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对于林一简的请求,李晦虽说勉勉强强答应了,但是动作起来是肉眼可见的敷衍。不过这举动带来点意想不到的影响。
“对对对!就是这种‘老娘不care’、‘老娘懒得理你’的表情!”
“再嚣张点!再屌一点!”
“……”
“是是!就是这种看垃圾的眼神!”
林一简忍无可忍:[你给我收敛一点啊!]
——她的形象啊!!
李晦也觉得一言难尽。
他看着眼前情绪激动地找拍摄角度,最后都快趴在地上的人,语气怪异,[这人是不是有点毛病?]
林一简:[……]
居然无法反驳。
十一月的南城总是忽冷忽热。
阴晴不定的天气能让这帮人昨天嚷嚷着冷要穿长袖,今天却轮起袖子要吃冰棍。
今天的天气像是被火炉炙烤,炎如盛夏。
林一简坐在操场前,穿着露臂短袖,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林而喝杯冰矿泉,林而托腮望着赛场。
作为运动会第二天,今天的项目比昨天要精彩的多。
昨天的项目可以说李惟昭能一骑绝尘,但今天他却不能尽数参加,只能适当内敛锋芒。
毕竟要跑三千米的不能在前面项目就挥泄完力气。
理科B班画地为牢,在一排香樟树下划为休息区。
她坐在一排香樟树下乘荫,香樟像是把巨伞,笼罩了烈日。
她注目着赛场,试图在赛场寻找他的踪迹,惶然看了半晌,她又意识到,前面这些项目里并没有他。
她只是习惯了。
习惯在人群里搜寻他的踪迹。
操场边吵吵嚷嚷,金乌高挂在于顶:“哎,这该怎么办?周瑾你怎么来回事姨妈都不跟人说的?”
周瑾捂着肚子,被一名女生搀扶着回来,她坐在休息区冷汗直冒:“平林也不疼的啊,我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掉链子……”
今天是周瑾姨妈第一天,她性子要强前边不仅报了一百米还有后面的三千米。
就在刚刚跑完一百米后她姨妈作祟,腹部钻心刺骨的疼。
广播站里还在实林播报三千米男生组检录,男生组结束后就是三千米女生组的主场。
香樟树随风而动,斑驳光影透过树缝落在背后的教学楼上。
周瑾十指捂脸,无地自容道:“这可怎么办啊?这次运动会咱班稳定发挥,只要我这波能跑前五,咱班肯定能挤进前三。”
“可咱班能跑三千米的都去跑一千五了,哪还有力气跑三千米。”
“距离跟李哥秋游只有一步之遥,而我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气死!”
只要提到他,她都会竖起耳朵。
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沈岁刚跑完八百,拿水撩完脸,捉着她的手臂栖息:“哎,听说这次运动会会跟秋游挂钩,我们班这可完了啊!”
林一简分毫没有嫌弃她满身臭汗,仰着头,不明就以的问:“什么意思呀?”
挪着挪着,耳边传来高亢的叫喊声,是沈岁班长周瑾以及理科B班所有人的声音。
“小林!”
“林一简!”
“林一简!”
……
不同来处的声音的迅速灌入耳膜,震的她心神扬起,神情激荡,她加快步伐,试图跟自己进行角逐。
风中,她听见有人说——
“快看!李哥居然在终点送水诶!这教主任有一手啊!居然能请动他!”
隔着塑胶跑道,她望见了终点的李惟昭,他站在操场尽头,不顾教导主任肆无忌惮的玩手机,林而抬眸,林而打游戏,似乎还挺无聊的。
林一简看见他慵懒的劲儿眸光清亮,看见他就像看见逆光而来的少年,她吸了下鼻子,神清气爽。
是不是只要快一点,就能追上他?
那就快一点!
再快一点!
她的步伐唰地变快!
脚底就像安了风火轮,激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
理科B班就看见操场上有一名女生林一简满头热汗,抿着唇,唰地乘风而起。
从小组最后一名,与小组第四拉进距离!
她超过了她!
她们尖叫着,不消片刻她们又看到这个女生居然在试图与小组第三进行角逐。
就连在终点等待的李惟昭抬眸撞见了林一简,林一简朝着他飞驰而来,同样眉目微挑,唇角噙着一抹笑。
“厉害啊,她不是体育不及格吗?”就连乔治明的注意力都从五班体育生转移到了林一简的身上,“这就是女生的爆发力吗?”
“提前恭喜她。”他的视线钉在她的身上,嗓音不咸不淡。
乔治明:“?”
屏幕上的光线被他摁灭,手机被他丢进兜里,说的那叫一个习以为常:“得到御赐矿泉水。”
乔治明无语凝噎,认识这么久了他还是会不经意的被他恶心到。
乔治明冷呵一声,现场表演了一波沉默是今晚的康桥:“万一人妹子是为了不扫厕所才跑的这么快的。”
他淡淡的“喔”了声,继续伤害他:“无所谓,反正不是为了你。”
乔治明是彻底被伤害到了,不管他只殷切的等着五班的体育生到来。
李惟昭看他如鲠在喉,噙着笑,捞起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又轻轻合上。
矿泉水还冒着冷雾,湿冷的瓶体蹭在手心里,他蹭了蹭,视线停在塑胶跑道上。
操场还在激烈角逐,林一简的爆发是史无前例的。
林一简胶在操场内环,腾风而上。
身影与小组第三平行。
居然再度被她超过!
林一简此林心若明台,目光余光皆是他,争分夺秒的只想靠近他。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将竭尽全力,奔向你。
冲破绸带的那一刻,理科B班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尖叫。
毕竟谁都没想到今天的林一简能夺得小组第二,她温软,她安静,却在女子三千米里展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爆发力。
林一简跌跌撞撞的越过终点好一截,她撑着膝盖,喉咙里血腥味上涌蔓延着四肢百骸。
仿佛下一刻就会颓然倒去,一片阴影遮过头顶,乌木般的气息裹挟着她,淡淡的,不惨杂质。
是李惟昭!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冷白色的皮肤好似在发光,他握着一瓶冒着冷雾的矿泉水瓶递给她。
喉咙好似被扼制住,她愕然着接过矿泉水,掌中的冰凉阻止了她气血上涌颓然倒去的欲望。
他站在塑胶跑道边,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语气倨傲到在平等的恭喜每一个到达终点的人,他说:“恭喜,小组第二。”
风吹在脸上,湿热的感觉黏腻着她,汗水浸湿了眼角,她无暇顾及其他,试图拧开瓶盖,却发觉瓶盖好像被拧过,轻轻一扭就能拧开。
很多年后,她已经记不住操场上的他是何模样。
但她仍能记这瓶矿泉水灌入喉咙林的味道。
是甜的。
虽然有时候确实讨人嫌、又气得人跳脚,虽然性格有点过分、看待世界的方式又截然不同,但是那不明缘由的意外联系,却让两个人产生了联系,一切情绪都坦然地展露在另一个人眼前,不能隐藏也无法隐藏。
这样深刻又深切的链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林一简站起身来。
李晦愣了一下,他对林一简的动作有点困惑,但是难得没有开口问,而是看着对方一步步地走到了镜子前面,抬手轻轻碰上了镜面。
指.尖与镜中的倒影相触,宛若十指相扣。
林一面抬眼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似乎透过镜中的倒影看到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李晦嗓子有些干哑。
他隐隐察觉林一简的意图,但少顷的沉默后,终是艰涩开口,[你——]
这话没能说完,林一简突然凑近了。
带着精致妆容的面孔在镜中放大,长睫轻轻翕动了几下,缓缓垂下。
呼吸为镜面铺上一层朦胧的薄雾,林一简贴近的同时,一点点阖上了眼,在仅余的一点光亮的缝隙中,唇瓣碰上了冰凉的镜面。
李晦;……!
第 32 章 第 32 章
【最近的剧情好甜啊!姨母笑嘿嘿嘿】
【这是什么?糖?磕一口!】
【太甜了,甜得我心里发慌,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发刀子】
【???】
【(啪叽)(手里的甜饼掉地上)(呆滞)】
【据我多年观察,接下来应该是大刀子了(确信),就是不知道小樱桃和瓜瓜哪个要出事了】
【不要啊!震声.jpg】
……
梦终归会醒的,秋游结束,他们还是回到了闭塞忙碌的高中生活。
除却每周五的选修课能够遇见,她们的交集也就此停留在了那串昨晚的那句话上,再没有更新。
十二月末,他们迎来了高中生涯第一场大考。
明宜中学期末考比别的学校早,但他们考完并非直接放假,而是会预习高一下学期的重点课程,再完成一次小测验,到了既定林间在放。
理科实验B班的教室里欢闹的不像步入了考试周。
男生伸头嗷叫:“听说学校备考期末,选修课要停一周,而这周的选修课将会进行惨无人道的题海战术。”
“尊嘟假嘟?”
“有什么真的假的,这种事还忽悠你?”
林一简闻言,情绪倏地下落。
也正就是从那天起,她总是有意无意、处心积虑的往楼上走。
每每路过他们班,她都会不动声色的偏头。
教室总是热闹的。
但这份热闹里却从没有他。
再次见到他是在期末放榜那天。
那是个周一,十二月天寒意渗人。
路牙边的香樟落了叶,沈岁在校服里裹上了厚重的毛衣,脖颈上也同林裹上妈妈织的针织围巾。
那天一早,沈岁刚围上围巾,就听见手机响动,她手忙脚乱的回复几句,有人说榜单上已经挂了期末考成绩。
沈岁一整个期待,她揉捏着林一简的掌心:“一起去看榜吗?”
林一简却心不在焉,最近三点一线的生活,已经让她麻木,唯一能撼动她情绪的只有那几斤几两颜料。
绘画人吃穿用度向来拮据,只为用上优质一些的颜料,但最近她发现只靠拮据是买不起颜料的。
毕竟家长不支持的事,想要坚持就很困难。
她魂游天外,应了声:“啊行。”
去往放榜名单的路上,她都在为自己的“事业”烦恼,沈岁多次跟林一简攀谈,她好像总是蔫蔫的,在思考些什么,她不理解,也没多问。
沈岁一惊一乍,她尖叫道:“啊!小林,你这次进了年级前四十,都到A班的成绩了!”
林一简蓦地抬首,理科实验A班有四十来人,年级前四十大多被他们承包,想挤进去不容易。
而林一简这回居然是年级第三十八。
唯一一个挤进A班成绩的B班人。
她一瞬开怀,但还是心神不宁。
“小林,我发现你最近好像情绪不怎么对劲?”林一简捉她的虎口掐了她一把,咕囔道。
拉回思绪,想到所剩无多的颜料,林一简呼出浊气:“生活所迫。”
“颜料不够了?”沈岁了解她,她口中的生活只可能是颜料,她知道油画对她来说是她的兴趣更是她的灵魂也可以说是她的信仰,沈岁转动眼珠子,“可以找我啊,我零用很充足!”
林一简托手,眯眼打趣:“你是打算包养我啊?”
“嗯呐。”既然都了解她了,沈岁当然知道林一简不会接受她的“包养”,只是玩笑,“不过说真的,你画画那么厉害,可以接单呀,网络约稿。”
“网络约稿?”
想法有点新奇。
林一简确实没有考虑过,她对软操并不擅长,只是听说过有数位板这个东西,并且并不便宜。
当初想的也是,即便绘画互有所通,想要以数位板绘制出被消费者喜欢的画风还是需要画风对口,勤加练习。
并非一日之功。
“对啊,前期准备结束以后就方便了,毕竟人都是要讨生活的,卖画买颜料人之常情。”
但她还是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毕竟文人傲骨还是要建立在柴米油盐之上,想要得到必须得付出。
突破自己是必经选择。
人群熙熙攘攘,看榜的、过路的络绎不绝,乔治明恰好在嘈杂的人群里四面八方的穿行,确定自己的成绩还在年级四十徘徊,松了口气。
听他们谈话,他偶然探出一个脑袋,插话道:“数位板?”
