认我这个兄长吧。”
铁定不能啊。
他二人深厚的情谊那么多人都看着,怎么会说没就没。
“萧指挥使也真是,多大的人了还因为抢了弟弟写信来骂您。”
晏南机笑得意味深长,“他可不是骂我抢了他弟弟。”
卫影一怔。
他抬头,感觉自己似乎猜到了什么。
晏南机察觉到了 ,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呢,没有的事。”
他往前走去。
“总之,萧二想骂,由他骂便是。”
对方越是骂,越是会将其宝贝弟弟往自己身边推。
***
经过各方面的努力,豫州退水很快,被营救的难民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往常迅速席卷灾区的瘟疫并没有肆虐,跟着部队来的大夫和太医完全忙得过来,草药也足够。
世家们捐的物资、朝廷筹备的钱粮都在后续跟进中,难民们吃饱了饭也开始加入家园重建。
一切都在好转。
就在晏南机准备放下豫州这边,去更远的绵州看看时,斥候却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不好了晏大人,二皇子被难民们给劫持了!!”
……
……
后面两天,萧洄学都不上了,专门跟着温时出来施粥,温时也不再将他藏在身后,而是让他站在自己身边帮忙。
一天下来,少年的右手几乎已经提不起来了。
知道这玩意儿废手,但不知道这么废手。
他在斋堂找了个凳子坐下,把手搁在桌上休息。
温时和光叔在商讨着什么,他没兴趣听,拿左手慢吞吞地给右手按摩。
啪。
一把绣春刀被放到桌面上,与他的手臂擦身而过。
萧洄忧心忡忡地将手往旁边挪了挪,抬头看来人:“你干嘛?”
萧珩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嗤笑了声:“不是说要给我按肩?”
男人大马金刀往他对面一坐,拍拍自己结实的肩膀,眼神示意。
来啊。
“……”
萧洄不太情愿地出声:“我手痛,按不了。”
“才来了几天就手痛,少爷,你也太娇贵了吧?”萧珩上下嘴皮子一碰,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有其他什么心思。
萧洄怼回去:“不娇贵怎么当少爷。”
“你说得有理,那你哥我这肩是按还是不按啊?”
他正想说话,就见温时走了过来,温声道:“我给你按。”
“不用。”萧珩立刻起身,让人坐在他的位置,“我不累。”
他把手搭在温时肩上,笑着道:“我给你按。”
瞧瞧这不值钱的嘴脸。
萧洄心里翻了个白眼,默默地自己给自己捏。
但才捏了一会儿,左手也累了。
“……”
他怎么这么菜!!
温时察觉到他的情绪,把手伸过去:“我给你揉揉吧。”
想起他的手劲儿,萧洄正要拒绝,就听他二哥冷不丁道:“别惯着他,就该让他多锻炼锻炼。”
省得一天到晚都生病。
他嘀咕:“我还不稀罕呢。”
又觉得他二哥实在是有点不忍直视,没好气道:“大庭广众的,也不知道收敛点。”
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济世堂的主人就是当初令你被逐出家门的温时不成?
萧珩挑衅朝他看去:“羡慕?”
“当谁没有似的!”萧洄当即朝外喊,“季风!过来给我捏捏手!”
*
晚上准备回城,温时提着木桶准备收回去,被萧珩一把接过:“这个重,我来吧。”
“不用了,你歇会儿吧,我可以的。”温时还要伸手去拿,被萧珩拦着不让,他单手拎着,道:“你提不动的,别逞强。”
温时便背起手,笑了笑:“好,听你的。”
跟在身后的萧洄:“……”
*
太阳落了山,一天又快结束。
三州灾情严重,泰兴帝鼓动百官缩衣节食,自捐了钱后,萧府现在都紧着钱包过日子。但尽管如此,秦氏还是没舍得亏待自己幼子,动用嫁妆也要将他养得好好的。
今晚又吃荤。
想起今日那些难民为了一口粥东奔西走的模样,萧洄有些食不下咽。
“仅此一次了,以后大家都节省一些。”
庄师傅疑惑道:“可是哪里不合胃口?”
“没有,挺好的。”萧洄托着右臂起身,“把这些拿给大家分着吃了吧,明天开始我喝粥,省下的钱都捐去济世堂吧。”
香圆担忧道:“可是公子,就吃那些,您的身子遭不住啊!”
萧洄不想多言:“照做便是。”
“这……”
下人们为难地互相对视,搞不懂他们家少爷的想法。
夜晚,月上枝头。
萧洄在写刘兄托人带给他的课业——人可以不去,但课业不可不写。
灵彦端着果盘进来,“公子,吃点桑葚,我今儿新摘的。”
这些都是他精挑细选过的,颗粒饱满,刚洗过,上头还沾着水。
看起来似乎挺好吃的。
萧洄停笔,往嘴里送了一颗。嘴巴,舌头,还有拿果子的手顷刻间变成乌紫。
“让你看地看得如何了?”
总让难民们围在京郊也不是个事儿,京都城房屋不够,是不可能再进人的,得想点法子。
“看过了,都是些荒地,没什么人种,售价应当比市场价低。可坏就坏在,您在地图上圈起来的那些地,有大半都是那些王公贵族的。”
这是封地,应当不太好买。
萧洄啧了一声,确实有点麻烦。
灵彦从怀里掏出封信:“您的信表公子回复了。”
萧洄拿帕子擦干净手:“我看看。”
“您真打算将铺子都卖出去啊?”灵彦忧心忡忡道,“那可是咱的家当啊,卖了吃啥。”
去往三州的大军开拔前夜,萧洄连夜给秦隅去了一封信,托其把他在金陵和姑苏的铺面都卖了,兑成现银和银票,和赈灾的物资一同运进京。
灵彦以为他家公子疯了,要把全部家当捐给难民。
萧洄道:“灾情稳住了,不需要咱们再捐。”
灵彦:“那您想……?”
“如今我们已经进京,想再回金陵是不可能了,与其远在天边托人打理着,不如卖了换成更有益的。”
“那您是想在京都重新做生意啊?”
萧洄笑了笑,没说话。
京都哪有这么容易做生意,他身份敏感,不好轻易涉商。
这要是在之前,萧洄肯定还要考虑很久,但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摆在面前,不要白不要。
“我自有打算。”他收起信,道:“现在唯一的难处就是如何让这些王公贵族把地吐出来。”
灵彦:“这还不简单,您不是跟晏大人关系好吗?”
萧洄:“那又如何?”
灵彦:“晏大人在是大理寺卿之前,他还是永安王世子啊!”
啊!
萧洄恍然大悟。一拍手掌:“你提醒我了。”
灵彦:“什么?”
萧洄匆忙翻出几张白纸:“我还没给他回信。”
灵压:“……”
现在才想起会不会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
算算日子,小晏也有好一阵子没出来了,你们都不想他吗!!——
看到有人说重复,那是因为为了防止盗文,我把防盗比例开到了90%,现在改到了80%,刷新可看了。
不能再低了,盗文吸血真的很要命的,作者也要吃饭QAQ(虽然靠这个吃饭可能会饿死
52 风入松 02
◎问吾兄安。◎
萧洄并不打算拜托晏南机这件事。
他把这次回信当做普通朋友之间的信笺。
提笔。
「吾兄安」
字太丑, 换掉。
再写。
还是丑。
又写。
更丑了。
……
……
如此揉了十来张纸,萧洄咬着笔杆,纳闷地皱眉,这字儿怎么越写越丑?
他将晏南机写的信重新拿出来看了遍, 又看了看自己写的。
然后决定不再给自己找罪受。
将信重新装回去。
灵彦在旁边磨墨, 目睹了全部过程。在他第三百六十五次换纸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 省着点用, 这是咱们院里最后的纸了, 用完就没了。”
“这么快?”
灵彦:“倒也不是,我只是想提醒您, 您就是再写一千遍,一万遍,字也不会像晏大人那般好看的。”
萧洄:?
“实话可不兴乱说。”
萧洄重新拿了一张纸,平稳铺开, 刚要落笔, 又停下。
“罢了,已经这么晚了, 你回去歇着吧。”
灵彦巴不得早点回去休息, 他将磨好的墨推回去,道:“那我可就走了啊, 天色不早了,您也早些睡。”
别明天天亮了还在纠结。
萧洄不耐地挥挥手。
深夜, 南院都熄了灯。
萧洄书房还亮着。
夜晚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时候, 思绪发散得很快, 没头没尾。
明明只是写一封信而已, 萧洄却想到了他们初遇和重逢, 他在想对方给自己写信时是否也这样辗转纠结。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了打更的声音,窗畔的少年才重新动笔。
「问吾兄安」
……
……
翌日一早起床的时候,萧洄很想穿越回去杀了昨晚的自己。
他顶着眼底的乌青,塞给灵彦一封信。
“找人送到晏大哥手里。”
灵彦看着他憔悴的脸色,欲言又止。
“……您几时上的床?”
萧洄装作没听到,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扭头让季风送他去扶摇宫。
连请了两天假,不知道夫子会不会找他麻烦。
**
扶摇宫复学已有三日,萧怀民本就对他跟温时走得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要是再荒废学业,会不会上手打人倒不好说,反正温时在他心里的印象只会越来越低……
为了二哥二嫂的幸福,他决定牺牲掉自己的幸福。
鹤字学堂门口,两日空等无果后,梁笑晓和沈今暃终于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某人。
“我的好贤弟,见你一面可真难。”梁笑晓感叹。
萧洄走过去,“这么急着见我?”
他不明白他们三人的关系何时到了非要日日相见不可的地。
“怎么回事啊你。”梁笑晓瞧他,“没睡好吗,为何看起来这么憔悴。”
“有点。”
“那我们快点说完,好放你回去睡觉。”梁笑晓长话短说,将腰间拴着的钱袋扯下来,“喏,接着。”
“给我钱做什么?”萧洄这会儿脑子不大清醒,好些事儿还转不过来弯。
梁笑晓道,“这是我俩的一些私产吧算是,想把它捐出去。你大哥比你还忙,去户部好几次都见不着人,通过他人之手又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交由你代为转交比较稳妥。”
结果一连两日没见到人。
“你们各府不是都捐了吗,怎么又捐?”
作为四大世家其中之二,沈府和梁府虽然没姬家富有,也没有晏家底蕴深,但也带头捐了不少。
如今怎么又捐。
沈今暃:“府里是府里,我们是我们。”
梁笑晓:“我二人也想为百姓做点什么。”
他们默契地异口同声:“便拜托你了。”
*
进入学堂,刚刚坐下。
刘兄也扔给他一个钱袋子:“帮我给萧尚书,就不用写我名字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少得了我。”卓既白从前头走来,也扔给他一个鼓鼓的钱袋:“听说你前两天跟着济世堂出城施粥了,难民们怎么样了?”
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给他送钱。
“好很多了,至少不再是每天挨饿。”萧洄道。
“那就好,这钱你拿着,我们不认识济世堂的人,也知道这点钱可能拿不出手……但都是心意,请你帮我们转交。”
“顺便也请你帮我们告诉那难民们,京都没有放弃他们,我们都是大兴的子民,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他们的。”
原来是因为前些天京都紧闭城门不收留难民的事,他们虽然知道朝廷这样做是为了城内的百姓,但良心上始终是过不去。又还只是个读书人,目前不能为民生做点什么。
好歹捐点钱是可以的。
“对,麻烦萧公子了,连同我们的一块。”
平时因为身份特殊不敢跟他打交道的同学们在这一刻好像放下了芥蒂与隔阂,真心实意地朝他围过来。
认识的,不认识,都涌了上来,一张张年轻的脸上神情真切。
少年心一片赤诚,说不感动都是骗人的。
萧洄起身,认真地朝他们行了一礼。
学子们亦认真还礼。
这一众年轻人来自不同地方,他们有的今年下场,或许九月之后再也见不到。但不管日后如何,至少他们现在是同道的。
多年后再想起,或许也会羡慕如今有这么多人一起。
“我知晓大家急于帮助难民的心情,但请诸位先不要着急。”经过这一遭,他此刻无比的清醒。
“你们现在给了我,可能我也拿不下。不如这样,等散学后,我叫人进来收,大家再给,如何?”
众人一想,也是这么个理,纷纷点头:“行,都听你的,散学再给便是。”
*
上完一堂课后,门外又有不少人找萧洄。无一例外,全是来捐款的。
萧洄连忙让人去户部和济世堂给萧叙和温时带了个口信,下午散学时,两边都派人来了。
因为要捐款的人实在是太多,甚至有些夫子都让小童拿着钱袋过来。为了方便,柳夫子和乔院长商量,干脆将此事挪到了青云台。
就是那个写着萧洄第一百名次的青云台。
济世堂派来主事的是光叔,户部主事的是一位老前辈,明显认识萧洄。
两人都看到了那个大大的一百名,默契地拍了拍萧洄肩膀,也不知道是个啥意思。
萧洄展开折扇挡住脸,装作没看到他们意味深长的视线。自觉没自己的事之后,便溜到一旁打开了梁笑晓和沈今暃给他的东西。
不知道装了啥,挺轻的。
他打开,两秒之后又合上。
好东西啊。
……
……
晚上,萧叙百忙之中难得空闲,牵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来到南院。
没有下人跟着,就他们三人。
门虚虚掩着,可以直接进去。此刻院子里没什么人,一入夜后,大家做完自己的工作便歇回了自己屋里。
路边每隔一段距离立着一“盏”灯。
这些灯笼很奇怪,它们被穿在一根木头上,然后直直插/进地里。
小姑娘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很是好奇:“爹爹,这是什么呀?”
其实萧叙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倒是但知道这么怪的东西是谁鼓捣的。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道:“这是小叔做的,进去问小叔。”
屋内,萧洄正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灵彦在旁边磨墨,看着纸上一道又一道线条交错,然后组成一种奇怪的方框。
像房子,又不大像。
他看不懂,但也不太奇怪。
因为他家公子每回做手工前,都会画几幅这种匪夷所思的图纸,然后复刻下来。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小叔!快出来接我们呀!”萧云咯咯的笑声传进来,萧洄停笔,打开门迎接。
“快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小可爱们来了啊?”
