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拜无忧 10
◎我会保护你的。◎
死亡四连问, 场间静得落针可闻,愣是没一个回答他的问题。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漫不经心的,态度算不上友善。
陈瑛:“……”
敢情刚才我叫你你是真没听见啊!
“指挥使大人,请你搞清楚, 我们并非是你诏狱的犯人需要受你审讯。”陈瑛咬着牙道。
萧珩不屑道:“你们若真在我诏狱, 还能这么坐着跟我说话?”
“……”
萧珩鹰隼一般的眸子从三人身上扫过,不知道为什么, 他心中总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至于是什么不太好, 目前还没想出来。
他蹙起眉:“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桌上三个男人同时惊了一下。
萧洄莫名有些心虚。
对这事儿, 他本来是不怕的,随便谁怎么说, 都不能耽误他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但自从昨天温时说过那句话后,他又有点怂了。
是啊,怎么跟他交代啊。
萧珩好早之前就警告过他,不要跟晏南机走太近。以萧洄对他的了解, 如果对方知道了这件事, 虽不至于棒打鸳鸯拆散他们,但肯定还是会不爽的。
自己应该不会有啥事, 但晏南机就说不好了。
以萧珩的脾气, 怕不是会狠狠地揍晏南机一顿,打不打得过另说, 晏南机肯定是不会还手的,到时候就是单方面的毒打。萧珩恐怕比谁都要恨晏南机……
萧洄有些忧愁地想。
怎么办啊, 到时候能拦得住吗?
撒娇行得通吗???
或许是没发现什么端倪, 萧珩最后也没问什么, 叮嘱萧洄两句就走了, 应当是继续去办案了。
他这一走, 压住几人的大山被搬开,萧洄和陈瑛长舒一口气。
萧洄拍着胸口:“吓死我了。”
陈瑛:“可不是吗,刚才他问你的时候我真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方才光顾着喊他,忘了你俩这会儿还见不得光了。”
萧洄不赞同他这个说法:“什么叫见不得光,我们只是还没公开。”
要是能公开的话,还用得着这样担心受怕?
“别介,公开这事儿还是得慢慢来。虽说民众接受度比较高,但你俩这身份是一个比一个敏感。要真说出去了,阁老他们不得弄死你们?”
陈瑛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阁老那儿应该好应付了,毕竟有你这么二哥开了路,他应当不会太激动。可难就难在,你二哥可能不会轻易接受。”
走这条路太难了,萧珩自己淋过雨,不会同意让自己弟弟卷进来的。
陈瑛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表弟,啧了一声:“你惨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冷酷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打心底疼爱这位弟弟。
某些人拱了他家的白菜,不可能会善罢甘休。
陈瑛举起酒杯,无比郑重道:“保重,哥哥先喝一杯为你践行!逢年过节一定给你多烧点纸钱!”
萧洄一巴掌拍过去,没好气道:“说什么呢,我会保护他的。”
能否成功另说,大不了两个一起被打,分摊伤害分摊愤怒,共患难同进退,总要好点。
他看向晏南机,认真道:“我不会给他机会伤害你的。”
“没事,让他来。”晏南机说。他倒是无所谓。如果萧珩打他一顿就能解决问题,那就让他打便是。只要能跟萧洄在一起,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陈瑛竖起大拇指:“那你俩想好怎么坦白没?”
萧洄摇头:“没,先瞒着吧。”
瞒着?
万一瞒着瞒着就被发现了咋办?
陈瑛心道这可不是个好办法,纸是包不住火的,就凭你俩这黏糊劲儿,也就萧珩这人忙没心思看,换个其他人来,准发现猫腻。
他刚想劝说,窗外伸下来一颗脑袋:“瞒着谁?”
萧珩倒挂在屋檐,衣领竖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上面的,又听到了多少。
“……好好的路你不走,干嘛这样突然出现吓人?”
陈瑛心惊,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萧珩道:“我觉得你们仨怪怪的,不放心,回来看看。”
他一个翻身,顺着窗台缩进来,正正好停在窗边的座位上,绣春刀往桌上一放,自顾自喊道:“老板,添副碗筷。”
做完这些,他才双手环胸,冷淡道:“说吧,瞒着我什么事。”
萧洄反应飞快:“不是瞒着你,是瞒着贤安王夫妻。”
陈瑛莫名其妙,正想问有什么瞒着我父母就看到少年疯狂朝自己使眼色,萧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眼瞥过去,后者光速变脸,一副乖巧的模样。等他眼神挪回去,少年又变成了那副祈求的模样。
“……”陈瑛:“啊对,我们商量着瞒我爹娘呢。”
“哦?什么事要瞒着?”
是啊,什么事要瞒着?陈瑛被问得一懵,脑子疯狂运作寻找借口,他这边还想着,那边萧洄已经替他开口了:“陈世子在外面养了一个男人,差点被人给发现。”
“……”
这话仿佛是个什么炸弹,桌子上可疑的沉默了一瞬。
萧珩有些意外地看过去,眼神有些复杂。晏南机碰上酒壶的手也一顿,似乎被这个理由雷得不清,他默默地收回手,递给陈瑛一个同情的眼神。
陈瑛:???
什么东西??他养了一个什么东西???
然而萧洄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将他两个月在外面养了个男人,这次提前回京也是因为这个男人生了病的故事一气呵成地讲了出来,丝毫没有停顿,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根本没给陈瑛反驳的机会。
说得萧珩都有点相信了,意味深长地看过去:“厉害啊。”
陈瑛:“……”
厉害你个鬼啊!
你俩惹的祸凭什么要我来背??陈瑛很想不给面子地戳破这个谎言,但见少年不停地双手合十拜托,又想起自己先前对萧洄的做的那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我真是欠了你俩的!
他咬牙道:“……彼此彼此。”
“哪里比得上你。”
萧珩道,“之前我还听人说你离京前夜夜宿于花街柳巷,没想到在外头还养了男宠,真是让萧某刮目相看。”
陈瑛忍无可忍:“闭嘴吧,再说我可要发火了啊。”
**
不尴不尬地吃完这顿饭,陈瑛还在生气,付完钱就上马车走了。剩下三个人,只有萧洄的马车还停在外头,晏南机习惯性上车,被萧珩拦了一下:“你自己没车?”
晏南机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现在什么状况,“我送他回去。”
萧珩:“我的弟弟需要你送?”
“……”
晏南机看了他两秒,没说什么。已经进车的萧洄又从窗户探出脑袋:“你俩干嘛呢?”
哪知萧珩偏头就问他:“这家伙经常上你车?”
萧洄“啊”了一下,“怎么了。”
“以后少让他坐你车。”警告完萧洄,萧珩又偏头对车下的人道:“他不用你送,你回吧。”
晏南机没理他,而是看向萧洄。萧洄就对他二哥道:“哥,你就让晏大哥上来呗,他都没车。”
萧珩翻了个白眼:“长公主府离这儿就两条街,他还愁没车?到底谁是你亲哥?”
萧洄:“可是他是我上司。”
萧珩:“我是你哥。”
“……”
晏南机:“你俩别吵了,我步行便是。萧洄,你跟你二哥回去吧。”
萧洄问:“那你怎么办?”
晏南机说:“你哥说得对,这里离长公主府挺近的,正巧我也很久没回去了,今晚就去那边住。”
萧洄还想说什么,但看晏南机轻轻摇了摇头,便只好作罢:“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嗯,我会的。”
两人这般说话,殊不知萧珩正冷眼在一旁瞧着,那眼神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
“不用你操心,你晏大哥能耐着呢,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他?”
萧洄默默看了他两眼,说:“你干嘛这么冲?”
萧珩:“……”
他有吗?
“你有。”萧洄准确读出他内心的想法。
“滚进去。”
萧珩掀帘进入马车,“季风,启程。”
萧洄赶紧又探出头去跟晏南机道别:“晏大哥我走了,明天见!”
晏南机点点头,道:“回去吧。”
马车都走了好一会儿了,萧洄还依依不舍地趴在窗口。萧珩盯着他的神情若有所思,突然道:“我怎么觉得这么久没见,发生了一些我不太想看到的事情?”
萧洄瞬间挪了回来,但是没说话。
这几天事儿多,萧珩确实有些累,一旦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有点放空,零星想法闪过脑海他也没太在意。
他很快就忘了这件事,想靠着歇一会儿的,但看到少年这副样子,被他气得想笑:“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家伙才是你亲哥。”
萧洄眼睛盯着他滴溜溜转了好一会儿,正要说话,却被对方没好气地打断:“我现在心情不好,劝你思考一下后果再回答。”
“不用思考,他不是我亲哥。”
萧洄道,“我亲哥坐在我面前呢。”
萧珩哼了一声,对他这明显的讨好行为嗤之以鼻。他闭上眼,环着胸,预备休息。但萧洄心里想着事,哪里能安静得下来。
“二哥。”
萧洄悄摸摸地凑过去,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萧珩眼皮子都没抬:“北镇抚司的事。”
“什么事啊?”
萧珩啧了一声:“永远不要打听别人工作上的事都不知道?你这官儿怎么当的?”
“什么官不官的,咱俩谁跟谁,我可是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
萧洄说着,双手扒拉上去给他揉肩:“说出来弟弟给你解忧呗。”
“你会这么好心?”
萧珩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副你已经被我看穿了的样子:“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啧,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
萧洄道:“好吧,其实我是想问,你很讨厌晏大哥吗?”
“不讨厌。”
“那你为什么——”
“我只是讨厌你跟他单独在一起。”
萧珩打断他,“他身上有个秘密,你跟在他在一块儿我怕你吃亏。至于这个秘密是什么,等你成家了我再告诉你。”
萧洄心说,这个秘密,他都已经知道了。
“话说回来,娘和大嫂上次不是给你张罗着相看姑娘?有没有看上的?”
怎么最近没消息了?
难不成这小子一个没看上?
萧洄干咳了一声,道:“我还小,这事儿不急。”
萧珩点头:“确实不急,毕竟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得遇到合适的才行。”
他难得跟人说这么多,无非是希望自己弟弟能幸福。
“哦。”
萧洄点头:“那我要是找到了,你会支持我吗?”
萧珩没正面回答他,只说:“谁要是敢拦你,我灭了他。”
萧洄问道:“若是咱爹娘不同意呢?”
萧珩:“什么意思?”
萧洄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比如他出生不太好什么的,咱爹娘不同意我怎么办?”
“大不了你也脱离家族,我和你温大哥养你两口子。”
萧洄又道:“那大哥要是不同意呢?”
萧珩想都没想就道:“大哥不会不同意的。”
萧洄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问道:“那你呢?到时候,你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我?”萧珩摆摆手:“不存在的,二哥会永远支持你。”
“真的吗?”
“嗯。”
“我不信。”萧洄认真道:“回去后给我写封保证信。”
“……”
萧珩这回终于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凉凉道:“你有病?”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二哥:我永远支持你!
知道真相的二哥:畜生,拿命来!!
112 拜无忧 11
◎遗憾才是常态◎
黎明已至, 炊烟袅袅。
江知舟踏着清晨的雾气出了门。
八月底迎来了最热的时刻,但清晨还好,比较凉快。
刘氏药铺刚开门不久,江知舟走进去, 将书篓放到里间, 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刘掌柜让药童拿了碗粥过去。
“孩子,别光忙活, 吃点吧。”
江知舟放下手头的工作, 轻声道了谢, 然后搭了个凳子坐到旁边。饭桌上,刘掌柜的夫人孩子也在, 他不像药童那般年纪小,不好意思凑过去。
刘掌柜不是没劝他过来吃,但奇怪的是书生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倔起来是真倔, 劝了这么久, 他愣是不过来。
久而久之,刘掌柜也随他去了。
他知道这群读书人心里头有自己的礼数观念, 所以也不会强求。
“一会儿吃完饭, 小江,你跟着三才去给城南的济世堂送点药材过去。”
济世堂原先就是家义诊的医馆, 总部在城南。后来温时接手后逐渐壮大,发展成如今的规模, 但最初的义诊还是保留着。济世堂的掌柜前两天在他们药铺进了点药材, 昨天晚上刚刚凑齐。
江知舟坐的地方离窗台特别近, 初升的朝阳打在他的侧脸。
他点了点头, 说:“好。”
吃完饭, 三才和江知舟一人背了一背篓的草药,手上各提了两大袋出门。
不过是从城东走到城南的功夫,气温就已经逐渐高起来了。瞧着太阳还不烈,但还是晒得人冒汗。
三才将汗揩了又揩,感觉他流汗的速度要比常人快。江知舟望了望天,说:“以后出门可以打一把伞。”
三才:“嗯??打伞??为什么,我又不是姑娘家。”
在大兴,打伞是娇滴滴的女娃娃们专有的。因此,那些街上卖的油纸伞无一不是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
而供给男人们的,则是简简单单的拿油纸覆盖一层,能遮雨就行。
三才自觉是个有男子气概的,他才不像女孩们那般柔弱呢!