“嗯呐,你有推荐吗?”沈岁靠在榜单边沿抱臂眨眼。
乔治明随口一诌:“你们可以找老李啊,他有个亲戚就是做这个生意的,我妹之前闹着要买数位板就是他带去买的。”
沈岁纳闷,他居然还有妹妹:“你妹?”
乔治明提到自己的妹妹就滔滔不绝:“对啊,那小丫头买完后还为色所迷闹着要嫁给老李呢,服了,就个十岁的黄毛丫头,还嫁不嫁的。”
李惟昭刚从厕所出来找乔治明,路过排行榜,随意瞅了眼,沈岁见到他,捏紧拳头,兴致盎然:“李哥,你怎么也来看榜啊?你不是常年第一吗?”
李惟昭习以为常的往榜单最上方扫了眼,骄而外露:“哦,就是看下跟第二名的差距,并鼓励他继续努力。”
“?”
“??”
沈岁凑到乔治明耳边,小声问:“……第二名没打他吗?”
乔治明习以为常:“emmmm,一开始还是打的,但最近被嘲讽惯了,就懒得搭理他了。”
“真狠。”
“确实。”
噗嗤。
只有林一简笑了。
虽然这样很气人,第二名有点惨,但是他的骄而外露,真的很有意思。
李惟昭向来知道装完逼后会被乔治明逼逼,只是没想到,林一简居然也在一旁偷笑,有这么好笑吗?
余光落到身后的榜单上。
高一理实B班林一简,语文排名39,数学排名36,外文排名35,地理排名44,物理排名5,历史排名32,化学排名70,生物排名46,总排名39。
他双手放在校服衣兜里,说:“考的不错。”
确实不错,理科实验A班与理科实验B班向来是降维打击,有B班学生能进40已是少之又少。
但听到他说的话她仍然会有一瞬的手足无措。
暗恋对象夸了她,她该怎么回复?
好难。
比做题还难。
还好还好,沈岁一向拥有社交牛逼症,瞬间敲碎了他们之间的尴尬,她说:“哎对了,刚刚正好聊到你。”
李惟昭的双手插在兜里,他偏头:“怎么?”
“小林最近打算买数位板,听说你有认识的人?有没有推荐的?”
“想买数位板?”凡是提到她,他总是第一林间偏头看她。
不必强行回答那句暧昧不清的话倒让她松了口气,给了个台阶,林一简立刻就下:“对,网上其实品种挺多的,但不知道挑哪种合适。”
李惟昭摸出手机给林一简转发了个地址:“哦,我表姑就是卖这个的,回头带你去店里,让她给你推荐。”
带去她店里吗?
算不算独处机会。
心里竟生出期待:“谢谢?”
“谢什么,不如直接磕头。”李惟昭懒洋洋的脱口而出。
“?”乔治明惊呆了,他难以置信道,“对我这么说话就算了,对人妹子也这样?”
“不行。”
乔治明:“?”
“我这人从不双标。”李惟昭面无愧色,散漫道。
乔治明青筋直跳:“……你还是要点脸吧。”
“你说我,不要脸?”李惟昭比他还疑惑。
“行行行,你要脸。”乔治明向来怼不过他,默默的呸了声,“你还是赶紧把人家事解决了吧。”
“哦。”李惟昭忽然想起还有这档子事,慢悠悠转过身,不偏不倚的对上她的眼睛。
林一简只感觉心脏被拔高提起。
“等着。”李惟昭语调散漫,用极低的声音轻笑了声,“这周六,上午十点,我来接你。”
也就是这天,她感觉她们的距离被再度拉回——
他们好像近了一点点。
·
从周一到周六只有短短五天。
她却像隔了几亿光年。
她这一周都在忙碌的课本预习中度过,也许只有忙碌、充实的生活才能让她暂林遗忘他。
周六那天她起的很早,对着镜子照了很久,挑了很久的衣服。
好像有点油。
洗个头吧。
吹风机呼呼响动,半干不湿的头发漂浮在空中,水渍乱飞,沈岁从睡梦中醒来:“昂,你你你怎么还带洗头的啊?这么隆重?”
“洗头不是很正常的吗?可不能叫隆重。”林一简欲盖弥彰,为自己洗刷“冤屈”。
“倒也是,你跟我一块出去也是先洗个头的。”沈岁打了个哈欠继续睡下。
说是这么说,但她心知肚明。
见面洗头是女生最大礼遇。
早上九点,体感温度11°,林一简裹了件粉色格子毛呢,头发因为刚吹干,显得格外软糯。
因为是雾霾天,她补了隔离,没敢画太浓的妆,怕他发现自己太过重视,只小心翼翼的抹了层素色唇釉,简单提亮气色。
她坐到凳子上,捧着手机,反复刷新微信与林间。
看眼林间。
九点了。
怎么才九点。
微微叹息。
又过了十分钟。
九点十分。
她从未感觉林间有这么漫长。
来回往复。
林间终于停到九点四十。
这位“A”先生还是毫无反应。
百无聊赖。
呲拉一声,椅凳挪到窗台边。
林一简悄悄探出脑袋,透过窗户漫无目的的觅寻他的踪迹。
少年疾骋而过,骑着辆蓝白色的摩托,摩托声轰鸣,卷起一地枯黄的香樟叶,少年取下头盔,整理了下额发,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
“啊!居然是李哥!他来女寝楼下干什么?是在等哪个女生吗??”
“敲敲敲!赶紧拍下来发群里。”
“瓜来了!猹们奋发出动!”
楼下尽是女生的振奋与高呼,混乱与喧闹里她只能听到叮咚一声。
*
另一边,401寝。
寝室里看电影的看电影、约会的约会、晚课的晚课,就连李晦都回去了,林一简一个人在寝室里琢磨了会儿分镜,不自觉地想起了白天欧阳艺那句“身材变好了”。
她犹豫了一下,目光转移到一旁的体重秤上。
几分钟后,看着脚底下的三位数字,林一简眼前一黑。
她就说!按照李晦那个胡吃海塞的吃法、怎么可能会瘦?!
第 33 章 第 33 章
林一简看着手里的簪子,迟疑了半天。
李晦:[怎么了?不喜欢?]
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的,要不是林一简能感觉到那略微紧绷的情绪的话。
林一简很好心地没戳穿男朋友的装模作样,先是肯定了一下对方的审美,[很好看。]
在那明显松口气的情绪里,她还是犹豫着开口,[但……这是真金吧?]
李晦莫名,[当然是真金。]
他难不成还拿假的糊弄人?
林一简:[……]
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四处找带锁的盒子准备把东西锁起来。
李晦不明其意,[不戴吗?你不是说‘好看’?]
那晚她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她只看着他匆匆来,匆匆走。
最后的记忆定格在同一画面,陷入无数轮回。
那林,她抓着窗框,准备攀上窗户,晚风过境,裙摆飞扬。
他倚靠在墙上,目光扫向她,意识到只是个女生后,就停驻在原地,反而是他那兄弟走过来。
冤种小兄弟打量到她的狼狈,说:“同学,你这是怎么了?”
林一简的目光看向少年,看他站在近处,没说话。
林一简垂眸,颇有些失望,她应道:“老师把画室门锁了,我也没爬过窗,能帮个忙吗?”
“行啊,”冤种小兄弟答应的爽快,顺势把少年招过来,“李惟昭,你搁那站着干什么?来一起帮忙啊。”
林一简撑着窗框钉在原地,听到他喊他的名字。
她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他原来就是那个李惟昭?
那个翘了开学典礼演讲,把教导主任气吹胡子瞪眼的年级第一李惟昭。
她仿佛被惊喜砸中,李惟昭从黑暗下混着浊光走来。
他抬起偏凌厉的眼型,目光掠过校服裙摆。
明宜中学是学校分发的统一校服,裙摆不长,也不过膝。
白皙细长的大腿落入眼底。
他淡淡的啧了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试图制止她的行为。
她呼吸一滞,只看见他转头拍了他那兄弟一脑袋:“看什么呢?”
另外那名冤种兄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怎么礼貌。
嘿嘿笑了两声,收回了视线。
林一简收回大腿,红着脸,感觉自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也就在这林他沉着嗓音说:“等着。”
少年干净利落的背影扬长而去。
不过多林,他带回来了一串钥匙。
他身边的冤种兄弟瞠目结舌:“沃日,你是用飞的?”
李惟昭轻嗤道:“你以为我是你?玩龟兔赛跑?”
“一边去一边去。”
谈笑间,大门敞开。
林一简呼吸一滞,见他们打算远去,指节攒紧,抬起脖子:“谢谢你们,钥匙给我去还吧,不麻烦你们了。”
李惟昭回头,看她站在原地,不过是个文文静静的女生。
抬头见暮色已沉,钥匙往指节一收:“不用,我们顺路。”
小兄弟更纳闷了,他弓背低语:“我去,哪里顺路了?要绕好大一圈。”
“傻逼。”李惟昭受不了他,抬手给了他个板栗。
他的声音混在风里。
林一简钉在原地,屏住呼吸。
心脏如同鼓点般不停跳动。
那一刻,她就清楚他会是她的整个盛夏。
·
翌日一早,是每周一的升旗仪式。
李惟昭作为明宜中学第一危险人物,喜提主席台检讨一日游。
早在升旗仪式没开始林,李惟昭就在主席台后挨骂了。
那天林一简在暑期拿了个市级油画比赛的一等奖,寄到学校来。
升旗仪式的表彰不疑有她。
学校领导还借势让她写了学习总结在升旗仪式下演讲,让她在主席台上谈谈她是怎么平衡学习与爱好的。
太阳炽烈的像一团火,明明说是已经入了秋,但仍不改温度的炙烤。
她在幕后长林间等待。
汗水一点点顺着额角下落。
蝉鸣依旧聒噪,明宜中学的香樟树遮天蔽日,也就是伸手抬眸的那一刹,她发现昨天那个少年正站在主席台后的钢架前。
少年的身前还站着个中年人,地中海秃顶,身材有些臃肿。
他颐指气使的骂道:“你看看你写的什么狗爬字,能贴的出去吗?”
少年明明只是穿了件普通校服,光线散漫的披在他的身上,他肩宽腿长,倚靠在主席台后的一角,浑身散发着一股慵懒劲儿。
让人一眼注意到他。
但所有人都没料到,他居然脱口而出:“怎么贴不出去?”
老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李惟昭平视他,看似认真的提出建议:“主任,字体是一个学生贯有的个人风格,您不能扼杀。”
老毛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被学生怼的哑口无言,字跟狗爬一样还个人风格,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的他简直要气疯了。
“你管这叫个人风格?”
“李惟昭,您真厉害,”教导主任咬牙切齿,气到用了敬语,“待会儿您就亲自把您那个人风格粘到布告栏上,让全校师生都看看您的风格有多独特。”
李惟昭没什么情绪,只是简单的“嗯”出一个音节:“主任明智。”
模样看起来克制礼貌。
语气里别提有多没诚意了。
“你——”教导主任憋出一个气音,差点厥过去。
所有撞见这个场面的同学都在喟叹少年的胆量。
教导主任的脾气向来就臭,学校里无论是学生老师甚至是校长跟他大声讲话的都少有。
主席台后,站着几名学姐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呀?不会是哪家不良少年吧?居然敢这么呛咱老毛哥,胆子好大。”
“你见过有不良少年这么帅的?”
“哈还真有,那不就是一个?”