“是我!我是小可爱!”小姑娘举起手,怕他看不见自己,还一蹦一蹦的。
旁边的萧寻不知道随了谁,平日里木讷得很,话不愿说两句,但一见到萧洄刷地一下就变了性子。
他冲过去抱住萧洄的腿,抬头奶声奶气地喊道:“小叔!”
“哎!小叔的乖宝们!”萧洄摸摸他们,从兜里摸出路上买的零嘴,分下去。
他总是这样,变戏法似的能给他们拿出好多东西。在两个小孩眼里,萧洄就是仙人,一个长得好看、味道好闻、随身装着宝藏的仙人!
萧叙先进屋,目光从屋内扫过,越过站着的灵彦,最后停在铺满了纸张的的书桌上。
他过去拈起其中一张:“你叫人找我来所谓何事?”
“确实是有事,但人还没来齐,等会儿再说。”萧洄仍旧逗着小孩们玩,“小叔给你们买的零食好不好吃啊?”
“好~吃~”
“那给小叔也吃一个。”
“啊——”
萧洄吃了一口蜜饯,甜得牙疼。
这么久没回来,蜜饯都没以前好吃了。
“小孩的东西你也要,还真是个大小孩。”萧叙嗤笑一声,拎着那几张草图转身,撑在书桌上,问他:“这是什么?”
萧洄就是不说:“人还没来齐。”
“都这么晚了,你还邀请了谁?”萧叙挑着眉,一股不太好的感觉冒上心头。
“你认识。”
“什么时候到?”
萧洄扭头朝外喊:“季风,去看看人到哪了。”
窗外传来一阵动静,季风出去了。
没过片刻,这少年又回来,从窗户嗖地一下跳进来。
轻飘飘落下一句。
“到门外了。”
萧洄拍掉手上的蜜饯渣子:“快将人迎进来。”
“已经来了。”
萧叙漫不经心地瞥过去,想看一眼这么晚了究竟是何方神圣。
书房门没有关,大开着对着院子。有人提着盏灯笼,隐约能看见两道身影,有些眼熟。
待两人彻底走入灯光下的那一刻,他敛了神情。萧叙放下手中的东西,语气淡淡。
“灵彦,季风。”
“大公子?”
“替我把小少爷和小小姐送回萧园。”
“……是。”
萧云和萧寻玩了不到一刻钟,兴致刚起突然就要被送回去,茫然又不情愿地看向男人:“爹?”
平时温柔的人此刻却是笑容都懒得挤出一分,他慢慢望过来:“听话。”
孩子虽然小,但他们心思敏感,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萧叙是不可忤逆的。
他们任由季风灵彦将他们带走。
温时和长清正好与他们擦肩而过,萧云侧头,有些好奇地看了这位漂亮的男人一眼,一回头,对上了她爹陌生的神情。
书房门被关上,灯笼熄了火。
温时依旧笑着,好像对萧叙出现在这儿丝毫不意外,像没注意到男人的冷淡似的,随意地喊了声:“尚书大人。”
作者有话说:
二十万字了,还没写到文案,我恨!!!!!!
53 风入松 03
◎一声哥哥走天下!◎
两日前, 晏南机连夜骑马赶到了沧州。
几位大夫和官兵慢上一步在后面追。
沧州地势平坦,遭殃面积最大、也是最先被淹的。
陈砚初来沧州就敏锐地发现这一点。他利用所学知识,有条不紊地制定了几项计划,按部实施。
灾区瘟疫肆虐, 太医和官兵不太让他出门。陈砚便坐在营帐里, 每日听取下属汇报。
由底层向高层,一级一级层层把控, 每日都要进行。
智者多思, 能者多劳, 再正常不过的流程。陈砚运筹帷幄,他心中对灾情重建有一幅非常漂亮的蓝图。
如他所料, 形势每天都在好转。瘟疫被控制住,世家和朝廷带来的钱粮也迅速跟上。
一切都在如预料般进行着。
陈砚写好了回禀的奏折,准备发往京都的第二天,营帐便被难民们攻破, 生生将他这个“主要上司”劫持了起来。
……
……
薄暮冥冥 , 离沧州城区稍远的平地上营帐成群,远远望来, 有点类似草原上的蒙古包。
“所以, 你就这么被他们抓起来了?”主帐外头生着火,晏南机抱着剑靠在一旁的巨石上, 昏黄的火光映在他神情冷淡的脸上。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作假。”陈砚坐在草垛上,裹紧了披风, 他刚从水里被捞起来, 晚风一吹, 喷嚏连天。
“这便是你想了两天的理由?”离了京都和高堂, 他这会儿倒更像是位江湖侠客, 未尽的杀意和刺骨的冷冽弄得人头皮发麻。
太久没见他这样,陈砚有些招架不住,春日宴上游刃有余的书生在青年面前变得束手束脚,说话也磕巴:“表、表兄…我下次不敢了。”
“还好难民们只是想要一口吃的,若是遇上劫匪敌军,那可没这般好解决。”卫影从主帐里出来,道,“热水烧好了,殿下,快去洗洗吧。”
他旁边跟着一个老奴,是陈砚的贴身太监蔡德。
“殿下,老奴有罪!”
老人一哭起来没完没了,夜啼的乌鸦似的,着实不大好听。
“蔡德,跟你没关系,别哭了。”陈砚无奈道,“这次是我自己不小心,但好歹人没事。”
“当初大殿下建立影卫的时候您也该向圣上要一队亲卫的。”蔡德苦笑道。
大皇子陈阑从小便养着一批影卫,又于三年前组了一支金翊卫,皇帝曾有意给他的二儿子、三儿子都组建一支,结果到现在也没个音信。
这才导致他们这次出行没个得力将士护卫,也没有忠心的下属办事,结果懵逼上听,弄得现在这般局面。
“我平时居在深宫,要这些没用。”陈砚洒然一笑:“你就别担心这个了,父皇自有他的考量。”
蔡德欲言又止,但是碍于身份不太好把话说明白,他默默瞥一眼晏南机,希望世子爷能帮忙说两句。
但那位对视线异常敏感的青年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神情一直很冷淡。
“都过去了,不许再提。”陈砚起身,看向晏南机,“我先去洗个澡,表哥你再坐会儿?”
青年摆手:“我去看看难民。”
“好,我让蔡德跟着你。”
“不必。”
之前发生动乱,难民们趁着军队外出接应朝廷的物资,拿趁手的农具冲进大营。正是因为是无辜的难民,没有上头的命令,官兵们不敢随意动手,给了他们有机可乘的时间。
难民的人数要远比留在营地的官兵多,滚雪球似的很快便将营地占领。陈砚此行没有暴露身份,对外只说是朝廷派来赈灾的钦差。
不然,闹出来的动静可能会更大。
运来的物资已经被瓜分得七七八八,晏南机已经通知豫州和京都重新重新派遣人手。解决好这边的事,他还打算去绵州看一眼。
绵州的负责人是督察院以为名不见经传的一位御史中丞,晏南机跟他不熟,不知此人办事如何。
他用剑斩掉拦路的荆棘,忽有所感,朝着京都的方向望了一眼。
“过两日我会去绵州,你带着人先回一趟豫州再来找我汇合。”
卫影一怔,“可是有事发生?”
“嗯。”青年收回目光回剑入鞘,道:“算算时间,回信也该到了。”
……
南院书房内。
萧洄接过长清拿来的木板,道:“哎,劳烦你帮我了。”
他回身看到书桌前对峙的两位,无奈道,“你先出去吧,有事再叫你。”
“是。”
萧洄刚一转身,长清又在背后叫住他:“三公子。”
“嗯?”
还不知道里头的两位准备干什么,长清担忧地看了一眼,行礼道:“拜托了。”
萧洄了然,“放心,有我在呢,不会打起来。”
就算打起来了,谁输谁赢不一定呢。
萧洄走过去,把木板放在两人中间,然后咳了一下:“让让?”
温时和萧叙同时看过来。
“……”
“我坐边上也行。”
只是你俩确定不觉得尴尬吗?
温时往旁边挪了一点,让他进去。萧洄把桌上的东西都腾干净,中央摆着一个风炉,煮着茶。
他动作略生涩地弄茶,倾盖,烫杯,浇茶。
萧叙眉心动了动,说:“你这煮茶的手法有点眼熟。”
温时也看过去,眼神意味深长。
萧洄手抖了一下。
之前看晏南机煮茶的时候太过赏心悦目,他就偷偷学了点,今日是没忍住想卖弄一番,结果被当场抓包。
他面上不变,“新学的,怎么样?”
他哥尝了一口,没戳破他:“华而不实,不怎么样。”
“有吗?”萧洄把目光转向温时,后者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道:“挺好喝的。 ”
萧洄满意了:“看吧,我就说,怎么可能不好喝。”
就没有难喝这一说法。
少年神情得意,萧叙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手边放着方才看过的几张图纸,萧叙手指扣在上面,“茶也喝了,招呼也打了,叫我们来干什么可以说了么?”
萧洄啧了一声,“哥,你语气别这么凶啊,我请来的是户部尚书和济世堂堂主,不是你萧叙和温时。”
他说的有理有据:“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当你们担上这个头衔的时候,可就不是代表着一个人了。”
“嗯?”萧叙作势起身要走,“既如此。户部尚书岂是尔一介白衣可见的。”
萧洄忙拉着他衣袖:“哎哥!我错了!你先别走!”
他清楚两人之间的问题,也不特意提,只道:“两位哥哥都是聪明人,你们今天来就代表户部和济世堂,我只是个中间人,来帮你们赚钱的,大事当前,还请哥哥们放下芥蒂。”
“城外有那么多难民,你们也看了我画的图纸,我觉得我想的办法挺好的,但还是需要两位哥哥的帮助,你们如果一直这样,那我可就很难办了。”
萧洄唠唠叨叨:“两位哥哥都是成年人了,在正事面前能不能有点成年人的表现和担当,这像话吗,这在我一个当弟弟的面前像话吗?”
哥哥哥哥,要被他哥哥晕了。
萧叙一口茶喝下去,淡淡道:“你嘴里的哥哥真廉价。”
萧洄:“那是。”
天之大,一声哥哥走天下。
温时莞尔:“看这情况,我要是再不答应,倒显得我不识抬举了。”
萧洄忙道:“岂敢。”
左不过是多撒两娇的功夫。
“要讲什么,说吧。”
萧洄发现,一旦抛弃“萧叙”和“温时”这两个不得不“对立”的身份,他们默契得如同相交多年的老友。
一番交谈下来,他甚至感受到一种相见恨晚的遗憾。
“这便是你说的计划?”提起正事,萧叙变得异常严肃,“造房子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首先得有地。”
萧洄是这样打算的。
难民们不可能日日待在城外,如今三州重建的消息已经传回京都,能回去家园固然好,但难的是那些被大水冲垮了住宅无处可去的人。
京都没有那么多的房子收容他们,萧洄就准备造房,将那些无家可归又不愿回三州的人留下来,给他们户籍。济世堂的存在刚好可以解决难民们的生计问题。
济世堂的门业无处不在,他们可以提供许多工作的机会,使这些难民真正在京都安身。
当然,还是有点私心在的。先前从金陵变卖了铺子的钱,他打算用来跟济世堂合力办一个官方的“跑腿店”——专门干这种生意的。
在京都,也存在跑腿小厮,萧洄打算把这变成一种产业,可以送东西、送饭菜、送“快递”等。——也就是后世的“快递和外卖”。
刚好温时还开有花满楼,可以拿来试试。
“地我可以来解决。”萧洄把梁笑晓和沈今暃给他的那个钱袋拿出来,里面是京郊外两亩地的地契。
城内人多,想再在城内建造房屋不太容易。而且一天之内造出那么多户籍,就算是户部也不可能办到。所以选在城外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我让灵彦看过了,城外大多数都是王亲贵族的封地,这点我可以解决。”
萧叙:“你如何解决?”
少年粲然一笑:“山人自有妙计,大哥就别管了。”
他嘚瑟的嘴脸落在萧叙眼里,看得他手痒痒,直接上手在他眉心点了一下:“臭小子。”
萧洄配合地往后仰了一下,然后装出一副很疼的样子:“哎哟!”