江知舟说:“你还小,皮肤比较嫩,一直在外面晒着,容易被晒伤。”
三才人小鬼大:“不怕,刘掌柜就是大夫,晒伤了他能替我治!”
江知舟:“可是那样你会被晒黑,皮肤也会变得很差。皮肤差的话就会破相,以后可不好找媳妇。”
三才不赞同地反驳:“怎么会,皮肤黑才是真正的汉子!没有姑娘不会喜欢汉子!我问了小翠了,她就喜欢她爹那样的,以后要找一个她爹那样的丈夫!”
小翠是三才隔壁家的女娃,和他年龄差不多大。两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小翠的爹是一个铁匠,长得黑不说,身材还壮,胳膊比三才自己大腿还粗。
小时候三才被同龄小孩欺负,小翠带着她爹从天而降,小孩们看见小翠爹如同恶魔,撒腿就跑。三才却不一样,在三才心里,小翠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跟神明一样。
“小翠?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
三才脸色一红:“你说出来干嘛。”
江知舟含笑道:“还害羞了,有喜欢的女孩不丢人,这是好事。她喜欢你吗?”
三才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应、应该吧。”
应该是喜欢的吧,不然为什么每次自己一回去,小翠都会那么开心地迎接自己?
江知舟弯了弯眼,“两情相悦,很好啊。”
青年书生提起这件事时,整个人都犹如处在另一个世界,他嘴上明明说着这个,但神情却是怀念的。三才看不出来他的情绪,只被他说得心旌荡漾。
他红着脸讲了许多他和小翠的故事。小时候怎么认识的,去了学堂之后他跟人打架小翠带着她爹来救场……一说就说了很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来有往的对话就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讲述。江知舟安静地听着,神情很淡。
察觉他的心不在焉,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小心翼翼道:“江大哥……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啊?”
江知舟反应了两秒,说:“喜欢的人?你说哪种?”
“就…男女那种啊。”三才有些迷茫,不然还能是哪种。
江知舟想了想,说:“有过。”
“有过?”
“嗯,我跟他很小就认识,可惜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
后来他身边再也没有人了。
准确的说,从那之后,他变成一个人了。
像是怕惊醒什么,三才小声道:“那你们后来重逢了吗。”
江知舟:“嗯。”
三才笑起来:“那真是太好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可以带我见见吗,她人在京都吗?”
江知舟摇摇头:“见不了。”
三才道:“为什么呢?”
江知舟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三才遗憾地“啊”了一声,“好可惜。”
江知舟笑容很轻:“没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遗憾才是常态。”
只能说他们缘分太浅了。
城南繁华热闹,各家大院鳞次栉比。路过某家大门时,江知舟脚步一顿,抬眼望过去。
这一瞬间仿佛静止了,这里朱门金漆依旧,顺着时间长河倒流回去,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高门林立、鸟入池林。
门口侍卫似有所感,凌厉的目光扫射过来,在打量门前这位不挪步的书生。
三才被江知舟突然的动作搞懵了,“江大哥?”
江知舟深深地看了大门前的牌匾——付府。御史台付大人的府邸。
是付非傅。
是啊,遗憾才是常态。
江知舟收回眼光,轻声道:“没什么,走吧。”
——
承乾殿。
太监曹洺捧着水盆恭顺地候在门外。
里头的动静半晌未歇,水已经冷了,曹洺算着时间让人换了盆热水。
下人都被清退了,院子里很静很静。
一直到换了第五次,里头才有逐渐消停的意思。曹洺立刻打起精神,站在那等候吩咐。
没过一会儿,门从里面开了。陈阑着一身中衣,领口微敞着,光滑的丝绸也起了些褶皱。
曹洺将头低得更低了,完全不敢乱看。
男人心情似乎不错,拿帕子擦了手之后亲自将那盆水端了进去。“你在门外候着。”
“是。”
等门彻底关上了,曹洺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是没敢抬头,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不过手拿着拂尘放在腹前。
几刻钟后屋里传来动静,门又开了,黑色的衣角从曹洺面前掠过,脚步有些虚浮。曹洺又低了低头,算是行礼。
“进来吧。”陈阑在里头喊道。
曹洺目不斜视进去,亲自给陈阑倒上茶:“殿下,长春宫那边有消息了。”
长春宫就是刘美人的住处。泰兴帝一月三十天有二十五天都歇在那里,宫里盯着长春宫的眼睛不算少。
陈阑微微抬眸:“哦?”
“据我们的人说,刘美人近日缠着皇上说三殿下的学业一事。”
三皇子陈清辞,十五岁,如今仍就读于宫廷太学。在陈阑陈砚都已涉政的情况下,这位幼小的殿下似乎已经落后了很多。因着刘美人的关系,三个皇子中,泰兴帝最喜欢的孩子也是陈清辞,抱他的次数比陈阑陈砚加起来的次数都多。
陈清辞是一个典型的受尽宠爱长大的小孩,学业一般,爱玩,皇帝又惯着他。孩子还小贪玩些没什么,但如今已经这么大了,再玩就说不过去了。
刘美人为陈清辞的学业发愁了好久,她怕自己孩子到时候不能顺利从太学毕业,那才叫丢人。
“刘美人似乎有意为三殿下重新挑选一位伴读,就在世家子弟里选。”
陈阑:“世家子弟现在都已入仕,能挑谁出来,这妇人想法挺有趣。”
“我那三弟就不是学习的料,换谁来都没用。”
陈阑今天心情似乎真的不错,以往听见这事儿不可能反应这般平静。
身为嫡长子,陈阑在宫人期待中长大,但当时奸宦当道,他当时生了一场病,很诡异的病,病好之后性情大变,阴晴不定。承乾殿的下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这皇家殿内不知流了多少血。
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别的原因,泰兴帝对他总是多加宽容,但再多的爱也没有了。
如今太子之位高悬,各方势力涌动。
陈阑觉得自己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那两个弟弟……一个文弱,一个贪玩,完全就不是储君的料。
“不用管,随便他们去。”陈阑眯着眼,道:“比起这个,江知舟那边还没消息?”
曹洺:“他既没拒绝,也没明说,但这样一直拖着,似乎是不想答应我们。”
“是个有气性的。”
陈阑嘴角一勾,“这事儿不急,等科考完再找他也不迟。”
九月初,科考即将临近。
京都街道不像往日那般热闹了,考生开始足不出户的复习。青居自修建完成后。难民们并未住满。
温时当时是故意修这么多的。
在萧洄的提醒下,他发现了一个大商机。这些进京赶考的学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钱能租的起房子的。
青居这边,房屋修建得特别。城内一户人家的地皮在这儿可以住三四户。
温时将空出来的那片区域租了出去。
从黎明到长夜,学子的朗诵声从未断过。青居村民们伴着这声音出门劳作,又伴着这声音回家。
袅袅炊烟,郎朗读书声,自成一幅画。
最近没什么案子,大理寺难得闲了下来。
萧洄也闲,评事院里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一旦闲下来就原形毕露了。
萧洄每天到点点卯,然后变着花样的带一些玩的,享受着他从家里带来的冰块的冷意,四个人一桌,要么打牌,要么斗蛐蛐。
邹生自不用说,本身就不是个靠谱的。佟实商呢,自从得了那副琉璃镜,那是对什么都感兴趣。如此一来,三缺一,闻人鱼想不去都不行。
萧洄又成了纨绔,正事儿他是一点不干。为了这个,他还特意叫来乔浔和谢子瑜,认真地学习了一下最近京都的新玩法,然后交给评事院的其他三人。
当然,这事儿没几天就被前来找他的晏南机发现了。
晏南机本来是不赞成他们这样做的,趁着没人本欲教训教训萧洄,但萧洄不听。晏南机一说话,萧洄就凑过来吻他。
晏南机每次都说要坚守立场,每次都在一个个亲吻中败下阵来。
没办法,少年嘟着红唇求亲亲的时候太好看了。当初把人弄进来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本官专治纨绔。
现在看来,这分明是纨绔专治他嘛。
萧洄好像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每一个吻都能把自己撩拨的无可自拔。明明是挺严肃的场合,但说着说着,最后都变成脸红嘴巴红。
要不说少年专治他呢,亲完他还知道撒娇,“哥哥,别生气,就让我们玩一会儿嘛。”
软香在怀,还能怎么办呢?
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只好徇私啦。
——后来,晏南机还替萧洄赢了邹生不少钱。
就这样,萧洄哼哼唧唧潇洒了好一阵子,上班摸鱼下班摸男朋友,好不自在。
他仰天长叹,这才是人生嘛!
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呀,能摸鱼就不努力,一切随缘。卷王?不存在的,就让我们当一个好纨绔!
这样的日子一共持续了十天。
第十一天,科考前三天,旬假。
萧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以及一道圣旨。
“——三皇子到!”
作者有话说:
20号之后就很忙了,经常各地辗转。
所以我争取多写点,20号之前正文完结!!(冲冲冲!!【完结不了就当我没说】
大家有没有想看的番外,我征集一下。目前已经有想写的了,我一会儿列个list放在置顶评论区和微博,大家有想看的可以在底下留评论或者微博私信我,我挑着写!!
113 拜无忧 12
◎你是我醉酒也不敢说出的秘密。◎
“让开让开, 别拦着我!”
陈清辞下了车提起衣摆就往萧府里冲,轻车熟路就绕到南院,动作迅速得把出来迎接他的曾氏和萧怀民都吓了一跳。
刚才跑过去的那人真是三皇子,确定不是他们哪个萧家人??
这三殿下不是只来过一次萧府吗??
陈清辞记性不差, 只是心思不在学习上。假如他能将一半玩耍的精力都用来学习, 想来在学业上的成就不会比他两位哥哥差。
要不说近几年太学确实比不上扶摇宫呢,出挑的学子, 除了两位皇子就再也没出过其他人。
尤其是这两位毕业后, 完全变成一团散沙, 以薛业为首的贵族子弟更是钻懒帮闲,游手好闲。
刘美人正式意识到这一点, 知道太学如今的环境并不适合再待下去,与其跟一群公子哥吃喝玩乐,倒不如跟着萧洄来得好一点。
“萧三!!我来了!!”
陈清辞跑得飞快,一看平时就没少上树跑跳。把听见动静前来迎接他的萧洄羡慕得不轻, 他不由得摸上自己胸口, 心想:也不知道自己这样上蹿下跳这副身体能不能受得住。
少年打着把伞站在院门口,远远瞧见人了, 陈清辞猛地扑过去:“可算让我逮着你了, 上次说好下次进宫找我玩的,结果都这么多月了也没见你影, 萧三公子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两人差不多大的年纪,胡乱打闹还挺热闹。但萧洄动了两下就不想动了:“走开点, 热死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陈清辞不满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你表哥, 是他不由分说将我带去西域的, 可怪不得我。”萧洄毫不犹豫将责任甩给自家对象。
作为晚辈, 陈清辞几乎是被晏南机看着长大的。他从小怵这个表哥,讨好都来不及,怎么还敢去兴师问罪。他自然知道萧洄是故意的。
“去西域见不了,回来还没空吗。别跟我说你忙,是前段时间你确实是忙,但是最近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大理寺最近有多闲。”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萧洄索性承认道:“是,我是忘了,殿下想怎么着吧。”
“在我面前态度敢这么嚣张的同龄人你还是同一个,别以为有西川表哥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收拾你。”陈清辞指着自己额上的汗,道:“看见没,我劝你赶紧找个地方让我凉快凉快,不然的话,哼哼……”
陈清辞双手如同虎爪一般在胸前比划两下,脸上还配合着做出威胁的表情。
之前寿宴时,萧洄跟陈清辞玩过一段时间,男孩子嘛,总是爱打闹的,萧洄就发现陈清辞这小孩喜欢挠人痒痒,并把这个试做威胁人的手段。
“得了得了,别挨着我,一身的汗。”萧洄嫌弃道,到底还是将人接到屋里凉快了。
主堂最近被他改造过,里头可凉快了,有了这个,灵彦几个更是连门都不想出。
一想到这儿连晏南机都没来过,萧洄有点微妙:“便宜你了。”
陈清辞则是被这房间的凉爽给震惊到了,完全分不出心思去思考他说了什么。
“天呐,这也太凉快了,你怎么做到的?”
陈清辞又惊又喜,觉着这里竟是比宫里还要凉快些,踏进来的瞬间,感觉入了秋。
他不信邪地往门外站了一会儿,又进来。这么来回做了好几次,终于确定这是真实存在的。
“哥哥厉害吧。”萧洄哼声道,得意的小表情生动。
陈清辞狂点头,开始喊哥:“萧洄哥,你好厉害啊!”