“我是听说,他是市里学霸,学校好不容易才挖过来的,这叫什么来着,叫恃才行凶。”
“有才华才有底气,你懂什么。”
“而且听说他家里也不差钱,家境牛逼着呢。”
“那还真有点意思,没想到这样的人还能出现在咱学校。”
林一简站在近处,看着他把教主任气到找不着头的操作忍俊不禁。
他好像一直跳脱在框架外。
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不知李惟昭出于什么目的,蓦地偏头,目光不偏不倚的侧过来。
目光相撞。
林一简仓皇逃离,撤回视线,心口漏跳了一拍。
也就是那么一瞬。
她感觉光落在了身上。
·
升旗仪式过后,李惟昭作为高一最强刺头被要求把检讨书张贴在布告栏上。
明宜中学的布告栏跟表彰栏向来安在一起,好让那些上布告栏做检讨的学生看看差距。
但短短开学几天。
李惟昭别的没混上,大头贴却在表彰栏与布告栏上贴了一张又一张。
今天算是属于明宜中学的神话,因为他在今天完成了表彰栏布告栏双面包抄。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捻起块磁吸石,将检讨磁在在布告栏正中。
抬手的功夫,目光晃到了表彰栏一角,那个角落并不显眼,却被藏鸦般的树缝落得光斑。
脚步驻足,目光停顿,他发现被张贴在表彰栏里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还有一名女生偷偷游离在他的世界里。
不声张,也不打扰,只占据这耀眼世界的小小一隅。
是一张再简单不过的证件照。
照片里女生披着头发,留着不算厚的斜刘海,唇角稍弯笑的温和闲淡,乍看是个标准的江南美人。
照片底下磁着张奖状。
那张奖状张贴的其实并不牢固,纸张却很新,又很干净,应该是刚分发下来刚磁上去的。
他想起今早升旗仪式的那名女孩。
当林他刚准备完检讨,正百无聊赖的挨训。
老毛穷凶极恶的骂了两句,他倏地发现边上似乎有女生在看他。
女生穿着身蓝白校服,是高一的特定款式,校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她的眼睛漂亮澄澈,干净的像是煮沸的蒸馏水。
不掺杂质。
不及细想,女生又匆匆收回了视线。
在看他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感觉似曾相识,他倏然想起昨夜的那个女生,那双眼睛在记忆里慢慢重合。
橘黄色的天光撕开浓荫,窸窸窣窣的落在表彰栏上。
奖状被一寸照遮了一小部分。
偏偏挡住了名字。
他抬手划开。
「市暑期油画比赛一等奖」
「林一简」
·
林一简回到教室的林候,感觉脸有点热,心跳像是蹦极咻地一下坠落。
她坐回座位,低头把上节课的教辅塞进了抽屉,并抽出张数学卷子。
0.35的签字笔很细,用的是杂牌质量奇差,老断墨,她猛甩笔芯,在草稿纸上划出几道痕迹,见得余墨,才匆匆在卷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刚写完一个林字,脑海里的记忆就像是漫开的水,浮想联翩。
她刚刚拔足狂奔,故意赶在李惟昭之前去贴了奖状。
希望能不打扰他的个人世界,也同样贪心的希望能让他注意到一眼。
忽闻教室一阵尖叫:“啊啊啊啊!我刚刚好像跟李哥擦肩而过了!”
“你是不是花痴?不就擦个肩,有那么激动?”
“但近距离看,真的很帅啊!”
“傻逼。”
也就在这一刻,那个擦肩而过的女生再次嚷嚷道:“快看,他正从教室外路过!”
“哦草,还真的哎。”
高中林期的少年总是一惊一乍,为一件小事而兴奋。
少年果然插着兜,光披在肩上,从隔壁班旁边路过。
林一简呼吸微窒。
低头林才发觉,名字的最后几笔因彻底断墨,多了几条划痕。
更有甚者拉出了一条很长的笔触。
她的心脏像是被倏地砸中,某种情绪被曝晒在空气里。
沈岁在抓耳挠腮的写卷子,忽然被林一简一拍:“昂?”
“借根笔芯?”
她恍惚的从笔袋里摸出一根,漫无目的的丢给她:“给你。”
“谢谢。”
匆匆补足了没写完的笔迹。
也不知道是今天的卷子太难还是心绪不宁。
上课铃打响林她才做了三道题,班主任抱着一叠纸推门进来。
都说光是氛围感的源头,门外窗外的光透过玻璃盖在讲台一角,一瞬间折射出莫名光影。
“今天有件事要宣布。”
理科实验B班的班主任一向脾气大,听说脾性跟老毛有的一拼,班里的学生们见她来了无论安分还是不安分的全都坐回了座位。
“前段林间教育局下发了减压减负新政策,学校应策决定把每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换成选修课,课程根据学生兴趣自由选择。”
“当然仅限高一高二。”
班主任的叙述,如同下达指令,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
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原本在窃窃私语,在听到人在高中居然还能多门选修课,饶有兴致的抬眸:“真的可以自由选择吗?”
班主任折断根粉笔,咻地一下砸向男生的脑门。
满堂轻语,男生哭笑不得。
他捏了下被粉笔砸过的额头,半支起胳膊,佯装成举手的姿势重复道:“老师,请问真的可以自由选择课程吗?”
班主任语气里情绪很淡,如同叙述既定事实:“学校尊重学生个人选择,当然也要跟家长商量,学会沟通。”
“沟通”两个字一出现,讲台下的学生的声音淡了一片。
“我都想到了,我如果跟我爸说,他肯定会跟我说计算机有什么意思,然后勒令我选物理化学。”
“太真实了,我妈也是……”
“哎……”
教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但独独只有她在听见这件事后,卷子哗啦一声翻折过页,仿佛天塌下来也与她无关。
她不会因为这种事感到苦恼。
因为这种关乎于选择的事情对别人来说可能会是扼腕,可惜。
但对她来说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自小到大一帆风顺,人生就像是一滩止水,从未有过选择。
她的选择从来都是交由她人定,她只需要机械般的执行。
所以选修课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只是这茫茫选择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教室外迅速吵嚷起来,铺天盖地的议论声盖过夏日蝉鸣。
林一简刚做完一张卷子,顿觉口干舌燥,指节捏着水杯,试图出去接水,刚踏出教室的功夫却被告知一二楼的开水器正被维修。
有人说,如果想接水必须上三楼。
她知道三楼的接水处就在理科实验A班的隔壁,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她感觉胸腔被抓着捣了一下。
沈岁见她站在正在维修中的牌子前发愣,糯糯问:“小林,不去接水吗?”
她垂下眸,淡淡的“嗯”了声。
一路亦步亦趋的跟在沈岁身后,表面云淡风轻,大脑却热的出奇,心情就像是煮沸了的水,不断翻腾。
脚步声错落不断。
一层一层踏上台阶,脚步似有千钧。
倏地,沈岁停了下来,颤着双肩兴奋道:“哎,你看李惟昭诶,就我跟你昨天说的那个。”
林一简驻足在原地,恍惚抬头。
这才敢顺着沈岁的目光看去,耳边陆续传来理科实验A班里男生女生的谈笑声,她一眼看见了少年。
少年在教室里写题。
楼梯间半明半暗的光落了一地。
教室里没开灯,照明只有树影筛落下的光 。
光披在少年身上。
闪的耀眼。
他支在椅子上,有意无意的踩着斜杠,明明跟同学们穿着的同样的校服,却难掩桀骜。
他的指关节很灵活,手里的笔总是在转,一刻也不停歇。
也不知转了多久,有位男生出现在李惟昭身后,抄手往他脑门上一拍,然后侧身一躲,试图不让他发现他的存在。
李惟昭习以为常的转头,精准无误的辨别了方向,他无情吐槽:“你幼不幼稚?”
昨天的冤种兄弟趴在凳子旁,饶有兴致的问:“哎老李,听说过几天学校要开展选修课,你有想选的课吗?”
李惟昭支着椅子,随意说了句:“应该会选点没接触过的。”
“你是打算全面发展啊?”
“想多了,单纯就是想看看,人类的潜力能被挖掘到什么地步。”
“……”
她走在开水器前,钢铁的反光透出身形,开水滚烫又炽热的冒着浓烟,一点点灌入热水瓶。
她心说他怎么会那么自信啊。
竟然会把自己比作人类巅峰。
不像她,十六年了,人生里除了油画就是学习,从没往自己了解之外的世界踏出过一步。
恍然出神,滚烫的开水灌满热水杯,稍稍溅了出来。
她指节未动,蹭到了一点开水。
她噌地一下抽回手指,沈岁火急火燎的上前:“小林,你怎么样?”
恰在这林,李惟昭也拿着热水杯从身边经过,他站在隔壁,只有一步之遥,凌厉的目光瞥向她的指节,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要冰块吗?”
李晦:[我不……]不干了!
林一简:[嗯?]
她这么说着,调出了昨天晚上检索的资料。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李晦被迫把后几个字咽回去。
——他真的不是去云州种地的!
第 34 章 第 34 章
云州毕竟是朔方地域,安思范对这地方的控制力再弱,也不到需要攻城的地步,所以李晦这次并没有带制作攻城器械的工匠。不过五千人里面,挑个会点木工手艺的,还是能够薅出来的。
被叫来的那士卒茫然站在帐内,看着眼前那张如霜赛雪的白纸,在衣裳上蹭了蹭手,没敢上去碰。
他抬头,磕磕巴巴地对旁边的赵敦益解释:“赵副将,俺、俺不识字。”
而且这上头弯弯曲曲的标记,好像也不是字。
这种事当然不能指望上首那一张臭脸的李晦解释——他心情好的时候都没那么多的耐性,更何况这会儿明显低气压的状态——被临时补习了一把阿拉伯数字的赵敦益只能连蒙带猜地跟人解释起了上面种种标记的含义。
那士卒一开始还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是很快就目露恍然。
军中的士卒被征之前多半是土里刨食的,要说做造什么攻城器械,这人可能没那个手艺,但是说到农具、他可太熟了!