温时被他逗得笑出了声,萧洄耸肩,表示:没办法,这大小孩就这样。
萧叙:“……”
萧洄拿起笔,在纸上画道:“难民的户籍,建造房屋的工人便交给大哥——我们不需要太多建造工人,要找那种愿意将本领交出来的工人。”
这样的工部有很多,都是元老级别的老人了,得靠萧叙出马。
“以前我读过一些古籍,于手工创造这种颇有心得,这两天我也设计了一种占地面积小、容纳人数多的房子。哥,你找到工人后我来跟他谈谈。”
萧洄在“户籍”、“工人”、“房屋”分别画上勾。
“有了住处后,便需要济世堂为他们提供生计。”萧洄看向温时,从袖子里摸出两张折好的纸条,“这个内容有点多,我都把它们写下来了,阿时哥,这个你可以拿来做参考。”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我脑子笨,只是提的意见,也不一定全按着我的想法来。”
接过纸条,温时也没着急看,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萧洄丝毫不心虚。
他又在“工作”、“收入”后面打了个勾。
纸上画的是一个表格,横七排竖八排,萧叙看了眼,没看懂上面的东西,但大致明白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指着这些框框和勾勾道:“我看你脑子一点都不笨。”
条理如此清晰,分明就是想好了所有,叫他们来也不为商量,是为通知。
萧叙叹道。
弟弟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关于今晚的会面,他多多少少能体会到萧洄的用意,但,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
有些事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
……
翌日,温时连发数道文书召回了济世堂所有副堂主,萧叙也带着户部左右侍郎踏进了工部。
工部尚书杨幸带着他们去往后院的同时,长公主府也收到了一张拜帖。
一张来自萧家南院的拜帖。
作者有话说:
我短我先说。
最近在想一种法子鞭策自己,想试试看营养液/作收加更(以前还没搞过,不知道能不能行。
就是从现在开始哈,营养液3000 or 作收达到300,这两个任意满足其中一条就加更,(至少四千字)。
达到其中一条前面的条件就重置,下一次怎么加更等我再说一次规则QAQ。
没搞过,不知道行不行,请大家慢点砸。么么叽!虽然我最近确实有点忙,时间表排满了,但时间嘛,挤一挤总是会有的,(其实就是想让人治好我的拖延症。
54 风入松 04
◎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有如此大的体格差距。◎
翌日散了学, 萧洄直奔长公主府。长公主和永安王入宫面圣还未归来,他来得早了些。
又下了一场雨,不大,有点江南烟雨的意思。马车上没备伞, 到门前时又淋了一段雨。管事嬷嬷怕他着凉, 特意让人烧了热水。
林嬷嬷把人带到后院,经过一串长廊, 最后在一间房门前停下。
“到了, 世子爷以前住的房间就是这里了。”林嬷嬷推开房门, 里头的景象骤然陈列。
“自龙平十五年状元及第圣上亲赐宅邸以后,世子爷便很少回府居住了。”林嬷嬷道, “里头都是我家世子爷以前穿的衣服,还有好些是没穿过的,三公子若不嫌弃,可选一套先将就着。”
“您记得先将这碗姜汤喝了, 再洗个热水澡, 淋了雨可不能马虎。我让这些丫头在外头候着,有事尽管吩咐她们。”
萧洄目光从房间内收回, 拱手道:“多谢嬷嬷。”
说完, 他又像是确认般,重新问了一遍, “里边的衣服我都能动吗?”
你确定你家世子爷以后知道了不会生气?
他记得晏南机这人还挺有洁癖的。
林嬷嬷道:“别人不好说,但如果是三公子的话, 不会。”
她温和道, “我家公主和世子爷都很喜欢您, 请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
“您沐浴好可以先在房里歇着, 公主和驸马过些时日便会回来, 到时老奴会派人来喊您。”
萧洄颔首:“那便麻烦您了。”
林嬷嬷笑着说了声不麻烦,留下两个供使唤的婢女后就带着人走了,萧洄让季风也守在门口,他独自一人进去。
房内空间很大,却并不空旷。左侧的侧厅好像是内嵌的书房,架上摆满了书籍,旁边是大开的窗户,雨后新草的味道伴随着书卷气一齐涌来。
萧洄走到书桌前,手指按在被砚台压着的纸张上。
似乎已经许久没用了,墨汁已经干涸。
恍然间,萧洄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少年坐在窗边,手边是成堆的书卷,他会被诗中的豪情所感染,兴起时会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几句。
日光偷偷从窗户里爬进来,像怕惊扰了他,但又想接近他,只能无声地、柔软地歇在他的手边、肩上。像是娇羞的少女,爱恋而珍惜地描摹心上人的每一部分。
提起少年时期的晏南机,萧洄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月下清冷的黑衣少年,全身的那股子欠欠的勾人劲儿红绳给这股子清冷添上几分蛊惑和邪魅。
那时他还未入仕,即便是失意也保留着一些江湖豪气。少年意气风发,同现在几乎判若两人。
沐浴完毕,萧洄只着中衣出来。长发随意散着,未干的水珠顺着落下,无声地落到地板上。
少年微凸的锁骨上积了些水,锁骨中间有颗胭脂的痣。盈满后的水顺着胸骨上窝流下,而后没入胸口消失不见。
衣柜在里间,地上铺着一层白色羊毛毯,萧洄光着脚踩进去,脚背深深陷在里头。
他越过床榻,径直走向衣柜。
打开。
属于另一位男性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砸过来,萧洄瞬间涨红了脸。指尖在颜色形式不尽相同的锦衣上依次划过,最后选了一身水蓝色锦衣。
晏南机骨架比他大,身量也高,即使是穿对方少年时期的衣服也有些不合身——宽大的袖袍将他两双手整个遮住,腰带大了一圈,肩领更是完完全全塌了下来。
萧洄几乎能想象得出,对方穿这身衣服的模样。他穿着不合身的那些地方在对方身上有多妥帖,多具有美感。
那些他未曾听说过的、未曾见过的画面如同电影胶卷一般一幕幕出现在脑海。
身未至,但心领神会。
萧洄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有如此大的体格差距。
这是晏南机的房间,是他住了十八年的房间,里头装满了一个男人所有成长的痕迹,他现在穿着别人的衣服在别人的房间想着别人以前的事。
莫名的羞耻感迅速占领全身,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过电般从脊椎传至后脑勺,他没搞懂,就是换个衣服而已,为何会想这么多。
萧洄麻溜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
陈沅沅和晏无引回来时没淋着雨,但他们还是收拾了一番才让人将萧洄带过来。
一见着面都双双愣住。
“天呐,我头一次知道西川的身材竟这般高大。”陈沅沅捂着嘴,冲晏无引小声道。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萧洄的眼神充满歉意:“不好意思,让你在府里等了这般久,可有累着?”
萧洄拱手道:“谢王爷关心,我……很好。”
少年垂下手,袖子又丝滑地重新落下去。
林嬷嬷带着丫鬟们上来奉茶,萧洄坐在一侧,轻声对给他倒茶的婢女说了声谢谢,闹得那位婢女脸红不已。
萧洄摸了摸鼻子。
他好像十分清楚自己的姿色勾人。
陈沅沅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越看越觉得顺眼,她一直就想要个这般的孩子。晏南机小时候也这般可爱,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竟越长越懂事,完全跟可爱沾不上边了。
她一心想要一个会撒娇的贴心小棉袄,但那回产子太凶险,晏无引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再生一个。
她只能看着别人的棉袄,心生嫉妒。
如今来了个萧洄,还是自己儿子破天荒带回来的人,陈沅沅乐得做梦都梦见“娇娇”娇娇地喊自己娘。
但她没敢将这事儿说出来。
“小洄啊,我都跟守卫和林嬷嬷打过招呼了,以后长公主府的门随便进,不用特意下拜帖。”陈沅沅是个洒脱性子,向来看不上文人书生这般繁冗的礼节。依她之见,关系好的人,就是要这般随意进出。
萧洄眼睛弯了弯,“长公主真性情。”
陈沅沅就听不得他这一声见外的称呼,“不用叫我长公主,你若能接受,可唤一声伯母。”
萧洄也不扭捏,甜甜地喊了声:“伯母。”
他道:“小子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还望伯母和王爷能够帮帮忙。”
以前不知道谁说过。
笑容是一个少年最大的利器,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少年。
陈沅沅几乎沉溺在少年花一样的笑容和一声声甜甜的“伯母”中,还没说是什么忙呢,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对此,深深了解她脾性的晏无引已经见怪不怪,他同样细心地听着,会在二人交谈略有纰漏之处出声提醒,其他时刻都是安安静静的。
萧洄此次前来,为得是郊外那些地。
她希望长公主能拜托皇后娘娘一起帮忙,跟那些王公贵族商讨一下。
晏无引很少说话,一个时辰过去,全是陈沅沅和萧洄尽兴的交谈声。萧洄说累了,喝了口茶润口。一直同他说话的长公主也好不到哪去,嗓子都快说哑了。
萧洄敏锐地注意到,一旁的晏无引虽然看起来存在感很低,但在谈到大事时陈沅沅会习惯性地看向他,然后毫无意外会得到一个温柔肯定的眼神。
晏无引好像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他会在陈沅沅口干的时候递上茶杯,说累的时候递上一个靠枕。他对她永远温柔,永远信任。
萧洄突然想起那日在京郊外的茶棚,晏南机也是这般细致地替他烫洗了茶具——明明在那之前他们只同桌过一次。
都说子肖其父,不知道日后晏南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怎样的一个人。
萧洄很轻地蹙了下眉,都没注意到杯子里的茶已经喝干了。
……
一番交谈完毕,萧洄看了眼天色,起身道:“那便有劳伯母了,天色不早,侄儿就先回去了,若是还有疑问,可派人告知一声。”
“这就走了啊?不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吗?”陈沅沅下意识留他。
萧洄一笑:“天色已经很晚了。”
“没事嘛,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在我府上住下。”长公主道,“我们多的是空房间,随便你选,或者你想去西川房间也可以。”
“谢谢伯母的好意,只是真的不用了。”萧洄婉拒。
看出少年的为难,晏无引拉了她一把,很轻地摇了下头。陈沅沅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到了嘴边又变成:“好吧。”
一来二去,一个眼神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这般过了很多年。
萧洄没好意思穿着晏南机的衣服回去,刚好他的衣服也干了,便重新回到房间将衣服换上。
这会儿没下雨,去的路上倒能看清好多先前没看着的东西。途中经过一个院子,很是空旷,地板是用特别大的一块石头打磨而成,上面放着几个木桩,经久的岁月中留下许多道剑痕。
萧洄眼尖,一眼便瞧见。
“那里便是长公主平日里练武的地方?”
说到这个,长公主生来便同寻常女子不同,她以女子之身习武。据传,晏家三子中,先帝原是有意幼子晏无心与长公主婚配的。两人自幼交好,青梅竹马,又常常一同习武,在外人眼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有人都这么说,先帝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长子晏无引状元及第,长公主穿着烈烈红衣,骑着白马,带着一众亲兵榜下捉婿。
这个故事被传了很多年,传到如今已经神乎其神,什么样的版本都有。
“那里是我们世子爷的练武场,长公主用的要大些,在前面。”
晏南机习武师从他三叔晏无心,晏无心不知道给他找了个什么地方练习,神神秘秘的,这个地方只是小点的时候用来做基础练习。
“……这样啊。”萧洄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那您的意思是这里……?”
林嬷嬷接住他未说完的话:“这里都是我们世子爷的院子,您看到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自栽种的呢。”
她一指院子里的桂花树,“看到没,那便是世子爷七岁时栽种的,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彼时傅少爷……”
像是提到什么禁忌词,林嬷嬷倏地止住话头,不欲再细说。她不说,萧洄却是知道她口中的傅少爷是谁。
傅家傅晚寅,晏南机的发小兼挚友。原身与晏南机齐名前,众人提到晏南机想到的必定是傅晚寅。
六年前他在神武道黄桷树前的古井旁碰到他的那天,正好是傅家被灭后的七七忌日。少年于星空月色下,怀念他的此生挚友。
**
萧洄换完衣服,喊来季风准备告辞。
陈沅沅风风火火拎着食盒赶来送他:“小洄等一下!”
女人眼神明媚,笑容璀璨,拉起他的手欢快道:“我夫君做了些糕点,你快带些回去吃。”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陈沅沅故意虎着脸道,“我想吃再让他做便是,你不收,可不就是看不起我,不认我这个伯母。”
萧洄否认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塞了个满怀,他把东西递给季风,心中琢磨着下次来时应当以晚辈之礼带点礼物什么的。
“那便谢过伯母了。”他挥挥手,“您别送了!”
马车缓缓离去,很快便消失在街道中。
陈沅沅站在长公主府门口,像个送儿出远门的老母亲。
……
……
与此同时,奉命回豫州的卫影不负所托取到了萧洄的回信。
他想起自家公子提起这封信时的神情,愣是水都没喝一口,骑着马又重新上路了。
紧赶慢赶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一缕阳光从东边升起时看到了绵州一角。
卫影按着怀里厚厚的一封信,心里的大石怦然落下。
作者有话说:
卫影:公子啊!我知道您很急,但是您先别急!(bushi
我一路跑回来的,累死我了,喘口气先!
卫影你为什么不把你的马借给我!!
感谢在2023-04-15 23:47:47~2023-04-17 01:0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妖魔鬼怪快离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084820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 140瓶;画风清奇 55瓶;起名困难户、零 40瓶;超怂的苏苏、影、江言无不 10瓶;64852925、滑天下之大稽 5瓶;28583361、嘟噜嘟噜 4瓶;蟹蟹光临 2瓶;白了个白哟、Seray、倏尔、花里路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 风入松 05
◎他和晏南机的关系你应该知道吧?◎
晚上, 晏无引把京都近况连同萧洄的请求一并写进信里,遣人送往三州。
入睡前,陈沅沅躺在床上,将今日的事复述了一遍, 提起萧洄, 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喜爱,“这么多年了, 我儿终于又带人回府了。夫君, 依你之见, 你觉得西川是如何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晏无引细心地替她掖好被子,闭上眼缓缓道, “西川自己会处理好,无需你我操心,公主,睡觉吧。”
陈沅沅明显不满他敷衍的回答, 想坐起来跟他说道说道, 却被后者一把搂进怀里,说出的话就变成了:“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放开我!喘不上气了!!
……
……
昨日才见过面, 因此, 沈皇后听说长公主今日又来了,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发髻都没弄好就连忙去迎。
她在前面跑,宫女们拿着头饰在后面追。
皇后见到人的头一句话就是:“可是三州有异, 西川还好吗?”
宫里目前没什么异样, 说明事情还不是很严重。
她神情凝重, 牵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贴心道:“你放心, 我肯定是会帮你的,不要害怕。”
“……”陈沅沅被她风风火火的行为弄得又好笑又无语,“干嘛,我们家西川好好的,你可别咒他。”
皇后一愣,没扎好的那缕头发从耳边落下,有些茫然:“啊?”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宫女们终于追上她,喘着气儿道,“娘娘,您跑得太快了,奴婢们都追不上您……发饰还没戴好呢。”
见到陈沅沅也在,她们赶忙行礼:“参见长公主。”
“平身吧,快好好给你们娘娘把发髻扎起来。”她撩起皇后耳边那小撮发丝,然后一口气吹散,“这样披头散发像什么样子。”
皇后瞪她一眼,“我还怕你笑话不成?”
认识这么多年了,对方有什么糗事还不清楚?