萧洄被这一声哥喊得身心舒畅,自己给那么多人当弟弟,终于在陈清辞这儿找到点成就感,此刻看他俨然宛如自己的亲小弟。
“走吧,带你看看你萧洄哥打下的那片江山。”
——
跟陈清辞一块儿进来的还有一道圣旨。
宣旨的太监是范阳,泰兴帝不放心陈清辞这个小祖宗,特意派出了自己的心腹。
范阳在主院和萧怀民聊了会儿天,专门等到三殿下跟萧洄叙旧完才开始读圣旨。
刘美人意识到,如今的太学已经不再适合陈清辞。她将坏处一项项罗列出来给泰兴帝看,皇帝看后一阵惊讶。让人着手整顿太学的同时,也在发愁自己小儿子的前途。
帝王对陈清辞并没有做过多的要求,平安长大,不长歪便好,但这不代表让他这么早就不上学。
对于这个,刘美人早就有了想法。
“陛下,您不觉得咱们清辞跟有个人很像吗?”
帝王被他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了,“你说萧洄?”
萧洄,曾经的神童。众人都以为他泯然众人,事实上刚回京时对方表现得确实如此。
但最近,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尤其是跟晏南机接触以后。
萧洄在金陵时,那可是有名的纨绔,如今变成这样,也不知道是谁的功劳。
“我们可以让清辞跟在他身边学学。纸上得来终觉浅,妾身觉得,还得让孩子多多实践。萧洄是西川看重的孩子,又跟咱们清辞同龄,都说成长环境无比重要,清辞可以跟萧洄多接触接触,看看能否学到什么。”
“也不求清辞变得多厉害,妾身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是个碌碌无为之辈,至少,他得配得上皇子的身份。”
于是就这样,一道圣旨下来,萧洄就成了三殿下的伴读。
对,没错,就是伴读。
陈清辞小时候也有过一个伴读,一个王公的独孙。后来此人一直不务正业,便被刘美人取消了。
泰兴帝决定肃清太学学风,太学学子将被插.进扶摇宫,临时开辟一个院,成天沐浴在这样的学习氛围中,给这群纨绔子弟做一个榜样。
考虑到扶摇宫目前是长假状态,这个消息还没公布。
但陈清辞还是免不了要跟着萧洄的。
萧洄起初还觉得这道圣旨有些离谱,自己怎么说现在都是个官儿,如今变成了一皇子的伴读,简直不要太离谱。
但一听这身份是保密的,在宫外,陈清辞不仅不能公开自己的身份,还要装作是萧洄的小厮,萧洄立马又乐意了。
有个皇子当跑腿,谁不爽?
四天后,萧洄又不爽了。
天,谁知道接了这个差事,自己和晏南机就没有独处的时间了啊。
本来独处的时间就不多,被陈清辞这么一搅合,简直是雪上加霜。
这天,萧洄刚摸到晏南机,陈清辞下一秒就从门外跳了出来。
“哇,表哥,你又来看我了吗!”
萧洄翻了个白眼:“你多大面子啊。”
还来看你。
之前到底是哪只眼睛有问题觉得这小孩顺眼的??
陈清辞觉得他态度有些奇怪:“萧洄哥,你为何又凶我?”
为什么凶你自己不清楚吗。
萧洄:“没,我起床气。”
陈清辞更奇怪了:“你什么时候睡的觉?摸鱼不喊我哦!”
摸鱼。
他从萧洄哪儿学到的新词,用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萧洄瞪了他一眼,眼见着这俩年龄加起来可能只有三岁的小朋友差点掐起来,晏南机好笑着出来解围。
他垂手,精准地捉住少年的手,轻轻捏了捏,话却是对着陈清辞说的。
“清辞,不要惹你萧洄哥生气。”
陈清辞夸张地哇了一声,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我哪有?”
他不满地跺了跺脚,把主堂当自己家似的,几步走到桌前,坐下,开始耍赖皮。
见着他这副模样,萧洄就觉得来气,冷哼了一声:“还说没有,谁信。”
陈清辞:“我不管,反正你们不能说我。说我,我就哭。”
萧洄:“……”
晏南机轻斥:“别胡闹。”
“呜呜呜呜。”
陈清辞“伤心”大哭,“表哥怎么光说我不说他,到底谁才是你的好弟弟。”
晏南机毫不犹豫:“他。”
陈清辞:“……”
行,说不过你俩,我走还不行。
陈清辞前脚刚踏出门,就听见他表哥在身后说:“以后午休的时候,没事不要到这边来。”
哼。
谁稀罕。
“这小鬼真是越来越难搞的。”萧洄有点无奈。
“这不就是之前的你么。”晏南机笑着道。
搁以前,萧洄在众人面前比陈清辞还陈清辞,撒娇耍赖那叫一个信手拈来。晏南机每次都不把陈清辞的撒娇放在心上,到了萧洄这儿,是栽了一次又一次。
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从少年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是一种新颖的撒娇。
萧洄不满:“我有这么招人烦么?”
“怎么会。”
晏南机低头在他撅的老高的嘴上亲了一下,“我永远不会觉得你烦。”
“哼,算你会说。”
萧洄这才笑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同他接吻。唇舌交缠的声音灌进两人耳里,即便已经习惯亲吻,萧洄还是会被他吻得面红耳赤。
自从那次自己主动伸了舌头,晏南机就好似变了一个人。萧洄自以为自己是只主宰一切的狐狸,抓了一只温驯的小白兔回窝里放着,哪知道有一天小白兔会变成一头大灰狼。
他这只狐狸,迟早会被大灰狼吃干抹净。
萧洄闭着眼,被动地承受这样激烈的吻。他听到羞耻的水声,那些晏南机碰到的、没碰到的地方,火烧了一样烫。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南机将人松开,萧洄还保持着亲吻的姿势,舌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分开的瞬间,拉出一道长长的银丝。
晏南机拿拇指拭去他嘴角的湿迹,低声道:“晚上跟我回家。”
“嗯?”萧洄轻喘着,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眼尾红红的,浓密的睫毛上竟然还沾着一滴泪。
晏南机眼神忽然变得晦暗,手上力气加重,重复道:“晚上跟我回家,可好?”
“回哪个家?”萧洄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少年永远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在对方看来多具有诱惑力。
晏南机沉沉地喘了口气,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拇指已然塞进了少年嘴里。
萧洄伸出舌头舔了舔,又闭嘴将它含住,晏南机这才反应过来,眉间颤了颤。
“回长公主府……我父母想见见你。”
萧洄点点头。
少年似乎是被亲得有些缺氧,看起来有气无力的。胸口上下起伏着,他缓了好久,才慢慢哦了一声。
然后拿一双无害的眼神盯着他看,晏南机被这样的目光烫到,又想拿手去遮住。可他终究是舍不得,还是更想要在这样充满爱意的眼神中。
喉结上下滚了滚,晏南机哑声道:“想说什么。”
“嗯……”
少年思考了一会儿,尾音拉得特别长。他搂着人脖子,渐渐眯起眼来,晏南机就知道这人又开始打坏主意了。
“你知道吗,在我认知里,你要带我回家代表着另一层含义。”
晏南机目不转睛盯着他看,问:“什么含义?”
萧洄微微笑了,眉眼弯弯,表情生动。
他笑了好久,看起来似乎很开心。晏南机也没催促,两只手都揽住少年的腰,把他一仰头栽过去。
“嘘,我悄悄地说给你听——”
萧洄搂着他的脖子踮脚慢慢凑近,晏南机问问俯身,将耳朵凑过去。
少年先是在他耳垂上含了一下,然后眯着眼说了两个字。
晏南机倏地瞪大眼,呼吸陡然变粗——
萧洄毫无预兆地就着这个姿势顶了他一下,近距离地感受到雄伟挺拔后,脸色还是刷地一下红了。不过在接收到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后还是开心地笑了。
“我已经感受到了,哥哥。”
——
长公主和晏无引早已等候多时,亲自到门口迎接。
两人还是坐萧洄马车来的,季风在守卫的指引下将马车停在一边。晏南机先下车,习惯性地伸手去扶萧洄。
萧洄自然而然地搭着他,三两步蹦下车。
看到站在门口的两夫妻,想起什么,倏地将手抽回来,有些不自在地躲了一下。
“有点得意忘形了。”
“没事,你别怕。”
晏南机道:“平常心。”
“终于到了,再不来我都快以为你俩失踪了。”
长公主朝萧洄招手:“愣在那干嘛,快进来啊,外面多热。”
萧洄几步跑过去,见两人神色如常,看来是没发现。
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遗憾。
他们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藏着掖着啊。
“想什么呢这孩子。”
长公主的声音将萧洄思绪唤了回来,呆了两秒后,嘴甜道:“再看您怎么又变漂亮了,短短数月不见,您又年轻了耶。”
长公主笑着点了他一下。
“瞧瞧,还是你嘴甜。”说着,又幽怨地看向自己亲儿子:“我就从来听不到西川说这些。”
晏南机不言,晏无引这个当爹的只好出来打圆场:“西川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期待这些不可能的。”
长公主叹道:“那都是儿子,为什么小洄就可以,我家的就不行。小洄,要不你来给我当儿子吧。”
话题转得太突然,萧洄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晏南机。
晏南机也看着他。
正要说什么,就听长公主哎了声,“我是问你,你看他干嘛。小洄,我是说真的,没开玩笑。”
长公主认真道:“只要你同意,我明天就去找皇上说,你是我陈沅沅的义子了。”
“这……”
“没事,我不是要你现在回答,你可以先考虑考虑,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和无引的想法就行了,是吧相公?”
晏无引点头道:“是的,虽然说服阁老可能还有点难度,但是如果你答应,我和沅沅会拼尽全力的。”
“你不早把西川当‘哥哥’了吗? ”
长公主又放下一道惊雷,“之前你听说过吧,说我要收你当义子的事。”
“没错,当时我确实是那么想的。”
晏南机第一次邀请他来长公主府,都在传长公主想要收他做义子。
第二次邀请他来,长公主本人证实了这个传闻。
他们的确想和萧洄做家人。
长公主和晏无引已经走远了,萧洄沉思着,忽然意识到什么,震惊地看向晏南机:“长公主他们——”
“嗯。”
晏南机知道他要说什么,摸了摸少年的头,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牵起他的手,道:“之前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么?”
“具体什么时候有些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以前你是我醉酒也不敢说出的秘密。”
男人语速低缓,郑重且认真。说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萧洄心头,
“而现在,你已经是我在亲友面前提及过无数次的爱人。”
114 晋江文学城
◎诸君。◎
刘氏药铺受济世堂相邀参与义诊。
义诊每月一次, 一共持续三天,每天都人满为患,排队的人站了好几条街,动静大得甚至惊动了官兵, 六扇门等不得不额外派遣兵力过来守着。
济世堂作为全大兴有名的、声望最高的组织之一, 但凡是跟其沾边的,没人不愿意。由于这次刘氏药铺提供了不少药材, 这次同办的名额给到了刘氏药铺。
义诊当天, 烈阳高照。
每个义诊点搭了一把大伞, 炎热的天气并没有减少民众的热情。
刘氏药铺摊点被设在稍微偏的一个地方,旁边就是驻扎的刑部守卫。
天还没亮刘掌柜就带着药童过来准备, 发现周围的大夫比他们来得还早。
刘掌柜负责坐诊,江知舟帮忙写药方,两个药童在一旁打杂。
义诊三天,每一天人都超多。这样精神高度集中一天都很疲惫了, 更别说连着三天。
结束的时候, 两个药童已经相互靠着瘫坐在地上了。刘掌柜年纪大了,先一步被人搀回去, 剩下他们几个收尾。
江知舟将病案本整齐摞好, 回头看那俩小孩已经睡着了,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嘴巴大大地长着,口水流了一地。
这两天也确实辛苦了, 江知舟无奈地笑了笑, 打算走前再喊他们。旁边的医馆已经跟他熟识了, 他们人多, 已经先一步收拾好, 临走前还给他打了个招呼,“先走了啊。”
那大夫明显听说了他的事情,笑着道:“科考加油,祝你金榜题名,这样我也算是跟状元结识了。”
江知舟也不扭捏,道:“我尽量。”
大夫:“一定可以的。”
不一会儿,这条街都空了,剩下几个衙役在拆伞搬桌,夕阳完全落下,夜幕降临。
江知舟低头将药典、剩余的药材一点点装进背篓。
桌上投下一道影子,有人提灯而来。
“需要帮忙吗?”
江知舟抬头,看见萧洄站在桌前几步路的距离,正认真地看着他。
“你还没走?”
萧洄道:“这不看你还在收拾。”
确实,所有摊点都收拾完毕,大理寺官兵在负责将东西都收回去。今日负责护卫安全的是大理寺,萧洄被临时派来监督,没将东西收拾完他也不能走。
萧洄唤来几个衙役帮忙把东西搬回去,江知舟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让出点距离。两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无声地忙碌着。
瞥见少年沉静的侧颜,江知舟最终还是没忍住道:“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他早已发现负责今日安全的是大理寺,也早就听说监督他们的官员就是萧洄。江知舟曾想过去找他,但病人太多实在是忙不过来。等好不容易休息下来,想去寻人却毫无头绪。
他其实也期待萧洄能主动来寻自己,这一等就是一天。就在他以为今日是没机会见到时,对方却出现了。
这算不算一种机会?