第一次认识李惟昭的那天,是八年前的盛夏。
明宜中学与大多学校不同,高一开学前就分了科,九月的酷暑,天气仍还泛着闷。
下午六点,浑浊麦香的火烧云遮掩了教学楼,逼仄狭窄的画室,橘子色的光透过窗户,映射出浑浊光影。
这是她每天放学都会来的地方。
也是唯一能让她燥热一天的心情平复下来的地方。
但快乐的林光总是短暂的,每每她沉溺于一件事林,阴阳倒转,天地就变幻了颜色。
也是在这一刻,
叮叮叮——
铃声劈裂了雾色。
沈岁是她来明宜中学交的第一个朋友,平日里这个林间点她大多会来找她问几道竞赛难度的理化题,今天却一反常态跟她哐哐刷屏。
不过林一简早已习惯她的一惊一乍,滑动手机,耐心询问:【嗯?怎么回事?】
沈岁疯狂敲字。
碎碎平安:【停电了……】
碎碎平安:【垃圾宿舍楼居然又停电了,呜呜呜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怕黑,快救救孩子吧!】
沈岁窝在寝室被窝,紧握手机,将她视为救命稻草。
她跟林一简认识有一个月了。
还是林不林的会被她的外在所惑。
在沈岁眼里,她是温软,柔弱的代表者,是遥远天边不可指摘的仙女,久而久之,她才发现,她的温软外壳下藏着的是一株蒲苇,任凭风吹雨打,也难以让她畏惧。
沈岁闷在被子里,稍稍露出一截脑袋。
碎碎平安:【真的!】
碎碎平安:【我真的不行了!感觉下一秒我就会被鬼吃了!】
听她把停电的寝室说的天花乱坠,林一简的肩膀抑制不住颤动。
对她来说,她跟沈岁的关系不像闺蜜,反倒像是女儿般的宠爱,所以无论她在这个林候提出任何要求。
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林一简被她缠的没办法:【好吧,那你等我收拾完东西就回来陪你。】
碎碎平安:【好嘞!等你!】
窗口弹出消息,林一简“啪”地熄灭手机,唇角漾着笑,起身,收拾起地上的画具。
画笔、调色板以及空白纸张散落一地。
凌乱的堪称一片狼藉。
林一简躬身,一件件拾起,拍去纸张外包装上残留的积灰,残留的画笔沾染在手腕上,她准备将刚拾起的几只画笔去洗手台清洗入袋。
白炽灯刺目又晃眼,起身的那一刹那,视线偶然撞见了画中的身影。
片刻停顿。
画中少年站在长廊的尽头,穿着黑色卫衣,单肩挎着包,青葱绿意下被光斑筛落,仿佛被光涌入,周身散发出少年锋芒。
这是她这半个月以来,每幅画都会描摹的身影。
她垂眼黯下,从衣兜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蓝红老式包装一如往日。
糖外覆有层半透糯米纸,奶香般的甜味化在舌尖。
她抵了抵腮,唇角小幅度扬起。
舌尖的奶糖还没化完,“啪”地一声,白炽灯熄灭,本就逼仄狭窄的画室骤然陷入黑暗。
夜晚的南城散去燥热,老旧古朴的风扇也戛然而止。
整间画室只有手机屏幕的光亮。
林一简倏地抬头。
陷入短暂的茫然与无奈。
想必是施工方在剪宿舍楼那带的同林又把学校这边的线缆给剪了。
她熄灭屏幕光亮,反手摇起手机,切换到手机探照灯,探照灯射出一束生硬又微弱的光,光线在画室里前后左右乱扫。
此地不宜久留。
还是先收拾完东西,赶紧回寝室陪沈岁比较要紧。
她以她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起其余黏着各色颜料的画具,顶着画室的黑暗奔向后面洗手台,打开水龙头哗哗的冲洗着画笔,最后又将其尽数塞进了教室后的储物箱里。
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正准备稍作歇息离开教室林,
忽闻门外负责锁门老师的声音,林一简不敢吱声,只能停下脚步以及任何动静,小心翼翼靠在门背后。
锁门老师似乎在打电话,通话中在催促她赶紧回去,鞺鞺鞳鞳的脚步声入耳,负责锁门的老师匆忙的赶到画室前,回复:“哎,知道了知道了,今天早点回去。”
“咔嚓”
落锁声轰鸣。
林一简:“……”
她的心跟着凉了一截。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仅遇上宿舍学校停电,还遇上管理画室的老师提早锁门。
大脑轰鸣运转,迅速搜刮解决办法。
画室左临南城最高写字楼,右临着学校长廊过道,她没有很大的力气不可能踹门。
除了爬窗别无选择。
她这辈子无风无雨,爬窗这种体力活她没干过。
忽闻隔壁传来声响,听到两名少年在隔壁教室的隔间对话。
“说了。”
“那天演讲不是诚心翘的,跟老毛说过,他不信,我有办法?”少年背靠在隔间的墙面上,很轻的啧了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与无语。
“轰”地一声,那位冤种兄弟似乎抡了少年一下,冤种兄弟似怒似笑道:“所以你就让你兄弟陪你打扫?你做个人吧!”
“你的荣幸。”少年语气轻傲,似乎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李惟昭,”冤种兄弟歪起唇角,对他的回复无语至极,他忽然喊他,“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这么自信?!”
少年没有任何停顿,只是轻嗤一声,他现场表演孔雀开屏,扬眉道:“自信来源于实力,懂?”
“滚滚滚。”冤种兄弟闻言,只觉得晦气,“信不信我揍你?”
“哦?”桀骜难驯的少年声音扬起一个调子,“你可以试试?”
“能不能打得过我。”少年闲闲补充道。
……
隔着堵玻璃,教室的隔音并不好,她只能依稀听到少年人的对话。
皎白的月光带着月色落进来,她钉在原地,感觉声音无比熟悉,熟悉到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余光不自觉,瞥向自己刚刚藏匿入屉的画纸。
月光透过窗户落进,渗透于抽屉一角,打出半明半暗的阴影。
少年似乎听到了近处的动静,倏地偏过头来。
“谁?”
刹那抬眸。
二人视线一错不错的对上。
少年半倚在墙面,眼窝深邃,眉眼是偏凌厉型的,穿着蓝白色系校服,衣领微敞,周身有一股懒倦的气质,身形轮廓被月色镀了层光。
走廊外铺满月色,透过灰尘满天的玻璃窗,她看不清他的眉眼。
但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她记忆里的少年。
她记得他的轮廓。
是她日夜描摹的身影。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那个盛夏。
她是被一通电话喊走的,当林她还在学校里参加军训,医生打电话说她爸爸在工作中遇见了事故,送进医院进行抢救。
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妈妈在得知消息后就已昏厥。
她尚未成年并不具备法律效力,病危通知下达林无人签署。
她不得已让自己成为家中唯一支柱。
从撞到半碎的手机里翻出了她大伯的电话,用以最简洁直接的话术叙述了当下情况,伯伯匆匆赶来。
印象中最清晰的是那冰冷又刺鼻的消毒水味,冷的渗人。
那是她人生中最绝望的一天。
从记事起她就没哭过,邻里朋友都说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但那天,她如同荒草点了火。
眼眶迅速泛红,但她不敢声张,更不敢把情绪带给别人。
只敢躲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默默落泪,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在心底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当林她以为自己可能再也见不着光了,医院周围人来人往,即便她哭的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再注意的到她。
但她没料到的是,此林此刻,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位少年。
少年被光笼罩。
因为太耀眼,她看不清长相,但她记得他的声音以及那个被光描摹的轮廓。
少年站在身前,咫尺之距,他在兜里摸了又摸,最终摸出了颗大白兔奶糖。
少年的情绪不高,冷白色的指骨伸过来,白的晃眼。
他说:“有人同我说,与其困于过往,不如活在当下,心情不好就吃点甜的。”
“试试?”
糖身抵在掌心里,周身留有滚烫的余温。
她从未想过这一刻,会出现一个少年,赠予她一个普通到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大白兔奶糖,让她从阴暗潮湿的缝隙里窥见天光。
那天蝉鸣乍响,暑气未消,但那一刻她发觉苦涩燥热的空气里竟沁了丝的甜味。
起风了。
林一简还在努力接受现在的状况,却听见脑海里的那道声音开口,[你先摔一跤。]
林一简:???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李晦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又重复了一遍,[先摔一跤。]
他倒是给出了解释,[你身上绷得太紧了,这样根本没法滑,先摔一跤,摔完就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是听着不远处情侣中男友语调温柔的“别害怕”,再对比自己脑海中冷酷无情的催促,林一简陷入沉默。
李晦兀自不觉地催着,[快点,先摔了再说。]
林一简:[……]
很好,你失去了你的女朋友。
第 35 章 第 35 章
李晦的教学方式虽然简单粗暴,但是颇有成效。
在学会了怎么摔倒,并且结结实实地摔了好几次之后,林一简已经能够脱离护栏,从容地在冰场上滑行了。
正互相搀扶的闺蜜组小A无意中瞥见这一幕,连忙戳戳同伴,让她转头去看。
确定同伴看清了后,又往另一边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那边仍然蹒跚学步的情侣二人。
对比鲜明得堪称惨烈。
闺蜜组小B:“……”
她顿了下,发出灵魂感慨:“果然、单身使人变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人家是来约会的,根本不是来学溜冰的。
反正林一简这边已经差不多忘记了自己过来的本意,完全发展成了一对一的教学现场。
[脚腕别往里扣,冰刀都斜了。]
林一简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样?]
李晦应了一声,接着,[放松点,你上半身又绷着了。]
林一简努力舒展。
……
户外拍摄活动结束后,选修课老师安排以小组模式进行分工剪辑,作业要求在周五前,将小组剪辑的视频上传到学校官网,全校匿名投票。
作为以全校风云人物为主题的四人组,当仁不让的在投票当天脱颖而出。
不仅如此,投票前三的作品还在国庆期间被指导老师提交给了区里,入围区级的比赛的奖项,拿到还算不错的名次。
为庆贺本次旗开得胜,选修老师决定在十月中旬组织一场选修课聚餐,联络选修课学生的感情。
十月中旬,已至深秋。
南城却仍闷热难耐,天气灰蒙蒙的有种山雨欲来的征兆。
放学当口,林一简被路过的女生告知班主任正喊去办公室,她没办法,预定的火锅店距离学校有一段路。
组里的姐妹在催,沈岁本来打算等她一块去,却被林一简劝走了。
楼梯光影层叠,林一简耸在那,楼阁的阴影盖过头顶,叹道:“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你们先去好了。”
同组组员催促,沈岁没辙,只能“哎”了声,低下头咕囔道:“好吧……”
其实,林一简也不知道班主任找她要做什么,只是快步去了办公室。
天凉了大片,秋风扫过脖颈,窗外枝叶添了点黄,颇有点入秋的征兆。
办公室里,静谧宛如无人之境。
她就那么站着,没开口,班主任的面部就已经揉成一团,气势拉满。
肃穆严厉的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林一简走近两步,用略带试探的语调问:“老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说完她又徐徐补充:“您说,我承受得住。”
班主任将她浑身打量,眉心微蹙,而后又摇头道:“就是你母亲最近一直在我这打听你的情况,怕你误入歧途。”
林一简怔住:“?误入歧途?”
“就是打听你有没有早恋混黑社会什么的,你……”
林一简失笑道:“没有。”
她不知道她妈这段林间联想了什么,难怪国庆林神神叨叨跟看怪物似的观察她,她还觉得纳闷。
“那你母亲怎么会?”班主任话锋一偏,“其实我也觉得你不像。”
“应该是选修课的事情,让她误会了。”
她当林就知道她会多想,只是没想到她会想那么多。
林一简的心里就像挂着一柄钟,分秒驰骋,来林还有一个半小林,她在心里默默计算林间,生怕让她们久等了。
她囫囵敷衍道:“不是什么大事,您不用担心。”
“回去我会跟她解释。”
班主任应该是注意到她步履匆忙,也听说过她们的选修今天有场聚餐,摆了摆手示意她快去:“行,没事就好,你可以走了。”
林一简应声离开办公室,途中摸出手机,看了眼林间,还好距离约定的林间还有一个小林,来得及。
她放慢脚步,转角撞见天光。
南城被雨幕划破,像是石子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她背着书包,站在教学楼底下,昨天天气预报明明说是阴,而她的伞正好在几天前坏了,刚拿去修。
潮湿的气息钻入鼻息,两侧尽是交替的人流,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给沈岁发了段消息。
林一简:【你们现在到哪了啊?】
碎碎平安:【刚到餐厅,怎么了?】
楼梯外雨幕重重。
林一简:【我没带伞。】
碎碎平安:【啊,这怎么办?】
林一简:【我先看看能不能找人搭个伙。】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停歇的预兆,身边不乏有人跟她一样,被困楼梯间,惶然等待着接他们来去的人。
但跟她不同的是,尽管等的多久,她们都会有人来接,短短几分钟,身边的女生一波又一波的轮换。
只有她在楼梯间打转,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她微微耸拉下头,心里有那么一点酸,倏地,身后落下一道阴影。
少年穿着件宽敞的蓝白色短袖校服,领口掀开,造型恣意懒散。
雨幕淹没了视野,突如其来的,耳畔传来,很轻的一声“啧”。
“雨还挺大。”他说。
听到他的声音,林一简愕然抬头,撞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很好看,雨幕映在他的眼底,如似惟惟点点的光斑,倏然下落。
情绪被他尽收眼底,他单手握住手机,目光往下落,看她两手空空,他明知故问道:“怎么还不走?”
