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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   临江仙 09

    ◎有一个好弟弟。◎

    ——

    今日多风, 吹皱一池春水。

    温时今天没有去花满楼,而是待在屋里处理了一下青居村民的事务。

    青居村在城南,归青阳县管。拖萧洄的福,温时跟萧叙两人的接触不得不变多。

    从前没打交道也就罢了, 如今不得已共事起来, 双方都发现两人在某些观念上不谋而合。

    比如——钱。

    萧叙从来没见过温时这般会赚钱的商人,而温时也是头一次见到萧叙这种算账算得这般精明的人。

    抛开温时是萧珩的爱人这个身份不谈, 萧叙还是很喜欢温时这个人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 有些话不用说太白, 事也不用做太死,一两个眼神足矣, 各自明白就好。

    青居村民户籍之事还未完全处理妥当,之后的分地一事仍需要他们操心。萧叙在离开京都前,专门派了个户部的人负责跟他对接。按照萧洄的提议,温时在京都城内建立了“速达物流”。

    名字是萧洄取的, 人是温时招的, 保证人填的萧叙。

    物流物流,物品流动。顾名思义, 就是帮助百姓运送物品, 简而言之就是跑腿。京都城那么大,从城北到城南尚且需要花费好些个时辰, 有些时间紧张忙着去干其他事的,或者不想走那段路程的人便可以去找“速达物流”的人。

    速达物流, 专门干跑腿的门店, 京都百姓还是第一次听说。

    起先没人知晓这种好处, 速达物流每隔四条街有一个站点, 都无人问津。

    直到萧洄搬出了萧怀民和晏南机, 再加上萧叙和济世堂的名头,京都城百姓三个信赖的肱股之臣作保,这才有人愿意一试试。

    这些人也没想太多,纯粹是钱多到没地儿花,权当支持“偶像”了。本以为跟雇佣普通小厮跑腿没什么两样,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速达物流简直不要太好用!!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经验,有些大商户出马亲自总结出速达物流的优点,最主要有三。

    一、收费不贵。

    比起那种私人性质的跑腿,速达物流有自己的财政体系。定价统一,不会有胡乱收钱的情况。

    二、有保障。

    萧怀民萧叙晏南机济世堂四方作保,不用担心物品遗失或破损而找不到人纠责。

    三、速度快。

    速达物流流水线作业,运送快,下单时,站点会承诺你这单会在什么时间点之前送达,若逾期会给予一定的补偿金。

    别看三点太少,但随便拿出一点来都足以让任何人心动。

    速达物流在京都里是头一份,也是唯一一份。温时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将精力放在上面。

    ***

    这两天,院子里开辟的菜园子不少菜都成熟了。温书拎着菜篮子,右手拿着大剪子每样都剪了些放进去。

    像黄瓜、莴笋、芹菜这种,都是温书和温时亲手摘下去的。

    种了不少。

    温书决定多摘一些,一篮子留着自己院子吃,等晚些时日再偷偷地给南院那边送三篮子过去。

    这种时候黄瓜可好吃了。

    可以凉拌、可以生腌,还可以切成块放进碗里,加上几勺白糖,再放入冰窖里冷藏一会儿,流下的汁儿可好喝了。

    自从吃了上次的皮蛋盛宴后,温书就一门心思想给萧洄也露一手。

    这次的黄瓜就不错。

    他准备等三公子下回来,他就给他做一道黄瓜盛宴!

    正这么想着,偏门传来勒马的动静,温书凝神听了一会儿,接着铲子兴冲冲跑到书房扬声喊,“公子!二爷回来了!”

    温时正在写最后一笔,“听见了。”

    萧珩踏入院子起,他就听见了。温时见他比往日要兴奋些,疑惑道,“你为何如此激动?”

    “二爷!二爷回来了!”温书一直记得萧洄的嘱托,忙道:“三公子让您给二爷说的事,可千万别忘了。”

    他虽不知是什么事,但既然萧洄拜托了,温书便会提醒。温时听了简直觉得好笑,这是作甚,难不成他还会不说不成。

    “记着呢,你先下去吧。”

    “得嘞,那我继续回去摘菜,一会儿饭好了再叫您。”

    温书转身出门,刚巧遇到萧珩进来,差点没一脑门撞上去,萧珩一只手把人拎得远远的,“做什么如此毛躁?”

    温书嘿嘿傻乐,喊了声二爷,“您和公子先说会儿话,温书马上就将饭菜做好。”

    目送这童子前脚踩后脚离去,萧珩一脸莫名,边往里走边说,“我怎么觉得温书这一惊一乍的性子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温时知道他在说萧洄,笑了笑便将话题揭过去。

    “你回来得正好,有事跟你说。”

    “巧了,我也有事和你说。”萧珩掀袍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茶,问:“喝吗?”

    温时摇头,“你先说吧。”

    “我的不急。”萧珩喝了一口茶,道:“先说说你的吧。”

    也行。

    温时起身,从书架上摸出名册,走过去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萧珩接过来,随意翻了两页,眼底的漫不经心逐渐散去。

    似乎有些不确定,他又从头看了一遍。

    “这是初十那日的宴请名单?”

    温时点头,将昨晚萧洄的想法同他说了。“本来这事昨晚就该告诉你的,但当时忙着花满楼扩建的事,给忘了。”

    他俯身,目光在名册上划过,道:“反正我是答应他要写了,你呢?”

    温时在萧珩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手指在他喉结上按了按,道:“如果你答应,我就不帮他写了。”

    到时候全以你的名义。

    以你萧珩的名义。

    萧珩搂着他,一时间沉默。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习惯性蹙起眉头,死死捏着那本名册。

    他没注意到自己搂着温时的手也在用力,温时感觉到了,也不觉得疼。而是半趴在他肩头,很轻很轻地抚平男人皱起的眉心。

    温时感受着萧珩心脏的跳动,手指从眉心落下,到鼻梁、嘴唇、下颔……最后他双手搂紧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脑埋在对方的颈窝里,偏头亲了他一下。

    然后道:“二郎,你有一个好弟弟……”

    萧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搂着温时在座位上枯坐,盯着厚厚的一沓名册发呆。

    太阳爬到正中央又逐渐落下,门窗大开,书房内地上相煨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厨房的温书遥遥瞥见那两道身影,心知今天晌午又要推迟吃饭了。书童已经习以为常,给锅里烧上热水,再把煮好的饭菜轻轻放在蒸笼里热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怀里的人呼吸平稳,灼热的气息洒在自己脖颈上,萧珩才缓慢回神。

    他温柔地抚上温时的脸颊,然后在对方额头上印下一吻。

    温时嘟囔了两句,只能听清喊了“二郎”两个字。萧珩将人打横抱起,离开书房。起身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名册自己翻了两页。

    走至门口,萧珩回头看了一眼。

    他想,他可能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了。

    ……

    ……

    老夫人寿辰,秦氏和王芷烟打算带她去广寒寺上香求平安。曾氏信佛,几乎整天待在佛堂里,也就是去广寒寺才能把她叫出去。

    三娘母同坐一辆马车,曾氏坐在中间,王芷烟和秦氏分坐在她左右。曾氏怜爱地抓着两位媳妇的手放在膝上,感叹道:“许久未出门,竟也有些紧张。”

    王芷烟给老人捏着肩,道:“那孙媳以后天天陪祖母出来一遭,就不紧张了。”

    曾氏笑着摇了摇头,“人老了,精气神没年轻时候充足,天天出门怕是遭不住。”

    她想起萧怀民近日早出晚归,便问秦氏:“怀民近些日子夜里可能安睡?”

    萧怀民有个老毛病,一忙起来就容易睡不着觉,时常睁眼到天明。

    他睡不着,就会起身看公文,连夜点灯惊得秦氏也睡不好。

    秦氏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昨儿个娇娇给我出了个主意,刚把方子递到药铺,准备今晚上试试看。”

    王芷烟一听就道:“小叔子如此聪明,他说的肯定管用。”

    “管用什么啊。”秦氏无奈道,“自个儿都没睡好呢,还给他爹出主意。”

    前些日子秦氏去南院看他,要不就是没回家,要不就是在忙。好不容易见到一次,却瘦成那样,让她心疼不已。

    曾氏也听说了自家的乖孙儿去大理寺当官的消息,她安慰秦氏道:“孩子长大了,是该锻炼锻炼了,好男儿当建功立业,总不能让他一直活在父母的庇佑之中吧。”

    秦氏道:“娘说的是,但媳妇还是更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哪怕就当个纨绔也行,他父兄又不是护不住。”

    她被六年前那场祸端吓怕了。如今京都有关萧洄的言论越来越多,秦氏害怕小儿子锋芒过盛再次招来杀身之祸。

    不是每次都能如此幸运的。

    王芷烟道:“娘,您别担心,长渊和爹爹一定会护着小洄的。”

    曾氏不太赞同。

    “你们俩呀,是关心则乱。”曾氏道,“我虽也舍不得娇娇吃苦受累,但人,总是要成长的。”

    成长的路上会遇到很多人,没有人能陪伴他走完一生。

    这一路上有风也有雨,有机遇业有磨难。经历了磨难才能成长,是福是祸都需要走过才知,越早成长越有经验,在面对危险时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你们如此护着,不是保护他,反而是害他。”曾氏道。

    她脸上带着时间留下的痕迹,平静的眼神背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波涛。

    她生长的那个年代,并不太平。见过歌舞升平的盛世,也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乱世。

    “倘若有一天,他出了事,我们都不在身边,当如何?”

    六年前便是个教训。

    萧家人把萧洄保护得太好了。

    这些道理秦氏都懂,可她就是舍不得。

    “那孩子从小身体就弱,一直这样下去,我怕他哪天会出事……”

    “大郎和二郎这个年纪便开始独自承事了,怎地到了三郎这儿,你又犹豫了?”

    是这个理。

    秦氏道:“我总觉得亏欠他什么。”

    她有六年不曾见过萧洄,在他最需要父母的年纪被狠心送往金陵,不知道他在那里可曾怨过他们。

    会不会被同龄人嘲笑没有父母,会不会觉得孤独。

    但往来的书信中,全是他在金陵的趣事逸闻。

    他从未抱怨,他说他很开心。

    “我更希望他能说一句想我。”

    而不是绝口不提,如此懂事。

    她不需要她的孩子如此懂事,将苦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她怕她的孩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受了苦,而她却不知……

    曾氏安慰道:“秦家好歹是名门望族,没人敢惹他的。”

    王芷烟也道:“是啊娘,小叔子如此人物,是断不会委屈自己的,他不和您说,一定是没遇到。”

    “小洄很厉害的。”

    秦氏已经红了眼:“可是那么长的时间,怎可能一次也没有。”

    72   临江仙 10

    ◎又瘦了。◎

    蹲在墙边的萧洄突然打了个喷嚏。

    佟瞎子转过身:“可是受凉了?”

    邹生凉凉道:“还真是个病秧子, 如此暖和的天也能受凉?”

    现在已经是五月,快到春末夏初。气温比三四月那会儿高了不少,出门已经不需要披风了。

    “没受凉。”萧洄揉了揉鼻子,道:“就是鼻子有些痒, 估计有人在想我吧。”

    “哟。”邹生来了兴趣, 凑过去,“哪家姑娘?”

    “什么?”佟实商听话只听一半, “萧大人看上了哪家姑娘?”

    萧洄大言不惭, “怎可能只有一家, 好多家也说不定。”

    毕竟他如此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是啊,你多好啊。”邹生意味深长道, “这小模样,就算是男的也惦记。”

    佟实商从来没看清过萧洄的长相,但即使是模糊的轮廓,他也能想象出来。

    少年长着一张人神共愤的脸。

    他无比赞同地点头:“说起这个, 萧大人如今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 您家里可有帮您物色?”

    “……”萧洄满不在乎,“我还早吧。”

    “不早了。”佟实商严肃摇头, 道, “您现在十六,七月就满十七, 离及冠不远了。男儿成家立业永远是重中之重,如今您也算是‘立业’, 成家也该提上日程。”

    他帮忙算了算:“现在开始物色, 十七岁提亲, 十八岁完婚, 十九岁生子。不是在下说您, 是以您的身子,越早成亲越好,拖得越晚,子嗣堪忧啊。”

    萧洄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佟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邹生听得捂着肚子直笑,憋都憋不住:“佟瞎子,你说话比我还狠,平时也不见你这样啊。”

    佟实商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他从现实角度出发合理地分析:“萧大人身子骨本就弱,年纪一旦大了,可能那方面会跟不上……”

    萧洄绷着一张脸:“哪方面?”

    邹生举手抢答:“当然是房事啊!”

    “我知道是这意思……”萧洄想了想,还是觉得无语,“你们知道这个意味着什么吗?”

    他看起来就这么弱???

    萧洄觉得自己那地方挺正常的啊。

    邹生收了笑:“意味着什么?”

    萧洄严肃道:“意味着你们将会被我打死。”

    他虔诚地将手放到心口,“我将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尊严。”

    邹生挑眉,提起剑,“来一场?”

    萧洄摇头,“我们高手从不轻易出手。”

    邹生乐了:“那谁出手?”

    不远处,晏南机出现在院门口,颀长的身影打在,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我。”

    晏南机站在院门外,负手朝里走来,颀长的身量在地上打出一抹高挑的身影。

    邹生偏头看过去,觉得好笑:“晏大人,您怎么又来了?”

    往年萧洄没进评事院的时候,他和闻人瞎子三人一月可是难得见上他一次。

    如今倒是天天见着了。

    “来得正好,方才我们几个正讨论萧大人的人生大事,您要不也听听?”邹生靠在树干上,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道:“这小子正到处找人替他出气呢。”

    萧洄扭头道:“什么叫到处找人,你们说我还不让人说回去?”

    晏南机道:“你家里给你议亲了?”