而萧洄好似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嗓音散漫道:“天儿太热了,人多,更热,我就寻了个地方凉快。大理寺的人办事我放心。”
听出来他不愿多做交谈,江知舟只好闭嘴。
剩下的药材都在这了,需要清点入库,江知舟拿起笔和本子道:“这边就拜托你了,我去那边清点药材。”
萧洄点头,表示没问题。唤来人帮忙,三两下就收拾好了。见地上那俩童子睡得实在是香,不由得觉得好笑。
这么大动静都吵不醒?猪么?
萧洄走过去,伸出两只手轻轻推了他们一下:“起来了两位,收拾一下回去再睡,地上凉容易生病。”
药童们迷茫睁眼,这才反应过来还没在家。左边那位遗憾地啊了一声,“原来是梦啊,我的烤鸡……”
“还烤鸡呢,看来是真饿了。”
见人醒了,萧洄起身道,“快起来帮忙收拾,收拾完好回家吃饭。你们看看这边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我去看看你们江大哥。”
江知舟已经快清点完了。
“还有多少?”
萧洄走过去,看到他执笔的手,顿了一下,道:“你写字用左手?”
江知舟此刻确实是左手拿着笔,右手拿着药簿。
闻言,望了过来,轻声嗯了一句。
萧洄哦了一声,感觉有些奇怪,道:“你不应该是左撇子。”
难道是他猜错了不成?
江知舟眼睛一亮,有些激动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他的表情明显惊喜,这样生动的反应似乎少有。怎么说呢,那个眼神,好像夹杂着很多情绪,既像是平静的湖面忽然起了涟漪,又有种失而复得的感慨,即便转瞬即逝,萧洄还是精准捕捉到了。
萧洄沉默了一下。
“其实,我右手也可以写字。”
江知舟安静地看着他,“就是好多年没写了,可能写得有点烂,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写给你看。”
萧洄依旧一言不发,短暂的尴尬蔓延,江知舟很轻的笑了一下:“算了,你不知道也好。”
良久,萧洄才道:“抱歉。”
——
科考前一天,萧洄带着陈清辞去莲花楼赴宴。沈今暃、梁笑晓、卓既白、刘彦昌几个明天要下场的都在。
“这便是莲花楼?”陈清辞紧跟在萧洄身后,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瞎子。
萧洄有些意外:“殿下没来过?”
他倒是想来,但是身为皇子,出宫哪有那么简单。就算能出宫,泰兴帝也会派他最忠实的侍卫跟在陈清辞身旁。这些侍卫只听令于皇帝,像青楼、赌坊这种地方是万万不会让他去的。
莲花楼如此有名,但也算得上青楼,他自是没机会。
陈清辞道:“想来好久了,没想到这次跟着你撞了好运。”
因为要跟着萧洄,泰兴帝便也没再派侍卫跟着,就刘美人找了几个太监跟着。
太监从来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不行,以后我得常来。”
陈清辞兴奋地东张西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还把萧洄吓了一跳。
“萧洄哥,我问你,你是不是经常去这种地方?”
萧洄反应了两秒,才道:“你说青楼?没去过。这是我第二次来莲花楼。”
“还有第一次?!”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陈清辞一下炸了,抓着他袖子嚷嚷:“你上次来都干了什么,你快说你快说,不会是背着我表哥干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事吧。你怎么可以呢!!萧洄哥,我不喜欢你了。”
“……”萧洄无语地将手抽出来,周围有人看过来,他多少也觉得有些丢脸。
“你冷静点,干点正常人做的事行吗?”
“可是这就是事实,你这么做对我表哥是不公平的,他这么些年身边可是一个人没有,这种地方一次没来。倒是你。”
陈清辞多少也听说了萧洄在金陵的事迹,以前没想起来就算了,现在想到了可得给他表哥讨回点公道才行。
“一次没来?”
萧洄挑了挑眉,“你这话说的,上次我来这儿还碰到他了呢。”
陈清辞:“……”
梁笑晓等人已经等候多时,见他进来,不由得调侃:“萧洄,怎么每次都是你迟到啊?”
瞥见他身后还有一道影子,顿了顿,“怎么还带了个人,是——”
看清陈清辞面容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
梁笑晓先是和沈今暃对视一眼,又无语地看向萧洄:这人怎么净认识些皇子贵族?
三皇子贸然出现在这里,并且身后没有侍卫跟着,多半是隐藏了身份,既如此,他们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去揭穿他。
“这不是忙着吗,哪像你们,自由人一个。”
科考是大兴朝的大事,历来被严肃对待。泰兴帝下令,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共同监督负责。
萧洄这个小评事也被分了一角小地方,他刚刚才踩点回来。
“得,当了官是不一样。”刘兄道。
“去去去,别捧杀我。”
卓既白指着陈清辞道:“萧兄,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吗?”
“我一小表弟,没什么好介绍的,你们唤他小辞就行了。”萧洄无所谓道。
“萧辞,不错的名字。”
刘兄看不下去了:“谁跟你说表亲一个姓了,读书读傻了吧你。”
“对哦。”卓既白懵懵地,“我给记错了。”
众人笑开,相互招呼着坐下。他们没有点舞女也没有点陪侍,这让陈清辞有点遗憾,但考虑到这几个人明天还要下场,事关前途大事,也不是不能忍。
大家有说有笑,刘兄几个讲他们这几个月枯燥的备考日子,萧洄则觉得自己上班的日子没什么好讲的,那就当一个安静的听众好了。
如果非要讲点什么的话——
“对了,忘了通知你们一件事。”
卓既白:“什么事?”
刘兄接上:“还用得上‘通知’二字。”
梁笑晓和沈今暃也相继望过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萧洄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放轻松。”
“就是想跟你们说,我已有心仪之人了。”
“哦哦哦,你有心……你有什么?!”
卓既白惊讶地将嘴张成了O型:“萧兄,你……”
梁笑晓笑着道:“果然是萧兄啊,什么都先我们一步。”
沈今暃沉默地举起酒杯,一点头,算是恭祝。萧洄和他碰了杯,道:“别这么惊讶嘛,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
刘兄:“这都不是大事什么是?”
卓既白:“成亲吧。”
“成亲还早呢。”
萧洄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了,跟你们说一声,没有要给你们介绍的意思。”
刘兄:“这就没意思了啊。”
卓既白笑着道:“没想到萧兄居然也玩藏娇这一套,不把我们当朋友。”
“朋友妻不可欺知不知道?当然,你们要是真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们——”
陈清辞踢了他一脚。
被萧洄灵巧躲开,“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刘兄:“这不是吊人胃口嘛,萧兄太过分了。”
陈清辞反常的表现引起了梁笑晓的注意,他手撑着下颌若有所思。没酒了,萧洄起身,腰间的平安扣落到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梁笑晓落在那枚平安扣上,眉毛微挑。
“还记得我们春日宴那次说的话吗。”萧洄道。
沈今暃道:“我记得你的行酒令。”
萧洄笑了:“就是这个。”
他起身,率先举起酒杯,道:“预祝诸君明日,旗开得胜,蟾中折桂!干杯!”
梁笑晓几个笑着起身,酒杯碰撞间洒了点酒水出来,六位年轻人挂着自信飞扬的笑容。
青涩的、满怀希望的、所向披靡的。
“干杯!”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祝君,
功成名就。
115 无边记 01
◎【一更】◎
三日科考转瞬即逝。
京都城好像跟着松了一口气, 城内变得格外热闹,无处不见呼朋唤友的聚会。
这天中午,萧洄赴完宴回来,离规定的上值时辰已经过去了很久。
哎, 就是社畜的不幸了。
别人参加完高考就解放了, 社畜不一样,天塌下来了也要上班。
不过还好, 有个上司做为对象, 能够公费恋爱也是不错的。
萧洄踏进评事院院门, 见邹生在院里顶着个大太阳练剑。
“邹前辈,现在是工作时间, 在这里练剑你不嫌热吗?”
邹生老神在在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某些人大祸临头了知不知道。”
什么大祸临头。
萧洄摇了摇头,从另一边进主堂,开门, 见到晏南机在里头, 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等多久了?”
晏南机在看他放在桌上的书。
“没多久, 梁笑晓他们怎么样?”
“不知道,我没问。”
哪有刚考完就问成绩的道理, 太讨人厌了。
这不合适。
“邹生说我大祸临头了。”萧洄走过去,看着他道:“想必是说你吧。”
晏南机耳力好, 方才院里的对话自然也能听到。想了想, 得出结论:“他认为我会惩罚你。”
毕竟, 在所有人心里, 晏南机可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 不说他的手下根本不敢犯错,就算是犯错了都吓得立马去自首。
萧洄在上值期间擅离职守,还被晏南机逮了个正着,在大理寺众人眼里,可不就是“大祸临头”了。
萧洄调侃:“大理寺的人对你总有一层偶像滤镜。”
晏南机问:“什么是偶像滤镜?”
“就是你在他们心中是神明一样的存在,神明是完美的,他们会自动忽略你的缺点,在他们眼里,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萧洄笑了笑,“当然,这个‘他们’也包括我。”
萧洄拿起刚才晏南机随手翻的那本书,这是他平时闲下来会看的话本,刚看了个开头。
不是多吸引人的故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却是打发时间的好东西。这两天,他没事就会翻翻。
不仅仅是这本书。桌上、角落、书架上还摆了很多东西,木雕木刻、小锤子……全是他平时摸鱼用的小玩意儿。
如此多的“罪证”,就这么敞亮地摆在这里,好似它们的主人从来不怕被发现。
萧洄放下书:“所以,晏大人会惩罚下官吗?”
晏南机没答,身子靠在椅背上稍微往后退了退,在他和桌前空出一点位置,抬头看他,意思明显。萧洄挑了挑眉,大着胆子直接跨坐在他身上,面朝着他。
晏南机护着他的腰,又往后退了退,在怀里替少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萧洄摸着他的下颔,好笑着道:“大人,这种惩罚以后多来一点。”
“叫哥哥。”晏南机倾身和他额头抵着额头,眼神往下,看着两人亲密的姿势,缓缓道:“在这里叫我大人会让我有种错觉。”
萧洄搂着他的脖子,问:“什么错觉。”
“我们现在在偷情。”
此刻,邹生在门外,闻人鱼和佟实商在隔壁。整个大理寺、评事院都处在工作之中。在这里,他们两个是上下属的关系。一声声“大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此事。
“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不干点什么还有点说不过去。”
少年身上有股独特的香味,带着点药香,一凑近便能闻到。萧洄弯了弯眼,道:“偷情可不是这样偷的。”
晏南机偏头在他唇角亲了亲,而后顺着往下。萧洄抱着他的头,手指插.入了对方发间。
少年脸上蒙上一层红晕,高仰着头,露出了漂亮又脆弱的脖颈。晏南机埋入他颈间,轻轻嗅了嗅,而后在咬在那一片洁白上。
萧洄一声闷哼,细致的眉毛轻皱着。不太明显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被人含入嘴里。
“唔……好热。”少年轻咛一声,很细、很好听。
晏南机松开他,沉沉地问:“谁教你这样叫的?”
“没谁教我。”少年眼里蒙上一层雾,水光潋滟,湿漉漉地看着他,道:“我自己会的,不好听吗?”
青年点了点头,萧洄偏开头笑了,他搂着人脖子,凑过去悄悄地说着小话:“我在床上叫的更好听哦。”
晏南机眉间一抖,平静的语气下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涌。
“有谁听过么?”
“没有。”萧洄定定地看着他,“你想听吗?”
晏南机没有回答他,而是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发泄似的将人拉进怀里,头枕着他的肩,紧紧地抱着。
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萧洄感受着对方炙热的心跳,他能感觉到晏南机逐步升起的欲望。他知道对方是怕伤着自己才没有进一步,但在他看来,这种事情,不存在伤不伤害一说,气氛到了,只会两个人都爽。
“有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
萧洄手慢慢往下,摸到他右耳处,在那个耳洞处停留了片刻,道:“为何不戴了?”
晏南机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少年的心绪转变的太快,以至于自己不能迅速接上。两人之间,晏南机总是把主导权放在对方手里。
“这得从很早之前说起。”
其实,晏南机小时候身体也弱,经常生病,性命被大包小包的药吊着。晏南机是晏无引和长公主唯一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承载着皇家、晏家的厚望。
每个人都寄予他厚望,打从心底希望这孩子能挺过来。
晏家老三晏无心游历完回来,碰见这么个体弱多病的侄子,顺手教了点简单的功夫,想练练他的体格。
说来奇怪,晏南机小时候身体是弱,但又没有出现这样的症状,甚至习武也习得好好的。精气神完全不像是个泡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
后来晏无心从江湖上找来一位道士作法,那道士在晏府逛了一圈,然后手搓了两颗药丸。临走前,道士看着小晏南机惊艳的容貌,摸着下巴处的山羊胡说还差点什么。
“道士不知道跟我娘说了什么,第二天她就带着人给我打了耳洞,那副耳铛也是她替我打的。”
“然后你就好了?”