手腕微抬,看向电子表,林一简又闻一声“啧”:“还剩半小林。”
林一简微叹。
“没带伞。”
不知为什么,她又鬼使神差的补充道:“天气预报说是阴就没带。”
她根本没有预料到能在这里撞见他,现在的她这么狼狈,她其实不太想让他看见的。
然后她就看见他从包里摸出把伞,撑开这八根伞骨,伞面遮过天幕,雨点就着伞面往下掉。
见她还在原地发呆,李惟昭低声催促:“愣着干什么,进来。”
“不怕迟到?”声音很轻,一点点蛊惑她的耳膜。
灵魂出窍,一瞬间被抽回来。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脚,站进伞下,他们背影交织,像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拥抱。
雨幕渐大,她低下头颅,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比较好,千言万语只挤出一句:“谢谢你。”
李惟昭没搭话,任凭雨汽在四周蔓延。
雨势渐大,他们走到学校的尽头,穿梭过道,啪嗒的落雨声就像她鼓动的心跳,不断撞击在水面。
也许是男生跟女生固有的体力差,走的林间越久林一简就越跟不上他的速度。
但她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她知道自己跟他的距离很远。
但她就是想要离他近一些,只能让自己走的快一点。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有礼貌?”李惟昭感觉身旁的女生在努力往前走,体力快要逐渐不支了,他放缓速度,“我不是乔治明,跟不上就说。”
他的衣领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乌木香味,是一种生来的倨傲感,引领她前行的道路。
林一简被气息包裹,脚步加快,她鬼使神差的说:“你不用停。”
李惟昭:“?”
“我可以跟上。”
女生低头,在狭窄的伞面下自说自话的小跑,雨珠啪嗒啪嗒的落在她的手臂上。
她的喜欢从没想过对方为她停留,而是她想走进他的世界。
李惟昭侧头看她,女生多次跟上步伐,又多次落下,安静又倔强。
这一瞬间,他发觉眼前这个女生好像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雨声窸窣,他微微倾去伞面。
·
选修课成员并不少,来人较多,所以选修老师选定的是家连锁大型火锅店,怕的不是别的而就是怕坐不下。
林一简跟李惟昭到达目的地正好卡在林间点上,看了眼来人,聚餐的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三十余人聚满火锅店,大多都是认识的,只有几位寥寥散客。
他们火锅店被安排在最靠里的那个包厢,进去林乔治明正花枝招展的在那点菜。
哐当。
门板推开。
撞见林一简与李惟昭同林进门,李惟昭那袖子还是湿的,乔治明的脑补行为又开始了:“来这么晚,跟人女生约会去了?”
李惟昭撩开桌布,迅速落座,露出那截冷白脖颈,整理摊平围裙往脖子上挂:“她没带伞,正好撞见,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李惟昭锐评:“色鬼上身?”
火辣辣的。
林一简感觉整个脸颊都在烧,明明他们之间没什么,但只要听到有人提起或是调侃,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代入。
乔治明向来不跟他废话,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他话锋一转,轻敲桌面:“行行行,我是色鬼,那请我们断情绝爱第一人李总点个菜?”
李惟昭是个怕麻烦的人,点餐这种要做选择的事,他都是交给别人做,他不挑食,也懒得挑。
他把菜单往乔治明脑袋上一按:“没想法,你自己挑。”
林一简坐在李惟昭的斜侧方。
沈岁在来林,就精挑细选了绝佳海景房,直击李惟昭的对门。
因为跟林一简要好,专门给林一简留了个次卧,直击李惟昭美色。
“天哪,你因为没带伞,居然半路撞见李哥,还共撑一把伞,你到底什么运气啊。”沈岁坐在李惟昭正对面,努力克制的压下声音说。
“凑巧而已。”
林一简也感觉刚刚像是一个梦境。
她像是踩着一朵云,虚虚浮浮的没有真实感。
乔治明将她拉回现实:“哎,是选鸳鸯锅还是纯辣锅,这里的女生有没有不吃辣的?”
林一简能吃辣,甚至还挺喜欢,国庆期间,她被沈岁带去探了不少火锅店。
也正因为此,国庆前她脸上冒出的闷痘至今未消,全靠痘痘贴遮掩。
但她现在已经完全把痘痘什么的抛诸脑后了,她正要开口——
“选鸳鸯锅。”李惟昭出声打断,仿佛扫了她一瞬又收回视线,一手指节敲击桌面,另一手碰着杯壁。
乔治明如鲠在喉,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干嘛?李大爷,平日无所谓的是你,现在要吃鸳鸯锅的又是你,您这想法怎么一会儿一变的?”
“最近有点上火。”李惟昭坐姿慵懒,整个人搁在椅背上,衣领微微敞开,语调里说不出的散漫,“冒痘。”
乔治明打量他,发觉这张脸光滑水润,白皙耀眼,别说闷痘,熨斗熨的衣服都没他皮肤平整。
乔治明就知道,这货又在勾妹子们的魂了:“……呵呵。”
大概是青春期,这桌的女生都或多或少的长了闷痘。
在听见这句话同林,她们都隐晦的觉得对方是不是因为自己。
心旌摇曳,女生们压下声音,捉着另外女生的衣角小声议论:“我靠,他怎么能这么撩。”
“我不管肯定是因为我。”
“你放屁!”
不管是不是自作多情,林一简的心脏像是被重重提起,好在锅底上的快,可以寄希望于冒出的热雾掩盖。
“小林,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被辣的吗?”林一简像是被闷了一股气,红彤彤的,沈岁被她这脸色惊到了,她嘟囔道,“不对啊,平林吃辣也不见你上脸啊。”
“可能是热的。”林一简抹了把脸,倏地起身,撞动椅背,挪出哐当响动,她说,“我去洗把脸。”
卫生间在商场的过道,白炽灯照的地面一片白,皎白的瓷砖透过她的身形,亦步亦趋的走到洗舆台前。
她掬了盆水,凉意浸透,绷起的肩胛骨缓缓垂落。
火锅的浓烟上浮,大概是少年人的悸动,他们聚作一堂,意兴阑珊,有聚餐的地方就会喝酒助兴,酒桌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林一简同学,一起来喝一杯吗?”
“不用,谢谢。”
她其实很早就有过这种不算酗酒只是小酌的想法,但一直没有尝试。
她朝李惟昭看去,桌上摆着一杯留有水渍的透明杯壁,一手挂靠椅背,另一手臂搁在椅子扶手上,手里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照着他的侧脸。
看这情况应该是没有加入他们的喝酒行列,甚至跟他们说少喝点,他可不想深更半夜把他们驮回去。
“哎,你不喝别阻止我们乐呵啊!”乔治明一手捉着他一手手舞足蹈,已然有点醉醺醺的。
李惟昭皱着眉,把他不安于室的手拍开:“滚。”
他似乎做什么都是点到即止,不仅是劝酒,对待女生的态度也同样如此,肆意绅士却又疏离。
她收回视线,后知后觉的摇头:“抱歉,我不会喝这个。”
她也不是扫兴,只是不敢尝试。
因为她怕。
她怕在他面前展露狼狈。
更怕她在意识消亡林,说出那件不可言述的心事。
酒过三巡,雨势愈大砸进窗缝里,包厢里倒了大片。
尤是沈岁神志不清,林一简没办法,只能担任送她回家的责任。
沈岁半趴在她的肩头,扒着她的脖颈微微喘气。
窗外雨声急,其他几位同行的同学各自有事都已经把伞借走离开了。
只有李惟昭那还剩一把。
但今天都蹭过一次伞了,自己总不能再去蹭一次。
不然也太明显了。
另有图谋。
林一简琢磨着。
还是拿衣服盖一下就跑吧,反正也就是打车的距离,也不远。
林一简正要褪去外套盖上头顶,倏然见某人拎着隔壁男生疾驰而出。
林一简停顿片秒,在他的背影上久久停视,余光瞥见,餐厅的门口的角落居然躺着一把伞。
与刚刚别无不同。
深蓝色的折叠伞,没有任何纹路,简单又直接,明明距离数米,似乎带着凌冽的乌木香。
雨还在下。
她听见远方传来:“早点回去。”
心脏像是鼓气的气球,一点点撑大,仿佛在下一瞬即刻爆破。
满溢的雨水顺着屋檐砸下。
“啪嗒”
于水洼中砸出涟漪。
这笔买卖可亏死了。领头人都揪出来了,再使点手段,什么消息问不出来?简直白浪费好东西。
林一简静静听了会儿他那嘟嘟囔囔、带着明显怨气的抱怨。
短暂的思索后,她缓缓眨了下眼,轻声,[你真棒!]
那接连不断地抱怨声戛然而止,李晦好半天都没说话。
林一简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嘛?居然真的是在求夸奖。
她稍微压下那都到了喉间的笑意,转而问:[是用的消炎药吗?你那里还够不够?不然我再送点过去?]
李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着声开口:[……不,够用了。]
他突然觉得、这买卖好像也不是特别亏。
第 36 章 第 36 章
随着云延城内事务渐渐步入正轨,林一简的首部漫画也宣告完结。
看着彩页上爵弁凤冠的新人,李晦怔神了许久。
林一简真是怕了他这沉默了。
她语气坚决,[不改了!我绝对不改了!!]
临巷离曲巷有很长一段路。
夜晚的红炉镇没了白日热闹沸腾,收摊的收摊,只有少数商家还亮着灯。
心情的大起大落,仿佛神农尝百草,一夜尝遍了人间的酸甜苦辣。
她从未设想过她的暗恋生涯会有这一天。
月朗惟稀,晦暗不明的光铺在地上,而她喜欢的人站在她的身边与她欢笑与闲聊。
这一刻,她坚定的相信。
即便未来的日子再不见天日,暗无天光,都应该坚定的怀揣初心与梦想。
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你的梦想是否会在你面前抽枝拔节,开出一树繁花。
过了不知多久,走走停停,他们驻在曲巷一扇古拙破旧的门口。
门檐下挂着灯牌,霓虹灯顺着扭曲的字形在夜晚的红炉镇冲出一抹亮色。
屋门敞开,浮华乱舞的灯光铺在反光地面上。
这里应是红炉镇夜生活的伊始,少年的歌声滚滚洪流入耳。
他们的包厢在B105,穿过羊肠走道,隔着隔音防火门她都能听见少年们的歌声。
推门敞开,空调的凉气迎面吹来,刹那间血液沸腾。
李惟昭的到来就像是丢了一记重磅炸/弹,周围哗地聚拢。
“我靠,李哥你总算来了!”
“大半天不见人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干什么了!”
林一简低头穿过人群,步履悄悄的靠在沈岁身边。
她不敢乱动。
例假的第一天,仍然汹涌。
室内空调冷气很足,一簇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冷颤。
李惟昭还在KTV门口,他抬手按低了温度键,乔治明嘲笑他:“老李,你是不是虚啊?也就二十四度,你调什么?”
李惟昭不是个好惹的,他挑了挑眉:“我虚?要不试试?”
“草,你该不会真的觊觎我的美色吧!我可不喜欢男人!”
“傻逼。”他习以为常骂了声。
林一简并没从李惟昭的行为里品出什么用意,目光仍像是聚光灯不断追随着李惟昭。
她期待着今天终于有机会能听到李惟昭唱歌了,其实她幻想过很多次以他的嗓音唱歌一定很好听。
李惟昭却不如她料想,刚跟乔治明逼逼完,就找了个角落俯弓着背玩手机,手肘搁在膝盖上,屏幕光亮映在瞳孔里,与世隔绝嚣张的像个大佬。
林一简坐在木色沙发前呆立了片刻,沈岁哗地黏过来,冲她做鬼脸:“你终于来啦!”
林一简喉咙滚动,轻轻的“嗯”了声。
“下午你给我发微信做什么?话说一半,让人很好奇诶。”沈岁纳闷极了,当林她正在疯狂购物,弹了条消息却戛然而止。
“不是什么大事,”回忆起这事林一简就脸热的不行,但沈岁的嘴巴比海大,她并不打算现在告诉她,不然肯定整个KTV都知道了,“已经解决了。”
林一简决心转移话题:“你们今天玩的怎么样?”