    邹生模模糊糊道:“快了。”

    萧洄立刻道:“快个屁!别乱说话。”

    他心虚地往男人的方向一瞥,发现对方正如往常一般,神色淡淡波澜不惊,对于他是不是要定亲好像没多大反应。

    好似一点不在乎。

    萧洄垂下眼。

    邹生拿剑一指,剑尖端端对着他:“跟你说话了吗,你就说?”

    刀剑无眼,最是伤人,佟瞎子怕他手滑,忙喊了声:“邹前辈!”

    萧洄本来就烦,被这么一激也不怕他,哟了声,“想打我啊?”

    “试试?”邹生起了兴致,就想跟他玩玩。他刚一剑出鞘,准备给少年表演一下什么叫做剑术。谁知下一秒面前这人就耍起了无赖:“晏大哥,你看,他欺负我。”

    邹生:??

    “你这少年怎地不知好歹胡乱说话!”他瞥一眼站在一旁的男人,自信道:“不过你算是求错了人,剑术一道,我称第二,没人敢言第一。”

    他回手扬了个剑花,“就算是他晏西川也不得不服。”

    他这话说得大言不惭,萧洄直接选择性失聪,起身走向晏南机,问:“你来找我何事?”

    现在不到晌午吃饭的时辰,他来找他定是有别的事。

    想到这,少年警惕地退后一步:“别不是又要让我加班吧?我不行,我真不行。”

    晏南机不懂加班为何意,只道少年又在胡言乱语。他很轻地摇了下头,说:“来接你放假。”

    “接我放假——什么意思?”好好的为什么放假?萧洄不懂,只觉得敬业如他,肯定憋着更坏的主意来找他。萧洄静静等他回答。

    晏南机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往后几日便不用待在院里了。”

    嗯?

    天上下红雨了?工作狂魔居然给他放假。

    这太突然了,突然到有些离谱。

    萧洄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跟上便知。”晏南机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大理寺卿亲自来请,作为他的下属,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萧洄说了声稍等,回房去东西。

    他这一进去,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院子里就剩下佟瞎子三人跟他待在一起,也没个人说话。

    邹生不服,捏着佟瞎子没几两肉的肩膀,道:“他这就走了?不说点什么?”

    佟瞎子好脾气道:“说什么?”

    邹生说:“老子可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他都不说上两句吗?”

    这话太过狂妄自大,就是佟实商这个没混过江湖的书生都知道他在吹牛,叹了口气,有点无奈道:“邹前辈,小弟是读书人,不好骗。”

    邹生却不以为然,“谁说的,读书人最好骗。”

    这次就算是闻人鱼也有点忍不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扭头走了。邹生被他这背影整得有点忧伤,妥协道:“好吧,读书人不好骗,但读书的少年人是好骗的。”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的屋里朝他扔来一本书,然后是少年忍无可忍的声音:“你个为老不尊的东西内涵谁呢?”

    ****

    东陵城,京都里的城中城。

    正值午后,气温有点高,摆摊的商户都撑起了伞。这边大多是西域、突厥、吐蕃、西楚和东国等外族商人建立的商业街,从建筑风格到饮食习惯,都很外邦。

    这里完全就是一个小型的邦国。

    横竖分为好几条街,这边是西域街,那边儿是吐蕃街……纵横交错下来,大杂烩。

    外邦商人会从自己的国家带来许多商品供大兴百姓挑选,在这里吃喝玩乐,可以领略外邦风情。

    这在京都,是属于比中大街还热闹的存在。

    胡人东街,在最里头,有胡人杂耍。

    高大的汉子穿着他们的服饰,袒胸露背,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大兴官话,道:“走一走,看一看嘞!”

    只见一名扮作猢狲样的男人徒手爬上一根足有三层楼高的竹竿,爬至顶端,光着脚踩在上面向围着的游客行礼示意。

    这竹竿并不粗,承载着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后竟也只是微微地抖了一下。

    忽然,方才那名汉子高声吼了一句。

    “猴子捞月!”

    话音方落,猢狲男微微屈膝,另一只脚环着竹竿头,用脚背死死抵住。然后他在众人惊讶的叫好声中,缓慢而平稳地将竹竿往下压。

    这跟细长的竹竿以一个人们意想不到的方式一直弯一直弯,直到猢狲男能用头够着放在两米高桌上的物品。

    “天呐,这竹竿竟然不断,韧性如此之好?这是什么品种的好竹,我以前未曾见过。”

    “那负责捞‘月’的汉子腰力和脚部力量真好,这都没掉下来。”

    “阿弥陀佛,佛祖,信徒开眼了。”

    站在人群最外围的萧洄:“我也开了眼了。”

    他拿胳膊碰了碰身边的人,问:“你也是这意思吧?”

    晏南机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瞥见少年敬佩的神情,他不忍心泼凉水,只道:“嗯,开了眼了。”

    “还有能让你晏大侠开眼的东西?”萧洄乐了,“你以前闯荡江湖的时候没见过啊?”

    “我的江湖没这东西。”晏南机道。

    “那你说说有什么。”

    “有很多。”见表演差不多结束,人群似要散去,晏南机伸出虚揽着他,道:“走吧,别待太久。”

    少年只有他脖子那么高,他的手很轻易就能搭在他的肩上,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少年往自己身边靠了靠,让他彻底远离人群。

    从人堆里出来,晏南机放下手。

    街上热热闹闹挤满了人,街道两边的商铺一个挨着一个。萧洄不经意间看过去,金器铺子前跟老板讲价的瘦白武夫、丝绸铺子前的黑瘦的汉子、貂绒摊子前边儿给媳妇儿买地毯的文弱书生……

    “那些都是我们的人,还记得来之前跟你说的么?”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感觉有点痒。

    “上午刚得了消息就来找我干事,就算是田地里的水牛也要休息的吧?”萧洄瘪着一张嘴委屈巴巴,指了指自己:“请您看看小弟我,憔悴的脸色,浓重的黑眼圈,疲惫的身形……晏大哥,您真就这么狠心?”

    晏南机上午得到消息,凤鸣村孩童走失一案有了眉目,他立刻吩咐人下去准备,自己去评事院提了人。

    晌午吃了饭,歇息了一刻钟不到,萧洄就被带到了这儿。

    还是被骗来的。

    早说是来东陵办案的,就算敲断腿他也不来。

    晏南机还真就认认真真地看他。从双颊到双眼,再到眼尾那颗痣,一处也不放过。

    目光直白,犹如实质。被这样近乎理智审视的眼光看着,倒是萧洄率先遭不住了。他咳嗽了一声,有点不自在道:“也不用看那么久吧。”

    “你让我看的。”晏南机倒是无辜得很。

    “我让你看你就看,这么听话?”因为是暗中查探,两人出门后都换上私服。萧洄这身衣服也不知道是谁给做的,领口有些微的大,袖子也有点长,整体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就是穿起来不大舒服。

    晏南机也看出来了,“还是大了?”

    萧洄嗯一声,将袖子往上撸了撸,但面料太滑,刚撸上去又掉下来了。

    “抱歉。”晏南机在他头顶说了一句。

    萧洄疑惑:“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初尚衣局没有萧洄身体数据,没法做官袍。消息递到了晏南机这儿,他想也没想就亲自往上填了几个数字。

    来送这个的小太监跟他很熟,见状惊奇道:“晏大人神机妙算!”

    您怎会知道我们需要这个数据!

    晏南机心情似乎不错,还回了他一句:“过奖。”

    其实并不是神机妙算,这只是他的目测。

    晏南机眼光一向毒辣,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撒谎,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躲避那一双眼的审视。

    但这一次失败了。

    萧洄比他想象得还要瘦。

    好像每次在萧洄这儿,晏南机的一切准则都会失效——明明之前不轻不重地半搂过,他还以为结果会非常准确来着。

    但他不信自己的眼光会一直出错。

    所以他又一次自作主张拿着自己目测的数据让人拿去成衣店裁了身衣服,然后又一次失败。

    男人恍然得出一个结论:“原来眼见不一定为实。”

    萧洄没听清,“什么?”

    “没事。”

    方才在人群里走了一遭,萧洄腰带都被挤乱了。晏南机瞥见,伸手替他捋了一下。

    他像寻常人系腰带一般,在少年腰上围了一圈,缠紧,然后轻轻一拉——

    鼓起的衣衫瞬间缩紧,少年那截细腰便在他手中,不堪一握。

    晏南机瞳孔猛地一缩。

    萧洄啊了一声,“吓我一跳。”

    见男人神色凝重,眼神也怪怪的,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凑过去道:“哥,你咋啦?”

    两人仅对视了两秒,晏南机便偏头挪开视线。

    男人耳朵微红,声音也有些不自在。

    “你又瘦了。”

    作者有话说:

    前情提要:

    写着写着发现剧情有些乱,我把70 71 章改了一下内容顺序,72章看到的一些情节在前面两章出现了,新增的内容分别放在70 71章里了,麻烦大家重新看一下,带来阅读不便真的抱歉QAQ。

    另外,从56章连载到现在以来,我每天码字的时间都不是很充分,有点仓促,明天开始可能会陆陆续续修文圆一些细节,(包括这三章)大家看到修改提示可以不用管,有新增内容我会说的,么么哒!!

    本章评论发红包!!

    73   临江仙 11

    ◎你会讨厌这种人吗?◎

    这个又字用得非常之巧妙。

    晏南机总爱说他瘦, 但从来没有一次将今天这么的不自在。

    因为偏头这个动作,男人的耳朵便这样直白地暴露在萧洄眼底。

    萧洄有些难以置信,身子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等反应过来时, 他的手已经触上了对方的耳廓。

    那只耳垂空有个耳洞, 是空的。

    两人同时颤了下,晏南机微微张大了眼, 动作缓慢地转过头。萧洄手还停在半空没动, 愣愣地看着他。

    晏南机喉结动了动, 眼神深深的,“你……”

    “你还知道我瘦了啊。”萧洄大声打断他, 同时将腰带从他手里抽出来自己系好,道:“我变瘦还不是因为你,自从当了这个破官,我没一天睡好过。每日睁眼闭眼都是案子案子, 我这么柔弱一人, 如此劳累不瘦才怪。”

    路过的人被他们这动静吸引,朝这边看过来, 两个男子, 光天化日之下,离得如此之近, 莫不是……?

    萧洄听到了周遭的议论,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激动了。他咳了一声, 放低声音:“我如今这么惨, 都是因为你, 你要负全责。”

    “这不正负着么。”晏南机轻声说了一句, 萧洄没听清, 问:“什么?”

    “我说。”晏南机顿了一下,道:“这次跟我办完这个案子,我就允许你休息几天,以后也不用看那么多案子了。”

    “真的?”

    “嗯。”

    那可真是好得很啊!

    萧洄忽略心底那抹不合时宜的不舍,嘴上说着:“那些鸡毛小蒜皮的案子,我早不想看了。”

    晏南机赞同地点了下头。

    “确实不该让你看。”他却是在说另一方面:“有点暴殄天物了。”

    萧洄:“……”

    他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以后跟着我办案吧。”

    不要。

    坚决不要。

    萧洄扭头就走,谁叫都不回头。

    方才杂耍的摊子旁,是一个西域奴役贩卖处。金发碧眼的奴仆们衣不蔽体,脖子和手脚被粗麻绳拴着,关在一个特大的牢笼里。

    三国禁止贩卖奴役,但外邦可不禁止。

    富庶如京都,最是喜欢花钱买一些漂亮玩意儿,漂亮的衣裳、漂亮的首饰,甚至是漂亮的仆人。

    对于中原人来说,西域的血统是非常奇特的。看惯了黑发黄皮的同族,这种金发碧眼白皮肤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非常吸引人的。

    说白了,就是西域的一只狗在中原人看来也是漂亮的。

    围在摊前的人很多,但买得起的人很少。

    “你看那边那个男子,生得当真好看,呀,他好像在看我了。”说话这人明显是第一次来。他的友人还没说话,旁边的人先开口了,“这算什么,前些天的那个那才叫“当真好看”,明明是男子,却又像女子般妖艳柔弱,皮肤白得晃眼,只可惜刚带出来一天就被人买走了,现在连看都没法看。”

    “对对对,我之前也看到过,买走他的人可是花了五十两黄金!”

    五十两黄金就是五百两白银,西域奴隶面向的本就是达官显贵的有钱人家,卖得本就贵,但最贵不超过黄金三十两。五十两这个数目一出,那人就知道此人说话并没有开玩笑了。

    因为这些奴隶都是靠脸卖价钱的,长得越是漂亮,就越值钱。

    想到这,那人不禁感叹,“哎,如此之颜色的美人也不知道被谁买了去。”

    另外一人坏笑道:“被谁买了去不都是那样,春宵苦短日高起,颠鸾倒凤云雨时……不知那美人还遭不遭得住……”

    料想到那种春光场景,一起谈话的几人同时笑起来,心照不宣地对视了好几眼。

    “麻烦让让。”一锦衣少年拨开人群往前钻,他的身后跟着一位身量高挑的男子,正不住地低头向人群颔首致歉。

    挤了好半天才挤到前面,正巧站在说话的那几人身边,萧洄拉着晏南机的手放下,松了一大口气。

    “这不就进来了嘛!”