“你是皇后,国母诶,都不注意下仪容仪表?万一皇帝来你寝宫,见到你这般模样,不得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这里的宫女的都是当年她从沈家带进宫的心腹,沈娴说话也直接,她毫无淑女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说得像他会来我这坤宁宫似的。”
说曹操曹操到,沈娴话音刚落,远远就听见御前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沈娴垮着脸:“不是吧,说来就来啊!”
这下轮到陈沅沅翻白眼了,“还不赶紧进去收拾一下,真想被治罪啊你!”
泰兴帝和晏无引前脚刚进坤宁宫的门,没见着人来迎接,问宫女:“你家主子和长公主呢?”
那宫女也是个会来事的,十分冷静地说出了皇后交代给她的说辞:“回禀陛下,方才长公主与皇后娘娘玩闹,不小心掉进水池里了。”
泰兴帝:“……”
****
钟声敲响三下,扶摇宫正式散学。
音室内,有学子伸了个懒腰:“嗨呀,终于熬到散学了。兰夫子最近怎地不提前了啊,搞得我都快弹睡着了,还不如回去温书呢。”
“你还不知道啊?就是之前提前散学太过,夫子被院长点名批评了,批评得还挺狠,估计短时间内夫子都不会这么干了。”跟他结伴的学子解释道。
“啊……那院长也太不近人情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卓既白到音室角落找到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的萧洄,“萧兄,下课了,一起走吗?”
少年神情专注,眼神都没带挪一下:“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许是被批评得狠了,兰夫子有点摆烂的意思,今儿一下午都坐在堂前闭着眼打坐。萧洄闲得无聊,从书袋里掏出了一块木头和小刀,然后在一众音痴震惊的眼神中开始雕刻。
这会儿已经快要收尾,卓既白坐在他旁边凑近了看,同时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他工作。
大约一炷香后,“雕刻”终于结束,一条鲤鱼形状的木刻便做好了。
卓既白凝神看了一会儿,“这是……?”
什么鱼?
“我叫它锦鲤。”
卓既白想了想,问:“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也不算特别吧。”桌上放着手帕用来接木屑,萧洄把手帕包起来收好,笑了笑,道:“带来好运算不算?”
“在我的认知中,锦鲤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好运。”
卓既白点头,钦佩道:“你的手真巧,上次送我的小鸟木雕也是你亲手做的吧,这次你打算送谁啊?”
木刻在他手里转了一圈,萧洄将它收进掌心:“你怎知我要送人?我也可以自己做着玩。”
“……啊,不好意思。”卓既白挠着头,脸色通红:“我看你刚才雕得挺认真的,想着是要送人才会这么在意呢。”
还有一点他没好意思说。
刚才他差点就想问这个是不是要送给心上人的了。
“走吧。”萧洄收拾好东西起身,回头和还坐在原地没动的刘兄打了声招呼:“刘兄,先走一步。”
刘兄头都没抬地挥手。
走,赶紧走。
两人走出音室,萧洄想起来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刘兄真名叫什么,卓既白热心肠地给他解答:“他叫刘彦昌,城北商户刘家人。”
刘彦昌。
怪耳熟的名字。
他下意识就道:“那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刘沉香?”
卓既白一下听懵了:“什么?”
萧洄随意笑笑,“没什么,我随口说的,别太在意。”
“你吓到我了。”卓既白心想,萧洄这人就是与众不同,就连开的玩笑也与常人不一样。
刚刚那一瞬间,他差点就要怀疑刘兄是不是真的瞒着他们所有人有了个孩子。
扶摇宫门前,两人道别。
季风上前来接他。
“公子,车上有人在等您。”
萧洄把书袋扔给他,偏头看到马车前坐着一人,长清也看到了他,遥遥行了一礼。
“我二哥还是二嫂?”
转念一想萧珩可不一定愿意上他那车,又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一句话。
“算了别说了,我已经有答案了。”
季风本来也没有接腔的意思。
他好像被少年一句“二嫂”给弄懵了。
萧洄上了车,果不其然在里头看见了温时。青年正坐在侧方账册,手边摆着算盘和笔墨,果盘茶壶被他放到一边。
萧洄喊人:“阿时哥。”
“怎地这般久才出来?”温时合上账本,微微一笑,“不介意我提前上车吧?”
“怎么会介意。”萧洄走去主榻上坐下,拍拍旁边的羊绒垫,“你坐过来呗,这儿软。”
他这话说的。
这白马香车里,但凡能坐能躺的地方就没有硬的。
“不用,我坐这儿方便算账。”温时道,“今日来这边收租,正巧路过扶摇宫,就想来蹭个马车,顺便找你说件事。”
榻边上有个木柜,萧洄亲手做的。他打开最下面一层,拿出一团红线,边团边听,“你说,我听着。”
车门外,季风和长清分坐两侧。这次是坐别人的马车,长清很自觉地没去跟人抢活干。
余光瞥到这少年正低着头在整理马鞭——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整的。
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劳烦你了。”
性格冷酷怪异如他,长清已经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但他没想到少年居然偏头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开口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凉凉的,一如既往地欠揍。
“……”
还不如不说。
长清收回了笑,语气淡淡的:“小友,我想我们还没有熟到可以互相探听别人隐私的地步吧?”
旁边季风淡漠地点了下头:“哦。”
话题就此结束,谁也没再开口。
片刻后,季风鼓捣完马鞭,马车终于启程。
***
车内,两人一个算账一个编绳,边干边交流,丝毫不耽误。
“你想让我去教花满楼的师傅做皮蛋和咸鸭蛋?”
“嗯。”
之前萧洄送去的皮蛋盛宴确实好吃,饶是尝遍了诸多美食,温时也是头一次吃到这种味的。
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和传统意义上的美食完全不一样,但又很好吃。
他以前不是没吃过所谓的皮蛋和咸鸭蛋,但都没萧洄做的好吃。
“这个你放心,我花满楼不会白让你教,肯定会付给你满意的报酬。”温时停下笔,道:“花满楼在京都开了三年,每年都会推出新菜品,今年也不例外。我想让你试着教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会考虑长期购入江南的鸭蛋。”
对于他把心思打到自己身上,萧洄丝毫不意外。
他似早有准备,一点不含糊。
“教可以,但我不要报酬,我需要分红。”
温时一挑眉,“你倒是敢开口。”
花满楼光是一日的盈利就抵得上普通商户一月甚至半年,他如今这般开口,可不是一个皮蛋做法所值的了。
两人都十分清楚这一点。
温时没有急着拒绝,他在等他的下文。
果然,少年并没有让他失望。萧洄将编织好的红绳穿进木刻上的小洞里,道:“我每月能提供一道菜品的菜谱,要得分红也不多,只要三成。”
他解释道:“是我提供的菜品的三成。”
他还没有脸大到要总盈利三成的地步。
“怎么样?”
温时似有意动,沉吟片刻后道:“你当真能每月提供一道?”
“当真。”
“可能保证质量?”
“自然不比皮蛋差。”
“行,我答应你。”
萧洄笑了,眼睛弯了弯,故意问:“都不尝尝看吗,阿时哥这么信任我啊?”
温时也笑,嗓音温润清澈,“这一点我从未怀疑。”
“小洄。”他缓缓道,“你永远不会知道你自己是个多么有趣的人。”
萧洄哼了一声,如果他有尾巴,此刻一定翘得老高。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少年一点不谦虚,骄傲地昂起脖子道:“我的确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
“嗯。”温时意味深长道:“也是脸皮最厚的人。”
萧洄只当没听见。
木刻做好了,他在上方穿了根用于佩戴的红绳,最后又在末端穿了颗绿色的玛瑙石。
萧洄捏着红绳,一缕缕的光线从缝隙中穿过来,空气中细小的灰尘也清晰可见,锦鲤木刻和穗子由于惯性在空中不停晃。
他问:“好看吗?”
温时直白道:“送我的吗?”
“当然不是。”萧洄将木刻收起来,眼睫垂下,道:“这是送给别人的回礼。”
温时冷不丁冒出一个名字:“晏南机?”
“呃——”萧洄一下卡壳。
不用听回答,只用看反应温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坐直了身子,道:“真是他?”
萧洄不与他对视,只说:“他之前送了我一个平安扣,我得回礼。”
“我记得晏之棋好像也送了你一枚玉佩,你怎么没给他送?”
萧洄道:“我已经送过了。”
“也是自己亲手做的?”
少年没回答了。
一阵难言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半晌,温时重新翻开账册,啪嗒的拨算珠的声音响了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温时再度开口,语气寻常。
“你在金陵,应当结识了姬铭吧。”
像被戳中心事,少年眉睫颤了颤,但没说话。
温时好像也不需要他说话。
“你既认识他,想必也该知道他和晏南机的事。”
虽然他没将话说尽,但两人都清楚其中的意思。
藏在袖子里的木刻硌着手臂,不断地提醒他这件事。
“知道的。”
即使没人告诉他,他也能猜得到。
因为他真的跟姬铭很像。
很快,他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声音很轻,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作者有话说:
虽然没有标甜文tag,但本文真的是甜文!!不虐的!!!
而且没有狗血的替身梗、你喜欢我时我不喜欢你,攻受自始至终都是双向奔赴,身心1v1!!请大家信任我!
这篇文后面还有很大一段剧情,文风也是细水流长,且听我慢慢道来~
56 风入松 06
◎沈琅,服侍我。◎
二皇子在沧州被难民劫持的事终究还是传到了皇宫, 好在是连同晏南机的奏折一块回来的。知晓亲子已经安然无恙后,林贵妃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朝着三州的方向拜了又拜。
“一定平安、千万平安……”
*
养心殿内,泰兴帝坐在龙椅上, 在看晏南机递回来的奏折。很简短的一封, 目光一路向下,在看到最后一句话时, 帝王在知晓亲子被劫持都未曾变过的眼神终于变了变。
他眉梢微动, 食指不断地上下摩挲着, 在沉思。
过了须臾,他唤了声:“你且来看看你表兄这封奏折。”
店内除了大太监范阳外, 还站着一为身材高挑的男子——大皇子陈阑。
陈阑规规矩矩上前,垂首立在帝王身侧,泰兴帝稍微侧开身子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奏折里,晏南机首先将他在豫州做的事大致汇报, 接着又讲陈砚被劫持一事的来龙去脉, 然后是沧州的灾后建设。言简意赅下来说到重点,晏南机去了趟绵州, 通过观察三州的地形, 他发现可以在三州之间打通一道运河,然后将运河接入长江流域, 这样一来便有了水路,直通金陵、姑苏等富庶之地。
这是一个很大胆也很新奇的想法。
陈阑道:“如果此运河真能打通, 对三州的好处只多不少, 短时间内或可重回灾前的财富实力。”
“不止。”泰兴帝神色凝重, 他放下奏折, 翻开手边的舆图, 在三州那一块点了下:“你看他想凿的运河的位置,你觉得,我朝军队可否一用?”
陈阑先前还不明白父皇为何会因为修个运河就有如此反应,如今被这么一点拨,忽然福至心灵。
他盯着舆图上的地势,心头如同被人重重棒喝,震撼道:“或可一用!”
三国之中,属西楚兵力最强,而他们强便强在水师一处。
若论骑兵和陆战,大兴从不忌惮他们。但偏偏于水战一道,略逊三分。便是因为此原因,每每三国会时,使得西楚占了不少便宜。
但如若晏南机所设想的大运河能够打通,不仅能惠民一方,同时还能增强我朝水上作战能力。有了运河,就可以着手造战船,建水师,大兴的军队便有了更多的选择。
大兴国土多平原,能够提供水师训练的地方不多。但如果不将水上作战的实力提升起来,大兴在这方面会永远受制于西楚。
没有水域,那就造。
先前朝廷不是没想过,但无一人想到能在何处建一条。
现在有人给了他们一条答案。
想通其中关窍后,陈阑冷峻的脸色罕见地变了几分,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的这位表兄实在是太令人胆寒了。
心里有个庆幸的声音在说:幸亏他姓晏。
“您应该下令,让表哥按照能容许水师的程度来建。”陈阑道,“如果只是用来通商,或许远达不到我们的标准。”
“西川应当想到了。”说到这,泰兴帝脸上漾起一抹笑容,“他啊,就是写奏折回来管我要人呢。”
……
……
陈阑回了承乾殿,殿内大门紧闭。
他进门,沈琅正站在书架前替他整理昨夜弄乱的奏折,衣领微微敞开,露出胸口猩红的痕迹。听见开门的动静,沈琅手一抖,忙放下东西乖乖站好:“殿、殿下,您回来了?”
陈阑冷着一张脸,靠在桌边,好整以暇地看他。
“过来。”
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要做什么,沈琅犹豫道:“殿下,现在是白天……”
他皮肤不是特别白,但穿成这样的时候又有种别样的气质,影卫清冷地皱着眉,在抗拒。
“我说,过来。”陈阑的语气很冷漠,沈琅知道,这是他最后的耐心了。
沈琅不敢违背,抬脚前庆幸地想:幸好今天没开窗。
沈琅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感受到男人今日格外暴戾的气息,他小心翼翼道:“今天谁惹到您了吗?”
陈阑没说话,敛眸瞥见他胸口的痕迹,瞳孔微缩,冷漠地丢下两个字:“脱了。”
杀伐果断的影卫是主子多年的床伴,说出去会让人惊掉大牙的吧。
他们这种关系,开始得就不正常,又怎会有好结果。
沈琅早有预料,他抬手,很轻易就扯掉衣带,中衣无声地掉落到地板上,昨晚留下的痕迹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他里头没穿裤子,陈阑垂眸看见了,嗤笑道:“不是埋怨还在白天?”