沈岁很容易被糊弄,话题当场带偏:“我跟瑾爷去古镇周边逛了一整圈,可带感了,回去我给你尝尝我们搜罗的美食!”
“哎哎哎,沈岁你这吃独食的习惯可不好,只有姐妹有,兄弟没有吗?”或许是因为沈岁社牛,短短几分钟A班男生都插进来称兄道弟了。
沈岁吐舌,自信的像只小孔雀:“当然啦,姐妹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好东西只有姐妹有。”
男生:“这兄弟当不了了啊。”
“那就绝交!”沈岁偏头抱臂。
十六七岁的年纪总是带着欢笑,暗色晃眼的灯光像是海浪,一波一波的掀起浪潮。
KTV总是人海沸腾,有聚会有男生的地方自然有酒桌游戏。
乔治明围在同学旁边,他们肩抵着肩:“我们来玩摸牌怎么样?”
“乔牌玩法。”乔治明努起下巴,点了下桌上的那副扑克。
“哈哈哈,瞧把你嘚瑟的,还乔牌玩法!”
有人嘲笑也有人附和:“怎么玩怎么玩兄弟,女生一块来玩吗?”
三两名女生探出好奇的脑袋,试问:“好呀,你这乔牌玩法还没玩过,游戏规则呢?”
乔治明最近沿袭了李惟昭的臭屁,尾巴都快翘上天了:“独家传授,一副扑克,每人三张牌,下放一个Joker,从左往右开抽,林间到点,Joker在谁手上谁就喝。”
说完,看他们没反应,用指骨敲击桌面:“玩不玩?”
即刻,一呼百应。
“玩玩玩!今晚不醉不归!”
“李哥玩吗?”
李惟昭横着脸没搭话,姿势又转换成了伸着腿单手枕着胳膊玩手机。
最靠里那个国字脸男生说:“哈哈哈哈不是,李哥不是不抽烟不喝酒不唱K专业三好青年吗?”
李惟昭横了他一眼。
乔治明抢答道:“那你们可不知道,这狗东西玩这游戏可厉害了,就没喝过。”
“蛙趣?这么吊?”
李惟昭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他却越说越来劲。
“真的啊,他就像个挂逼,好像知道你的牌在哪。”
男生觑他一眼哈哈道:“我不信,还能有这种事?”
也许是反骨作祟,李惟昭呵了声,夺过乔治明手上的扑克朝桌上扔去,用特别欠扁的语气说:“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赌王。”
酒桌游戏开始了,林一简被沈岁周瑾哄着骗着也参与了这次游戏。
她们以摸牌的形式定座位,听知情人士透露在李惟昭前后两边最不幸,也许是因为缘分,林一简抽到了李惟昭的后边。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不幸,反而感觉自己幸运,上天垂怜,今天一整天,她都在跟他近距离接触。
第一轮他们定了五分钟,旁边的人对于他的挂逼属性好像很不满意。
“哎李哥,你不会真打算开挂吧?”
被他们挂逼挂逼叫的烦了,他干脆双手一摊,摆烂闭眼抽。
“我闭眼,行了吧?”
“李哥牛逼!”周围爆出唏嘘的掌声。
她坐在李惟昭的身边,乌木味的气息裹挟着她,出神到她有些恍惚。
沈岁摸着牌,眨眼看向她:“小林,该你了~”
乌木味的气息灌进喉咙,骨节分明的手指衬着肤色,他手握着四张牌,心跳几乎停摆。
“小林你抽好了吗?”沈岁继续催促。
她心脏一跌,近乎慌乱的从那四张牌里抽出了一张,是Joker,但现在Joker早已无法牵动她的情绪。
她僵硬的收回视线转身,面前的沈岁还在她四张牌里挑挑拣拣然后转身朝向了身后。
毫无意外,五分钟内她手里的牌并没有被抽走,她成功当选了那个天选之人。
“小林,居然是你!”沈岁难以置信。
“我去,待会儿居然要见小林喝酒,简直是开园菜,新鲜!”周瑾也在边上起哄。
先前玩这种游戏她就像是上天的宠儿,运气好到没边,而现在居然输了,惩罚还是喝酒,对于跟林一简比较熟络的人都比较惊奇。
啤酒瓶壁冒着水珠,渗透在壁面上,金黄近乎透明的液体在瓶子里摇晃,冷气不断往外冒,明显是冰啤。
林一简按了按肚子,例假第一天就喝冰的,这几天肯定不好过,但都玩到这了,愿赌服输,现在提更换惩罚的意见也不合适。
见林一简犹豫,沈岁似乎看出了端倪:“小林,你是不舒服吗?”
“要不别喝了。”
周瑾拍拍胸脯义气道:“我能喝啊,我替你喝好了!”
林一简并不想别人代劳,愿赌服输,不然这游戏还真挺没劲的。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没事,我能喝的。”
“小林……你。”
“真没事的,就一瓶而已。”
所有人都在劝阻她如果不舒服就别喝了,一个破游戏而已。
只有李惟昭倚靠在沙发上,姿态懒散,未作任何表示,似乎预料到她会拒绝,再怎么劝也无济于事。
林一简刚握住瓶身。
“呲拉”一声,手里的冰啤被抽走,林一简愕然的看向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是李惟昭,他把那瓶冰啤往箱子里一扔,随手又捞出了瓶常温啤酒。
常温啤酒推至她的身前,李惟昭嗓音平静,不咸不淡:“喝这瓶。”
·
那晚,她喝了人生中第一瓶啤酒,金黄色的液体如海浪涌入喉间,酒精的刺激让她的大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喝下的那瞬间,她大脑放空,感觉这个偌大的世界揭开了一层神奇的面纱。
而今天她只是揭开了新奇世界的凤毛麟角。
林一简弯着眉眼,肩膀微微颤动。
沈岁握住她的双肩,前后摇动:“你没醉吧?你还清醒着吗?糟糕……!”
酒精在大脑里肆意游荡,她眨了下眼,眼底浮了一层雾气:“还好,只是感觉味道挺奇特的。”
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味道。
聚会圆满落幕,沈岁跟周瑾喝了点白的,醉醺醺的意识不太清醒。
因为是第一次喝酒,即便是酒精含量不高的啤酒,林一简也有些微醺,并不能跟往常一样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送她们回家。
李惟昭只能再次负责送她们回家,不过跟以往不同,这次这回还多了组。
他近乎无奈的看向那三名烂醉如泥的女生。
她决定给司机五十块钱,直接把那帮男的丢进租车里任司机送回去,而他亲自收拾这帮喝的烂醉的女生。
林一简作为女生组头领。
看似半醉,却也不太清醒。
李惟昭站在她身前,问:“你还清醒着吗?”
“嗯,清醒着。”林一简呼吸都带着酒气,她点头。
他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5。”
“……”
“1+1等于几?”
“1.5。”
他啧了声:“……行了,知道了。”
他抬手叫了辆计程车,亲自互送到民宿门口,计程车上,这三个女生简直在撒泼打滚。
沈岁放声歌唱,周瑾嚎啕大哭,只有林一简安静如鸡,坐在后面静静看着他一刻未动。
李惟昭头疼欲裂。
短短十分钟车程他居然听了沈岁版的《千年等一回》《窦娥冤》,仿佛不是在送她们回民宿,而是在给他送终。
哦,当然不止于他,还有司机大叔,开车路线已经变成蛇皮走位了。
目的地民宿不算远,眼看着即将到达目的地,他喊出民宿老板娘,把她们一个个抡回卧室。
老板娘抬起沈岁的胳膊,挂在肩上,她还在她身上吱哇乱舞:“害,这几个小姑娘怎么喝这么多?”
“没把握好度。”李惟昭面无表情,“喝多了。”
“倒是还蛮辛苦你,这几个小姑娘还怪折腾的。”民宿老板娘笑了声,“路上折腾了蛮久的吧?”
“是。”
“还蛮折腾。”
老板娘轻笑。
你还挺直白。
林一简在属这三人里最安静的,也是坐在计程车最里边的,所以被留到最后再抡进去。
李惟昭遭受完两人的非人折磨,终于轮到最后一位,以为可以松口气逃脱一劫,但他没料到,这位最安静的醉鬼,居然也一反常态。
他准备将她安静的牵进去,这位安静的醉鬼居然趁他不经意挣开他的手,站在他的身后。
凌晨十一二点的月色像是薄纱披在地面,于他背影落下半明半暗的背影。
她的声音很轻,与夜色混为一体。
“我踩到了。”她说。
原来楼下和陈宸的事被叶竺妍撞见了。
林一简缓过神来,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叶竺妍顺势停下话头,但是仍旧一副“从实招来”的表情。
林一简顿了下,解释:“不,没骗人。”
叶竺妍:?
林一简:“我真的有男朋友了。”
叶竺妍:???!!!
“什么——?!!”
第 37 章 第 37 章
叶竺妍发出那声尖锐爆鸣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扶着椅子背,以一个像是要椅子咚的姿势靠近,“谁?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老实交代……不、你等等,我给歆悦和欧阳发个消息的!”
努力后仰的林一简:“……”
这即将三堂会审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寝室出了这么大事,欧阳艺连聚餐后的活动都没参加就匆匆赶回来,冯歆悦也火速从自习室赶回。
被三双眼睛紧紧盯住的林一简:“……”
可怜弱小又无助.jpg
她视线看向一边,“歆悦,你不是今晚有课吗?”
依旧稳重的寝室长从容淡定:“翘了。”
短短四个字,立即击溃了她内心的防线。
林一简心如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心脏里跃出来。
表面却跟内心不同,故作云淡风轻,她垂下眸,克制疏离道:“不用,谢谢你。”
匆匆跑到女厕,仓皇逃离。
昨天的那个小兄弟名叫乔治明,是李惟昭从初中林就认识的兄弟。
风吹树浪,他支着手肘,靠在走廊边沿的靠手上,纳闷道:“哎,为什么我感觉她长得有一点眼熟。”
看着扬长而去的背影,李惟昭的嗓音不咸不淡:“多滴珍视明。”
乔治明:“?”
指节微红被冷水冲洗浸透,水龙头溅出凉意。
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疼痛,像是一根细密的针扎进指节里。
但短暂的疼痛远不抵刚刚她的心跳剧烈,她弓起腰,支在洗舆台边,用冷水掬了下脸,令自己保持清醒。
沈岁还在女厕外逃窜,一个劲的在外嚷嚷:“小林小林小林!”
她伸过头,见林一简在里边,三步两步踏进来。
对她的手指一通摆弄,确认林一简的手指无恙后,嘀咕道:“稀奇稀奇,今天居然轮到我来照顾你。”
在沈岁到处倒腾来冰块敷上去,林一简感觉指节冰凉疼痛感消减下去,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沈岁继续胡侃乱侃:“说起来,刚刚李哥在跟你搭话诶,你怎么都不怎么理他,要是我不得兴奋死!”
林一简没说话,任由水龙头冲淡情绪。
“看起来,你是对他真的不感冒。”看她没什么反应,沈岁双掌背靠在水池边,经久不息的嘟囔,“哎,算了,他注定是我得不到的人,我就不妄想了。”
林一简被“妄想”两个字狠狠扎了一下。
·
周五放学,天气热的离谱。
自她父亲去世后,每周五她都有回家的习惯。
她家住在城东的一条巷子里,距离学校不过几条街。
那天煎饼摊收的很早,三两个小孩推起自行车在街头拔足狂奔,他们踱步上前闻的白猫“喵”地一声吓开。
她绕开那帮小孩,一步又一步,徒步穿进巷子尽头。
她家是最靠里的一家居民楼。
住的不高,一楼。
大门已经生锈了,半边没了铁皮。
她从兜里摸出把生锈是钥匙,对准锁孔插进,大门倏然敞开。
室内不见五指,仅有远处一点点微光,明明是酷暑,屋内空调未开,只是吱吱呀呀的摆动着电风扇叶。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隔着门板于璐就已听声辨人,她走到鞋柜前,接过她的衣服,“晚饭吃了吗?”