    晏南机蹙眉理着被弄皱的衣服,没心情说话。

    “嚯,异族人!”萧洄一转身瞥见笼子里关着的几个西域男子,大白天的,他们身上的衣服穿了好似又没穿,被这么多人围着看,漂亮的眼睛里全是麻木。

    “大兴居然允许买卖人口?!”萧洄不可置信道。

    当这个破官前,萧洄被迫看完了大兴所有律法,知道人口拐卖和买卖奴隶是犯法的。

    当时他还称赞建立此法的人很聪明,有远见。

    这个律法被普及得就算是个孩童都知晓,萧洄还以为这个世界都不存在人口买卖。

    可如今看起来却不是这样。

    关他们的笼子很大,铁铸的。一米八几的大汉被人像狗一样拴起来,任人观看。

    他们不是不想反抗,但他们早就失去了反抗的机会。

    或者说,某个程度上来看,他们已经不算是人了。

    西域人普遍高大,更别说是男子。为了确保买家的人身安全,这些奴隶在被推出来卖之前都会经历长达三年时间的驯化。

    没人知道那些腆着脸笑得精明的商户是用怎样的手段将人驯化的,但总之,能拿出来见人的,已经不再是正常人了,而是被当做一样商品来贩卖。

    西域商人把这种人叫做月奴。

    月奴被买去干嘛,大家心知肚明。为了能让买家对“商品”有更清晰的认识,商人们给他们穿的衣服布料很少,用来维持他们早已不多的尊严。

    他们袒胸露腹,光着一双长腿。

    忽然,笼里有个月奴跪倒在地,众目睽睽之下,两眼外翻,浑身抖动不止。他的动作惊醒了笼里的其他同伴,他们双眼麻木的看着他。

    那个月奴一直在地上蹭,舌头吐出来啊啊地叫着,胯/间仅用一条棕色布料遮住,此时一看那里已经全然鼓起。

    他这反应是怎么回事,在站的看客已经反应过来,兴奋地讨论声此起彼伏。

    萧洄也明白过来。

    这个月奴性.瘾犯了。

    看着笼内被欲望支配的月奴以及麻木不仁的同伴,还有身边围着的这群冷血的看客,一股悲凉倏然涌上心头。

    那名月奴已经将手伸进了自己嘴里,正这时,一双手合下来,挡住了萧洄所有视线。

    “你不要看。”晏南机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他似乎是低着头说话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萧洄耳侧,萧洄感觉有些烫。

    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悲哀不悲哀了,他已经被这个动作打乱了所有思绪。

    萧洄沉默片刻,问:“为什么。”

    “不好。”晏南机的声音很闷。

    为什么呢,因为萧洄被他直接摁进怀里了,然后耳朵也被堵住。在所有声音消失之前,萧洄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是对方的心跳。

    扑咚,扑咚。

    很沉稳,很有安全感。

    晏南机的胸膛梆硬,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萧洄感觉自己鼻子有些酸了,青年才放开他。

    那个月奴已经被商户紧急带了下去。

    萧洄眨了眨眼适应了光线,少年鼻尖是红的,眼尾是红的,就连被他捂过的耳朵也是红的。

    周遭已经有人在奇怪地打量他们了。

    “走。”晏南机将人拉出人群,他们找了个喝茶的地方坐下。

    刚付完钱,回头就见少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晏南机觉得喉咙有点干,破天荒地想喝一口别人泡的茶。

    但是他忍住了,问:“怎么了?”

    “为什么不让我看。”萧洄问他。

    晏南机不知道从何说起,但少年又缠得紧,没办法,他只好无奈道:“你知道那个月奴为什么要那样吗。”

    “知道。”萧洄点头,语气不掺一丝情感直白道,“他想被人操。”

    他这话说得过于直接和露骨,晏南机有好一会儿找不到自己声音,哑然片刻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居然知道。”

    萧洄点头。

    “我还知道,那些人买他们过去,就是为了操他们,是吗?”

    晏南机神色复杂,半晌,应了一句:“是。”

    “可他们是男人。”

    自重逢以来,萧洄还是头一次用这样认真的眼神看他,却是因为这种事。晏南机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

    “虽然跟你说这些还是太早。”晏南机平静道,“还记得那日西城第四街我同你说的话吗?”

    那日他说了许多话,萧洄不确定他说的哪句,但是没关系,晏南机自己会给他解答。

    “男人和男人也可以行房事。”

    原来是这一句……等等,他提这一句干什么?

    萧洄怔了片刻,但晏南机好似没察觉到他的变化,继续说着:“这几年,大兴朝内男风逐渐兴起,一些人家,只要有钱,豢养娈童也是正常的。”

    青年突然笑了下,很轻。

    “这些,都是托了你二哥的福。”

    才能让这种人存在于光明里,不再被人唾弃谩骂。

    眼见着话题越来越歪,萧洄就知道对方误会自己了。他当然知道男的也可以被买去操,他只是惊讶,在这个男女极度不平等的社会,居然真的有人会卖男人。

    这误会可太大了。萧洄刚要解释,却被对方的一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晏南机:“冒昧问一下,你……会讨厌这种人吗?”

    萧洄啊了声,没懂:“哪种人。”

    晏南机平静道:“喜欢男人的男人。”

    萧洄猛然抬头,心跳都漏了一拍,发觉事态在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他张口欲说,晏南机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或者我换个问法,你会讨厌萧珩和温时吗?”

    萧洄沉默了一下,反问:“我的答案很重要吗?”

    “或许吧。”晏南机笑了一下,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没了官服带来的威压,甚至还缓和了神情,像是怕吓到谁。

    他找了个少年能接受的话说:“但它对萧珩来说,一定很重要。”

    “哦。”萧洄有些失望,片刻后,他撇撇嘴道:“当然不会。”

    他不会讨厌喜欢男人的男人。

    因为他自己和他可能喜欢的人都是这种人。

    “嗯。”晏南机静静看着他,淡声道:“那萧珩会很开心。”

    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要拿萧珩来说话。

    他当然不可能讨厌萧珩。

    他有种预感,晏南机或许是想问他,“如果我喜欢男人,你会不会讨厌我。”

    可是他没有说,于是萧洄无语道:“晏南机,请不要说废话。”

    “你叫我什么?”

    “晏、南、机。”萧洄字正腔圆地一字一句重复。

    对方嘴唇开开合合,这是萧洄头一次连名带姓喊他,这跟了他二十二年的名字,从萧洄嘴里叫出来,竟然有种恍惚感,恍惚到都开始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他的名字了。

    话题都到这了,气氛正好,晏南机索性问出他想了一个上午的问题。

    “再过几月便十七了,你真要议亲?”

    “怎么突然问这个。”

    联系到前面的几句话,萧洄好似猜到了什么,便有意试探地将问题抛了回去:“你怎么看。”

    晏南机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但面色如常。

    他摇了下头,启唇说了两个字:“不能。”

    萧洄笑了。

    “为何?”

    “因为你哥哥我还没议亲,哪有弟弟排在哥哥前面的道理。”

    “……”

    他想过无数种答案,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

    萧洄再次无语,一脸黑线地看着他:“那你什么时候议亲?”

    晏南机唔了声,模棱两可道:“不清楚,但你应当已经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修完喽!

    74   临江仙 12

    ◎想看他为我破例。◎

    两人喝茶的功夫, 西域街这边的胡姬馆有了动静。

    一蓝眼黄发男子扣响了胡姬馆的后门,不一会儿里头便来了人开门,是个婢女打扮的胡姬。

    男子上前抱住她来了个亲切的吻面礼,胡姬笑颜如花地搂着他, 男子在她耳边叽里咕噜说着胡话。

    三两句话说完, 胡姬眼底闪过一丝冽意,很快便恢复如常, 她笑容更甚, 手指从男子胸口一路往下, 滑至对方腰带,她拿食指勾着他的腰带, 媚眼含情,半推半拉地将男子迎了进去。

    男子进去后的一瞬间,后门应声闭上。

    这时,隔壁那栋无人居住的房屋露出两颗头, 他们长得很像, 是双生子。左边那个额头上有一道淡淡刀疤,被右边那人喊哥。

    “大哥, 这个男人会不会有问题, 但是我有点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还是说,就是两个旧情人相见啊?”

    这两人都是胡人, 说得话自然是胡语。

    即使是双生子,也未必完全相似。当哥哥的那位气质明显沉稳些, 他盯着紧闭的大门, 沉声道:“普通的胡姬可没有那么深厚的内力。”

    “她居然还有内力??”右边那位惊讶, 这胡姬看起来如此纤柔无骨, 何曾想竟然是个武功好手!

    哥哥“嗯”了一声, “诚然他们二人可能真是情人相见,但让有如此武功之人待在京都城内始终是隐患。不管他们是否跟拐卖一案有没有牵连,这座胡姬馆都没有想象那般简单。”

    “哥哥”目光在后院梭巡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们不想打草惊蛇,拿起武器往墙后走。

    “晏大人应当已经到了,我们先撤。”

    ****

    西域街边的茶坊内,没几个人坐在这里,大家都被隔壁耍猴的吸引了注意。

    “茶好咧!”店家端着盘子上来,走至窗边,对着这一桌中原客人道:“吐蕃特供驼奶茶,希望尊贵的客人们喜欢。”

    他的中原话并不标准,但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沟通。

    萧洄冲他礼貌微笑,道:“谢谢。”

    少年笑颜惊艳,正巧坐在窗边,天光都被他比了下去。哈莫多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真主下凡。

    “不客气,我尊贵的客人。”

    哈莫多穿着吐蕃的衣服,嘴边留了一圈胡子。今天这桌的两位客人长相都甚是好看,他非常喜欢漂亮的中原人。

    平时遇见漂亮的中原人,他都会衷心地赞美一句,今天也毫不例外。

    “如此可爱又善良的客人们,赞普阿拉会保佑你们。”哈莫多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这是他们民族虔诚祷告的姿势。

    如此善意,萧洄惊讶于吐蕃人的热情,拱手道:“多谢您的祝福。”

    晏南机微微颔首,同样表达谢意。

    萧洄倒了一杯茶,拿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茶的清香伴随着奶的醇香一并传来,叫人眼前一亮。

    很特别的组合。

    他喝了一口,跟料想的一样,很是好喝。

    “很好喝诶,也没有那么重的奶腥味。”萧洄看向对面的男人,问:“你确定不尝一口吗?”

    晏南机单手撑在窗台前,淡淡地瞧他一眼,没搭话。

    显然是不想喝。

    萧洄啧了一声,这多可惜啊。

    你不喝那我喝。

    少年足足喝了三杯,喝的嘴边都沾了一圈奶沫,晏南机无奈地扔给他一张帕子,道:“别贪杯。”

    “又不是酒,喝多了不会醉的。”萧洄不客气地拿起来擦嘴,擦完后习惯性往怀里揣,揣完还愣了一下。

    他挠挠头,“这个我用过了,洗干净再还你。”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哦,还有之前那张……到时候一块还你。”

    “不用了。”晏南机嘴角噙着笑,“喜欢就留着,送你了。”

    不差那一两个,要是他喜欢,甚至衣服都可以拿过去。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萧洄自动忽略那句“喜欢”,得了便宜不忘夸夸,道:“反正晏世子那么有钱,肯定不介意。”

    西川哥、晏大人、晏世子、晏南机……

    别人都是固定一个叫法,怎么到了这孩子嘴里,什么都在叫。

    算了,他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晏南机一哂,语焉不详道:“你喜欢就好。”

    “那当然,话说你真不打算喝一口吗?这真的可好喝了。”不知道为什么,萧洄就是特别想让他尝一口。好似看他为自己破例是一件很舒心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想让晏南机打破他的原则,因为自己。

    “喝嘛喝嘛,就喝一口。”萧洄竖起三根手指保证,“这个真的超~级好喝,不好喝我跟你姓,来一口嘛。”

    又在撒娇。

    晏南机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因为他发觉自己拿少年完全没有办法。有对方在的时候,自己的原则总是一次又一次放宽。

    他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妥协道:“就尝一杯?”

    萧洄笑起来,“好,那就一杯。”

    “我来给你倒。”

    他倾身,亲手给倒了一杯,然后双手捧着递给他,笑吟吟的。

    晏南机盯着他脸上的笑容看了两秒,然后落在那双递茶的手上。少年的手和杯里的奶茶一样白,在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他垂着眼,突然想起奶沫之前沾在对方红唇上的模样。

    煞是好看。

    晏南机刚伸手,窗外打下一阵阴影。

    “大人。”

    是方才那对双生子找来了。

    “大人,有情况。”

    晏南机收回手,将半开的窗户完全打开,道:“进来说。”

    双生子撑着窗台翻身而入,拘谨地站在一旁,这很快引起了茶坊内其他人的注意力。晏南机让他们坐下再说。

    萧洄撇撇嘴,把那杯奶茶自己喝了。

    晏南机不过是挪个窗户的功夫,回头就见那杯茶不见了,他不解道:“茶呢?”

    “我喝了。”

    “你?”

    萧洄耸耸肩,道:“又不想给你了。想喝你自己倒呗。”

    晏南机不明白他这是闹哪门子脾气,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看向双生子,“将你们听到的情况速速道来。”

    万从看了萧洄一眼,晏南机道:“这是萧评事,有什么你但说无妨。”

    万从行礼,喊了声萧大人,接着便将自己和弟弟发现的事娓娓道来。

    “我和万明在调查拐卖案一事的时候,发现凤鸣村、凤鹤村失踪孩童的那几天都有同一个人去过那里。”

    因为是异邦人,很容易就被记住。

    “村民说,他就是到那里挨家挨户地收鸡蛋和老母鸡。那个异邦男子有一个中原名字,叫胡康。胡康收的鸡蛋数目很大,村里人淳朴,自家鸡蛋不够就朝邻居推荐,那天胡康几乎走遍了整个村庄,最后收了一千多枚鸡蛋。”

    万明道:“胡康离开后没几天,村里就陆续有孩童失踪了。起先大家都没怀疑到他身上,还是我哥坚持让村民把最近的情况回想一遍,我们才发现此人有点奇怪。”

    至于是哪里奇怪,他们还说不上来。万从万明是大理寺资历很老的捕快了,他们跟晏南机出过很多案子,耳濡目染下来早就锻炼出一种直觉,准得惊人的直觉。

    于是他们便联系各部寻找这个男人,连续跟踪他好几天,终于在今天发现异常,便赶紧将此事上报。

    “胡康先是去了东陵城最大的月奴贩卖中心,在里面待了三个时辰才出来,也就是我和万明报上去的时候。”

    “胡康出来后,又在城里转了好几圈,我和大哥差点儿跟丢。不过好在那人不是个精明的,没发现我们,最后我们跟他到了胡姬馆的后门,大哥说出来迎接他的那名胡姬内力很是深厚,我是没看出来,但也觉得那名胡姬很奇怪,好好的一个女人竟然给了我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万从补充道:“而且还有一点,我的直觉告诉我整个后院很不对劲。大人,咱们是否派人去查探一番?”