萧洄听得神奇:“所以究竟是那药丸的功劳还是耳铛的功劳?”
“你觉得呢。”
“药丸吧……”萧洄妥协。
现在就感觉那个道士是色胚,是他自己想看。
也难怪起歪心思,长成他这样,圣人才会无动于衷。萧洄又气又爱地捏了捏他的脸,“咬牙切齿”道:“瞧瞧你这一张脸,从小就祸国殃民。”
“说话得讲证据。”晏南机没躲。
“确实没祸国也没殃民。”
萧洄点头,收手,严肃道:“光祸害我了是吧。”
晏南机道:“不是你自愿的吗。”
“是是是,是我自愿的,我真的超稀罕你这张脸的。”
萧洄一头扎进他怀里,闷声道,“所以你将那耳铛送我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对。”
当年,打完一只耳洞后晏南机就察觉了不对,硬是不乐意打第二只,甚至连耳铛也不愿意戴。长公主软磨硬泡了好久,才勉强让他戴了几年。
他只戴过一只,另一只在送给萧洄之前都好好地收着。
晏南机在他颈间蹭了蹭,嗓音闷闷的。
“我想看你戴。”
**
十月初一,科考放榜,长长一道皇榜拉满了唱经楼的墙壁。
民众和学子早早就围在门前。
“快看快看,今年状元出来了!”
“状元之位到底花落谁家啊,是西南学子还是沈今暃?有没有人看到?”
“看到了前三甲。梁笑晓!梁笑晓是探花!”
“我的天呐,今年真的好神奇。”
江知舟如往常一般在刘氏药铺帮忙,正按着药方帮着抓药。忽听门外敲锣打鼓,一早就跑去盯榜的药童风风火火跑进来。
“江大哥!”
人未至,声先至。
“江大哥!!你得了榜首!你是状元了!!”药童喜出望外,两眼亮晶晶的,就连额上的汗都来不及揩。
唱榜人也不介意有人先自己一步,面带喜色地进去,恭敬道:“恭喜涪陵郡学子江知舟,为本届科考状元!状元郎,您可真是太厉害了。”
“状元?!”
“天呐,这个帮忙的小哥居然是金科状元!”
“……我、我居然让金科状元帮我抓药,娘哎,我何德何能……”
***
茗醉轩,二楼。
唱经楼离这儿不算太远,只见安静的街道忽然热闹起来,便知道结果已出。
“不好奇吗?”梁笑晓道。
沈今暃反问:“你好奇吗。”
“乾坤已定,你我早已有了答案。”
唱经楼的热闹逐渐传过来,唱榜人被拦在门外。如此晴天,竟万里无云,天蓝似海。
期待已久的入仕真的到来时,倒是有些情怯了。
梁笑晓叹道:“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1]沈兄,我们的青春结束了。”
那个恣意任所为的时光终究是逝去了。
沈今暃偏头注视他:“你怕了么,子尤。”
梁笑晓微微笑道:“怎么会。子尤求之不得。”
——
龙平二十一年十月初一,皇榜公布。
西南涪陵郡江知舟,状元;
京都沈家沈今暃,榜眼;
京都梁家梁笑晓,探花。
十月初二,状元游街。江知舟、沈今暃、梁笑晓三人由金銮殿至太和门、午门、端门、承天门。
出城门,上长街、神武道。
他们是今日最受瞩目之人。
游完街,江知舟被侍卫护送回院,如今他的身份不同,帝王早已亲赐状元宅邸,但比起那个大到冷清的新家,他还是喜欢更具烟火气的小院。
吴哲站在门外,一脸喜气道:“恭喜你啊兄弟,居然真的打败了沈今暃拿了状元。”
江知舟笑了一天,脸都快笑僵了,此刻只能堪堪扯起嘴皮子:“多谢吴哲兄,三日后百花楼设宴,恭请赴宴。”
“当然当然。”吴哲也知道他累了一天,赶紧让他进门道:“你快进去吧,哦,对了,院子里有个人在等你,说是你朋友。”
朋友?
他在京都可没什么朋友。
江知舟走进去。
“果然是你,你是来恭喜我的么?”江知舟脸上沾了点喜色,发自内心的,“怎么不进去?”
“我就不进去了。”萧洄拱了拱手,道:“当日后院见江兄,听闻友来京都就为三件事,萧洄还记得。”
江知舟也想起来,自己的确这么说过。
一为给老夫人贺寿;
二为给友人庆生;
三为科考金榜题名。
“今日是江兄大喜之日,我来便是助君完成最后一件事。”
江知舟愣了愣,忙道:“不瞒萧兄,这三件事某均已实现。”
说着,他还笑了起来,全然不见方才的疲态。
“上天还是眷顾我的。”
萧洄摇了摇头,并未多说:“还请江兄跟我去一个地方。”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萧洄不为所动。
片刻后,江知舟道:“还请稍等,我换身衣服。”
没几分钟,江知舟坐上了萧洄的马车,并未想象中那般高兴,他摸了摸有些反常的心跳,皱着眉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广寒寺,长生殿。”
**
广寒寺长生殿是存放长生灯的地方。
跟着进了长生殿,萧洄对江知舟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便走上前去与守在这儿的僧人攀谈,僧人点了点头,离去。
没过一会儿就有另一位老僧人从后方出来。
“这是住持。”萧洄介绍道,“住持,这是江知舟,金科状元。”
“阿弥陀佛,老衲已有耳闻。江施主少年英才,乃我大兴之福。”
江知舟拱手:“住持过奖。”
他没多说什么话,依旧看着萧洄,他很好奇,他带自己来这儿究竟是干什么。
萧洄示意他不要着急,转头对住持道:“麻烦您了。”
“言重了,两位施主跟我来。”
住持带着他们来到了更里间,这里似乎供奉着更高一阶的长生灯,点燃的烛光都比外面强盛很多。
“阿弥陀佛,老衲就送到此处。”
“多谢住持。”
江知舟从这一盏盏灯上扫过,每个灯的底座写着不同的名字,带着亲人的祝福。
“随我来。”
萧洄带着他走到了最边上,指着某一块地方,“你往那儿看。”
在那个区域,供着几盏灯。
萧家所有人的长生灯都在那里。
“这是……”江知舟有些惊讶。
萧洄没回答他,而是道:“你往上看 。”
原来萧家长生灯还放着一个牌位,它靠着黑色的石柱,又隔得远,很难发现。
“看到了吗?”
江知舟目光往上,将那牌位上的字一声声读了出来:“萧长生之灵位。”
江知舟垂眸,轻轻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萧、长、生。
“长生,是我为他取的字。”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道:“我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获得长生。”
不要再被人陷害了。
要长命百岁。
江知舟缓缓道:“他是谁?”
“以后七月十五,你便来这儿替你友人庆生吧。”
萧洄轻声道:“想听我讲个故事么?”
***
黄昏,香客逐渐离去。小沙弥垂头打扫卫生。
长生殿外,主持拿着一沓纸,对哑僧道:“这是今日的长生灯名簿,拿去誊写一遍。”
殿门吱呀打开,萧洄从里面出来。
“结束了?你朋友呢?”
萧洄行了一个佛家礼:“他还想在里面再待会儿,麻烦住持了。”
住持合十回礼,念了声佛语,然后道:“你的另一位朋友在偏殿等您。”
“不用了。”
萧洄抿唇看着来人,道:“他来了。住持,我那位朋友可能会忘记时间,关门的时候记得去跟他说一声。”
说完,他跑过去。
“你都听到了吗?都听到了吧?”少年眼里藏着笑,“我说了,他记忆里的人不是我。”
晏南机嗯了一声,垂眸道:“很简单的一个故事。”
“我还有另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啊?”
“听。”
“等你生日,我再讲给你听。”
作者有话说:
我好奇怪,半夜更新T.T
之前冲浪,忘了是知乎还是网易云上看到的一句话,我觉得非常适合傅二和萧洄[不是原身]的关系:【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月亮,但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到了我身上】
[1]摘自汪洙《神童诗》
行酒令是《将进酒》都知道吧?
116 无边记 02
◎没眼看。◎
十月初三。科考已结束一月有余, 京都城的热闹依旧没有减少。
在此之上,城内又涌入不少文人,甚至是一些在文坛德高望重的学士。
朝廷派遣六部轮流负责京都治安。
再过十天便是举国关注的大朝会。届时,全国各地省级学府会派遣学子来京互相交流切磋。
大朝会只允许当年未下场科考的文人参加, 这就意味着要有一位新的青云榜才子诞生。
风云际会, 青云直上,全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边。
大朝会算是各地学子崭露头角的机会, 古今的名人几乎都是从大朝会诞生。因此, 大朝会又被称之为“入世名帖”。
他给才华横溢但却出生微寒之人提供了扬名的机会。大朝会不看家世, 不看背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少年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往年间脱颖而出的人也不在少数。
其中,最为杰出的便是萧怀民。如果说世家以晏家为首,那么萧家便是所有平民的楷模。
晏家是数百年来无数个晏家人组成的晏家,而萧家的萧是属于萧怀民的萧。作为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寒门学士”, 萧怀民已经成为天下学子争相学习的榜样。
天下学子多出生微寒, 最终出人头地的不及万一,萧怀民这样的终究是少数。
城南, 萧府 。
每日前来递拜帖的人不在少数, 即使得不到回应也依旧趋之若鹜。门口堵着的人实在太多了,萧洄现在回家都不敢走正门。
之前有一次他被人认出来, 那群学子追着他跑了大半条街。若不是萧珩正好路过,他很有可能会英年早逝。
萧洄进了偏门。
今日来给他开门的不是温书, 而是萧珩。
对方显然心情不佳, 绷着一张脸, 环着胸居高临下地看他:“这儿我家还是你家?”
天天来?
“我就是路过。”萧洄边往里走边探头, “顺道蹭口饭吃。”
刚迈进一只脚, 被萧珩一把扼住命运的后颈,“你院里是穷的揭不开锅了?”
萧洄被他拎麻袋一样拎了回来,挣扎无果后企图撒娇:“庄师傅没温书做的好吃。”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讨好道,“让我进去嘛,后门太远了我不想去绕,求你了二哥。”
见男人似有松动,萧洄再接再厉又接连唤了好几声。萧珩又好气又好笑,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虽然每次嘴上说着不欢迎萧洄,但实际上他还是很期待少年能来这儿的。
多一个人也热闹些。
这时,前来寻二人的温书突然出现,对他俩这样的姿势已然见怪不怪。
“二爷、三公子,开饭了。公子让我来喊你们过去。”
实际上是温时担心这俩在门口对峙一晚上,派了温书来“劝架”。这俩挨在一起就打闹,跟俩小小孩似的,没人来喊能在这说到天黑。
萧洄乐呵呵招手:“哎,来了!”
萧珩低声警告他:“吃完就赶紧走,别缠着你温大哥。”
少年敷衍地点了点头,提起衣摆拉上温书就走。
“昨天我给你说的菜单你照做了没,听我的真的超好吃。”
“嗯嗯,今天中午我按照您说的先尝试做了一次,虽然有点失败,但好歹有了经验,晚上这次做得很成功!!”
温书腼腆地摸着鼻子,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符合三公子的期待。”
“你办事,我放心。”萧洄拍了拍他的肩。
能让温书说出“很成功”,想必结果不会差到哪儿去,他对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童子一向有好感,多少也了解对方的性格。
萧洄昨日给温书列出来的菜单实际上就是烧烤。他太久没吃那玩意儿了,前几天晚上做梦梦到自己以前在海边吃的那次,醒来后怎么说都要自己做一次。
晚上在院里烤。
西园的院子里栽满了各种绿植,即使是大热天,站在绿荫底下也不怎么热。温时这会儿正站在树下等他们,旁边搭着一个架子。
那是前几天萧洄做出来的烧烤架,为了这个东西,他专门找铁匠焊了好久。
长清蹲在边上对着萧洄手写的说明书不停捣鼓,看他脸上茫然又不可置信的表情,显然没看懂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我来我来,你去帮温书把菜都端出来。”萧洄一点没有字儿写得不好的难堪,自顾自接过来。
烧烤架挺大的,不熟悉的人要磨蹭很久。萧洄撸起袖子,动作娴熟地将东西搭好。旁边是准备好的无烟炭,放进去、点燃,然后把铁网盖上。
长清拖着一个长长的案板过来,上面装着备好的食材。温书负责拿碗和调料。
这一桌菜着实不少,萧珩靠在树干上偏头跟温时说话:“这么大一桌,这小子能吃完吗?”
温时话里有话:“只有我们的话,不能。”
萧珩没听懂这话的意思,但看温时一副神神秘秘不想多说的样子,心中虽有不少疑问,但也没问。
因为他知道,一旦时机合适,对方会告诉他的。
“三公子,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这些肉和菜给串在木签上了。现在就开始烤吗?”