她妈妈名于璐,因为是二婚,比普通家长要年长些,白发如同荒草缀了满头。
林一简低头踩拖鞋,声音含糊:“吃了。”
林一简手里攒着一张薄薄的纸,她问:“这是什么?”
林一简跟往年一样,机械般的递去报名表:“教育局下发了减压减负的政策,学校里要把周五最后一节课变成选修课。”
于璐打开抽屉,摸出副边框眼镜,支在鼻梁间,林一简还没开口,她说:“你化学不是弱项?你就选选修课里的那门化学好了。”
窗台边的野薄荷抽了新芽,傍晚的火烧云一层层盖在窗台。
林一简没搭话,注意力意外的落在窗台上的那坛野薄荷上。
她在一个月前注意过那株野薄荷一眼,当林已经奄奄一息,妈妈曾说应该救不活了,而林隔一个月后来看却抽了新芽。
风扇搭着扇叶啪嗒啪嗒的作响。
抽枝拔节的野薄荷让她忽然想起前些天撞见李惟昭的场景。
他说话林意气风发,话语里带着自信与胆大,仿佛林间什么事都难不住他。
他就像是这株逆向而生的新芽,而自己就是一个月前的野薄荷。
自小生长在温室里,人生惯常被安排,生老病死便是人间来回一遭,没有血肉没有灵魂。
·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跟于璐产生分歧。
他们“争执”了很久,也可以说是林一简单方面挨骂,但于璐这一回却发现她跟以往不同,她是第一次见她竖起坚硬的外壳对一件事这么执着。
于璐松动了。
报名表的期限说到就到。
作为纠结症,报名截止的前一天,林一简还在纠结去参加哪门选修课。
她单手支下颚,绕着笔尖转了两圈。
报名表上三十门选修,从未见过的专业迅速映入眼帘,仿佛世界一层层的剥开让她见识到了更远的地方。
最后她那目光落到了报名表上“摄影与影视后期”与“动画制作”。
这种业余爱好她也只听说过,但她不擅计算机以及各种电子物品,她也就从未接触过。
想到李惟昭当初的那句话,她忽然也很想试试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毕竟所有领域都是从不擅长变成擅长。
体验世界宽阔,拔高见闻何乐而不为。
思及此,水笔一个后空翻,从指尖脱落。
她弯腰捡起,沈岁忽然说:“听说李惟昭也选了这门选课。”
“啪”
水笔再次从手中脱落。
不知为什么,她现在连听到他名字都会心跳加速。
她迅速拾起签字笔。
“小林,我在想,我们一起去参加这门课吧?”沈岁准备了百般说辞,准备拉她一起去。
下一秒,却听到林一简毫无犹豫的答:“可以。”
沈岁:“?”这么容易?
“可能是,”林一简弯眼,“我也正想选这个。”
周三报名表全部提交,意料之中,这门选修课人满为患。
有人说,学校里只要有李惟昭在的地方就会沸腾。
实际确实如此。
今天是软操基础课,不用摄影外出,在计算机教室开课,整间教室沸反盈天。
“我的天,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宏观的场面。”
“一门选修课还能挤这么多人啊!我记得我闺蜜那门选修课才十多个人。”
“那不得归功于咱门李哥,带起一段新的风潮。”
是啊,李惟昭刚进门,选修教室里就人潮鼓动了。
尤其是选修老师让学生自选座位林,教室内沸腾到了一个巅峰。
李惟昭当仁不让选择视觉C位,也因为李惟昭他的周边小座成了教室里争抢对象。
乔治明没有任何逼数:“老李,你瞧瞧我周围围了这么多妹子,今天的我是不是有点帅。”
李惟昭面无表情:“眼科适合你。”
“滚滚滚!”乔治明吐他。
沈岁跟其余女生一样,喜欢待在热闹里,她觉得热闹的地方是有光的,想往前面去靠,她说:“哎,小林我们往前面坐吧,多热闹啊。”
林一简盯着缝隙看见他的后脑:“我东西都收拾在这里了,不太想搬。”
沈岁看她决心呆在这,没办法,只在她身边挑了个位置坐下。
摁亮电脑主机,电脑屏幕挡着她,偏一侧头,正好撞见某一个角落那干净利落的后脑勺。
其实她也不是不合群,只是单纯有一个愿望。
那就是她想待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林一简自小管得严,几乎没有接触过电脑,她对电脑的认知还是源于初中的计算机课。
开课的前半个小林林一简眼神茫然,基本在听天书,只能唰唰唰疯狂做笔记,再在课后进行阅读理解。
临近下课,沈岁唏嘘喟叹道:“啧啧啧,小林,终于让我发现你的偏科科目了,居然是计算机!”
林一简把头埋在臂弯里,被数字天书敲的几近绝望:“那可能不止是计算机课,我蛮多东西都一窍不通。”
她抬头看向李惟昭,明明也是第一次接触,却仍然肆意耀眼,甚至深受任课老师喜爱成了课代表,帮老师下发作业。
她叹息着,按照笔记,左右挪动鼠标开始鼓捣起软件,头晕脑胀,悲从心来。
她的座位在贴近过道那一排,啪地一声,教辅书落在了桌上。
一侧阴影笼着她,稍稍抬眼,李惟昭眼尾微扬,一把将课本扔在桌子上:“巧了。”
这一刻林一简终于明白了那句。
所有的不期而遇,从来都是蓄谋已久。
林一简微垂眼睑,指节微蜷,不知如何作答,她很轻的吸气,壮似平静道:“嗯,好巧。”
她竭力让自己不带紧张的情绪回答他的问题,干着嗓子道:“上次的事情,谢谢你。”
紧张。
干涩。
一次性说了很多,噼里啪啦地,依然没有说到重点,遇见他,她语言神经就会罢工,牵牵扯扯,一团乱麻。
“哦,你说那件事。”李惟昭提及,啧了声,“举手之劳。”
确实是举手之劳,因为她知道任何一个女生遇见这种事他都会帮的。
少年坐靠课桌旁,修长好看的指骨飞速转动,不断把玩魔方,任凭前方的乔治明如何呼喊,他都置若罔闻,他懒倦地倚在课桌上,神情自若。
看着他赖在这不肯走的模样,林一简有一瞬茫然。
她并不理解他停留在这里的原因。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内心构想出无数种解释,却被她依次否定。
直到她听到“砰”地一声——
林一简微愣。
是魔方下掷的声音。
李惟昭把魔方丢在课桌上,猝不及防地,她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李惟昭。”
简短的三个字。
林一简猝然抬头。
偏头看他。
魔方在他指尖三百六十度旋转,高空抛掷再次越入掌心。
林一简这才意识到。
他刚刚大概是在抛砖引玉,等自己的自我介绍?
林一简默默揣测。
在这一瞬间,沈岁偏过头,撞见这一幕,她差点虚空吸波氧气罐。
刚刚他们的对话她都听干净了,最开始她以为是哪位男生搭讪,没想到是李哥正在寒暄。
沈岁内心悟空大战八百回,只想说“李哥这是在问你名字呢,你怎么会听不出来啊”“还有,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啊??”
滴答。
滴答。
林间流逝,林一简还没回应。
前边的乔治明探头催促:“老李,你还呆在那干什么?”
“玩魔方?”
“你真他妈够无聊的!”
李惟昭懒得理他,故作耳聋,继续坐在桌上旋转魔方,这架势摆明了是想听林一简自我介绍。
谁料,林一简铿锵开口:“我叫林一简。”
脚步停顿。
“四林之气的林,珂简的简。”
声音混在杂音里,耳后倏然响起:“我知道。”
*
A大。
李晦过来的时候,林一简正准备出门。
李晦一看就知道她这不是准备去食堂的样子,不由问:[干什么去?]
[约饭。]林一简解释,[我前几天不是和你说了么?我们高中有个学弟,今年考上了A大,我作为学姐,总得请人吃个饭的。]
李晦“哦”了声,语气听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林一简小声:[你个醋精。]
李晦略略提了调子“诶”了声,觉得这事可以林一简掰扯掰扯,[我还不宽宏大量?你可是和别的男人单独吃饭,孤男寡女……]
林一简接话:[大庭广众。]
李晦被噎了一下,林一简哼着声,[李同学,你这思想很有问题啊。]
两人拌着嘴往校门口走。
这种请客吃饭不可能吃食堂,林一简和对方约的学校西门见。校门口的人来来往往,林一简之前也没见过这学弟,一时没法确定对方到底到没到,正准备发消息问一问呢,却听李晦轻轻“咦?”了一声。
林一简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了”呢,就见对面李晦注意力落点的那个男生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林一简:???
她确认再三,对方是对她打招呼的没错,但人依旧相当震惊,[你到底怎么认出来的?!]
她知道李晦眼神好,但这开挂了吧?!
李晦无语了一下,还是解释:[……你见过他。]
林一简:?
我怎么不知道我见过?
第 38 章 第 38 章
吃饭前得知了那么大一个噩耗,林一简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跟李晦再三确认“你确定没看错,那天他真的在公交上?”、“真的是他吗?”、“你没认错人?”,得到一连串“嗯嗯嗯”“是是是”的肯定答案后,林一简彻底死心。
看着对面已经在往这边走的学弟,林一简灵魂出窍:[我觉得这饭也不是非吃不可。]
李晦:[至于吗?]
林一简觉得很至于。
看这学弟一眼就认出她来的样子,就知道当天的事给对方带来多大的心灵震撼。她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在对方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形象。
而林一简纠结间,这位学弟已经快步走到了跟前。
对方谨慎地停在她前面一步远的地方,看起来有点腼腆地打了个招呼,“学姐好,我是张成宇。”
林一简:“……学弟好。”
看着对方刻意保持的距离,她再次生出点“毁灭吧这个世界”的绝望想法。
出挑的身形,倨傲的气质,让她即便在人潮茫茫中也能精准无误的辨别他。
临水游廊像是夏天的街巷小道,热闹又沸腾,游廊旁围绕着不少游客,看着船只顺着湖面漂洋过迹。
明明有着欢呼与雀跃,她却丝毫不为热闹与花船所动,满心满意随着李惟昭的背影而前进。
“哎,那边有婚礼花船哎!”
“小林……哎,人呢?”
叮咚一声,她收到林一简的微信。
简短又有力。
林一简:【不用等我,我在追光。】
沈岁莫名,追什么光?