    “不必了,人多容易打草惊蛇。我们不清楚里面的状况,暂且先不要轻举妄动。”晏南机道。

    萧洄在对面听他们讲得一愣一愣的,越听越玄乎,感觉自己此次似乎要加入一个什么不得了的行动。

    瞧见少年逐渐兴奋的眼神,晏南机莞尔:“有兴趣?”

    萧洄疯狂点头。

    “好,那你跟我去。”

    “真的?”

    “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萧洄想说,你上次在御花园就骗了我,不过既然能让他跟着参与进去,也就不跟人计较了。

    要知道,来这个世界六年了,他可天天盼着有一天能经历这种行动,圆一圆江湖梦。

    万从思索片刻后提议道:“大人,就您和萧大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要不要再派点其他兄弟跟着一起?”

    万明拍了自家大哥一下,“哎呀大哥,您就甭操心了,有晏大人在,顶一百个捕快。”

    萧洄心说,你这比喻可真够牛的。

    万从一巴掌拍回去,恨铁不成钢道,“你懂什么。”万明很是无辜。

    “你让我们的人在外面候着,随时等我指令。”

    晏南机看向萧洄,道:“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万从万明,跟了我四年,功夫还不错,以后你有事可以找他们。”

    万明爽朗一笑,“萧大人,闻名不如一见,久仰久仰,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萧洄偏头问:“你认识我?”

    万明豪迈道:“一言定生死的萧洄萧大人,咱们大理寺有谁没听说过……”

    ……

    ……

    胡姬馆有三层高,在整个东陵城算是比较出名地方。门口是三开的,从这里出入的京都百姓,也有许多外邦人。

    这里不单是类似于青楼妓院,它同莲花楼的性质差不多,但这里更奇妙的是,它同样允许女人和小孩进入。

    一楼大堂就像戏曲馆那样,胡姬们在上头表演,观众们便坐在场间。二楼是姬女拍卖场所,对没错,就是姬女。

    同外面的月奴一样,这里的姬女也是被驯化用来服侍那些大人物的。姬女可比月奴珍贵多了,每个人都精挑细选出来的,单从这一点便可以看出。

    三楼就是供客人们平时休息的地方了,简单点来说就是和这里的胡姬媾和的地方。

    晏南机和萧洄刚进入楼里,还没等看清里面什么情况,就有一个胡姬迎面朝晏南机扑来,嘴里大声还喊着。

    “哦天呐,好俊俏的男子!今日我就要嫁他!”

    作者有话说:

    来了,好晚,今天一口气把前面的章节都修了,新增了好多细节,两千多三千字的样子,四舍五入就是今天更新两章了(。

    从56章起,建议大家重新看一下。

    这一章也写得比较赶,但是没办法了,明天四点得起床出门=。=,大家先看着,有空再修文!么么哒

    75   晋江文学城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个女人声音并不大, 但还是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众人望过来,见那名穿着透纱薄衫的胡姬眉眼含情地朝门口走去,那里站着两名锦衣男子。

    伽丽朝他们扑过去的时候,屋内众人都见怪不怪了。他们都十分清楚这个女人的性情, 最喜欢高大凶猛英俊的中原男子, 见到了,哪怕是贴也要贴上去。

    眼下, 左面那名英俊小生不正好完全合她心意么。

    众人啼笑皆非地摇头, 那名男子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 伽丽这下可能提到铁板了。

    正当他们以为会看到精彩的一幕时,先前完全被忽略的少年突然上前一步挡在男人的面前。只见他柔弱的身子骨突然爆发出大大的能量——他一把将伽丽推了个倒跄!

    众人:!!!

    那名少年张手拦在男人身前, 纵使他身量没有男人高,但仍旧义无反顾挡在前面,警惕地看着伽丽,“你想要干什么?”

    一下子被推开这么老远, 伽丽自己也愣了一下, 笑嘻嘻道:“哎呀真是美色迷人眼,一见着美男我竟都能被一个小孩子推倒了, 小兄弟, 你很厉害嘛。”

    少年皱起眉,可能是觉得这话太过侮辱人, 他稍稍扬起下巴:“管谁叫小兄弟?”

    语气里带着一丝挑衅。而他身后的男人,在被少年护在身后那一刻起, 眼神就一直没从少年身上挪开过。

    至于伽丽?

    对男人来说可有可无。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 见两人这样亲密, 伽丽了然, 露出一抹风情万种的笑容, 道:“抱歉,是伽丽唐突了,不知道两位是那种关系。”

    拥有异域风情的女人,对于中原人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虽然伽丽跳脱的性子常常让人感到无奈,但美色当前,没有人不会拜倒在她的姿色下。

    女人唇上涂抹着殷红的口脂,穿着暴露的恰到好处,白花花的肚皮晃人眼,令她的魅力难以抵抗。伽丽笑着对少年道:“这位公子想必年岁不大,少经人事,于那一方面可能稍逊。奴叫伽丽,今年二十四岁,来大兴已经六年了,但凡是来胡姬馆的,十个人里有八个都认识奴。”

    她直白而热情地望向男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丝勾引意味,她在尽情的介绍自己:“我每月能接待十二三名顾客,经验方面肯定是足够的。今日初见公子,乍生欢喜,不知公子可愿带奴回去?”

    说完,她看向面前像兔子一样警觉的少年,忍住上手揉捏的冲动,认真道:“这位小兄弟生得当真是娇艳,与公子您站在一起的确赏心悦目实乃天造地设一对。但柔弱如他,恐怕不能满足公子这般尤物。”

    伽丽顿了顿,朝男人行了一个胡人最尊贵的大礼,微笑道:

    “养一个也是养……不知公子可否赏脸,奴愿与小兄弟共侍一夫……”

    ……

    一直到进了包间,萧洄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可置信道:“我看起来就那么像被包养的?”

    晏南机虽不知道“包养”具体是何意思,但根据词句组成以及那胡姬说的话,能猜个大概。

    他亲手斟了杯茶递过去:“消消气。”

    “不想喝。”萧洄将茶推了回去。

    “外邦没有中原这般克己守礼,他们更喜欢直白地表达心意……你不要太在意这些。”

    “我知道。”萧洄垂下眼,道:“我就是不服气。”

    凭什么他们俩站在一起就是他被男人包养,就算是被误会,也不是两情相悦。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差哪儿了。

    这不公平,凭什么是晏南机包养他,而不是他包养晏南机,他也很有钱的好吧?

    晏南机默然,扣在桌上的那只手暗暗收紧,眼底疯狂的占有欲一瞬而逝。

    他想,少年永远不会明白,自己有多吸引人。那些有钱人为什么会舍得用重金养着一个人?

    图他们聪明?图好玩?钱多到没地方用?

    显然,到了这种地步除了图那几分姿色,还有床上那些事儿,谁会乐意白白养着那么大个活人。

    晏南机以前虽然知道是这个原因,但完全不能理解。

    直到最近,每当看到萧洄越来越瘦时,那副身子骨柔弱无依,每当他晃着你胳膊,可怜巴巴看向你时,你都想把人藏起来,让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神里只存在你,让他只对你撒娇,只晃你一个人的胳膊……直到天地之间只剩下你们两个。

    晏南机为自己生出的这种阴暗的想法感到羞惭,但并不排斥,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他闭了闭眼,决定不再看少年。

    萧洄说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复,疑惑地望过去。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眼,在小憩。萧洄撇撇嘴,心道,这就睡上了?跟他在一起有这么困?

    想归想,他还是默默地闭上嘴,不再打扰。姬女的拍卖每隔十五日进行,为期三天,今日刚好是最后一天。

    拍卖大约会在申时初进行,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整个二楼静静的。前面说过,胡姬馆二楼拍卖的姬女,面向的都是京都里的有钱人。至于是达官显贵还是商户,亦或者是某个世家公子,除了这里的主人外再无他人知晓。

    所以这里每个包厢非常隐蔽,极其注重客人的隐私,保密性强。等拍卖会即将开始时,会有专人来敲门提醒,这个时候只要将前面的帘子掀开就能看到中央了。

    不知过了多久,满室俱静。

    “……萧洄,醒醒……”

    听见有人叫自己,萧洄感觉自己额头被人轻轻碰了一下,一触即分。

    “嗯?”

    他懵懂睁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茫然抬头。

    懵了片刻,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申时了。”晏南机道。

    屋子里灯火并不足,男人半个身子都隐藏在黑暗里。

    走廊外头,奴仆们开始敲响每个包厢的门,再有两三刻钟,他们的门也会被敲响。

    晏南机伸手摸了摸少年下颌,片刻后道:“你太累了。”

    萧洄不轻不重地蹭了一下,明显还没睡醒。

    晏南机触电般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少年的余温,回忆着那抹触感,轻轻颤了下。

    “要不要再睡会儿?”他问。

    少年摇头。

    他这样乖巧的模样,让人不得不怀疑之前收集的情报是错的。——萧洄睡醒后很乖,脾气一点都不差。

    “那起来醒醒吧,拍卖要开始了。”

    门终于被敲响,紧接着传来胡人的声音:“尊敬的客人,拍卖会即将开始,请您做好准备。”

    过了片刻,有一束光从帘后泄出来。

    紧接着,是“咣——”的一声。

    是铁笼被放在地上的声音。

    晏南机起身掀开帘子,轻声道:“来了。”

    这座胡姬馆不知道是怎么修建的,明明是平坦的二楼,可拍卖的堂子却像是建在地下一般。数十个包间在堂子周围围成一圈,从上到下有好几层。

    周围漆黑一片,唯有堂子上的圆台四周点着明亮的烛火,负责拍卖的胡姬站在一台半人高的案桌前,案桌上放着一副小金锤。她的身后,是用红布遮着的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估计就是要被拍卖的姬女了。

    包间里人能轻易看到堂子上的一举一动,但从堂子看过来,这边却是漆黑一片。

    “我们要怎么做?”萧洄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往中间看。

    他们这个位置不算最佳,粗略估计上头还有人。案桌上放着一个沙漏,等里头的沙子漏完,拍卖会就正式开始了。

    晏南机负手回到位置上坐下,食指有意无意在桌上敲了敲,眼神一片沉静。

    片刻后,他说了一个字。

    “等。”

    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能和这里的主人接触的机会。

    万从万明在后门遇到的那个胡姬肯定不是主人,被武功高强的胡姬视作主人,能在东陵城开一个举足轻重的胡姬馆,日日接触的都是那些势力很强的家族。

    不知道他们到底跟拐卖一案有没有关系,若是有,明知大兴禁止拐卖人口,为何还要不惜冒着被剿灭的风险干这种事,是自己主张的,还是被人指使?

    被什么人指使?背后之人有什么目的?被拐走的孩童都去了哪里?他们是否还安全?胡人是否有谋逆之心?这些贵族是否有二心?

    这些都是问题,一连串挨着,只有找到一个突破口才能有机会解答。

    而这个突破口,就是这胡姬馆背后的主人。

    萧洄隐隐猜到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牵扯到了许多,非但没有心生惧意,反而好奇极了。

    他都有点等不及想要在这趟浑水里淌一淌了。

    比之这个来,先前让他审的案子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只是,有点麻烦的是,要怎么见到背后的主人。

    “你要买一个姬女吗?”萧洄问。

    晏南机看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买来放哪?买了总不能不负责,让她跟着你?这应该是晏大人这二十多年来头一次碰女人吧?”萧洄环胸背靠着看台,嘴里的话连珠炮似的冒出来,“为了一个案子把自己清白都搭进去,大理寺卿果真是敬业,不愧受百姓爱戴。”

    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个来,萧洄的话好似变多了起来。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什么,亦想要证明什么。

    “只是你买这样一个姬女回去,长公主也肯?她那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会不会瞧不起姬女的出身?要不要小弟我帮帮忙?”

    少年就像打开什么机关似的,一连串问个不停,嘴巴一张一合,明明是人在说话,但说出来又不像是人话了。他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竟越说越不像样,说到最后晏南机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维持的清白之身到了对方嘴里就快变没了,他不得不出声打断。

    “萧洄,你听我说——”

    晏南机掀唇笑了一下,“我不知道究竟是何事让你对我产生如此大的误会,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清楚。”

    “我晏西川从不纳妾,也不供养外室。我这一辈子,只会心动一次,其余于我皆是浮云。”

    “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作者有话说:

    作者没有话说。

    76   定风波 01

    ◎世上只有晏南机。◎

    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还没来得及细细咂摸这句话的意思, 只听“咣——”的一声,两个胡人汉子分别走上堂子左右两边,敲响锣鼓,而案桌上的沙漏也恰巧落完最后一颗。

    “申时已到, 我宣布, 此次姬女拍卖正式开始!”