“人会撒谎,它不会。”
沈琅瞬间涨红了脸,浑身紧绷,从喉咙里泻出一声闷哼,很快被他主动捂住。
陈阑听到了,他不错过沈琅脸上任何的表情,看到他因为忍耐而流出生理性的泪水,通红着一双眼,睫毛被打湿了,惊慌无措中带着别样的情绪。
“嘘。”陈阑隔着他的手亲了亲他的嘴巴,呼出的热息喷洒在他脸上:“要小声点,一会儿不许叫,把人引来就不好了……”
男人慢慢地引.诱着:“来,把手放下……”
……
……
他无限靠近,靠得很近。
陈阑右手缓慢地揽着沈琅的腰。影卫身体结实,腰部肌肤平滑紧实,因为他的触碰而狠狠一颤。
男人将他一把搂入怀里,作势要亲下,却在离那片唇两厘米处停下。沈琅嘴唇微张,粉舌若隐若现,陈阑轻轻在上面吹了一口气,满意地看着对方挣扎欲海的模样。
沈琅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出声:“殿下……”
陈阑笑得很邪气,他收回手直起身。男人的气息骤然脱离,沈琅懵了。
不做吗?
他抬眼,眼波含水。陈阑勾唇,道:“沈琅,服侍我。”
“殿下……”
“敢违抗我?”
……不敢。
沈琅像往常一般,踮起脚搂着男人的脖子,把自己送上去。他亲上去 ,湿漉漉地舔了一遭,然后学着陈阑平日里对他做的那般。
先是舔他牙齿,然后和对方的舌头嬉戏(审核求你开开眼,这是脖子以上)。
……
……
今日的陈阑好似兴致不佳,无论他怎样做好像都取悦不了男人。沈琅闭着眼,眼睫颤抖,他当然看不见陈阑正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一种不似于他的、无比清醒的眼神。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影卫头领使出浑身解数挑逗自己。
但他就是不为所动,大手在对方背上游走。
影卫的后背、前胸有着执行任务时留下的刀伤。
沈琅早已情难自已,吻得毫无章法。见他始终不回应自己,沈琅焦躁不安地亲他,不断地嘤咛,他喘着气,贴着男人的唇道:“殿下,唔……我、我难受……”
“你……你亲亲我。”
……
……
陈阑被他拱得起火,眸子里终于沾上点野性。他在不间断地吻中闷声问:“哪里难受……”
“唔……太热了……我……想——唔!”(审核我啥也没写,你睁眼看看)
最后一个字直接破了音,因为陈阑的手指毫无预兆地动了。
沈琅腰部瞬间紧绷,下意识缩紧。
陈阑松开嘴,报复性地啃了他一口,“松开。”
……
……
(一些需要拉灯的场面)
沈琅被他扛着扔进了床,帘帐落下,床尾震动。
外面日头正浓,承乾殿院内的大榕树上歇着几只飞累了的喜鹊,它们停在枝头最末端,用喙打理身上的羽毛。宫女太监不知道被派去了哪里,静谧的小院空无一人。
忽然,一道极力忍耐的男声隐隐约约传出伴随着浓重的喘息声。
片刻后,是更大的一声。
“啊——”
枝头上的喜鹊被吓得连忙飞走了。
……
……
与此同时,萧叙带着奏折进宫面圣。
皇帝在长春宫召见了他。
长春宫是刘美人的住处。
后宫嫔妃不多,一后一贵妃一美人。若说皇后和贵妃都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刘美人便是泰兴帝真正的心头之好了。
刘美人秀女出身,身姿婀容貌昳丽,被年轻的帝王一眼相中,从此之后,后宫不再有新人。
沈皇后是太傅沈无涯之女,林贵妃是已故太保林和寄之女,若不是萧怀民三胎全是男儿,家中又没个嫡亲的妹妹,出了一个太师的萧家也定然要送人入后宫的。
刘美人什么身份后台都没有,她的娘家是地方普通六品官,在当年的选秀中是最为不起眼的存在。可偏偏被帝王一眼相中,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所有人也没想到这刘美人的恩宠竟会长久不衰,皇帝除了养心殿就是长春宫,坤宁宫和未央宫一月也不会踏入几次。
萧叙将想为城外难民入户籍之事如实禀报,并将那日他和萧洄温时商谈的细节捡能说的说了。
“臣已经去过工部,找了几位老匠人,按照图纸上画的,工人足够的话,最慢半月就能竣工。”萧叙将萧洄画好的图纸呈上去,“济世堂的人已经准备了数百上千个可供难民们谋生的活路,今日亦出城召集能做工的难民,想必今晚便能有结果。”
泰兴帝将那几张图纸看了又看,最后又将他拿起,对着日头也没能看个明白。
“萧爱卿,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可以同时容纳多人入住的房子?朕怎么看不明白?”
事实上图纸画得很清楚,但就是因为画得太清楚反而令他看不懂了。他完全没看懂这个圆圆的,中间又凿了个洞的“房子”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萧叙道:“臣弟说,这种房子叫筒子楼。”
“你弟?”泰兴帝捕捉到重点,道:“就是那个曾与西川齐名、十岁时掉入池塘发热烧坏了脑子、初回京就打了你夫人娘家弟弟、考了青云台第一百名、西川随大军出发前还众目睽睽将他拦下的萧洄?”
皇帝一口气说了多个头衔,每个头衔说出来都让人无地自容。
难为皇帝日理万机还知晓这些。
“……”萧叙维持着笑容,道:“是他……臣弟性情顽劣,让陛下见笑了。”
“哪里是顽劣,分明是聪明绝顶。”泰兴帝目光从一张张图纸上扫过,神色不明。
正巧刘美人端着水果进来,不愧是让皇帝一见钟情的女人,即使年过三十依旧风情万种。
女人语态娇憨:“皇上夸谁聪明呢?”
“怎么亲自送来了。”泰兴帝收好图纸,起身去迎接。他搂着美人的腰,眼神宠溺。
萧叙垂眸,盯着地板,喊了声:“刘美人。”
刘美人点头,向他欠身行礼:“萧尚书也在?”
泰兴帝插话道:“是啊,朕方才在和萧爱卿说他那个弟弟呢。”
刘美人想了想,捂着嘴小声道:“就是上次西川进宫时提到的那位?”
泰兴帝:“爱妃也记得?”
刘美人笑着道:“皇上如此重视西川,臣妾当然上心。”
泰兴帝爱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道:“不错,是他。”
“此子当年曾与我家西川齐名,北晏南萧的那个萧就说的他。”
刘美人虽不是京都人,但她入宫时萧洄才刚刚出生,正巧瞧见了那日满城的异象,印象颇深。她记得此子不论是才情亦或是容貌,样样不比西川差。
她虽从未见过此人,但晏南机还是经常见的。透过晏南机的身影,多少能想象得出那是怎样风光的一个少年。
只是时运不济,又或是天妒英才,才会让明珠蒙尘。
想到这,刘美人凑过去跟泰兴帝讲小话:“不是说他六年前烧坏了脑子已经不记事了吗,陛下为何……?”
“这你就不懂了吧。”泰兴帝瞥一眼正盯着地板不说话的萧叙,意味深长道:“何谓之天才——就是烧坏了脑子也比普通人聪明!”
说着,他同样也凑过去小声道,“可以找个时间让他跟清辞认识一下。”
三皇子陈清辞,刘美人之子,六月初就满十六岁,为人机敏可爱。
他和萧洄年岁相当,认识之后定能友好相处。
刘美人正巧也对这个少年好奇不已,闻言忙道:“皇上英明!”
帝王美人咬耳朵悄悄说小话,萧叙眼观鼻鼻观心装瞎。
等两人说够了,泰兴帝这才想起屋里还站着他的爱卿,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道:“造房入户籍一事朕已知晓,我还奇怪昨儿个永安王夫妇为何要进宫,又为何带着我去坤宁宫走一遭,原来打得是这么个主意。”
泰兴帝唤来范阳,“今儿皇后是不是诏了许多王公贵族的夫人进宫?长公主是不是也在?你派人去听着,有何动静立刻报与我听!”
……
坤宁宫。
王公贵族的妇人们集体坐在大殿内,看了看上首的皇后,和一旁拿着鞭子“虎视眈眈”的长公主,直觉她们今日进得不是皇宫,而是地狱。
天,她们不会命丧于此吧!
作者有话说:
审核我错了但是删改的好难受orz
57 风入松 07
◎萧珩:亲不亲?◎
几位王公贵族夫人忐忑地坐在厅内。
她们互看了好几眼, 最后推出了爵位最高的平阳侯夫人 。那夫人胆子再如何小,有姐妹们撑着,还是决定做这个出头羊。
她轻声唤皇后娘娘,努力忽视掉长公主手中握着的鞭子, 道:“不晓得娘娘找我们来是为得何事?我们姐妹几个心头砰砰跳得很, 有什么事还请您直说。”
“今日找诸位前来,确实有事。”沈娴在她们面前还是很端庄的, 一国之母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她唤来宫女, “碧娟, 把那张纸拿来给各位夫人看看。”
“是。”
碧娟从书桌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名单,毕恭毕敬地给各位夫人递上。沈皇后端起茶盏, 纤细的手指翘起,道:“各位夫人看看,这些地是否都是各家的。”
长公主百无聊赖地捏着胳膊,偏头瞥见沈娴正趁大家不注意小心抠了下背。
没抠着。
对上她的视线, 沈娴干咳了一声, 直起身子用口型道:“帮、我。”
陈沅沅也用口型回她:“你、干、嘛。”
沈娴:“痒。”
“……”
陈沅沅无语至极,给碧娟使了个眼色让她稍微挡住她二人, 自己一步一步凑过去, 面朝外,若无其事地伸手去给她抠背。
底下几位夫人无心顾及堂上发生的事, 她们正对着名单看了又看,发现还真是他们家的封地。
只是这些地都在京郊外, 地段也不怎么好, 种地不行, 建房也不行, 平时没怎么用, 差不多都荒废了。一些好点的,都被租出去,种了马草。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荒着的。
一时拿不准皇后和长公主突然提这地是什么意思,夫人们小声讨论了几句,还是由平阳侯夫人出马,道:“这确是妾身们夫君的封地不错,只是不知皇后娘娘为何突然谈论起这个?”
正在搞小动作的两人被她们突然说话吓一跳,陈沅沅手上没收劲,一把掐在沈娴腰间的软肉上。
后者惊呼出声:“啊——”
几位夫人小心翼翼低头:?
—刚才那道声音是皇后发出来的?
—不知道哇。
陈沅沅:“……”
沈娴:“……”
她僵硬地找补:“啊——是这样的,这次找你们来,就是想与你们商量一下租借一下你们的地。”
几位妇人一下就惊了,当即也不管胆怯不胆怯了,直接开口问道:“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朝廷要收回我们的封地了?”
沈娴道:“本宫并不是这个意思,朝廷也不会收回封地,诸位不要担忧。”
她将济世堂与户部想在城外建房、租借他们土地的事说了一遍,扬言是“租借”,非“占用”。
众人松了口气。
陈沅沅道:“反正你们那地荒着也是荒着,租给马场种草是租,租给济世堂也是租,还能博个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南宁侯夫人道:“这可不行,公主殿下,不是妾身们不答应,实在是这家里都是男人们做主,我们在这方面也说不得话,要不……您让皇上跟我家侯爷说说?”
汝阳侯夫人也道:“是呀是呀,前些天我家侯爷还因为库房的事教训了妾身呢,妾身实在是不敢再自作主张了,说句不好听的,家里就是小妾都比妾身在侯爷面前说话有分量。”
夫人们七嘴八舌说道,无一例外都是推托。陈沅沅看着她们一个个穿金戴银的富态相,怎会不知这些在撒谎。她冷眼旁观着,心道萧洄果然聪明,便是连这般局面也想到了。
“好了停下。”沈娴皱着眉打断她们,“叫你们来就是想要跟你们商量这些事,扯到朝堂上面去作甚?皇上日理万机,三州水灾和江山社稷已经忙不过来,怎可为这点小事劳烦陛下?”
“一个个的十句话八句不离你们家男人,未免太过小家子气。”
汝阳侯夫人小声反驳:“是不如皇后娘娘您和长公主那般大气。”
毕竟权力和后台都摆在那。
“放肆!”沈娴一手拍在桌上,用力之大,茶杯盖都被震了起来。
女人们将脖子一缩,谁也不说话。
陈沅沅不动声色地拉了她一把,沈娴脸色稍缓,在心里将这几个贪财吝啬的无知妇人骂了好几遍。
她看向陈沅沅: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
“别急。”陈沅沅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而对汝阳侯夫人道:“尔等确实说不上话。”
她道:“三州遭难,朝廷上下节俭衣食,你们呢,一个个穿金戴银,前些日子户部募捐时你们捐了多少?”
南宁候夫人捂住玉镯,又心虚地摸了摸头上的簪花。
知道圆不过去了,她脸色难看:“朝廷说了捐多少看个人,我们好歹也是捐了,捐多捐少都是心意,皇后娘娘难不成还要逼迫我们?”
“是啊是啊,捐募名单皇上过目了都没说什么,怎地过了这么久娘娘倒想起兴师问罪了。”
“总也不能逼迫我们吧……”
妇人几张嘴就将这事说浑了,陈沅沅听得耳鸣,她揉揉太阳穴,按着萧洄教她的话道:“这么说来,倒是我和阿娴的不是了。”
“……”妇人们闭上嘴,悻悻道:“妾身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陈沅沅道,“阿娴不过就说了两句,妹妹们便这样,显得我们多事了。”
“……”
几人哑口,陈沅沅心底不屑。
她算是发现了萧洄教她说的这句话有多好用。
爽死谁了,爽死她了。
她将鞭子拿起来打量,声音一字一顿,“是这样,我和阿娴也是为了诸位妹妹好,你们可知你们家夫君在莲花楼狎妓被人瞧见了?”
“都有人告到我府上,不过被我拦下了。”好话说完了,接下来就是硬的。
陈沅沅话锋一转,眼神饱含威势:“想让我把那群人放了吗?”