炭已经烧红,温书说着拿起一把烤串就要过去烤,被萧洄顺手接过:“不用,你先在旁边看着,我累了再换你。”
烧烤也是要手法的,烤出来才会好吃。他相信温书的手艺,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口味。
将肉串放上去,萧洄熟练地放上调料,不一会儿香气就冒了出来。
温书吸了吸鼻子,“好香。”
“吃的时候更香。”萧洄拿了一串羊肉递过去,“闻闻。”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长清给温时萧珩倒完茶也凑过来看,就站在边上,和温书一左一右地围着。
没过片刻,肉香伴着葱花孜然等香味在空气中散开,令人食欲大增。
见萧洄似乎将这些串烤好了,温书拿起碗碟去接。
香喷喷的烧烤被放到了桌上,萧珩鼻尖动了动,心神舒缓下来,刚要伸手去拿,却被萧洄轻声阻止:“等一下。”
“?”
“先别动,人还没来齐。”
还有人来?
萧珩有些意外:“还有谁要来?”
他看向温时,难怪不得他之前那样说。但问题是,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话说回来,作为这里的主人,他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客人要来。
温时刚想说什么,院墙上有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不来了。”
萧珩也听见了动静,转头望过去。偏门的围墙没有多高,主门那边差了一大截。墙上铺满了青藤,最上头坐了一人,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提着两壶酒,长腿随意地垂着,看姿势是刚翻过来不久。
四五双眼睛都盯过去。
是晏南机。
“我看门关着。”晏南机挑了挑眉,食指和中指拎着那两壶酒,道:“喝酒吗?”
“所以你就翻.墙?”
萧珩眉心跳了跳,“谁让你来的。”
“我。”
萧洄道,“是我让他来的。”
萧洄朝他招手,“快下来,刚烤好一批,你来得刚刚好。”
萧珩瞥一眼自己弟弟,觉得他此刻多少有些现眼,没好气道:“这里是我家,你让他来干嘛。”
“来吃烧烤呗。”萧洄道,“西川哥经常请我吃饭。”
萧珩接上他没说完的话:“所以你也想请他吃一顿?”
萧洄摇头,“是很多顿。”
萧珩被他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给弄笑了,“所以你让他来我家吃?”
“又不是没来过,你何必这样大惊小怪。”晏南机跳下墙头信步走来,将酒在萧洄面前晃了晃,“你要的酒。”
“先放那,等我把这些烤完。”
青年笑意盈盈道:“你确定不看一眼再烤?”
萧洄这才觉得味道有些熟悉。
他倾身嗅了嗅。
嚯!
“千里醉!”
还是两瓶!!
果然是好东西!
萧洄当即唤来温书接手,宝贝似的将那两壶酒抱进怀里,“好久没喝到了。”
其实也不太久。
上一次喝到千里醉是在半年前,他刚回京,被卫影在街上拦住,送上了一壶千金难买的千里醉。
一生之中能品尝一回已是幸事,没想到如今还能有第二次,并且一喝就是两壶。
萧洄爱不释手,“你怎么得到的?”
晏南机像是知他心中所想,道:“不难,茗醉轩的主人与我是故交。”
也就是前几个月的事,茗醉轩新换的主人是晏南机以前的一个朋友。此人虽性子古怪,但与他也算合得来。两个月,他曾托其帮忙留两壶千里醉,本来是想当做十七岁生辰礼送给萧洄,但这东西也不是那么好得,它太繁杂了,一直到今天才刚刚凑齐。
本来就是要喝,择日不如撞日,晏南机索性今天就将它们拿过来。
反正早晚也是要喝的,只是有点便宜了这些看热闹的人。
“哇,你这么厉害啊。”萧洄语气夸张道,“不愧是你晏西川。”
“……”萧珩有些牙痒痒。
“你说这小子是不对谁都这样?”
到底谁才是他亲哥?看不出来晏西川是在臭显摆?
温时听了未免有些好笑,“反应这么大作甚,怎地,我们二郎聪明的小脑袋瓜发现了什么不成?”
萧珩微微皱眉:“发现什么?”
温时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每次西川接近小洄的时候你都这样,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恨死晏西川了。”
萧珩有些不解:“什么不太好的事。”
温时无奈摇头:“有时候我都奇怪,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肉长的。他应该庆幸自己没背着我干什么不太好的事,不然的话……”萧珩话锋一顿,眉头紧蹙,反应过来什么,忽道:“难不成这小子真背着我干了什么?”
温时面无表情:“不知道。”
“你怎会不知道。”萧珩低声道:“阿时什么都知道。”
“……”温时觉得这人有点没眼看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鸽了好久5555,评论发红白补偿。
主要这一周都在转战祖国的大江南北,不是在路上就是在路上。火车、飞机、动车、高铁……交通工具都坐遍了orz,睡眠严重不足QAQ。现在暂时在广东歇脚了,本来说昨天写的,结果倒头就睡了,睡了十二个小时T.T。
今天起恢复更新,尽量多写点马上完成flag正文完结叭!
117 无边记 03
◎这小鬼丢给你也没什么不好。◎
是夜, 风清月白。
木签落了一地,盘子里还剩下几串肉和馒头,酒杯歪歪扭扭地倒在桌上。温书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软绵绵地趴在桌上, 嘴里还在不停念叨:“不行了, 来不了了三公子,我真的喝不下了。”
而他口中的三公子已经喝嗨了, 正拉着长清玩行酒令。长清很少沾酒, 也很少玩这种游戏, 真玩起来怎么会是萧洄的对手。
喝下不知道第几杯时,长清终于受不住了, 脑袋晕晕乎乎的。
“三公子,长清要醉了。”
“这就醉了?”萧洄是他们所有人中喝得最多的,但也是这里看起来最清醒的。少年坐在树荫下,背后是高悬的圆月, 眼神清澈。
“长清, 身为一个二十多人的男子,你这酒量可不行啊, 得练。”
长清扶着额, 叹道:“您的酒量确实很好。”
因为他已经是萧洄灌醉的第三个人了。
第一个是温时。
温时的酒量还行,但是遇到醇香的千里醉就有些没办法了, 拢共喝了没到四杯,醉意都写在了他的脸上。
第二个是温书。
不知道该说这孩子是心大还缺心眼, 十六岁的年纪, 毛刚长齐就想着喝酒, 喝就算了, 连自己啥时候醉的都不知道。
“多练习一下吧, 待在我二哥身边办事,保不齐哪天被人灌醉耽误了事儿都不知道。”
长清笑了笑,没反驳。
但其实遇到他们这些人,别人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凑上来劝酒 。萧洄不可能不清楚这件事,看来少年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清醒,思绪已经开始混乱了。
“我们家季风就很厉害,灵彦都没他能喝。”萧洄道。
长清这回说话了,“那改天让季风教教我。”
说完,瞥一眼睡得像头死猪一样的温书,又改了措辞,“算了,还是让他先教温书吧。”
从今晚便可以看出,这小童子可不是一般的嗜酒。
“你自己跟他说去。”
季风虽然是他名义上的护卫,但萧洄一直拿他当朋友。包括长清、温书也是,这西园里坐着的所有人,他都拿他们当朋友。
他愿意帮这个忙,但却不愿亲自去跟季风说。他知道季风绝对会二话不说就答应自己,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愿这么做,他不想左右季风的看法。
不管是季风还是灵彦,亦或者是香圆香荷等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除非出现特殊情况,大多数时候萧洄还是希望他们能做一个能够自主决定自己人生的人——即使在这个社会很难做到真正的自由。
萧洄举起酒杯:“来,继续喝。”
语毕,他指着长清脸上的银月面具道:“这次你若还输,就将那面具摘了我看看。”
长清怔了两秒,语气讨饶:“我可以拒绝么?”
萧洄点头,“可以。”
他虽好奇,但不会过分好奇。对方既不愿,他也不会强求。
“只是你得做点别的,毕竟是你破坏了游戏规则。”
“当然。”
于是萧洄又将手一指,停在了萧珩和温时的方向,道:“给我去把那两个碍眼的分开。”
温时醉了之后就不咸不淡地靠在椅子上,拿手撑着额头。见他难受,萧珩凑过去将人虚揽着,两手轻轻地给他按摩,时不时低语几句,亲昵起来可谓是旁若无人。
“这…”长清有些尴尬,“三公子,长清什么时候得罪您了吗?”
萧洄淡淡道,“没有。”
长清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件能办到的事啊。
萧珩抽空看他一眼,“你怎么老欺负人。”
这可不是欺负人,萧洄哼了一声,道:“我是真看你们不爽,没欺负他。”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萧珩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
“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不爽?”
萧洄耸了耸肩,说,“挺多的。”
硬要说也说不上来,他今晚其实也喝了蛮多的,胆子也比平常大。见萧珩温时两人那般亲密相处有些心痒痒,他默默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晏南机。
这家伙,能看不能吃。
他想跟晏南机牵手,但只能想着,长清和萧珩都是洞察力极其敏锐之人,一旦这么做肯定会被发现。萧洄已经忍得很辛苦了,偏偏萧珩还在他面前秀恩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干不了的事别人也不能干。
萧珩眯了眯眼,凝神观察少年片刻,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这家伙可能喝高了。
他嗤笑一声,对晏南机道,“还以为多能喝,没想到也开始酒疯了。还清醒着就这样,也不知道要是彻底喝醉了会干出点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晏南机笑着道:“你是第一天认识他么?”
他坐姿随意,但实际上坐的位置要偏后一点,大半个身躯都是朝着萧洄那边。一手搭在椅背,双腿微微张开,几乎是一种将身前的少年半包围的姿态。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了。
黑夜让人思维被禁锢,也有些迟缓。萧珩皱了皱眉,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反而是萧洄,听见这话后不大高兴道:“你怎么跟他一起说我?”
“瞧瞧,开始无差别攻击了。”萧珩看热闹不嫌事大。
此时他相信,就是这里路过一只狗,一只猫都能被萧洄逮着说两句。
晏南机好笑,“我没有。”
萧洄笃定道:“你有。”
少年嗔怪地看着他,那眼里包含着太多情绪了,浓得快要化成水,被这样的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晏南机嗓音一沉,妥协道:“好吧,我跟你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你们大理寺的人干嘛。”
呃,确实。
天底下确实不是所有事靠一场道歉就能解决的。
“是我们大理寺。”
晏南机严肃纠正,知道他还想要点别的,便妥协道:“说吧,你想如何处置,晏某悉听尊便。”
萧洄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说:“暂时还没想好。”
晏南机点头,“那就留着下次说。”
萧洄莞尔,“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可不许反悔,到时候无论我说什么,都得答应。”
晏南机说:“当然,我向来信守承诺。”
萧洄这才没闹了,只点了点头,似乎忘记了方才要求长清做的事,也没提换一个惩罚,完全就是将这事儿揭过去了。他也没再闹着找人喝酒,而是乖乖地坐着,盯着桌上的剩下的菜发呆。
这就哄好了?
闹腾起来他都觉得烦的人,就这么被晏南机三言两语给哄好了,而且看少年的反应,效果还挺好。萧珩简直叹为观止,“晏西川,你挺厉害啊,居然能忍得了。”
他就不行,要是萧洄跟他这样闹,他怕会忍不住将人打一顿,也就温时对他这样萧珩才会觉得享受。所以说他觉得晏南机厉害,能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才认识半年的人能如此有耐心。
换做是他,对方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话说回来,你何时变得如此心软了。”萧珩有些费解,在官场浸淫这么多年,虽然两人给世人的印象天差地别,但他相信晏南机跟他一样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并不会随意改变自己的原则。
“心软么,还好吧。”晏南机温柔地替少年将耳边的碎发拨上去,笑着道:“他比我小嘛,我是哥哥,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这个动作其实有些暧昧了,但萧珩没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还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你这觉悟可以的。”
他这个亲哥都自叹不如。
“其实把这小鬼丢给你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他突然道。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非常不错的组合。
晏南机倏地望过来,目光突然变得很亮,“此话当真?”
萧珩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如此生动的表情,同时还被他有些激动的语气搞懵了两秒。
过了好久,他才沉默着道,“非是我胡乱说,只是你俩毕竟没有血缘,是不可能真当他亲哥的,义兄倒是可以…”
晏南机也沉默了,犀利的眼神盯着他,如同在审讯犯人。萧珩感觉自己被冒犯到,不爽地啧了一声,晏南机这才收回目光,道:“你今晚没喝酒吧?”
萧珩不懂他为何突然说这个,没好气道:“我又不是那小酒鬼。”
他确实没喝。这整张桌上就他一个没喝。
晏南机突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千里醉多厉害呢。”
光是闻着味都能醉人。
若是没醉,萧珩怎可能察觉不出端倪。
晏南机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总之,他不会畏惧什么。
“有病吧你,内涵谁呢。”
萧珩语气不大好,“说话不能好好说?”
“好,那我好好说。”
晏南机郑重道:“希望你能记住今晚说的话。”
“哪句话?”