    那名胡姬敲了三下小金锤,道:“拍卖之前, 请容许奴自我介绍一下。奴名千梨, 将全权负责此次拍卖, 希望能带给各位尊贵的客人最完美的体验。”

    千梨伸手纤纤玉手拍了两下,便有人走上前将铁笼上的红布揭开, 里头的姬女便这样直白地展现在视野当中。她未着寸缕,皮肤光滑细嫩,胴体在烛火底下泛着光。像只受惊的小鹿,徒劳地缩在牢笼一角, 低低地啜泣。

    “此女十六, 受专人调.教一年有余,胜在清纯, 家里人迫于生计无奈才将其专卖于我手, 起拍价两百两白银。”

    话音方落,黑暗中就有一处亮了一下, 是有人敲响了包间专属的铃铛。

    “千字七号顾客出价三百两,有没有更高的价格?”

    萧洄他们对面的包间也亮了一次, “千字三号顾客出价五百两, 五百两一次!还有没有更高的价格!”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静, 没有包间再亮灯。

    “五百两第二次!五百两第三次!成交, 恭喜千字三号顾客拍得我们一号姬女!”

    千梨一锤定音, 下一刻便有专人来将“一号姬女”的铁笼抬下去,紧接着被抬上来的是依旧被红布遮着的“二号姬女”。

    玄字一号包间内,萧洄撑在桌边,方才“一号姬女”楚楚可怜的神情还在映在脑内。

    “竟是把活人当做商品一般来拍卖。”

    简直毫无人性。

    但是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在这个人人平等的观念还没深入人心的国度,人命就是如此卑贱。即使在禁止人口买卖的大兴,秦楼妓.女清倌儿这一类人的性命永远不值钱,永远低人一等,连府里的奴隶都不如。

    连最下等的乞儿,只要有钱,依旧可以将这种女人拿捏在手心里。

    就比如当初莲花楼清姐一事,否则溺爱如萧怀民,是不会真狠下心来打他的。

    晏南机沉默着站在帘前,黑暗几乎将他全部包裹,堂上的光斑驳地打在他清冷的眉眼。

    “这是没办法的事,萧洄。”

    “我们已经很努力了,但依旧阻止不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也不算是没阻止吧,萧洄心里清楚,生于什么样的时代,思想就停留在什么样的时代。那些超前思想的人不是没有,只是那样的人都被当做是异类。

    成功了,是英雄;失败了,是怪物。

    人都习惯一成不变,害怕打破。

    像朝堂中的维新派已经很厉害了,他们直面着守旧党与伦理的压力,却还是飞蛾扑火般一往无前。

    萧洄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话让晏南机误会了什么,他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是在说你,你已经很厉害了。”

    他看着他认真道,“天下可以有很多大理寺卿、很多为天下主持公道正义的人,但晏南机只有一个。”

    不论来去多少年,时代怎样更迭,晏南机之于大兴朝的贡献都是别人否认不了的。

    天下无双不是白叫的。

    世上只有晏南机、唯有晏南机,才配得上无双二字。

    “你已经很厉害了。”

    **

    胡姬馆三楼。

    一条走廊走到底,往右拐,有一处静室。里头灯火微弱,隐隐约约有人声传出。

    静室里头,一人背对着门口,身影打在墙壁上,占满了整面墙壁。

    胡康单膝跪地,神色恭谨,“亲爱的主人,达摩多已带着人手从嘉陵关退去,算着时间,应当已经出了城关。”

    嘉陵关,是连接大兴与西域的一道关卡。两朝通商往来全靠此关,胡康口中的达摩多是来自匈奴一地,是他在生意上的一个联络人。

    背对着他的男人显然是胡姬馆的主人,一身黑衣,看长相和装扮明显是个中原人。

    “最近我得到消息,朝廷已经在密切关注,皇帝把这件事交给了大理寺。避免夜长梦多,你赶紧带着你的人出城,没我的消息,千万别再踏入大兴。”

    “我就不信,他晏西川再厉害还能将手伸到外族去。”

    “主人,一定要现在出发吗,属下在京都还有一些事没办成。”胡康来京都已经很多年,几乎把这里当做第二个家,他的一些产业、友人甚至是爱人都在京都。

    男人的意思显然是让他立刻离开,可他真的还有很多牵挂在这里。

    “那晏西川说不定只是传得神,咱们做得那样仔细谨慎,就算是他,也得要个四五天才能发现端倪。”胡康朝男人磕了一个头,诚恳道:“还请主人宽恕属下一天,让属下处理一下后续事宜吧!”

    “不行,你必须得马上走,并且不能带走任何东西。”

    倘若真如他所说处理完再走,这个动静一定瞒不住晏南机的耳目,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出城,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有猫腻。倒不如像往常一般出城行商,神不知鬼不觉,当查到这里时,早已人去楼空。对方就是能力再大,也不能一手遮天跑去西域抓人!

    “等你走后,确定你安全了,我会派人帮你处理后续事宜,这些你不必担心。”男人道。

    胡康神色痛苦,自己也知道男人说的的确实是事实,也知道此事不再有转圜的余地。

    “主人,此事属下一直都是和千梨对接的,我先逃了,千梨也有危险,不知主人可否允许属下带着千梨一起走。”

    “千梨身份敏感,贸然消失同样会引人注意。”男人道。

    千梨负责姬女的拍卖,倘若突然失踪,不仅仅是大理寺会察觉不对,就是平日里与他们交好的那些贵族都会闻风退缩,跟他想要的结果完全不一样。他们经不起这样的试探。

    “你放心,待此间事了,我定会送千梨与你团聚。”

    这句话就是最后的通牒了,心知此事再无转圜余地,胡康咬咬牙行礼,“那就拜托主人了,属下这就动身出发。”

    胡康刚起身,静室门被人敲响。男人警惕地同胡康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压低声音问:“何人?”

    门外传来一道女声,“主人,是我。”

    男人松了口气,“进来吧。”

    门被打开,一个女人从门外迈入,等她整个人进来后才得以看清楚此人乃是伽丽。

    “主人,大事不好了,大理寺已经查上门了!”伽丽声音急促冷静,全然没有方才在一楼时那般孟浪。

    胡康惊讶得张大了嘴:“什么?!”

    他们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先不要惊慌。”男人警告性地看了胡康一眼,然后问伽丽,“对方来了多少人?”

    “目前只有两人进入此楼,晏西川带着一个少年,据打探的消息,那少年应当是萧洄无误。”伽丽曾远远见过晏南机在大理寺办案,自然是认识此人的。

    “那两人现在上了二楼,奴让人把他们安排在玄字一号房内,派人随时盯着。”

    趁着方才的时候,伽丽让人出去打探了一圈,发现胡姬馆四周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异人”。

    这些“异人”特指的非普通人,他们有的内力深厚,有的神思敏锐。早就听闻,大理寺如今的捕快,在晏南机的带领下已成为京都第一官兵。除开金吾卫这样的军队外,没有人能是大理寺衙役的对手。

    他们有组织有纪律,气质同常人不同。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这才能够轻易得让伽丽的人得知此事。

    男人神情一凛:“速速通知底下的人,让他们赶紧离开。其余的人给我守在此楼门外,必要时放火制造混乱!”

    “楼里其他人先按兵不动避免露出马脚,给我派人把他们盯紧了!”男人转身走到立在一旁的书柜,旋开最上头的青紫虎坐台,书柜应声而开,在这后头是一个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

    在进入密道前,男人终于转身过来,但即使转过身也看不清样貌,因为他戴了一方面具。对还愣在原地的胡康说:“你赶紧带着人走,谁也不要联系!按照我刚才跟你说的路线走,分开走!等这边稳定下来,我自会派人与你联系!快!”

    胡康知晓事态的紧急性,当即不再犹豫,“是!”

    ……

    东陵城边角。

    一身穿象牙白劲装的青年纵马往这边跑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拼命追赶的侍从。

    “世子!前方闹市!不允许纵马!快停下!”

    被喊世子的那位青年非但没有停下,相反速度更快了,他边跑边回头,哈哈一笑,“你们追到本世子再说!”

    街上有懂马的人直摇头,这世子骑的马是难得的良驹,那两名侍从身下的是普通马,哪里能够比得上。况且,看姿势习惯,这名世子一定是骑马的个中好手,技术自不必多说,那两名侍从想要追上,简直跟登天差不多难。

    众人叹气退开,离那个不要命的世子远远的,生怕伤到自己。

    “世子!您等等我们啊!”

    “前面是闹世,真不能纵马!小心晏大人发现,到时候找您——公!!”

    侍从苦口婆心地将话说到一半,却见他们家世子突然勒马,“七香”的前蹄高高扬起,世子从容不迫地稳住“七香”,停了下来。

    以为是自己将“晏大人”搬出来有用了,两位侍从赶忙追上去在世子身边停下,却见“七香”面前趴着一人。

    是个外族人。

    用头巾包着脑袋,从东陵城跑出来,不小心撞见策马的他们家世子,被吓得腿软趴到地上。

    “完了。世子撞到人啦!”侍从心凉了半截,“回去定要被夫人骂了。”

    那位世子听完呸了一声,一张俊脸上全是桀骜:“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对本世子的骑术有点信心好么?”

    侍从怂兮兮道:“那他咋趴下啦?”

    “被吓的呗。”世子轻蔑一笑,显然是觉得这么大高的外族人胆儿太小,还没撞上呢,人先趴下了。总不是见他人帅心善,想讹点钱?

    这边出了事,很快围上一些人准备看热闹。那名被撞的男子抱着头在发抖,可能是被吓到了,眼见着人越来越多,这外族人抖得越厉害。

    到最后,他直接拨开人群撒腿跑了。

    而马上的世子眯着眼看那人离去的背影,挑起眉。

    “遇事慌慌张张必有猫腻。陈武,叫兰及卫把他给我抓起来,送到我表弟府上,让他审审!”

    陈武哦了一声,在马上打了个手势,很快,人群外冲过一群军队,右手上都系着黄丝巾,这是皇帝赐给贤安王府的兰及卫。

    兰及卫得了令,朝着方才逃跑的那名外族人追去。陈武这才回头,问了一句:“世子,这人抓了是送大理寺还是清园啊?”

    “世子”翻了个白眼。

    他旁边的另一位侍从直接给了陈武一个暴扣,“傻啊你,有本事你将人送去清园,看晏大人会不会叫人将你打一顿!”

    “行了,别贫了。”被人突然这么一打岔,世子也没有了纵马的兴致。他本意也不想纵马进闹市,怕被某人逮到。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随手扔给陈武,拢了拢衣衫大步往前走去,“走去看看,我那表弟找我这个哥哥有何事。”

    作者有话说:

    找你付钱 XD。

    来噜,满血复活!(现在又萎了)

    77   定风波 02(捉虫)

    ◎你在心疼我吗?◎

    即便快接近傍晚, 胡姬馆内仍旧座无虚席。世子进来的动静很大,一楼除开正在表演的胡姬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朝门口投去视线。

    他一身华贵的气质就让人觉得不一般。

    有人认出他来,低声地谈论着。

    “这不是贤安王府上的世子陈瑛吗, 怎地来这儿了, 难道他也对这儿的胡姬感兴趣了?”

    “先前不是进去了两个人吗,我看他们装扮跟陈世子差不多, 估计是跟他们一起的。”

    “肯定是一起的啊。”先前闹的动静挺大的, 晏南机和萧洄本在京都本就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即使再怎么不出现在人群面前,但大如京都城, 总会存在那么几个人能认出来。

    好巧不巧,这里就有几个。

    “方才上二楼的那个是晏大人,他旁边那个少年,我估摸着是萧洄大差不离。”

    如今坊间都知道, 原先的北晏南萧两个人关系非常之亲近, 比肩青云榜八大才子。晏西川并不是个爱好结交的人,二十多年来, 他身边的朋友就那么几个。那般年轻的岁数站在他身边, 除了萧家萧洄还有谁?

    “陈世子和晏大人两人互为表亲,关系向来不错。先前我还奇怪为何晏大人会出现在这里, 直到现在看到了陈世子,我想我能够知道什么了……”

    因为涉及到评论皇亲贵戚, 此人没把话说完, 但所有人都能猜到他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晏南机年方二十二, 向来不近女色, 状元及第那年, 多少人往他府里塞人都没塞进去。

    男的女的,各种类型的人都没用。

    反观贤安王世子陈瑛,喜欢流连于花街柳巷,京都城这么大,每条街都有他的好姐姐、好妹妹,满城的风月故事流传。贤安王因为此事把人拎去边关历练了两年,后来不不知道什么原因,又给放回来了。

    回来后的陈瑛还是那样,该玩玩,后来贤安王夫人觉得自己管不了此子,便托晏西川这个侄儿帮着管。

    这正巧撞上了晏西川的本行,他一大理寺的,可不就专治这种。陈世子这才消停了些。

    大家已经很久没再听说陈世子闹出什么风月逸闻了,如今在此见到他,都有些意外。比较好笑的是,知晓情况的这么多人里头,竟无一人怀疑是晏西川邀约的。

    他们都觉得是陈瑛约了人,却不地道的迟到,把人晾在二楼等了这么老半晌。

    贤安王是当今皇帝的堂兄,更是征西大元帅,手握虎符重器。

    陈瑛自小跟着其父陈平学武,耳力极佳,即使这些人谈论得再小声,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不屑地哼笑一声,冤有头债有主,懒得跟这群无知的人计较。

    等上去,找他的好弟弟算账。

    胡姬馆的人都是极有眼色的,身份尊贵如陈瑛自是要被他们好生对待。

    一名身材姣好的女子上前:“世子爷,奴是您的专属领路人,您有什么问题尽管吩咐。”

    “还有专属服务?有这么好?”陈瑛双手环胸,下巴一昂,没理会这些火热的眼光,径直走向二楼,边走边道:“妹妹好看是好看,只是哥哥我目前实在是没空欣赏。你且留在这里,我自个儿上去,本世子识字儿。”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但那名女子仍旧上前想要贴身跟着,却被陈文陈武二人一左一右拦住。陈文和蔼地笑了笑,“这位姐姐,我家世子说了,请您莫要跟着。”

    陈武也道,“是啊,再跟就不礼貌了吧,我家世子又不是不认路。”

    **

    堂上的拍卖已经进行到“五号姬女”。果然,这种情况都事越往后品质越好,这个五号已经喊价到六百两黄金了。屋子里的灯火亮了又亮,先前还矜持着的各大包间在此刻终于出手。

    萧洄趴在帘子前头,尽量不去看台上的动静。

    “都到五号了,你确定不出手?”