“……”
**
经过济世堂的援助,城外的难民们生计已经得到改善,死亡人数骤减,几乎没锦衣卫什么事了。
萧珩特意给大家伙儿放了个假。
萧府西园,温时坐在窗边整理材料。温书蹦跶着从院子里跑来,喊道:“公子!贺大哥派人送信来了,说半个时辰后出发。”
“好。”
空旷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动静,温时耳朵一动,眉眼瞬间展开,他跨出房门,见到萧珩风尘仆仆地进来。
胡子拉碴的,嘴上起了一层皮,眼底的乌青很重。
萧珩张开双臂:“我回来了。”
温时走过去,迎进他的怀抱,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轻轻嗅了嗅,笑道:“都臭了,几天没洗澡了?”
萧珩在他鼻尖亲了一下,“什么鼻子这么灵?”
“你说什么鼻子?”
温时手抚上他下巴,手下胡茬扎得他有些疼,又拿脸和他脸蹭了蹭:“几天没理胡子了,嗯?”
萧珩想了想:“也就几天……吧?”
事实上,自从济世堂逐渐稳定,温时不再出城后,萧珩几乎就放飞自我了,每天和一群糙老爷们儿待在一起,席地而躺和衣而睡,哪还能管得上这些。
都快忙不过来了。
温时啧一声,在他嘴角亲了一口,然后故意呸了一下:“有点嫌弃你了。”
“那你还亲吗?”萧珩笑着凑过去。
几天没见,温时心里也痒痒的,此刻再贴在一起,浑身都起了反应,就想这样黏着他,静静的拥抱也好,热烈的亲吻也罢,只要能和对方待在一起,怎样都好。
他嘟起嘴,妥协道:“亲亲亲!我想亲!”
萧珩便张嘴凑过去亲他,笑着问:“我嘴也干,你感觉到了吗?”
“嗯……但里面是湿的。”温时被吸得舌尖发麻,亲了一会儿后,竟然在他嘴里尝到了荞麦的味道,实在受不了,松开他的嘴道:“不行,你还是先去洗个澡。”
他松开他,“我去叫温书烧水。”
萧珩跟在他后头,见他这身穿着明显要出门,便问他,“你要出门?”
“嗯,你的好弟弟给我找了份事做,一会儿出趟城。”
萧珩皱着眉,不赞同全写在脸上了:“他又找你作甚?”
上次帮忙写课业的事儿还没算账呢。
“你先别忙着生气,这事儿我也乐意做。”温时拉着他的手,道:“你知道吗,你那弟弟居然胆大包天地让我跟你大哥合作。”
他将那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萧珩一哂,没说什么。
温书很快烧好了水,温时拍了他一把,“快去洗。”
他收好东西准备出门,屁股被捏了一下,接着又被人拦腰一把抱起。
温时下意识搂着他的脖子:“你干嘛?”
外人印象中冷漠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会儿笑得痞痞的,萧珩勾唇,道:“夫君,走啊,一起洗。”
……
……
小小的浴桶最终怎么能承载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但萧珩家的可以,因为是特意定制的。
水洒了一地。
说好的半个时辰 ,温时最后还是迟到了。
等将萧珩的胡子处理完,已经傍晚了。
两人一同出城,贺铸已经将难民们聚在一起,还搭了一座高高的台子。
他们选了一个嘴皮子很溜的人,站在台上,高声宣扬。
“朝廷体谅大家伙无家可归!现特意令济世堂和户部给大家伙儿造房子建户籍,晏大人来信,三州也在重建中!大家伙要是有想回到家园的,去我右手边登记,朝廷给大家发路费,保证大家顺利回到三州!”
“因为建造房子还缺人,现场有人会造房子吗,户部和济世堂以每人每天十文钱的报酬雇请大家……”
“……”
那天,有人领了盘缠准备回到自己的家园,但更多的是选择留下来,因为听说能亲手建造自己的未来的家园,很多人即使不会也积极地报名参与。
建造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三月底,筒子楼建造已经完成一半,同一时刻,三州的灾后建设也已步入正轨,运河正式投入建设,这次水灾从发生灾难到难民处理算是正式结束,泰兴帝在朝堂上表扬了很多人。
不过正式的嘉奖,还得等到二皇子和晏南机等去往三州的官员回京。
四月初,晏南机和陈砚带着部分官兵提前回京。
天很凉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各地都在下雨。
不过这次没有人再担忧大水会不会冲垮他们的家园,因为朝廷替他们解决了这些事。
这个清明节比往年要沉重。
白幡和纸钱在街上飘着,每家都挂了白。随着春风一卷,像那些未能归家的魂魄。
远去的故人们,请你们安息。
皇帝下令大祭,全国哀悼此次在水灾中死去的百姓。
酒楼戏馆子歇业一天,整座城都很安静。
清明节那天,萧家全部人在祠堂祭祖,跪了一天。
当晚,萧洄披上挡风斗篷,拿上他亲手做的那盏河灯,带上灵彦和季风出门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被锁了一天,已经改的面目全非。改完后我整个人都萎了,一字一句码出来的,请大家务必带着订阅记录到微博私信我!
务必!!我想让大家都看到!!
58 风入松 08
◎红缨木刻。◎
今晚的街道行人依旧, 但却很安静,百姓们都在沉痛哀悼逝去的亲朋。
京都城内有一条河,下游直通城外。每逢清明、中元等祭祀的节日,众人就会来到这条河边放河灯。
一般都是在上游放, 河灯顺流而下。据说, 河灯顺着河水游得越远,逝去的灵魂越容易感受到思念、人们祈求的愿望越容易实现。
上游放河灯的人有很多, 萧洄挑了个人比较少的地方, 在河边的一个阶梯处。
季风环胸靠在石壁上, 偏头看这些来往的百姓。灵彦和萧洄一起蹲在石阶的最后一阶,在弄河灯。
两盏河灯都是萧洄自己做的, 荷花状的,比寻常河灯要大得多。一般来说,为了尽可能让河灯游得远,商家们都会将其做得小巧轻便一些。
灵彦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两盏“巨型”河灯, 道:“公子, 您这确定不会浸入水底吗?”
月亮的影子照射在河面,有些晃眼。
萧洄说:“不相信我?”
灵彦自然是信的, 他第一崇拜信任他们家公子。
之所以这么问, 是因为他觉得少年似乎心绪有些不佳。
今晚风很大,藏在斗篷里的那双手白净而细腻, 少年鼓弄着那两盏灯,平时清朗的嗓音也变得很淡。
同这水中的倒影一样。
灵彦不由得屏息凝神, 小心翼翼道:“公子, 您今年放两盏灯啊?”
以前在金陵时, 每逢这样祭祀类的节日, 萧洄也会烧纸放孔明灯。不知道是他的哪位亲友, 一做就是六年。
灵彦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但却不知道是谁。
只是今夜,为何是两盏。
河灯内部用蜡包着,待它们烧尽,里头包着的纸条就会被引燃,然后变成飞灰,要么流入江河,要么随风而去。
少年的“嗯”了一声。
他今年要放两盏灯。
一盏给别人放的,一盏帮别人放的。
……
……
一年前,金陵府。
这是萧洄在金陵的第五年,也是姬铭担任金陵知府的第一个年头。
作为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秦家和姬家关系向来不错。姬铭刚回金陵时,姬家替他办了个接风宴,请了全城的世家,秦家也在此列。
彼时萧洄还是个跟秦隅满城斗鸡抓鸟的小霸王,在接风宴上两人头一回相见,不知道哪里看对眼了,一来二去竟成了至交好友。
把秦隅整得一愣一愣的。
萧洄跟姬铭很合得来,知府衙门和姬铭府邸对他来说,这门如同虚设,守门侍卫见到他基本不会拦。
也就是第二年的清明节,萧洄给已故的“萧洄”上完香,提着一壶酒来找他的时候,正巧撞见了姬铭在挑选河灯。
男人神色寂寥,妖艳的容颜上徒添几分落寞,见他来也不意外,“来了?”
萧洄坐在栏杆上,单腿曲起,靠在膝上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问:“喝酒吗?”
少年眼神清亮,背靠着柱子,水蓝色的衣衫上泛着粼粼波光。他才十五岁,便有如此颜色。
姬铭摇头:“今日没心情同你饮酒。”
萧洄说,“心情不好才要喝酒。”
“不喝了。”姬铭现在没心情与他斗嘴,手指在这些河灯上一一拂过,最后选中一盏,拿笔在纸条上写字。
萧洄凑过去看他写,姬铭也不避让。
寥寥几笔,如龙蛇飞舞。
他看着他在纸上写下,“好友晚寅,祝安。姬子轩。”
萧洄安静了片刻,突然道,“我还是觉得你今儿确实该喝上两杯。”
姬铭没理他,放下笔道,“来都来了,便陪我去个地方吧。”
“不去。”萧洄想也不想就拒绝。
姬铭:“我昨儿刚得了一壶好酒……”
“——先拿给我看看。”
方才还一脸“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少年在听到这话后耳朵尖动了动,果断朝他伸手。
姬铭拍开他,没好气道:“去了再看,我又不骗你。”
萧洄心底啧啧两声,“那可不一定。”
其实那天两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他们互相看出来了,但是都默契地没提。姬铭带着他来到河边,正红的官袍太过显眼便脱了外服反穿。
姬铭放了那盏灯,然后在寂寥春日中开口:“我的梦在京都,那里有一个我永远得不到的人,现在梦醒了,所以我回来了。”
“他少年时有一位非常好的朋友。”
“每逢清明、六月十八我都会与那人一起放一盏河灯。”
他看着在江雾中远去的一点灯火,很轻很轻地说道:“今年只有他一个人了。”
彼时的萧洄坐在河边,手臂撑着下巴,对着平静的水面发呆,把这几句话当做八卦来听。
他或许猜到了姬铭口中的人是谁,但他不会说,会装作不知道。
他只是静静听着。
听着对方说,“如果有一天你回了京都,请记得帮我放一盏灯。”
不要让他一个人。
……
……
夜晚的河流好似深不见底,像是底下有一张大口,正蓄势待发着随时将外物吞了去。萧洄将河灯放在水面,静静地看着它们入水后随波往下游流去,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些哀伤。
这种时刻通常会让人想起已逝的故人,悲伤是在所难免的。灵彦不知道怎么该安慰他,所以他也静静地蹲着,看着河面上一盏盏承载无数思念的灯一点点远去,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
——希望他家公子天天开心。
****
下游。
能游到这里的灯不多了,这里接近城墙,岸边种着一棵高大的榕树,枝条长长的,伸向了湖面,繁盛的枝叶恍若融入这浓浓夜色。
树干上坐着一位黑衣青年,一身干练的劲装,马尾高束着,眼尾上挑。他背靠树干,左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腿上。
树叶挡住了光,唯有粼粼的月光透过平静的水面打在他清冷的眉眼上,冷漠中透着一份孤独。
晏南机手中握着一枚木刻,红绳和穗子凌乱地缠在他修长指间,一盏未点燃的灯挂在旁边的枝干上。
无论是蝉鸣亦或是人声,万籁俱静,某一瞬,好似世间只他一人。
晏南机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条“锦鲤”,真实的触感清晰地提醒着他。
忽然,有两盏荷花状的河灯越过那些将明将灭的灯缓慢又坚定地往下游游来。
能到这里的河灯,大多油尽灯枯,可这两盏这般实属罕见。晏南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看着它们朝他游来,看着它们经过脚下,看着缓缓离去。
——他看到了即将被火焰吞噬的、熟悉的名字和字。
……
……
清明一过,城郊的住宅彻底竣工。难民们在济世堂和户部的安排下,逐渐在京都城扎根。
三州也传来好消息,泰兴帝大喜。于三日后御花园设庆功宴,宴请功臣。萧洄发现宴席名单里有自己的时候,还愣了好一会儿。
他是名单里唯一一位平民。
既无官职,也无爵位。
这道圣旨送到萧家的时候,如同小石落入平静的湖面,起了阵阵波澜。
萧怀民将圣旨看了又看,最后拍了拍萧洄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要是不想去就称病吧,皇上那边爹来想办法。”
“爹,您真的敢啊?”萧洄笑了笑,将圣旨拿回来像裹画一样裹好,道:“去就去呗,我一没科考二没举官的,那么多大臣看着,皇上还能吃了我不成?”
秦氏担忧道:“我儿,深宫内危险重重,此去定要小心。”
她实在是被之前那场谋害给吓怕了,担忧祸端重演,心脏紧张得扑通扑通的。
她的儿子蛰伏了这般久,此时骤然重新出现在百官面前,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搞政治的心都脏。
整个萧府肃穆了三天。
三天后,傍晚。萧洄第一次坐上了萧怀民的马车,与之同行的还有萧叙。
萧洄一改往日的风格,穿了一身极为朴素的白色素衫,瘦弱的身子骨看起来弱不禁风。细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手臂、手腕无一处不脆弱。
风华绝代的少年郎摇身一变,变成了柔弱不能自理的病秧子,苍白的病容替他的容颜添上几分惹人垂怜的易碎感。
不说话的时候是这样。
一旦说了话——
“爹,宫里御酒好喝么?”
他还没喝过呢。
都说宫廷玉液酒,想必不会比茗醉轩的千里醉差到哪去。
萧怀民正闭目养神,没搭理他。
萧洄拿手指戳了戳他,“爹?”
他爹还是没理他。
榻边放着几张萧怀民平时用来写字的纸,萧洄又凑过去拿了张来玩,寂静的车内只余沙沙的折纸声。
萧叙本来也闭着眼,听见动静掀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无奈摇了摇头,继续闭上。
马车走了好一段路,萧洄腰逐渐受不了了,他放下折纸,手扶在后腰,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迎面就挨了萧怀民一巴掌。
“你有完没完了,能不能安生点,屁股底下有钉子在扎你不成?”
萧洄:“?”
他何时不安生了?
天地可鉴,他刚才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啊。
少年委屈巴巴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手还扶在腰上,“我腰疼您还打我……”
“腰疼就别坐车,下去走路。”萧怀民忍无可忍,上手就想又来一巴掌,可在触及那孩子眼尾晶莹的水珠时,到嘴的狠话又憋了回去。
他黑着一张脸将身后的靠枕抽出来丢过去,没好气道:“我真是欠了你的!”