“把萧洄丢给我。”
“就这事儿啊?”萧珩嗤笑一声,下巴一扬,“只要你能说服我爹跟你娘,这家伙,倒贴我都可以丢给你。”
晏南机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萧珩神色傲然:“我萧珩从不食言。”
正这时,一直发呆的萧洄突然抬头,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温书和温时都被他吓醒了。
少年眼神清明,半分醉态都无。
“这可是你说的!”
萧洄皱眉,终于缓过来不对劲。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梭巡,回过味来,“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合在一起套路我?”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少年,正想问点什么,后者却突然扶着额 ,缓缓往旁边一倒,虚弱道:“哎呀,醉了。”
萧珩:“……”
长清:“……”
温时:“。”
温书:“QAQ?”
只有晏南机配合他演戏,“醉了就回去休息,剩下的东西也别吃了。”
萧洄闷头倒进他怀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将手伸到他后腰捏了一把,然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你送我。”
晏南机一手揽住丝毫不安分的少年,表情平静看不出来任何异样。他抬眼,看向眼神已经有些迷离的温时,道:“我送他回去,剩下的麻烦你了。”
温时短暂地想了两秒,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剩下的”是指什么。他不像萧珩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犯傻,他是个聪明人,即使喝醉了也依旧是。
“都交给我吧,小洄就麻烦你了。”
“多谢。”晏南机一点头,抱起萧洄就走。萧珩本能地站起来,皱眉想说什么。这时,温时拉了他一把,轻声道,“二郎,头晕。”
萧珩立刻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忙弯腰查看。他双手捧起温时的脸,神色紧张地查看他的情况。此刻他也没什么心思管什么弟弟不弟弟了,弟弟哪有媳妇重要。
“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又晕了呢,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也是,明知道那小鬼瘾大还跟他喝,下回不许了。”萧珩并未想太多,见温时脸色确实有些差,他心脏都跟着揪起来了,心疼道:“外面风大,我抱你进屋吧。”
吩咐长清和温书将院里的东西都收好,萧珩摸了摸温时的额头确定他没发烧后一把将人抱起,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温书已经醉到看东西重影,行动力为零。见他歪歪扭扭快要摔到地上,长清叹了口气,“我先扶你回房休息吧,这里我来就好了。”
温书整个人都懵懵的,见长清真的只是扶着自己,心底有些疑惑。
他是个耿直又好学的人,秉承着有问题就提出的良好原则,抬头认真地询问道:“长清大哥,你为什么不抱我?”
长清僵了一秒,惊得连忙将手撤回,眼神跟见了鬼一样。
温书失去了依仗,果然连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往地上倒。他一声惊呼,以为自己要摔下去时,又被长清重新扶住。
重新稳定后,温书不免松口气,同时有些生气道:“长清大哥,你想看温书摔个狗吃屎吗?”
长清抿了抿唇,道:“抱歉,我的问题,但是你不该跟我提那样的要求。”
温书:“不该让你抱我?”
长清一言难尽:“嗯。”
“可是公子和三公子都是被二爷和晏大人抱回去的。”温书非常非常疑惑,为何同样是哥哥弟弟,长清大哥就从来不抱他。
不是说长清大哥对他不好,只是觉得,跟他们比起来好像差了点什么。
他知道,他家公子私底下叫萧珩为二哥哥,也知道萧洄叫晏大人为西川哥哥。
温书有些费解,难道说是因为自己没有叫长清大哥为长清大哥哥?
正思考着,右脸突然被人揪住,长清有些无语的声音响起:“在想什么小温书,这可不是你能想的东西。我跟你,和大人温公子、三公子晏大人不一样。”
温书茫然道:“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说到这,长清突然抿唇,意味深长道:“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
温书似懂非懂:“哦。”
**
刚出了西园,萧洄就从怀里抬头,“怎么样,我演的好吧?”
像是为了表达愉悦的心情,少年还踢了踢腿,伸出手指着一条小道,“走那边,那边没什么人。当然,我也不介意被大家看见,毕竟在大家眼里,我已经‘醉了’。醉了的人,是可以被别人抱抱的。”
萧洄搂着他的肩膀,咧嘴傻笑,他好像特别喜欢这样独处的时光。晏南机还是进了那条小道,不是不想被人看见,而是不想别人瞧见少年这副模样,他会不高兴。
晏南机轻轻掂了他一样,伴随着少年一声讶异的惊呼。
青年嘴角带笑,问:“那你说说,除了我以外,你醉酒之后还有谁这样抱你?”
萧洄唔了声,在思考。
晏南机笑不出来了:“还真有?”
“京都是没有的,但在金陵……”萧洄坦白道,“姬铭抱过我。”
晏南机挑眉。
“然后我不小心吐了他一身,他就气得把我跟拎兔子一样拎着走了。”萧洄给他形容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又忙道:“不过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舍得吐你一身的。”
“嗯。”晏南机笑着道,说就算他真的吐了自己也不会介意。
走进漆黑的夜,唯有月光相伴。黑夜可以隐藏很多东西,萧洄不由自主地紧紧将人搂住,晏南机也大了力度。
他们走过转角,晏南机突然道:“我找个时间替你找回场子。”
萧洄反应了两秒,“你也要将姬铭像兔子一样拎起来?”
晏南机摇头,学他,绕口令似的道:“我让你像兔子一样将他拎起来。”
萧洄笑了笑,道:“可是我拎不动诶。”
晏南机也跟着笑:“我可以帮你。”
“好!约定好了,盖章!”
萧洄用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眼神亮亮的,“哥哥这么帮我,那我告诉哥哥一个秘密作为回报吧!”
“其实我真的醉了。”少年舔了舔唇,上面还残留着酒味,湿漉漉的,在月下泛着光。他直勾勾地看着青年,带着若有似无的勾引,道:“所以,哥哥要不要对我干点什么?我醉酒了……不会反抗的……”
晏南机脚步一顿,低头。
沉默几秒后,突然一句话不说,伸出手将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盖住了。
“别闹。”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晚了,这个算是26号更新,27号也会更新~~
这章依旧红包!!
118 无边记 04
◎令人无话可说的怪物。◎
第二日, 萧珩一早就出了门,压根儿不知道昨晚他弟弟的房间里歇了两个人。
香圆战战兢兢地候在萧洄卧房门外,手里捧着方才清园下人送来的大理寺卿官袍,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
眼见着天色实在不早了, 她这才硬着头皮朝屋里唤了一声, “公子、晏大人,该起床了。”
里头传来动静, 似乎有人下了床。
房门缓缓打开, 青年冷峻的眉眼映在晨曦中, 近乎透明。
身上简单披了一件外袍,中衣领口处残留着还未来得及抚平的褶皱。
想来也知道那是被谁抓出来的。
怕惹怒他, 香圆慌忙低下头,“晏大人,您、您醒了?这是卫影大哥派人给您送来的衣服,需要奴婢, 呃, 伺候您更衣吗?”
“不必。”晏南机单手接过,另一只手抓在门上, 一副随时准备关门的样子。
房门只开了一个小口, 青年身形高大,就这么随意地往门口一站, 里头的景象便被完全遮住。
香圆想探头去看,又不太敢, 只能规规矩矩低下头, 将心揣回肚子里。
“他昨晚闹太久, 这会儿估计起不来。不想起的话, 就让他再睡会儿。”
青年说话的语气很低, 动静也小,怕吵醒里面的人。
“公子昨晚很晚才睡么……”
香圆蓦地脸色一红,不住点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晚一点再去叫公子,只是大理寺那边……”很有可能迟到了。
“无需担忧,本官自会处理好,等他醒了慢慢过来便是。”
门重新关上。
香圆盯着紧闭的大门看了好一会儿,兀自整理好表情,才捂着受惊的心脏去房间找香荷。
**
萧洄醒来时快到中午了,一看天色惊觉今日居然没人叫他。
身旁还残留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仿佛那人并未离开多久。萧洄伸手摸了摸,在心底不住地叹,这家伙可太能忍了。
昨晚,萧洄可谓是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把他拿下。
萧洄想不通,他都那样撩了,晏南机居然真的能在一旁安稳地入睡。
谁能想到,两个嘴儿都不知道亲了多少遍的人一起躺在一张床上,居然真的只是睡觉!
只是、睡觉!
太不可思议了。
萧洄慢慢地举起右手,眼底划过一丝茫然。
昨天晚上,甚至连手都没用上。
……他不会真谈了一场柏拉图的恋爱吧?
香圆和香荷一直守在门外,听见动静,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公子,您醒了吗?”
萧洄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今早为何没叫我?”
“是晏大人说让您好好休息的。”香荷顿了顿,道,“公子,奴婢们可以进来吗,昨儿夫人给您新做的衣服到了,样式都是新花样,有些复杂,您让奴婢们伺候更衣吧。”
他望向床边,晏南机昨日穿过的衣服还搭在架子上,同他的放在一起。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他没让人收走。
萧洄沉默了一会儿,道:“进来吧。”
香荷给香圆递了个眼色,各自捧着一堆衣服进去了。
一进里间,自然也看到了放在一起的两套衣裳,凌乱地挨在一起。
香圆和香荷对视一眼。
萧洄注意到她们的目光,顿了顿,道:“这里的衣服不用你们收拾,我来便好。”
“还有我的床,你们也别碰。”
香荷点点头,捧着衣物走过去:“款式有些多,您看看想先试哪一款?”
“就不一一试了吧,一会儿还得去大理寺报道,其他的晚上回来再说。”
萧洄随便指了一件最上头的,“就这件吧,怎么穿?”
“奴婢服侍您更衣。”
香荷作势放下手里其他衣服,拿起那件就要亲手给他穿上,却被洄一把拦住,“我自己来,你告诉我怎么穿就行。”
香荷知道他的性子,抿了抿唇没纠结这事儿,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轻声地讲解。
边讲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公子,您可曾觉得疲惫,需要奴婢们帮您按一下吗?”
怕他多想,又急忙解释道:“今早晏大人临走前说您昨晚太累了,您身子本来就不好,奴婢怕您出事儿。”
她一张嘴,萧洄就知道这俩姑娘在想什么。
毕竟是两个小姑娘,没什么心机,想法全摆在脸上。
累?
他倒是想累,但奈何有人想做柳下惠。
萧洄一哂,道:“你们看我像很累的样子吗?”
或许是一觉充足的原因,少年身上的精气神发而比平常要好得多,气色红润、呼吸稳定,双眼炯炯有神,时不时促狭地眯起,像只正在伸懒腰的狐狸。
香荷认真地打量他,确实找不到一点疲软的地方。
萧洄摇头轻笑,开始赶人:“好了,你们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是。”
两人一齐退下。
出了门,香荷拉着香圆道:“应当是你搞错了,晏大人和公子,定然不是那种关系。”
“嗯,看来确实是我想多了。”香圆也跟着松了口气。
方才见萧洄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
她本就只是怀疑,此次亲眼见到公子没什么事后,心底的那份疑惑也就随之消失了。
就说嘛,晏大人和她家公子,哪里会是那种人。
他们只是比一般亲兄弟还要亲密一点的兄弟罢了。
过了片刻,穿好了官服的萧洄从房里出来,在两人脑袋上一人戳了一下,“差点被你们俩误了大事。”
一会儿还得去大理寺上值,穿什么新衣服。
这不折腾人呢么。
萧洄唤道:“灵彦哪去了,叫他把吃的搬到车上去,我边走边吃。”
***
十月初八,大朝会临近。
各地学府的参赛人员基本已经到齐,泰兴帝让大皇子陈阑、二皇子陈砚代替自己在钟竹林为这群文人学子接风洗尘。
作为这一代里比较出名的人物,那天萧洄也去了,陈清辞跟他一块儿去的。
在那儿,萧洄遇见的熟人还真不少。
宋钟云依旧是老样子,碰到他,打声招呼都觉得多余。乔凌卿藏在宋钟云的朋友们当中,偷偷看了他好几眼,萧洄望过去时,此人又别扭地将目光收了回去。
一副想上前又不想上前的样子。
已经是秋初,钟竹林要比平日里凉上许多,林间偶有风声穿过。
因为是两位皇子做东,前来赴会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或成群结队,或呼朋引伴,在两位皇子没来之前,大家都很随意。
萧洄站在竹林最边上,手中折扇轻晃,正盯着落下来的竹叶发呆。
“看来不管如何低调,萧洄哥,你在众人心中终究是不一样的。”陈清辞站在他身旁,忽然道。
这里是萧洄走进大众视野的地方,是他的成名之地。
几年来,人们提到萧洄会想到很多东西——萧家嫡幼子、和无双公子齐名的神童、满朝最年轻二品官的弟弟、仅靠一句话就破了悬案的天才评事。
但提到钟竹林时,人们就只会想到萧洄。
想到萧洄稚子之龄,以文会友,打得各路天才心服口服。
关于今年的大朝会萧洄是否参加,民间众说纷纭。但事实上,无论他参不参加今年的大朝会,他都已经拿到过大朝会魁首之名了。
因为当年的钟竹林中,参加大朝会的人几乎全来齐了,而他们竟然无一人能敌得过一位幼童。
那年,萧洄只是跟着自己兄长出来见见世面,没有参加大朝会,不然的话,当年魁首说不定不止一位,并且青云榜上也合该有萧洄之名,就像上一届的沈今暃和梁笑晓一样。
如果真是那样,那萧洄便打破了晏南机的记录,成为了青云榜最年轻的天才。
从此,钟竹林也就跟萧洄绑在一起。
正因如此,如今萧洄又出现在钟竹林,才会引起这么大的波动。
就算是好奇,也没人敢上前寒暄打招呼。
笑话,谁敢在别人地盘上放肆?