    越到后面只会越贵,再不出手,后面的不一定买得起。萧洄前些日子才将钱全都投出去跟温时赚钱了,还没到回本的时候,能拿出的钱不多。他瞥一眼端坐的某人,心道真是沉得住气,要就要个大的。

    也不知道是多有钱。

    “我什么时候说要出手了。”晏南机轻声道。

    “不出手你怎么见胡姬馆背后的主人?”萧洄一愣,难道说他遗漏了什么东西?

    对方卖了个关子:“自有办法。”

    好吧。

    萧洄没再细问,而是靠在一边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正这时,门被重重地拍了两下。

    哦不对,与其说是拍,倒不如说是踢。

    “表弟!表弟你听见没有!”

    “砰砰”两声。

    “不说话我就推门进来了啊。”

    说话之人根本就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说话与推门的动作是一同进行的。大门被人从后面上了栓,那人推了一下没推动。

    “……”

    门外之人沉默片刻。

    “怎么还上锁了呢,干啥事见不得人?”那人又在门上拍了拍,道:“快点给哥哥开门!”

    晏南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见他不像是要有所行动的样子,萧洄只好自己过去,看看他所谓的哥哥究竟长什么样。

    而后,晏南机喊了他一声似乎想提醒什么,但晚了,他的手已经触上了。

    门栓落下,下一秒,大门被人从外头砰地一下踹开。

    萧洄站得离门特近,毫无例外遭了殃。两块厚实的门板重重拍在他脸上,额头和鼻子首当其冲——

    “啊——”

    他下意识叫了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倒。

    发现误伤了人,陈瑛也吓了一跳,手下意识伸出去却发现有人先他一步将少年接了个满怀。

    晏南机几乎是瞬移过来的。

    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没接住。

    他心跳几乎是漏了一拍,后背都冒了冷汗。

    晏南机将人搂进怀里:“你怎么样?”

    声音从头上传来,躺在温热的怀抱中,背贴着沉稳有力的心跳,萧洄稍微安心了些。他被撞得脑门生疼,眼前一黑鼻子嘴唇和额头火辣辣的疼。

    少年捂住口鼻“唔唔唔”两声,晏南机没听清,紧张地将他环紧,但又怕伤着他,又连忙松开些倾耳过去,问:“什么。”

    陈瑛也赶紧凑过来蹲在他旁边,道:“弟弟,你没事吧?”

    晏南机偏头瞥了陈瑛一眼,后者瞬间不敢说话了,伸出来的手也缩了回去。

    萧洄捂着的手松开了点。

    “唔唔唔……!”他又说了句。

    晏南机仔细听着,这回听懂了,少年说的是:“我不会流鼻血了吧!”

    “别怕,我接着你呢。”他轻声安慰,单手将人搂着,另一只手尝试着去拨开少年挡在口鼻前的双手,“松手让我看看。”

    萧洄痛得眼泪直掉,他乖乖地任人拨开,露出通红的鼻子和微肿的嘴唇。少年皮肤白,也嫩,额头上很快就起了一个小包,是极易留痕的体质。此刻他鼻尖通红,浑圆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可怜巴巴的。

    晏南机的心一沉。

    他伸手欲触碰额头,却又在距离鼓包两厘米的地方堪堪停下。

    “没流鼻血,是不是很疼?”

    萧洄痛得不想说话,只能不住点头。

    真的好疼啊。

    罪魁祸首陈瑛心头也过意不去,缓下声音来道歉:“弟弟对不起,是我的失误,我没想到后面门后会站着人。”

    少年脚步太轻了,几乎被敲门声淹没。后来察觉到不对劲时,那只腿已经迈出去了。

    好在最后收了点力,不然以他的功夫这孩子非得飞出去不可。

    “真的很抱歉,你别哭了,哥哥给你揉一下吧?”

    陈瑛手刚伸出去,被晏南机拦了一下,眼神不怎么有温度。陈瑛立马高举双手,“成,不碰不碰。”

    晏南机把萧洄扶起来在凳子上坐下,陈瑛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说,“弟弟别怕,哥哥一会儿给你找最好的药,一定不会让你疼太久的。”

    贤安王世子果然同传闻中一样,一口一个哥哥弟弟,说话也忒轻浮了。

    萧洄苦着一张脸揉着额头,不大想搭理他。

    晏南机凉凉看陈瑛一眼,“还不快去把门关上。”

    “这就去。”这门挺结实的,没坏。陈瑛起身过去,关门前还瞅了一下外面的动静。

    晏南机双手捧过萧洄的脸,认认真真地瞧着。萧洄呆了一下,他好像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种类似疼惜的情绪。

    他傻了吧唧的问了一句:“你在心疼我吗?”

    少年呆愣愣看着他,长而卷的睫毛被打湿黏在一起,晏南机用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泪水,低声道:“不然呢?”

    得到这个答案,萧洄又愣了一下。晏南机见状,低低地笑了一下,“脑子被撞傻了不成?”

    居然这般看着他。

    萧洄脸上一热,不自在地别开眼,挣扎着想从他手中离开,却被人紧紧摁住。

    晏南机手心温度烫得惊人,不知是中指还是无名指从他耳廓擦过,痒痒的。

    他的两只大手几乎将少年半个脑袋都捧住,陈瑛关好门回来恰好看到他的表弟捧着少年的脸温柔地替其拭去眼泪的这一幕,顿了顿。

    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才抬脚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然后很是认真地提问,“你俩干嘛呢?”

    萧洄动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嘶了声,晏南机警告地看过去,“你少说两句。”

    陈瑛无辜道:“我是你哥,跟谁说话呢。”

    晏南机没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白的药瓶,很小的一瓶,从里面沾了点药替少年涂上。陈瑛在一旁冷眼瞧着,愣是瞧见萧洄的脸颊跟变戏法似的一点点变红。

    他大惊小怪地“哦!”了一声,一拍大腿道,“弟弟!你脸怎么红了!刚才哥哥不小心撞到你的脸了吗?”

    萧洄:“……”

    作者有话说:

    娇娇:闭嘴,傻逼。

    78   定风波 03

    ◎给弟弟做的。◎

    萧洄脸确实红了, 他皮肤白,所以看起来挺明显的。少年被他说得一惊,下意识看向晏南机。后者的目光果然落在他脸上,眼神幽深, 搞不清那是个什么情绪。

    见他望过去,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下。

    萧洄心里发鼓, 不懂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而罪魁祸首还撑着桌子盯着他们这边, 他不说话, 陈瑛又自顾自接嘴:“完了,弟弟被我撞傻了, 阁老不会找我拼命吧。”

    他不由得幻想那个场面,皱起眉头纠结道:“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我是让还是不让呢。”

    “……”

    萧洄觉得这个贤安王多半有点缺心眼。

    “若是真撞坏了,世子打算怎么办?”他故意扔下这么一句。

    “让他赔钱。”晏南机给他额头上完药, 触及少年仍旧泛着粉红的脸颊, 目光顿了一下,有些话到喉咙处滚了一圈终究还是没机会说出口。

    “别呀, 谈钱多伤感情。”陈瑛对萧洄能够认识他有些惊讶, 毕竟两人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他能认出萧洄,倒不仅仅是因为年纪原因。而是因为少年身上这身儿衣裳。

    这是宫里尚衣局做的衣裳, 当日宫人将衣物送到府上时,陈瑛正巧撞见了, 随口问了一句, 得到的答案是:那是晏世子给他弟弟做的。

    给弟弟做的。

    陈瑛不认为这个弟弟会是晏之棋或者晏月楼, 也更不可能是陈阑陈砚陈清辞中的任意一个。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给萧洄的。

    因为他早就听说了, 大理寺卿晏南机最近有了一个好弟弟, 名叫萧洄。

    陈瑛走至他身旁蹲下,目光几乎与他平视:“你竟认得我?”

    “世子不也认得我吗。”萧洄平静道。

    这男人方才暴力踹门时就已经自报家门了,晏南机是永安王府独子,硬是要与“哥哥”沾上边的,就只有贤安王府那位表亲了,这不难猜到。

    陈瑛乐了:“好聪明的弟弟。”

    萧洄摇头否认:“我并非您的弟弟。”

    “怎么不是,你是西川的弟弟,西川是我弟弟,这么一算下来,可不就是我的弟弟。”

    “……”

    萧洄没话说了。

    两人在这边斗嘴,晏南机也没闲着。他欲伸手替少年揉开额上的淤血,鉴于这很痛,所以提前打了招呼:“疼也要忍着。”

    萧洄有些逃避,他不是很想让人碰伤口。但晏南机太强势了,一只手就摁得他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在原地坐着,任他为自己按。

    晏南机手刚要碰上,少年就嘶了一声。陈瑛看得贼乐,“弟弟,这还没碰到呢,你叫什么。”

    萧洄垮着一张脸:“可是真的很疼。”

    “噗嗤。”陈瑛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哈,弟弟你真可爱!”

    事实上,晏南机让他忍着那句话是完全没用的。按照少年娇生惯养的性子,最怕的就是疼。别人‘娇娇’‘娇娇’的叫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大概也知道叫出来有点丢脸,所以极力忍耐着,但奈何不太能忍住,紧闭的小嘴里一会儿“嗯”一声,一会儿“啊”一声,声音很轻很小,但不是没有,跟小猫一样。

    陈瑛原本呲着牙乐,可后面越听越不对劲,不知想到什么,他负手站起身,古怪地瞧了两人一眼,一脸严肃地往帘子边儿上走去,嘴里撂下一句。

    “我先去那边看看,你们好了叫我。”

    萧洄奇怪地看过去,不明白他又搞得哪出,却被人扼住命运的下巴,低声地警告了一句:“别乱动。”

    **

    堂上的拍卖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千梨已经拍到九号姬女,接近尾声。

    终于,在最后一个姬女“露露”被抬上来的时候,后面那两位终于弄好了。

    陈瑛觉得这两人磨唧死了。

    “说吧,找我来究竟是什么事。”陈瑛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嘴里的话连珠炮似的蹦出来:“我母亲让你管着我你就是这么管的?把我约到这种地方来见面?知不知道方才你哥哥我从一楼上来那会儿那些百姓是怎么说我的。”

    “虽然我这人桀骜自由,一向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但你知道的,我最讨厌的就是外族的女人,既然不惜犯我忌讳也要把我约到这来,那么你小子最好是有正事,不然,小心我给你穿小鞋。”

    “你想如何给我穿小鞋?”晏南机语气平淡,根本就不怕他。

    陈瑛笑了下,没搭理他。说出来算什么事,都是穿小鞋了,怎么能明着来。

    他看向萧洄。

    “弟弟,胡姬有什么好看的,漂亮的还是当属我们中原女子。”陈瑛坏笑着引诱,“怎么样,有空要不要跟哥哥去玩啊?”

    而萧洄从刚才起便一声不吭地皱起眉,像在思考什么问题。通红的鼻尖看起来有点可怜。

    “世子。”他打断陈瑛滔滔不绝的讲话,“您方才说,底下那群人认出你了?”

    闻言,晏南机眉梢动了一下,而后眼里染上些笑意。

    他知道少年发现了。

    “是啊。”陈瑛愣了一下才道,“我是世子,这京都城每条街我都去过,被人认出来很正常吧。”

    他以为萧洄是在替他担心出入这种地方会不会被自己母亲批评而大为感动,忙宽慰道:“弟弟放心,这次是有人约的我,我很安全的。”

    萧洄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

    “世子方才说,一楼有人认出了您,且胡姬馆还派专人服侍您对吧?”

    陈瑛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您都被认出来了,那为何没人认出晏大人?”

    有陈瑛的存在,萧洄没好意思吐出哥哥两个字。

    胡姬馆能认出陈瑛,说明他们并非对京都的势力一无所知。既然如此,为何那为名叫伽丽的胡姬还敢那般冲上来,叫嚷着要嫁与晏南机为妾。

    就算伽丽是真不认识,但胡姬馆里这么多人,难道真没一个人认识?他们上来二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足够给他们反应的余地。但直到现在,都没人来找他们。

    这说明他们并非不是没被人认出,而是早就暴露了身份。

    或许是一脚踏进胡姬馆大门的时候,或许是更早,在进入东陵城的时候就被发现了也说不定。

    将所有情况考虑完后,萧洄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是故意的。”

    他回头朝晏南机看去,对方端坐于上首,眼神始终平静,但见他望过来,唇角慢慢浮上一抹笑意。

    很淡。

    一个眼神,萧洄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放在膝上的拳头微微缩紧,额上的疼痛也被药膏的清凉所替代。萧洄微抿着唇,认真道:“你也是故意的。”

    “你好聪明哦。”他这句话换来陈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萧洄也被他逗小孩的语气弄得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他一眼瞪回去。

    晏南机笑了下。

    他的确是故意的,知道自己的脸早已被那群人熟知,所以故意暴露行踪,故意“打草惊蛇”。

    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混乱。

    这个法子很聪明。原本是我方在明敌方在暗,但晏南机带着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他盯上这里了。“蛇”被惊动,开始自乱阵脚。这么一来就变成敌方在明我方在暗。形势变了,主导权来到了他们手中。

    很聪明的一个办法。

    **

    胡姬馆外头。先前萧洄匆匆一瞥而过的那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了过来,某个瞬间,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而后平静地移开。

    金瓷器铺前多了一个讨价还价的男子,茶坊里多了一对恩爱的夫妻,丝绸铺子前头也多了个歇脚的书生……

    东陵城热热闹闹,人来人往。

    某个僻静的巷子内,七八个胡人汉子聚在一起,为首的那人严肃着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其余人慎重点头。

    片刻后,这群人从巷子内出来,而后四处散开。

    他们行事小心谨慎,三步两回头。看起来漫无目的,但实际上他们的目标非常一致。

    就在这一瞬间,茶坊内那对耳鬓厮磨的夫妻忽然停下动作,远远朝窗外望了一眼。瓷器铺前那位男子放弃购买,不再讲价。歇脚的书生也不歇了……

    他们在同一时刻有了行动。

    ***

    万从万明来到方才的后门,一扬身踩在围墙上。等确定没人后,万从朝万明一招手,他下去将后门门栓打开,大理寺衙役一拥而入。

    “把这里围起来好好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有问题即刻请示我!”