……
……
养心殿内,泰兴帝正在和晏南机下棋。
帝王兴致勃勃地落下一子,第不知道多少次说道:“西川,这次你可不要让舅舅。”
对面青年淡笑道:“皇上足智多谋,何需西川相让。”
“私底下的时候,朕还是喜欢听你叫朕舅舅。”泰兴帝吃了他三子,脸上顿显得意。
落入下风晏南机也丝毫不慌,“礼不可废。”
他下了一子,然后微微笑道:“皇上,您要输了。”
泰兴帝愕然,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输了。
将盘上的棋局看了好几遍,还是没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正要开口询问时,突然就反应过来了,帝王看着自己手里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所谓的“赢子”,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竟是在这里着了道。”
晏南机颔首,但笑不语。
“你这棋艺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爹赢我都没这般轻松。”泰兴帝将棋子扔回去,不情愿道:“再来再来。”
棋局重新开始。
晏南机将腰上那枚木刻取下,握在手里,来回摸着,道:“皇上此局,臣是让或不让?”
红缨从手间落下,极为显眼。
泰兴帝被他手里那没见过的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力:“你那是什么?”
“嗯?”他人印象中沉稳严肃的晏大人此刻笑得如沐春风,眼中竟有几分得色与炫耀之意。
他道:“您竟不知这是臣的弟弟送臣的好运锦鲤?”
泰兴帝:“……”
他应该知道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
泰兴帝:“你哪个弟弟?”
晏南机笑了一下,浪迹过江湖的痞气骤现,好似又回到了还是世家公子的时候。
泰兴帝了然,“哦,就是那个把你当众拦下,并且亲手给你戴上口罩的那个弟弟是吧?”
作者有话说:
各人眼里的小晏,千变万化!
感谢在2023-04-19 21:17:50~2023-04-20 23:2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294752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爱榴莲 39瓶;就是爱吃糖糖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9 风入松 09(新增)
◎“萧洄,你耳朵红了。”◎
殿内静了片刻, 晏南机放下手中的东西,忽然道:“舅舅。”
“嗯?”好久没听他般叫自己了,泰兴帝正色起来。
“您还记得西川上次与您下棋的时候吗?”
泰兴帝当然记得,那一次给他留下的印象可太深了。
晏南机一手棋艺师从其父晏无引, 学习能力惊人, 十五岁时晏无引已经很难赢他了。泰兴帝上次和他下棋还是在六年前,萧珩被逐出萧家的那次。
在宣布萧珩进入北镇抚司之后, 众人都知道泰兴帝和萧珩谈了一夜, 但却很少有人知道, 那一夜其实晏南机也在。
那一夜,晏南机向他坦白了一件事, 至今难忘。
不管是为了给萧珩求情,还是别的原因。泰兴帝是信他的,因为欺君是大罪。
如今,旧事重提, 是那件事有眉目了?
晏南机道:“我想试试。”
泰兴帝:“你想如何试?”
“我欠他一个情, 我想帮他一把。”
……
……
御花园的宫宴已经准备完毕,萧怀民带着自己两个儿子一出现就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百官们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人一来他们就围了过去。
一老头直接上手拉着萧洄, 上下打量他,嘴里感叹道:“想必这便是阁老家的小子吧, 百闻不如一见,俊俏是俊俏, 就是太瘦了些。”
这老头捏他的手劲儿还大, 老头捏巴捏巴, 然后凑过来小声问他:“是不是你爹给你吃得少了?”
他自以为说得小声, 但萧怀民还是听见了, 当即就不大乐意了。
心道,家里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还嫌少?
他娘哪次不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就巴巴地给送过去,平时吃穿用度比他还精致,这话要是敢应也不怕闪了舌头。
好在他的儿子今日还算懂事,说得话勉强能听。
“不是的,是小子体质的问题。”
他也很无奈,这具身体就这样了,吃再多,再怎么锻炼,也还是这样。
光是进去这段距离,萧洄怀里已经抱了一堆官员们的见面礼。有个老头儿特实在,直接把怀里的钱袋一整个塞给他,末了还偷偷告诉他:“想吃什么自己买!没了再问叔叔要。”
萧洄笑得两眼弯弯,一副乖巧模样,惹得几位年长者也跟着笑。萧叙在后头低声给他介绍,那个笑得最高兴的是谁,胡子最白的是谁,刚才给他塞钱袋的又是谁……
萧洄脸盲症犯了,除了给他塞钱的那位,一个没记住。
进了御花园,按照官职就坐。萧洄没官职,萧叙就带着他坐在自己旁边。
只是刚一坐下,就有太监过来小声道,“三公子,皇上特地给您安排了座位,您的位置在那边儿。”
太监一指亭内,那边儿是皇子们和王公贵族坐的地方。
萧叙颔首道:“麻烦这位公公了,小弟今日身体不适,还是留在本官身边吧。”
“您放心,皇上那边我会去说。”
太监离开后,萧叙又唤来宫女把萧洄怀里的那堆礼物收下去,然后在自己座位旁腾出一个位置。
座位是按照官职排的,萧叙是正二品,靠御驾很近。老头堆里坐了两个这么年轻的,想不惹人注意都难。外边投来各种眼光,好奇的、猜忌的、警惕的。
萧洄全部装作没看见,一副心思都放在酒壶上。
过了一会儿,萧珩也来了,他一身正黑的飞鱼服,一进入场间,周围原先还在闲谈的官员立刻默契地闭上嘴,仿佛此人是什么洪水猛兽。
男人仿佛习惯了冷场似的,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气温直接低了一个度。
萧洄躲在萧叙身后朝他挥了挥手,后者忙着装逼没看见。
距离开宴还有差不多一炷香时间,人差不多都来齐了。
御花园旁边是矮丛林,萧洄注意到对面靠近御座的一个位置还没来人,那明显不是皇帝或者哪位后宫之人的位置。
比内阁距离御座近,又有点远离宴席。
他盯了一会儿,便猜出来这是谁的位置。
萧叙怕他饿,偷偷塞了块点心,萧洄便收回目光。
……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御前太监话音刚落,攀谈的百官们立刻起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泰兴帝携沈皇后一并进入,接着,是陈沅沅和晏无引。
“长公主、永安王到!”
坐到御座,泰兴帝一摆手:“诸位爱卿平身。”
从刚才起,萧洄就一直低着头,对这九五之尊的龙颜一点不感兴趣。
有点饿。
皇帝在上面讲话,左右瞧见没人注意他这边,萧洄躲在萧叙身后,悄悄地咬了一口糕点。
刚嚼了两口就感受到有一道目光停在自己身上,他疑惑抬头循着感觉望过去——晏南机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那里。
在众人还在垂首行礼的时候。
低调地、悄悄地坐到了那里。
两人目光对上。
他和男人已经好久未见,再一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对方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线都要比离京的时候锋利许多。萧洄想起那天早上,对方晨雾一样的眼神。
他心尖颤了一下,朝他微微一笑。
灯火晕在男人身后,他独自坐在那里,与周遭形形色色之人截然不同。
晏南机嘴唇动了动。
看口型是:瘦了。
萧洄怔了一下,也学着他的样子,说:你、也、是。
对方很轻地笑了一下。
泰兴帝开始例行奖赏,救治三州的功臣们,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
最厉害的,是那位一直在绵州的工部的官员,直接一跃而上晋升为工部侍郎,填上了汪长宣的空缺。
“能有诸位,乃朕之大幸、我朝之大幸。今后还望诸爱卿勠力同心,共建我大兴江山!”
帝王将每个人口头夸赞了一遍。
到了晏南机这儿,泰兴帝卡了一下,然后一挥手:“罢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赏你的,先欠着。”
晏南机起身拱手:“谢陛下厚爱,西川并无甚想要的,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那便请陛下考虑一下方才臣在养心殿时说的话吧。”
古来帝王之奖惩,作为臣子只能安心受着,哪还能像他这样讨价还价。
“你就是仗着朕宠你!”
帝王之座很高,台下的景象一览无余,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场中陌生的少年。一袭白衣,长长的黑发披在雪白的颈后,拿一根羊脂玉簪子半束着,同众人一般垂首。
他看过去,那少年还没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晏南机看。
泰兴帝看乐了,他想起晏南机在养心殿中说的话,当着百官的面点了一下少年,“你便是阁老家的幼子?”
四周安静了一瞬。
所有目光都朝萧洄看去。
桌下,萧叙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其不要怕。萧洄其实一点都不紧张,皇帝既然让他参加宴会,那这一幕是必然,他早已做好准备。
但毕竟是觐见天颜,萧洄觉得自己还是要符合人设一些。
他起身,将头低得很低,仿若受宠若惊。
“草民萧洄,拜见陛下。”
少年站在台下,垂着头,墨发顺着落到身前,看不清长什么样。
泰兴帝:“且上前来看看。”
其实也并非没看清,至少方才进来的那一瞬间,他是看清了。但泰兴帝此刻对这少年充满了好奇,仅那一眼怎么够。
萧洄便走到正中央,再次行礼。
“免礼,把头抬起来。”
少年抬头,这里是整个御花园内光束最为密集的地方,少年站在其间,背影清瘦,如同簌簌冷风中摇摇欲坠的寒梅,柔弱,但倔强。
所有人都在看他。
这是百官们头一次见到他的真容,比在座位上更加清晰。
百闻不如一见,直到今日,众人方知当年那句“北晏南萧”所言非虚。光凭自身气质与容貌,确实是能和晏南机比肩了。
泰兴帝垂眸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突然笑着道:“此子眉眼确有太傅当年之神采。”
萧怀民不慌不忙拱手:“皇上,您每回见臣的儿子都这么说。”
“是吗。”
帝王丝毫不记得此事。
其实也不怪他,只能说萧家的基因实在太强大,四个儿郎年轻时的神韵的确极为相似。
“我听西川提起过你。”
皇帝这话就有点让人难以捉摸了。这萧洄乃萧家嫡子,幼时又曾有神童称号,按理说,他早该知道此人了。
可他偏偏这么说。
难不成晏西川跟他有什么关系?
众人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挪过去,见晏南机八风不动坐在那里,对于这些视线恍若未觉。
正这时,泰兴帝这又才缓声道:“听说西川前往三州前,是你将他拦下,然后送上了那个所谓的‘口罩’?”
萧洄拱手,不卑不亢道:“确是草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泰兴帝好像话里有话。
思及此,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晏南机,发现对方也正在看他。
光明正大地、同所有人一起看他。
对上视线的瞬间,他慌忙撤离。明明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很多,但只有那道能让萧洄平静无波的内心顿起涟漪。
他感觉两人好像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萧洄道:“身为大兴朝的一员,这么做是应该的。”
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此次水灾,你提供的口罩起了大作用,亦有功。”泰兴帝夸赞道。
“有人替你在我这儿讨了个赏赐。”
帝王卖了个关子,道:“是什么我先不说,圣旨三日后到你府上,届时接旨便是。”
联系到此前的对话,那个“有人”是谁,不难猜出。
萧洄抿了抿唇,道:“是,陛下。”
**
酒过三巡,皇后累了,和长公主先行离去。
过了一会儿,皇帝也走了。
压在众人身上的几座大山终于走掉,官员们端着酒杯开始放松地四处攀谈。萧叙这边围了很多人,前前后后有好几个。
这种场合,即使再不愿,萧叙也只得起身应付。这便成年人的名利场,人生的际遇全靠这几杯酒。作为才被皇帝口头夸赞了的当事人,萧洄也在所难免。
眼见着候在他哥面前那些人开始蠢蠢欲动,萧洄找了个借口直接溜掉。那些人还想挽留,却被萧叙笑着拦下:“诸位大人,小弟今日身体确是不适,等日后他身子好些了,长渊再带他来给各位引荐。”
……
百官来来往往,靠矮丛的角落却无人问津。
这里好似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
晏南机身为永安王世子、皇帝的外甥、又是大理寺卿,这三重身份无论哪一个都值得上前结交。
但众人深知他的性子,不敢去。
青年独坐席间,在弄茶。
等他做完一切,习惯性抬头望过去时,却发现那里已无少年的身影。
席间人头攒动,却再无那抹白色身姿。
晏南机放下茶盏正要起身,背后便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二哥没人敬酒也就罢了,怎地你这里也如此冷清?”萧洄拎着酒来的,“你这地方好啊,可以容我躲一会儿不?”
少年下巴朝萧叙萧怀民方向一努,那里已经被大臣们占领,他一介书生,不太好继续再待在那儿。
“当然。”晏南机说。
“话说你不是习武吗,为何我站在后面好一会儿了,你都没发现?”
晏南机让开一点位置,道:“刚刚在想事情。”
少年一撩袍坐下,“在想什么?”
居然这么认真?
这可不是件好事,万一被歹人有机可乘怎么办。
“忘了。”
晏南机嘴角慢慢噙着笑,道:“你一来,都忘了。”
萧洄卡壳,不自在地将酒壶放在桌上,问:“喝酒吗。”
刚说完就瞥见男人面前刚泡好的茶。
哦,他多余问了。
他换了个说法:“喝茶也行。”
萧洄作势要将酒壶重新放下,晏南机伸手拦了他一下,叫来宫女将茶具撤走,又新拿了个酒杯。
他这才注意到这人桌上是没有酒杯的,就连酒壶都没有。
这两样东西不是每桌都有??
除非——
“你都不喝酒啊?”
“平时不喝。”晏南机说:“不过你敬的,我总是要喝的。”
“喝多少都陪你。”
对方语气寻常,神情也很坦然,好似并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句多暧昧的话。萧洄惊愕地瞧着他,感觉这人从三州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说话怎么这么的,黏糊。
偏偏面上又是个君子,如此矛盾,他都不知道这人是故意的,还是以前没发现。
酒倒上。
喝酒总要说点什么。
萧洄举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沉默半晌,望着男人明显清瘦许多的侧颜,最后缓缓道出一句:“辛苦了。”
“你也是。”晏南机与他碰杯。
一饮而尽。
他们这边本就偏僻,因为晏南机的关系更是少有人来,此刻男人身子半侧坐着。少年右边是漆黑的矮丛,左边是他高大的身躯。
他整个儿被挡住。
那些探究的目光有来无回。
晏南机低眼,忽然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
“那你哥说……?”