萧洄盯着那片竹叶落下,叹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或许,这便是强者的孤独吧。”
“……” 不得不说,陈清辞被他装到了。
“萧洄哥,你可真是幽默。”
“嗯?幽默吗?我难道不是在陈述事实?”
是不是幽默你自己心里清楚,陈清辞在心里嘀咕,怎么好好一个人小天才,最后长成了这般模样了。天天跟个纨绔浪荡子一般,一点聪明人的自觉都没有。
“不知道那家伙在那边干什么,两位皇子没来,也不知道过来主持大局。”乔凌卿在一旁嘀咕。
皇子没到,青云榜之人也不在,这里最有话语权的就是萧洄了。然而这人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一来就靠边站,仰头望天。
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宋钟云睨他一眼,语气平淡道:“想知道,自己过去问。”
乔凌卿忙道:“我就是说说,才不想知道跟这家伙有关的事,他主持大局与否与我何干,我不关心。”
宋钟云深深看他一眼,突然叹气:“其实你没必要因为我做这些事,我知道你是想跟他认识的。既然想,那你就去做,完全没必要顾虑我的感受,这只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说完,他看向围着自己的朋友们,道:“你们也是。”
人都是慕强的。宋钟云承认,萧洄确实优秀,也确实有那个魅力,能吸引别人的眼光。
所以他对自己身边的人有这种想法并不意外,他也无须他们因为他而去克制自己的想法,毕竟归根结底,这只是他和萧洄、萧家和宋家的事,与旁人无关。
“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生气。”
宋钟云道,“但若要我心平气和地与他交流,说实话,我的确做不到。”
因为这已经不仅仅是年轻人之间的恩怨了。
在这群人中,乔凌卿认识宋钟云最久,也是最了解宋钟云的人,他最清楚其中的内情。
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想问一句:“宋兄,一定非这样不可吗。”
宋钟云点了点头。
“可是你就不怕……”输么。
“不怕。”
宋钟云坚定道:“我并非一个知难而退之人,也并不会因为知道结局而去逃避,即使知道必输无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因为他姓宋。
“更何况,我一直知道,那家伙从来就是一个让人无话可说的怪物。”
明白这一点,即便再挫败,也不会轻易地去否定自己。
他无时无刻不想告诉所有人:这么多年,成长的不止是萧洄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来了,半夜两点更新,真有我的。
下章多写点,争取正文完结咯,点番外的迅速咯。
119 无边记 05
◎名分。◎
钟竹林之会后第三天, 十月十一,永安王世子晏南机生辰。泰兴帝的赏赐一早便从宫里抬了出来,长长的队伍甫一出现就引来民众围观。
“快看,那是陛下的仪仗队, 能让仪仗队出行的, 普天之下除了皇上和三位皇子,也就只有晏世子了吧。陛下太偏爱这个外甥了, 要知道就连陈世子都没这个待遇。”
“不怪皇帝偏心, 陈世子要是能上青云榜, 他也能这样。”
“不知道你们关心这个作甚,难道都没看出来今年的阵仗要比去年还要隆重吗。”
“我也发现了, 今年赐下的生辰礼已经是往年的两倍了吧,要不是清楚地知道晏世子如今不过二十有三,我都快以为今儿个是不是他的而立之年了。”
“不仅如此,皇后娘娘似乎也送了双倍的礼物。”
跟在仪仗队后边儿的, 是皇后娘娘的送礼队伍。
如今的京都城内多了好些外来人, 他们不懂为何陛下和皇后娘娘送礼要分开送。
“你们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在和陛下结为连理之前便与长公主是闺中密友, 沈家女若不是嫁入宫里, 想必如今晏世子唤其一声小姨,而非舅母。”
早在嫁入皇室前, 沈娴便给当时还是婴孩的晏南机送了很多礼物。
以姨母的名义。
“原来如此,这场面真是好生气派, 晏大人当真是……风头无两。”
今年正巧碰上人多, 一听说是晏南机过生辰, 许多人挤破头都想往里钻。可这哪是容易钻进去的地方, 晏南机每年生辰都在长公主府里办的。
长公主府一向守卫森严, 负责执勤的是皇家禁军。别说人了,在没得到主人允许的情况下,就是天上飞的鸟都飞不进去。
“没事,我们就远远地瞧一瞧,不进去也行。”
“那你可失策咯,现在这个时间,好地方都已经被别人占了,剩下的地方早就被禁军围了起来。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想看当然得趁早!”
长公主府外三条街,里里外外都被禁军围起来,除开本就住在这里的贵族外,其余没有请帖的人一律禁止进入。
东城富,北城贵,一砖一瓦间弥漫着的滔天贵气不由得让人驻足。
那些人说得没错,三条街外,没被禁军围起来的地方挤满了人,像那种能够眺目远望的高楼竟是被人出价叫卖。
京都城不缺有钱人,他们不惜花费重金,只为看一眼如此场面。
一辆又一辆马车缓缓驶在街道,每个人着装隆重,在检查完毕后被大理寺的官兵领着进去。
陈瑛高坐马上,身后跟着的护送队伍也很长。为了不抢主角的风头,他今天特意穿了件墨绿色的衣衫,领口处缝了一朵红色的牡丹花。
他单手拎着马绳配合队伍的行进速度,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扬着马鞭。看那样,似乎是忍得辛苦才没一马鞭抽下去,在这队伍中策马而去。
禁军头领老远就看到陈瑛的队伍,忙带人过去。
“陈世子,您和您的队伍不用接受检查,这边请。”
前头正排队接受检查的礼客回头一看,见到是贤安王世子,刚要说出口的愤怒之言匆匆憋住。
“无需给我搞特殊的。”
陈瑛不屑于这些讨好的弯弯绕绕,从怀里掏出那封烫金请帖扔给他,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并非不守规矩之人。
“是。”那禁军头领根本没怎么细看,仅在手里过了一下明面又恭敬地双手递回去,“您和您的队伍可以通过。”
陈瑛没理会他明显的讨好之意,下巴一扬,手拎着缰绳指着前面的队伍道:“就跟在他们身后?”
头领:“是。”
送礼的队伍缓慢挪动,平时一盏茶不到的距离竟然用了接近一炷香的时间。
把缰绳丢给手下后,陈瑛踩着门口通报太监通传的声音下马,背着一双手朝门口走去。
众人朝他行礼:“陈世子。”
陈瑛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免礼。”
送走上一批宾客,萧洄和晏南机同时回头看过来。
“来了?”
“世子爷。”
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步,那一瞬间,连陈瑛都有些感叹他们之间的默契。恰似一种细水长流的感觉,犹如老夫老妻般,无需谁多言,这两人之间已经容不下第三者了。
这是只会出现在他爹娘身上的感觉。
“如今你二人在这里接客,倒让我有种是来参加婚礼的错觉。”
陈瑛打趣着凑过去,瞥见两人身上的穿着,语气遗憾,“可惜了,该穿红袍的。”
红袍才好看。
晏南机今日穿了一身缟蓝色圆领锦衣,袖口内被绣花针重新绣过图案,是两只鸟,翻手后便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是不是约好的,萧洄的穿着跟他大差不离。水蓝色华服,外头罩着雾透一般的纱衣,用一个盘扣扣上,腰间系着一枚平安扣。
晏南机神色未变:“蓝色也一样。”
陈瑛啧啧感叹,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仿若第一次见。
半晌,抬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没说,意味深长。
陈瑛偏头看向萧洄,笑着道:“你居然也在,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今儿是晏南机的生辰,萧洄这个外姓人居然与他一起站在门口接客。
不怪他会产生那样的错觉,实在是这种场面太容易让人多想了。几乎每一个从门口进去的宾客,都会发自内心的疑惑,但又碍于身份不敢将之问出口。
将这个摆到明面上来,陈瑛还是第一个。
憋了一天,终于可以跟人说了。
萧洄突然拉着他,兴奋道:“长公主收我为义子了。”
昨夜长公主突然驾临萧府,当着萧家上下所有人的面宣布将他收为义子,纵使萧怀民想反对都不行。
长公主说的话就是懿旨,天底下有几个人敢反对?
何况永安王手里还拿着正儿八经的圣旨!
那可是圣旨啊……
这说明,就算是皇帝,他也同意这门“亲事”。
“娘说,今日宴席上,她会让范德公公当众宣布圣旨。”萧洄兴奋得脸色泛红,眼睛亮晶晶的。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可以分享喜悦的,可不得多说点。
瞧瞧给他激动的,连娘都喊上了。
陈瑛从没见过这么会来事的人,给根杆子就往上爬。
“干娘”和“娘”,那可是两码事。
长公主一生独子,除开晏南机外,只有她的儿媳才能唤娘。
但萧洄要这么叫,也不是不行。
能管这事儿的,都知道内情;不知道内情的,没资格管。
“所以说,我今儿还真是来参加你俩喜宴的。”
陈瑛自己也觉得有趣,笑着笑着又慢慢地叹了口气。
今年的生辰宴比往年都要隆重,他看着这些往来的宾客,大多都是京都城举足轻重的人物。从某方面来说,他们便直接代表了整个京都。
一想到之后在宴会上将要发生的事情,萧洄眼里逐渐多了一分凝重。
长公主这是替萧洄向皇帝求了一个名分啊。
难怪不得今年宫里的礼那么重,原来是两人份。
有了这层身份,他们就是名义上的“义兄弟”。就算以后真被人看出来点什么,也不会有人敢肯定地说什么。
除非他们自己公开。
这么一来,主动权就回到他们手里了。
“恭喜你们。”
陈瑛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那几车礼物,笑着道:“如此来说我带的礼物便有些少了,配不上这喜讯。这样,我京都郊外有处庄园,后院靠着山脚,冬暖夏凉,里头还有一汪热泉,刚到手不久,过两天我让人将地契拿来,就当送你俩的新婚贺礼。”
那可是相当于半个村落的庄园啊。
萧洄被他那句新婚贺礼弄得有些发懵。
这个礼物实在太贵重,本来不想要,但听到这句话后,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不得不说,他心动了。
垂下的手被人轻轻牵起握住,仗着宽大的衣袖遮挡,晏南机肆无忌惮地将手指一根根插.进去,与之十指相扣。
青年微微偏头,教导小孩般的语气低声同他道,“还不谢谢大哥。”
萧洄回过神来,很乖地跟着道,“谢谢大哥。”
在皇亲这一支血脉里,陈瑛最为年长,确实能担得上一声大哥。
陈瑛并不心疼自己送出去的东西,他反而对两人的态度更感兴趣。世子单身抵着下巴,围着两人走了一圈,似在打量,就像头一次认识一般。
陈瑛咂摸道:“从你俩嘴里听到一声哥可真不容易。”
“这声哥哥可真是贵。”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晏南机,道:“尤其是你。”
晏南机清浅一笑,“说笑了,大哥。”
**
生辰宴上,范德大太监当众宣布了皇帝的旨意。
场间倏地静了片刻,无数道目光朝萧家所在的方向投去。见萧怀民和萧叙一脸淡然没什么表情,众人这才得知。
哦,原来萧家人早就知道了,这是皇上和他们商量好的。
萧家和皇族结亲,虽是以这种方式,但还是不得不让人停下来思考,萧家在朝中的地位是否不一样了?
他们对待萧家的态度是否该变一变了?
他们是否得重新审视萧洄这个人?
女眷席那边倒是很快又重新恢复热闹,一个又一个凑上去恭喜秦氏。但属于百官的席间却弥漫着一阵又一阵沉默,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
唯有最边上的萧珩。
他一直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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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长公主要收萧洄为义子这件事,他同许多人一样也是刚刚才知道。长公主昨夜去萧府的时候,他不在。
起先他还以为是那晚说的话的缘故,萧洄才会成为长公主义子。
但后来,他越想越不对劲。
萧珩看着寸步不离晏南机的萧洄,那神情,以及两人之间相处的氛围,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
霎时间,方圆五米的官员都被他的戾气吓跑了。
他独自坐在那里。
一上午下来,萧珩想找个机会和萧洄谈谈,可少年不是跟在晏南机后头,就是被长公主拉过去与客人说话,俨然萧洄已经是他们家的儿子一般,根本找不到谈话的时机。
方圆十米之地已经清空。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萧珩面无表情起身,正要去将那个小鬼拎过来兴师问罪。宫里一道圣旨打来,宣长公主、永安王、永安王世子、萧洄入宫觐见!
萧珩:“……”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下,更通顺了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