    “是!”

    “万明,跟我去三楼。”

    胡姬馆很大,万从万明先一步从后院的房顶跃入前院。然后打开窗户,悄无声息地落在三楼。

    万明伏低身子没听见什么动静,万从殿后,轻手轻脚关上窗户。

    两人默契地对了一个眼神,分开行动。

    三楼是那些人白日宣淫的地方。万从快步从这些动静大到没边的房间走过,目不斜视。他在三楼转了一圈,碰到了同样转完回来的万明。

    “哥,怎么样,有发现没?”万明凑过来小声道。

    万从摇头,从这里走了两三圈,除开没人的那几间屋子外,剩下的无一例外全是干那档子事的。

    万明恼怒地骂了句:“娘的!”

    怎么就找不到呢。

    这么大的三楼,不可能没有问题。

    万从挥手示意他噤声,沉下心来,又在三楼转了一圈。

    这次他发现了不对。

    位于最里头的那间房,房门显然要比其他屋子要新得多,门环上面也有常年上锁的痕迹。

    三楼的房间用来干什么的自不必多说,没有将门从外面锁住的道理。此门如此特殊,必有古怪。

    “你在这待着,我去进去看看。”

    万明一点头,“好,你小心点。”

    **

    一楼。

    众人听曲听得正入神,台上胡姬水蛇腰扭到极致,眼神勾人。

    “大理寺办案,所有人不许动!”

    官兵们从四面八方涌入,在场内引起一阵骚乱。零星几声尖叫后,所有人鸦雀无声。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开始也非常焦虑,但知晓这是来自大理寺的官兵后,所有人都把心揣回了肚子里。

    一点不慌了,甚至还有人有心情开玩笑:“怪道晏大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以为他是要走桃花运了,原来是到这办案来了。”

    “可不嘛,这么一看,晏大人还是那个晏大人,一点没变。”

    他们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这些人是大理寺的,京都城别的官兵会伤害百姓,但大理寺的不会。

    二楼。

    拍卖刚刚结束,一楼的动静便传了上来。所有包间里的大人物还没来得及退出,就被无孔不入的大理寺衙役给拦住了去处。

    包括千梨和那些已经被拍卖的姬女。

    前院、后院、整座胡姬馆都在大理寺的包围之中。

    整个楼很安静。

    咚咚咚!

    岑锦带着人在二楼搜寻,只留下官兵铁靴踏在地板的声音。片刻后,他们敲响了玄字三号房的门。

    晏南机这会儿起身,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

    他对萧洄做出邀约:“鱼儿上钩了,走回家,哥哥请你吃鱼。”

    作者有话说:

    来噜!!

    79   定风波 04

    ◎你可愿意?◎

    “大人!胡姬馆已被我们的人重重包围。”岑锦拱手道。在他旁边, 是刚才在茶馆的那对夫妻,两人均是恭顺地低眉。

    那名妻子主动道:“如您所料,胡姬馆外头确实已经出现不少意欲捣乱的人,属下们已经将他们扣留, 在其身上我们搜到了不少火源。”

    她的丈夫也出列, 神情严肃道:“属下等人抓住他们的时候,这些人正在往院子里泼火油。”

    火油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属于军事重器, 平时都掌握在禁卫军手里, 要想使用还得一级一级往上申请。陈瑛作为一个元帅的儿子, 自然察觉到此事非比寻常:“这群人想一不做二不休烧掉这里,他们哪里来的火油?”

    话刚说完, 陈瑛便沉默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至极。

    萧洄猜测:“大理寺刚得到消息,他们后脚就有了准备, 不可能没人给他们递消息。”

    而且还能接触到火油这种禁忌之物, 此事可能还牵扯到朝廷。

    大家都是心思玲珑之人,很轻易就可以联想到这方面。但毕竟是涉及到军队和朝廷, 此刻也没人敢胡乱开口猜测, 均都低着头等候上司的命令。

    过了片刻,晏南机于沉默中开口:“先出去看看。”

    一楼二楼三楼都被封锁, 晏南机让岑锦带着人去各大包间内核实在场之人的身份,自己带着一些人去了三楼, 万明见到他过来了, 忙招手喊了一声:“大人!这里!”

    “可有什么异样?”

    万明将他和万从是如何找到此地的过程和缘由一一道来, 然后一指房内:“大哥发现那里有一处密道, 他带着人先追过去了, 让我在这里等您。”

    陈瑛道:“居然修了暗道,这个胡姬馆来头不小啊。表弟,所以你把我约到这里来干嘛?不会就为了让我看你怎么现场破案吧?”

    他都要看吐了。

    这几天孩童走失一案在朝廷内闹得沸沸扬扬,陈瑛先前还疑惑为何对方还要在这个时候约他出来。

    总不可能真是闲的。

    说到这,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陈瑛一拍手心,“啊我想起来了!方才我来找你的路上在东陵城门口碰到一个异族男人,我见他慌里慌张鬼鬼祟祟的模样,就让兰及卫将他抓起来了,此刻应当已经送往你大理寺了。”

    因为某些原因,陈瑛向来不喜欢外族的人,京都城这么大,除了外族人待的地方他都去过,今日要不是晏南机相约,他都不会踏入此地。

    之前想要纵马入城也是这个意思,他压根儿就没把这些外族人放在眼里。

    心底有了某种想法,万明进一步确认:“世子,那名外族男人长什么样您还记得吗?”

    “他用黑色布荆将半个头都遮住了,先前我以为他是头部受伤,但如今想来那人身上并无草药的味道,应当是怕被人认出故意为之。”陈瑛皱了皱眉,“他被我的马惊到,一直低着头,我并未看清样貌。”

    万明道:“那人可是穿的蓝色对襟衣衫,脚踩翔云靴,头发卷卷的在脑后扎了麻花辫?”

    陈瑛凝神一想,“好像还真是……”

    “那就是他了。”万明看向晏南机,道:“大人,被世子爷抓住的那人就是我与大哥在后门瞧见的那名男子。”

    这时候,岑锦等人将胡姬馆上下所有人包括厨师都押出来,万明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而后指着岑锦旁边的衙役押着的那名身材玲珑的女人道:“那人便是在后门与他相会的女子。”

    萧洄看过去,竟然是千梨。

    大理寺官兵跟他们顶头上司一样,铁面无情,面对如此柔弱无骨的女人竟也半分没动容,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他们力气很大,千梨的藕臂已经被捏出了痕迹。

    而千梨的旁边不远处,居然是伽丽。她好像也感应到目光朝楼上看来,这女人哪还有先前那般在门口的缠绵柔情,瞪着一双大眼,心虚得不敢与他们对视。

    萧洄目光一定,她果然早就认出了他们。

    “好,我知道了。”晏南机负手看向陈瑛,道:“你先前不是问我找你来干嘛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陈瑛心中顿时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张口欲阻止,对方却半点机会也不给他。

    晏南机指着那个密道,说:“想借你兰及卫一用,循着这条道走下去,看看里头会有什么。”

    这事倒也没多严重,陈瑛松了一口气道:“可是万从不是已经带人去了吗,我再去会不会多此一举?”

    “你去便知。”晏南机摇头,看起来并不想多说。

    “那好吧。”陈瑛也爽快,竟是一口应下。他眼里闪着几分野兽般的兴奋,“本世子倒要看看此地究竟有何不同。”

    **

    陈瑛召来兰及卫顺着密道追了下去,将这些人全部带到大理寺后,晏南机亲自到一楼逐一查看。见是他来百姓们都很配合地接受检查,最后倒是二楼那些贵族先憋不住了,不住派人来问何时能放他们回去。

    萧洄听了之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自认为动作很小无人察觉,但偏偏晏南机就像是到处长了眼睛似的。偏头过来低声问他:“他们何时惹你了?”

    “惹倒是没惹,就是有些看不惯……”

    “嗯?”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萧洄当即就将当初三州水灾受难,他把请长公主拜托皇后向那些王公贵族租地一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当初因为水灾一事,几乎全城人都缩衣减食,帝后更是带头捐款了不少。而这些贵族倒好,钱没捐几个,还天天穿金戴银,更是被他的人撞见出入于风月之地。

    在那般紧要的时候,这群人依然不忘寻欢作乐,简直没有心。如今又不惜花费大量金银在这些胡姬上。

    “有闲钱拿来拍卖,没那个钱为百姓出力,他们可真是我朝的好贵族……”萧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旁边好几个衙役都听到了,大家都是忠肝义胆之人,此刻听见萧洄这么说,全都忿忿起来。

    “萧评事说得没错,这些贵族真是从底子上就烂透了。”

    有好处的时候脸皮都不要了也要硬插一脚,真到需要他们的时候又装聋作哑。衙役们跟着晏南机办事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心底早对这些人嗤之以鼻了,不过碍于身份不敢明着说罢了。

    萧洄和济世堂帮助灾民一事满京都人都晓得,众人都钦佩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智气魄,尤其是有了“晏南机的弟弟”这层关系在,这些常年跟着晏南机办案的老人心里早就将萧洄当自己人了。

    大家越说越激动,最后还是岑锦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都少说两句,隔墙有耳,不怕被别人听了去?”

    作为大理寺的一员,所有人都得保持平常心不得有失公允,这种明显带着私人感情的话一旦传出去,有损他们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以后恐怕不好办事。

    萧洄哼了一声:“我就不怕他们,说就说了,能奈我何?”

    他是阁老家的幼子,父兄一招手就能撼动半个朝廷,如今又得了皇帝的青睐,纵使是那些贵族再有怨言也是不敢说的,确实有那个资本不怕。

    岑锦笑了笑,没接话。他就一小小的捕头而已,怎么敢管一个官员的闲事。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晏南机嗯了一声,非常平淡地说了一句:“确实不用怕。”

    男人穿着锦绣袍子,衬得他姿色无双。淡漠的眉眼寒意料峭,他神情同往常一般唤来在二楼守着的衙役,吩咐下去:“二楼那些人晚点再放。”

    很寻常的语气,但却藏着让人难以察觉的纵容与宠溺。

    衙役们惊讶于他今日如此破例,心中不由得想,这两兄弟的感情可真好……

    要知道,鸿胪寺少卿晏之棋在他们大人这儿都没这么有面儿。

    **

    半个时辰不到,胡姬馆就被陆续赶来的大理寺衙役给查封了,街道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快看,这里为何会被查封?他们犯了什么大罪?”

    “先前老夫一晃眼好像看到了晏大人,以为是老眼昏花了,没想到是真的,大理寺真的在此办案。”

    片刻后,那些被关在一楼的百姓们被放了出来。与之一道的,还有胡姬馆的胡姬们。放在之前,以她们的姿色势必会吸引诸多人驻足。可如今却是被大理寺的人羁押,百姓们毫无理由是支持大理寺的。

    “能让晏大人亲自出马的,定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该抓!”

    “枉我以前还觉得这里的胡姬国色天香,现在想来只是被异域风情迷了眼……幸亏后面没怎么去了,不然什么时候被人害了去都不知道!”

    ……

    ……

    晏南机和萧洄绕过后院,从僻静无人的后院出来。此时夜幕已然降临,华灯初上。

    这会儿早就过了下值的时辰,萧洄今日出来得匆忙,忘记跟灵彦季风打招呼。不过守在门口的衙役应该会告诉他们实情,所以也并不急着回去。

    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混在夜幕里,晏南机看向少年,“辛苦了一下午,说好要请你吃鱼,去吗。”

    没想到真的有鱼吃,萧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啊。我要吃麻辣的。”

    少年的笑容很大,眼睛亮晶晶的,在黑夜里如两颗明珠,很漂亮。

    晏南机莞尔:“随你。”

    京都城真的很大,这是一个不夜城,街上的人明显比白天要多。马车在这中间低调地穿行,与这些行人擦肩而过,没人知道里头坐着北晏南萧。

    他们最后停在了一家很古朴平凡的店前,萧洄下车后打量四周,发现他没来过这里。不过算着距离以及在马车上看到过的景象,萧洄推测,他们现在应该身处城北——一个遍地是贵族、寸土寸金的地方。

    “这家店的鱼不错,我小时候经常来吃。”晏南机后一步下车,停在他身旁。

    这家店似乎存在很久了,门前挂着的幡已经泛黄,上面“牛骨汤”三字墨迹变得很淡。

    “你以前还会来这种地方?”

    “当然了。”

    车夫将马车牵去一旁等待,晏南机催促他进去,萧洄哦了一声,直觉今晚不只是吃鱼这么简单。他两步走到前面,转过身来盯着男人的神色,边往后退边道:“你有事瞒着我。”

    晏南机低低地笑了一下,拿拳头抵住唇。

    少年快退至门槛,晏南机出声提醒:“仔细摔着。”

    他伸手,亲自撩开门前的帘子,然后稳稳捏住少年肩膀防止他真摔了。

    进了门,他的手也放下。

    然后大步往前走,声音落在风里:“没什么瞒着不瞒着。”

    “今夜带你来,不止请你吃鱼。”晏南机慢慢道:“还想带你认识一些人。”

    “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说:

    愿意愿意!!