想起落座之前那位太监,萧洄了然,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你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那位太监禀报的时候,我正巧在皇上身边。”晏南机拿筷子挑了些菜到碗里,然后递到他面前。
“嗯?不会那个什么奖励真是你给我求的吧?”萧洄眼珠转了转,凑过去,“你给我求得什么啊?”
晏南机没答,而是用手扣了扣桌面,道:“吃饭。”
“我不想吃,我想知道你帮我求了个什么奖励。”萧洄挪动屁股,双手拉着他的衣袖,眨巴眨巴眼睛撒娇:“你就告诉我嘛,我想知道,西川哥哥——”
青年毫不留情地将衣袖抽出,偏开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不不,我想知道!!”
萧洄好奇心真的被弄起来了,他没想到晏南机会在皇帝面前提起自己,不由得在想,他会跟皇帝说些什么呢?会不会夸他两句呢?
少年磨人功夫一流,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一直缠着。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晏南机还是没招架住,透露了一点。
“我觉得这个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他看着少年拉着自己的手,轻声道,“但是有一点我要纠正,这是你应得的,不是替你求的。”
他确实没有给萧洄求什么,他只是向皇帝坦白了一些事情,后面的一切都是泰兴帝的旨意。
“没了吗。”萧洄有些失望,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这男人的嘴怎么就这么难撬呢!
晏南机说过两天你就知道了,然后又将碗筷往他面前推了推,道:“刚才都没吃什么东西,你不饿吗?”
萧洄自然而然转移注意力,“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晏南机没说话,躲避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虚,萧洄立刻了然:“哦~原来你一直在偷看我!”
晏南机纠正:“不是偷看。”
那叫正大光明地看。
全场所有人有谁没看他?
“啧,还不承认。”萧洄手撑在桌上,姿态有些散漫,“但你偷看的功夫还不到家啊,我偷吃了好几口糕点你都没看见?”
这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但萧洄却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很伟大的事,一晚上下来,他也确实是有些而来,便不再故作推辞,伸手接了过来。
刚吃完一口,然后想起什么,愣住:“这是你的碗筷?”
晏南机也愣住:“你介意这些?”
萧洄反应过来:“你不介意?”
晏南机沉默了一秒,“那要看是谁。”
这句话在萧洄脑海里的意思就是:对方介意和别人共用碗筷,但那个别人如果是自己,他就不介意。
“……”
是这意思吗?
萧洄傻坐在原地,大脑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此刻唯一还清醒着地想法就是,晏南机他不介意和自己共用碗筷。
他的洁癖在自己这儿不生效……
自己的特别的……
特别的。
特别——
“萧洄。”晏南机突然喊他,少年一个惊醒,眼神有些茫然地看过去:“什么?”
就这时,他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好近。
晏南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高大的身形完全遮挡住他的视线,令他完全看不清场间的情况。
无人打扰的角落仿佛与世隔绝,众人交谈的声音好像消失了,他现在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怕被别人发现,萧洄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有太大的反应,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
晏南机靠近他。
很近很近。
然后在距离一尺的距离停下,轻声说了一句:“萧洄,你耳朵红了。”
作者有话说:
新增了1911字,快等于一篇更新了耶!!
60 风入松 10(新增)
◎西川哥哥,帮个忙。◎
“你别瞎说!”萧洄下意识直起身, 动作太快打了晏南机一个措手不及,后者还维持着方才说话的姿势,嘴唇上擦过一个温热的、软软的东西。
那一瞬间,属于少年的清香在同一时刻涌入他的口鼻。
两人都愣了一下。
萧洄这下连脸也红了, 他瞪大眼捂住方才被“亲”到的左耳, 把身子转向一边,不再说话了。
晏南机也觉得有些尴尬, 唇上的触感还在,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忽然发觉自己心跳有些快。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众人忙着喝酒攀谈, 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桌上的“罪魁祸首”只吃了一口,少年只拿背影对着他。
晏南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怕他饿着,主动将碗筷重新推回去, 轻声道:“先前都是骗你的, 两样我都没动过,快吃吧。”
“不吃,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骗我。”
晏南机定定看他, “就这么不相信我?”
以前是信的。
但现在嘛……感觉有点微妙。
萧洄没说话,也没转身, 他觉得现在的气氛太奇怪了,奇怪到脑子现在有点转不过弯。
但想起自己的来意, 还是不得不抬头, 沉默了两秒, 然后亲手倒了杯酒。
“……晏大哥, 我敬你。”
触及少年湿润的眼神, 晏南机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仰头一饮而尽。萧洄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自己慢半拍才喝上。
晏南机很久没碰酒,刚才喝得太猛一下有点上头。青年摸着酒杯边沿,静静地看少年。
看他仰头喝尽,看酒从他嘴角边流下一滴,一切想说的却没说的,似乎都在眼神里。
被这么直白地看着,萧洄也有点不适应,他硬着头皮又倒了杯酒,舔了舔唇软声喊道:“西川哥哥。”
晏南机很快猜出他的意思:“有事求我?”
“你好聪明哦。”萧洄顿了一下,脸上堆起笑容,用一种很崇拜的语气道:“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能让他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晏南机挑眉,“这事儿很大?”
“也不算大。”萧洄犹豫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大理寺还收小吏吗。”
眼下清明节都过了,扶摇宫的历练正式开始,各府官衙贴出了聘任的杂工名单,不参加科考的学子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报名。
萧洄看过了,这些衙门聘的要么是杂工,要么是跑腿的,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还要看人眼色。
家里明明有关系,为何要去当这个社畜?
本来跟萧叙都说好了,但皇帝前段时间派他去外地视察,两日后出发,未来一个月不在京,不方便他摸鱼。
萧洄便把主意打到了大理寺身上。
那天路过,正巧瞥见衙门门口贴的告示。
——招收三名主簿助手、一名掌墨童子。
萧洄觉得,他就很适合掌墨童子这个活儿。
晏南机认真听完,竟然笑了一下,“所以你想来我身边抢卫影的活儿?”
一来二去,方才暧昧的气氛消散不少,萧洄胆子也逐渐大起来,他理直气壮道:“他是府里的,我是衙门的。”
“我俩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当然,卫影这小子要是愿意把他这份儿工作也做了,就更好了。
他真的好想当个咸鱼。
“反正我就是想找个轻松的活…你是知道我的。……哥哥,西川哥哥,我的好哥哥。”萧洄使出他的撒娇大法,手抓着对方袖子末端,摇摇晃晃:“你就帮帮我吧。”
晏南机被晃得整只胳膊都在动,他沉默地用手撑着太阳穴,盯着少年。
不得不说,对方好像特别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少年是惯会撒娇的,他会利用自己的长相和年龄,制定一个你很难拒绝的圈套。少年把自己当猎物,乖乖站在里头,可怜巴巴地问你可不可以进去摸他一下。
你明明知道很危险,但还是一次次败在少年清澈干净的眼神里。会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沉溺于像海一样深沉的眼神里。因为在这种时候,你会冒出一种对方眼里只有你的想法,像罂粟一样,迷得你失去理智然后甘心沉沦。
晏南机很轻地眨了下眼,微微一笑。
“这就是你百试不厌的法子。”
男人定定看他,嗓音沉沉的:“在我这儿,你觉得管用吗?”
*
三天后,萧洄还没收到对方的回复,他就知道自己的撒娇大法对晏南机多半是不管用的。
屡试不爽的招数头一次失败,萧洄还是有点泄气的。
何况对方还是晏南机。
他不明白,既然不吃这一套,那之前干嘛对他那样。
忽冷忽热的态度真的很令人气愤。
扶摇宫内,不少学子已经提交了材料,再过五天左右,学宫将会闭院,参加科考的学子回家专心复习,参加历练的学子也要到部门报道。
刘兄和卓既白今年都下场,今天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卓既白捧着一个坐垫过来,道:“萧洄,这是我平时垫在凳子上的,挺软和的,我把它送你。”
“……不必,我自己有。”萧洄婉拒,和别人共享坐垫什么的……还是不用了吧。
卓既白难过道,“可是我好想送你什么,但是翻遍了整张桌子,也没个能拿得出手的。”
萧洄说:“你先前送的那两本笔记就挺好的。”
虽然他也没翻过几次。
卓既白眼睛一亮,惊喜道:“是吗!之前送你时看你一脸为难,以为你不太想要我的笔记呢。”
“既然你喜欢的话,我那还有很多,都拿来送你。”
也不用都吧?
萧洄伸出一根手指,“一本就好。”
“一本怎么行,我们是朋友,我要全都送你!”
卓既白大方道,“反正我都记在脑子里了。”
萧洄:“……”
既如此,那好吧。
于是到了散学时分,萧洄叫来扶摇宫的学童替他搬了好一堆东西回去。
灵彦看到后都惊了,“公子,您学堂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东西了?”
他记得他家公子去上学时可是什么都没带,时常一身轻松来着,如今带了这么多东西出来,不会是背着他们在学习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一说话,萧洄就知道他想错了。
“别人送的。”他道。
灵彦小小的失望了一下:“谁啊?”
送这么多?
萧洄含糊道:“好多人。”
方才梁笑晓和沈今暃也来找他,不知道从谁那听说了卓既白送他书这回事,以为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学习了,两人都把自己多年珍藏的书本字画等拿不下的东西给他搬来了。
他感觉自己今天特像个收废品的,别人带不走的,都往他这儿扔。
萧洄准备哪天没钱了就把这些卖了。
他叹了口气,装上这些东西打道回府。
灵彦唤来仆人们将东西搬进去,门口侍卫一见到萧洄就赶忙上前道:“三少爷,您终于回来了,里头范阳公公已经等您很久了。”
范阳?
不是皇帝的心腹太监吗?
灵彦问:“范公公来咱们府上干嘛?”
侍卫道:“公公是带着圣旨来的。”
他这一说,萧洄瞬间就想起之前庆功宴皇帝给他允诺的赏赐,现在算算日子,也到了时间。
“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萧洄道,“把这些搬去我院子,让香荷在书房腾个地方放着。灵彦,走,跟我去接旨。”
萧家满屋子人都在主院候着。
萧怀民和老夫人坐在上首,着人给范阳看茶。萧叙和秦氏依次坐在侧座,坐了一排。
“请公公稍安勿躁,小子顽劣,散学后喜欢在路上逗留,本官已派人去喊,想必不多时便能回来。”
范阳梳理着拂尘上的毛,“阁老不必着急,左右宫里也无事,咱家等会儿也无妨。”
“萧府的茶,并不是随时能喝到的。”
他这话说得含蓄,曾氏听出其有意交好,便趁此机会问,“公公可知圣上是何旨意?我孙儿自幼离京,前些日子才刚回来,虽然行事是乖张了些,但心是好的,这点,宫里的人……是清楚的吧?”
范阳当然知道萧家人在担心什么,他笑了一下,没把话说得太直白:“老夫人请放心,府上三公子聪颖绝伦,前段时日更是在救治三州水灾上头立了大功,咱家这是来替皇上嘉奖他的呢。”
曾氏深居简出,三州出事时更是日日待在佛堂里诵经祈祷,根本不知道萧洄还参与进去了。
她求证般看向萧怀民,后者点头。
话音刚落,萧洄便出现在院内。
“祖母,爹,娘。”
萧洄进来,自然看见了范阳,朝他拱手。范阳起身,“三公子。”
“范公公久等。”
“不碍事,既回来了,那咱家就宣旨了。”
范阳站到屋子的正中央,萧家全部人垂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萧府三子萧洄,天资聪颖、乐于助人,于三州疫情中立有大功,特赐大理寺评事一职奖其功绩,望该子进入大理寺后能再接再厉,为百姓造福,不负朕之期待,鉴于此子尚且年幼,特批准其在扶摇宫再学三年,半工半学,钦此!”
范阳合上圣旨,目光从一众傻掉萧家人身上掠过,然后微笑地看向萧洄,道,“萧评事,接旨吧。”
萧洄轻蹙着眉,“臣接旨。”
大理寺评事,正八品,执掌断刑。
此官职须得熟知大兴朝律法,工作量不小,摸鱼更不用想。
萧洄捧着圣旨沉沉地想,到底是哪一步不对,怎地好好的历练却变成了当官?
小吏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八品官,晏南机帮他的这个忙也太大了些。
……
……
圣旨一下,很快就昭告全城。
好友们听说他当了官,在准备闭关前还特地邀他出来庆祝一番。
花满楼内,卓既白真心实意道:“萧洄恭喜啊,我们寒窗苦读十余年,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当上为民造福的官,你如今是不下场,但却先我们所有人一步,厉害啊!”
刘兄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一双眼神迷离,“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告诉我们,你,不拿我们当朋友!”
萧洄靠着窗户边,正看着底下人头躜动的街道,闻言偏头看过来。
“我怎么跟你们说啊。”萧洄仰头喝了口酒,“那圣旨都到我府里了,我才知道这件事儿。”
梁笑晓道:“这么神秘吗,之前都没点音信?”
“没有。”
萧洄想起那日晚上,晏南机要说不说欲拒还迎的姿态,头就有些疼,又想到自己即将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头就更疼了。
卓既白见他兴致不高,问:“萧洄,你是不喜欢吗?”
“能当官,已经是我们学宫里所有人的终极目标了。”
要知道,有的人倾其一生也做不到。
“也不算不喜欢吧。”
就是有点烦,感觉自己好好的人生突然被横插一脚,平淡的生活被打破,是谁都会感到不适应。
但要说多讨厌吧,也算不上。
毕竟纨绔也有一颗上进心,相信有朝一日能挽大厦之将倾、世界因为自己而改变。
但前提是不太累。
但当英雄怎么可能不累?
这么一想,他又不想上进了。
还是当个纨绔好。
作者有话说:
相比旧版本增加了666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