    翻完大纲的我果断将一些某些案子剧情砍掉,我也好想让他们两个在一起!!可是也也子的速度太慢了TAT!1今天新搞了一张封面,打算等俩崽表明心意后换上!!剧透一下,是婚服!!!

    大家不要着急,表明心意怎么着也得等娇娇十七岁生日过后……但是真的快了,呜呜呜呜呜!!

    各位宝宝们快点来点评论啊让我看到活的大家!!我要孤独死了!!!(仅有的几个评论是我现在的动力嘤嘤嘤

    80   定风波 05

    ◎介绍一下,这是萧洄,一个……◎

    这家店真的很古朴, 只有小小的几平米,但里头的格局非常有讲究,进门处有一棵通天古树,竟是透过屋顶参了天。屋内干干净净, 每个用餐的地方都用古板隔开了。

    店小二怀里抱着扫帚靠在那棵古树枝干打瞌睡, 老板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此刻正坐在小桌前看一本书。

    晏南机轻车熟路地带着他走到窗边的一个四方小桌坐下。墙边点着一盏灯, 昏黄的光线中的这一小片天地看起来很是柔和静谧。萧洄挑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下, 头上的鼓包明显, 在灯下泛着光。

    少年四处打量,对这个神秘的地方很是好奇。

    店小二被他们的动作惊醒, 擦掉嘴边的晶莹的口水忙过来伺候。

    “两位公子,要点什么?”寸土寸金的北城,到处都是贵族,这里的人早就习惯, 即使有一天皇子亲临他们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来份鱼, 要麻辣的。”晏南机明显是经常来这边的,他只单独点了一份鱼, 其余的全都归为一句:“剩下的和以前一样。”

    “看来你真的经常来这儿, 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吗?”萧洄问。

    “无甚特别,习惯这里的味道而已。”晏南机一撩袍在他身旁坐下, 这是一个四方小桌,四面都可以坐人。这个凳子很长也很宽, 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但还剩了那么多位置为何偏偏一定要坐他旁边?萧洄偏头看过去, 晏南机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 轻声解释了一句:“一会儿还有人来, 位置可能不够坐。”

    萧洄没说什么, 点了点头:“哦。”

    “这家店在我小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晏南机伸手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又从茶壶里倒了杯茶,筷子搅和杯壁的声音啪嗒啪嗒的,晏南机就在这样的声响中从容开口。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是跟晚寅一起,他与他的弟弟,还有我的弟弟,就坐在这个位置。”

    他的声音很淡,不像是在怀念故人,寻常得就像是在讲一则与他无关的故事一般。

    “再晚些时候晚寅在这里结识了姬子轩,自那之后,我们三人便时常一同出行,同世间所有书生友人一般谈论古今,比学识比功课。我自小习武,所以天生比他们多一个优势。”晏南机轻声笑了一下,“他二人不甘在此落后于我,便天天缠着三叔教他们功夫。”

    结果两人都不是习武的料,不仅功夫没练成,还把自己整的满身是伤。

    晏南机将洗好的筷子放在萧洄面前的瓷枕上,昏暗的灯火下,那双手极好看,似弄过花,逗过鸟。透过这一双手,可以依稀幻想出对方少年时期有多恣意。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提及到傅晚寅。

    萧洄盯着那双筷子一动不动,他想起六年前七夕夜,独自悲伤的少年。神情是那样的孤寂,挚友的离去一定对他打击很大。

    “你很思念他吗?”

    “思念倒谈不上。”晏南机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神情平静,“就是觉得有点遗憾。”

    晏南机坐在他左边,这个视角刚好能看见他沐浴在昏黄灯火下的俊美侧颜,萧洄对着他右耳垂处的耳洞发呆。

    遗憾。

    你到底在遗憾什么呢。

    这家店很偏僻,在华贵的北城中似乎少有人来。不一会儿,门口传来动静,惊动了里头坐的人。

    萧洄透过木板朝后看去,看到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看起来二十岁左右,一身锦衣华服,眉眼精致;那名女孩看起来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古灵精怪,与这男子长得有些相似。

    “是之棋哥。”萧洄低声说了句。

    “不对。”等那一男一女走近后,他又完全否认了这个想法。他跟晏之棋见过几面,此人虽然跟晏之棋长得一模一样,但细看还是有区别的。

    “这是之棋的弟弟,月楼。”晏南机低声给他介绍,“旁边那个女孩是我堂妹,初鸾。”

    店里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进了门,晏初鸾提起裙摆往他们这边冲来,像只花蝴蝶一样。

    “大哥!好久不见,初鸾好想你哦!”

    晏初鸾几步小跑到桌边,然后堪堪刹住步子,小脸红扑扑的,乖乖侧身行了一个女儿家的礼。

    她理了理凌乱的秀发,又喊了声:“大哥!”

    “晏初鸾你跑那么快作甚,能不能有点大家闺秀的气度!”晏月楼负手走过来,首先批评了女孩一顿。

    两人都走进灯火下,萧洄才知方才匆匆一瞥的感觉没有错。

    “那我不是好久没见大哥,想他了嘛。”晏初鸾吐了吐舌头。

    晏月楼晏之棋虽为双生,但性子却是天差地别。哥哥稳重寡言,弟弟毒舌难驯。

    晏月楼先是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大哥,接着就抓着女孩辫子不放,道:“都十六的人了,做事情不要那么莽撞,你这个样子以后哪户人家敢要你。”

    “不要碰我头发!发髻都被你弄乱了!”晏初鸾娇呼,气鼓鼓地瞪着他。晏月楼眯了眯眼,“胆子大了,敢瞪你哥。”

    晏初鸾呜咽一声,小嘴委屈巴巴地撅起,自知不是他哥的对手,便求助般看向晏南机:“大哥……”

    然后她跟萧洄对上了眼,就这么互看了几秒钟,女孩气呼呼的脸颊刷地一下就红了,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躲到晏月楼身后:“呀!这里怎么还有个人呢!大哥您怎么不告诉我呀!”

    一直沉默的萧洄懵了一下。

    啊??

    他这么大个人坐在这儿还用说吗?这个妹妹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嗯,这是萧洄,叫哥。”晏南机平静地给她介绍。

    “哥……这家伙不比我大多少吧,我怎能叫他哥呢……”晏初鸾嘀咕。

    晏月楼听得一阵头疼,顿时提高了音量:“让你叫哥你就叫,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晏初鸾被他大嗓门吓了一跳,眼眶里逐渐噙满泪水,嘴角一瘪:“你凶我……”

    晏月楼还没说上什么,就听后头传来一道女声。

    人未至声先至。

    “是谁又在欺负我们初鸾妹妹呀?”

    “公主姐姐……呜呜呜……”晏初鸾像是看见了救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晏月楼的毒爪,朝门口扑去。

    来人依旧是一男一女,身量高挑,看起来是那般相配。男子为女子撑着伞,伞沿遮住了两人的样貌。

    等进屋收了伞,萧洄才得以看清。

    他在那个女人的身上看到了泰兴帝的影子。

    联系到方才晏初鸾的称呼,他想此女便是皇帝唯一的女儿青阳公主陈曼。她旁边那位,应当是驸马何子明无疑。

    青阳公主笑着拍了拍怀里撒娇的晏初鸾,道:“初鸾乖,别怕,姐姐给你出气。”

    “公主,您别这么惯着他。”晏月楼无言。

    青阳公主神色宠溺:“就这么一个妹妹,不惯着她惯着谁?”

    确实,无论是皇室还是晏家,亦或是其他表亲,这一代只有青阳公主和晏初鸾是女孩子。

    晏初鸾抱着青阳公主的软腰朝她哥做了个鬼脸。

    萧洄起身,向两人行礼:“萧洄拜见青阳公主、驸马。”

    青阳公主朝他点了点头:“你无需多礼,就把此宴当做朋友间的聚会便是。”

    萧洄不是那样迂腐不懂得变通之人,公主都这么说了,那他自然不会再拘束。点了点头便又重新坐下。

    四人两两分散坐在晏南机和萧洄两侧,这时菜品已然备好。店小二托着一个极大的案板上前,一次性将菜全部上齐。

    今夜的拿手好菜自当是麻辣猪肚鱼,这是一整条鱼,火红的辣椒末洒在上面,滋滋冒着油,让人食欲大增。

    其他的是这家店的招牌菜,很久的年头了,就摆在这盘鱼的四周。

    “哇,今天吃鱼啊。”晏初鸾鼻尖动了动,“好香,可是看起来好辣,大哥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晏南机嗯一声,说:“你萧洄哥哥想吃。”

    话音方落,萧洄便感觉到有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微微一笑,并没有怯场。

    “萧公子,久仰大名。”

    是驸马爷何子明在同他讲话。

    萧洄看过去,青阳公主亦在看他。

    “驸马爷言重。”

    菜上完了。晏初鸾已经饿了好一会儿了,早想动筷了,却被晏月楼一把拍开,“急什么,人还没来齐呢。”

    桌上坐了六人,两两挨着,还剩一方,不知道是给谁的。

    萧洄估摸着也是他们共同认识的人。想到这,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这明明是他们亲戚之间的叙旧,晏南机为何要叫上他。

    好在他脸皮比较厚,不会怯场。

    等待的间隙,晏月楼和何子明时不时商讨两句,而晏初鸾一个劲儿黏着青阳公主,亦不知道在谈论什么。唯有晏南机和萧洄没说话。

    晏南机是这里辈分最大的,他不想说话,没人敢缠着他。

    桌下,萧洄拿一根手指戳了晏南机一下,后者偏头望过来,眼神询问。萧洄抿唇,小声说了句:“你怎么不跟他们聊天。”

    晏南机垂眸盯着那根勾着自己袖子的手,片刻后重新抬眼,道:“我跟他们说话,谁来陪你无聊?”

    萧洄一言不发地收回手,哦了一声。

    他偏开头,不理他了。

    晏南机摇摇头,收回视线。

    沙沙沙。

    外头竟然下起了小雨。

    大堂中央那棵树周围被围栏围了起来,在外面还隔了一圈石壁,就是防着落雨,有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滴答滴答的。

    泥土的清香和雨水的芬芳逐渐在这家店传开,伴在饭菜的香味中。

    陈瑛撩帘而入,他策马而来,身上没沾着多少雨水。一进门,他就被熟悉的味道吸引住了。

    “好怀念的味道……”

    他大步走进去,扫了一眼桌上的男男女女。晏南机和萧洄坐在靠窗的位置,青阳公主和晏初鸾坐在左边,何子明晏月楼坐在右边,他们把上首的位置空了出来。

    “给我留的呢?那我就不客气了。”陈瑛一撩袍坐下,俯身闻了闻桌上的菜,“好香,好久没吃到了。”

    他从筷筒里抽出双筷子,道:“让哥哥我先吃一口!”

    晏初鸾鼓着腮帮子道:“陈瑛哥哥,我们都等你好久了,怎地这时候才来。”

    “陈瑛哥哥被你大哥拉出去做苦力了呗。”

    陈瑛舀了碗豆腐汤,大大喝了一口,才坏笑着看向晏南机,下巴朝萧洄那边一努,“把我们都约到这儿来吃饭,来呗,替大家互相介绍一下啊东家。”

    完全没想到这还有自己的事。

    萧洄拿酒瓶的手默默收了回来。

    陈瑛不愧是流连于风月之地的好手,有他在,饭桌上就不会冷场,方才大家都还在各玩各的,他一来顿时就热闹了。

    晏初鸾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见到外男自是害羞,但是她更好奇她大哥的朋友。

    “是啊是啊,大哥还没给我们正式介绍呢。”

    虽然刚进门晏南机就给她介绍了,还让她喊哥。但这不一样,如果一个人真的在意另一个人,想将他带入自己的圈子,必须得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地介绍,这是规矩。

    刚刚的那种不算。

    “已经很久没见表兄带朋友来了,曼曼真的很感兴趣。”青阳公主也笑着道。

    何子明和晏月楼虽然没说话,但都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显然是很看重这件事情。

    晏南机是陈氏皇族和晏家千百年来最为惊艳的人物,两边都对他很是看好,他带来的人,没有人敢不正眼相看。

    陈瑛环着胸,吹了声口哨,笑着道:“快点啊表弟,大家都等着呢。”

    如今的发展是之前没有预料到的,萧洄怔了一下,不自觉就拘束起来,手下意识收紧平放在膝上。

    在座的都是晏南机身边最亲近的亲友。

    他将要被晏南机介绍给他最亲近的亲友。

    萧洄有些紧张,比那次在御花园面见皇帝还要紧张。

    他不知道晏南机会怎样介绍他。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绷,递过去一个宽慰的眼神,口中说了一句:“别怕,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晏南机言笑自如,指了指陈瑛:“这是陈瑛,征西大元帅的亲子,已经被陛下封为贤安王世子。”

    又分别指了指陈曼和何子明:“这是青阳公主和她的驸马,两人于年前完婚。”

    “这边这个叫晏月楼,他的哥哥晏之棋你见过。”随即,他指着晏初鸾,小姑娘羞涩地不敢露面,藏在青阳公主怀里,但又忍不住,偷偷露出一双眼睛。

    晏南机道:“这是晏初鸾,月楼和之棋的亲妹妹。比你要小上半岁。”

    萧洄一一点头致意。

    接着该轮到他了,萧洄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晏南机眼神落在他身上一瞬,很快便移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晏南机介绍他的时候,语气明显比方才郑重了很多。

    室内安静无比,唯有窗外细雨打在瓦片上的沙沙声。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终于,晏南机于这一片炽热的眼神中开口:“再介绍一下,这是萧洄,恩师家的幼子,一个……欠我一个约定的人。”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