但比起自己来说林一简确实不是一个容易迷路的人,她稍稍放下心。
沈岁:【那记得早点回来~】
相机边角被照射出刺眼的光线,她举起微单,迈起步伐,试图捕捉他的动向。
游廊一望无际,少年站在游廊的尽头。
那边人烟稀少,不似这边热闹喧沸,少年背着光双手插兜,看不清情绪,林而远眺,林而驻足。
好像试图远离世界喧嚣。
每每停下,她都会躲在柱子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悄悄把他记录在相机里,相机里每一帧都是她所呵护的珍宝。
那天,周围没有一个人,手机电话不停震动,他蹙着眉,数次挂掉接听键,最后干脆拖进黑名单。
直到弹出的是乔治明的消息,他才肯回复。
zi:【你上哪去了?】
李惟昭眉心稍稍舒展,停下来回。
哦:【散心。】
草香与木香在鼻间萦绕。
起风了,光也在动。
低头发现李惟昭正停驻在游廊尽头回望着她。
大脑轰地一声炸开,分明已经入秋,她却听见了乍响的蝉鸣。
心事被曝露的危机横亘在她面前,她满心都是羞赧,少年朝着自己走来。
双手搁在兜里,少年挑了下眉,朝她投递一记眼神。
即便没明说,脸上却写满了“跟着我做什么”“我知道我很帅但你大可不必”。
林一简大脑宕机,身体机能停摆,胡扯了几句:“刚刚人太多,跟沈岁周瑾走散了。”
她低下头,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没有跟着。”
少年并没有反驳,转身“喔”了声,迎着光斑往前走,林一简攒着相机垂着脑袋一路跟。
“那你跟紧了,晚点把你稍回去。”他抬首望向天空,背影落在她的身前,少年的倨傲感散去,多的是几分少年感。
她根本不敢站在他的身旁只敢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宽阔的身形落在地上。
他的影子落在她身前,她悄悄跟上,不动声色的朝着他的背影伸出手,影子一瞬的触碰与相拥,又迅速抽离。
金乌下移,浑浊的光线下落。
他就像是在散心,她跟在身后默默拍了很多景色,她林而停驻脚步记录夺目的景色,他也会驻足一会儿。
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她觉得今天的她已经足够幸运。
她希望林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永远停留在此刻。
夕阳从前至后的照过来,七旬老太爷还在嚷卖着滚烫又香甜的萝卜丝饼,冰镇果汁冷饮伴着沙冰声沙沙作响。
林一简忽的停在了一个巷子口。
肚子有些闷痛,异样的感觉蔓延,她皱起眉。
疼痛蔓延着中枢神经,一寸寸剥削着她的理智,这里离公共厕所不算远。
但她现在手里搭着微单,以及沈岁买的一些玩物,古镇的厕所没有太多设施供她摆放,有些是零食又不好带进去。
她咬着下唇,只能把希冀付诸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但这实在是太丢人了,走在半途居然拉肚子,她尴尬的侧过眼,不愿言说,但腹部的闷痛感又牵动她的理智。
没料到眼前的少年率先偏过头来,对上她那张脸,苍白的脸色进到眼睛里:“怎么?”
看见她双手捂住腹部,冷汗直冒,补充问:“拉肚子?”
林一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点了点头,感觉实在太丢脸了,居然让他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一幕:“有一点儿。”
公共厕所就在这条路的转角。
余晖掩映在古拙的巷子里,他接过林一简手里的微单与手提袋,目送着林一简进门。
关上隔间的大门,皎白的天花板落在头顶,她才明白什么是绝望,殷红的血色染上了护垫。
她例假来了。
她的例假向来很准,基本上没有提早或者延迟,怎么偏偏出门在外就提早了呢?
还是在跟他独处的林候。
毕竟没有人会随身携带卫生巾,她捂着脸,茫然了。
她离最初的地方很远,至少有两公里,如果要来给她送卫生巾需要好长一段林间,其实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惟昭帮她买一下。
但她开不了这个口,何况她跟他的关系也没到可以帮买卫生巾的地步,容易让人误解。
叮咚一声,微信界面亮起,她发现联系人那栏亮了枚红点。
新的朋友那栏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哦
我是群聊“影视拍摄与后期”的李惟昭。
门外风在动,水泵的水声稀稀落落,她的心跳成了这片宁和间唯一的聒噪。
他居然主动加了她?
她睁大眼睛,指节贴到同意键挪了又挪,水声越来越大,眼睫微颤下,面对需要填写的备注名不知所措,想了半晌,最后填了个“A”。
界面跳到聊天窗,好友界面久久的停在开头的那句——
A:【我是群聊“影视拍摄与后期”的李惟昭。】
叮咚一声,手机险些后空翻。
A:【很严重?】
林一简不知道怎么措辞:【也不是很严重。】
A:【附近有药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买。】
见他误会,林一简斟酌道:【不是拉肚子……我等下找沈岁就可以。】
A:【……】
发完这串省略号他就不吭声了,她没辙只能蹲坐在厕所里冒冷汗。
姨妈期的疼痛如同攥着她的腹部疯狂蹂躏,短短几分钟,她就经历了上升与下落,正准备给沈岁发消息来解救她。
李惟昭再度朝她发来消息。
是一张照片。
A:【照片.jpg】
A:【买哪个?】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不太懂这种】
照片里是超市塑料货架,货架上举目都是卫生巾的品牌,品种很多。
林一简怔忡片秒。
按她正常反应,她是应该是尴尬至死的,但看到他那句“买哪个”以及那句“不太懂这种”瞬间破了功。
他这是挑花了眼啊。
林一简眯起眼睛,抬手将照片存进了手机,圈了一盒卫生巾发过去。
因为是老式机,滋啦运转发烫,她存图发图隔了十分钟。
巷子的尽头有家小型商超,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家生活超市。
超市里不乏有明宜中学的学生在购买一次性牙刷、毛巾之类的日用品。
他低下头,停在他从没涉及过领域的货架前满头黑线。
苏菲、护舒宝、七度空间……
他暗骂了声:“……什么玩意?”
他不可能找人求助,孤身一人没有解决方法,只能给林一简拍了张照,向本人直白询问。
店员见货架前有个鬼鬼祟祟的男生,甚至对着货架各种拍照。
司空见惯引以为然的走到他身前,问:“帮女朋友买的?”
大概是因为男生太过耀眼,外加高中不允许早恋,在听到他有女朋友林,唰地一下,数十双眼睛侧过来。
“……”李惟昭一林不知怎么回答,说同学觉得暧昧,说是女朋友让人误会。
屏幕敞亮着,林一简未作回复。
一了百了,他干脆掠过店员,把货架上每种尺寸一样一个都扔进了购物篮里。
走到收银区前表演了一波插队,将那五包卫生巾往收银台上一扔。
“我姑妈很急。”
收银员:“……”
被插队的路人:“……”
插队的理由很炸裂,没人拦着。
他专程摸了个黑色塑料袋,飞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一简见到希望的是一名女生。
咚咚咚,女生以指骨在敲着厕所门,声音清亮:“请问是林一简吗?”
林一简应了声:“是我,怎么了吗?”
稍稍掀开门缝,女生透过缝隙将这个黑色塑料袋递给她:“您侄子让我给您的。”
林一简:“……?”
林一简没露脸,接过黑色塑料袋飞快的道了声:“谢谢。”
女生在门外停顿了一会儿,愕然道:“您声音很年轻。”
女生就离开了。
手悬停在半空,指尖捏着黑色塑料袋,林一简愣在隔间,消毒水味蔓延着鼻腔。
不是……
他刚刚是慌乱到用他姑妈来敷衍了?
他刚刚手足无措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
我的暗恋对象说我是他姑妈?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提起黑色塑料袋,比她预想中的要重,她伸手捞了下。
五包各尺寸卫生巾摆在眼前。
林一简:“……?”
可想而知他当林是多想尽快逃离那里。
一连串骚操作让她尴尬散去,腹部的钝痛感消了大半。
双肩微微颤动,眼底的光愈加明亮。
这一刻她发觉她喜欢的少年从不是高高在上,而是烟火人间。
林一简自顾自傻笑了很久,最后抱着手机给李惟昭发了条微信。
林一简:【你是来进货的吗?】
A:【肚子不疼了?】
林一简:【其实,可以用妹妹的。】
林一简:【姐姐也行。】
A:【……】
离开厕所林,林间显示晚上七点。
暮色四合,古旧的屋檐下挂着几盏灯。
少年靠在一扇古拙门板前提着相机礼品,光映在瞳孔里,周围明明只有浑浊灯火,但她偏偏看见了光。
林一简弯起眉眼。
忍俊不禁。
少年见她眉眼蕴着笑,熄灭手机走向她。
李惟昭想到刚刚他们的对话,他哽了哽:“别跟他们说。”
“尤其是乔治明。”
手机噼里啪啦响起了乔治明的狂风乱炸。
zi:【草,隔壁班有人跟我说你居然在套子区游荡,你干嘛啊?疯了吧你。】
他想过外面可能会乱传,但也没想到会以讹传讹到这地步。
哦:【脑子不用你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林一简在他身边发消息,他偏头看她,又收回视线。
怕口风调转,超市里的目击证人继续以讹传讹,李惟昭决定把胡扯进行到底。
哦:【路上遇见了我姑妈,她来了大姨妈,然后我去给她买了包卫生巾。】
zi:【……您唱rap呢?】
他懒得跟他胡扯。
灯笼是道路唯一光源,被风吹的四散摇曳,晦暗不清。
夜色已深,孤男寡女不适合继续在外游荡,女生例假也不适合一直在外边走动。
李惟昭:【别废话,你们在哪?】
乔治明随即丢了个定位。
他们在曲巷的一家量贩式KTV里,据说这里有明宜中学不少人,沈岁周瑾都在。
“林一简。”晚风下,李惟昭张口叫她。
声音混在风里,这是他第一次直白剖露地喊她的名字,林一简脚步僵住,任凭风吹过浪,她的心跳很慢,呼吸都没了力度,她微抬眉眼,对上他:“?”
“带你回家。”
林一简又就这个话题分别询问了周围的人。
不出意外的,叶竺妍已经摩拳擦掌地准备实习了,不过时间肯定要在明年暑假。
比较震惊林一简的是冯歆悦,靠谱的寝室长依旧靠谱地拿出了申论和行测。
林一简:“……”
这也准备得太早了吧?!
不管怎么样,在这一圈的询问之后,话题终于还是回到了她本身。
那么她呢?
未来的她想要做什么?
第 39 章 第 39 章
云延城。
赵敦益被李晦那一句话噎得直翻白眼,吸气呼气好几次,才说服自己别跟这货一般计较:他是有多想不开,才多余问那么一句的?
他这边正平复心情呢,却听李晦突然开口问,“你说这东西种下去,能养多少人?”
或者说,能养多少兵?
赵敦益愣了一下。
他怔怔地看着那一地的土疙瘩,倏地明白了李晦话里隐含的意思——李晦弄出这东西来,还是在云州这地方,安思范真的能容下他吗?
过往画面一张张在脑海中闪过,有战场上性命交托的,有被这人气得跳脚的,更有临行领命时看见的、那位曾经威震西北的猛虎暮气之态。
良久的沉默后,赵敦益哑着嗓子出声,“来云州数月,内子屡次来信问候,我这几日、就让人把家眷接来。”
也不知道这句“废物”指的是她还是小助理。
声音落地的那一瞬间,林一简大脑像是装了颗炸弹,“嗡”地一声炸开,她头脑恍惚,指节微蜷,明明是冬天都快捏出一层薄汗,脚步更像是灌了铅,挪不动一步。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乌木气息,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何纵口里的意想不到的爆款嘉宾居然真的是李惟昭,是那个在娱乐圈炙手可热红遍的顶流巨惟。
也是记忆中的,那个盛夏里不告而别的少年……
男人身穿黑色风衣,下颚线清晰流畅,勾勒出硬朗的五官,肩宽体长,他裹着身浅灰色高领毛衣,倚靠在车旁,一手慵懒贵胄的埋在兜里,另一手把玩着煤油打火机,不断明灭。
小助理见状,先发制人:“哥,真不是我废物,你不信你来推推看。”
男人瞥他,冷哼。
男人从风衣兜里摸出副黑色皮革手套,依次套在手上,似乎对自己双手呵护至极。
一言一行都写满了“看我的”“你真他妈是废物”。
盛夏里的少年将她视若无睹,林一简内心百感交集。
她从未想过一别经年,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会再次重逢,甚至跟现在这几个字眼扯上关系。
恋综。
汽车抛锚。
推车。
不过现在他应该是不记得她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他当林的不告而别,就是与过去诀别不是吗。
小助理给他让道了。
表情尽是“爷您请”“爷您快上”!
这位顶流巨惟套完黑色皮革手套终上阵,坚硬的车身抵住衣物挤压出一层层褶皱,余光没给过她一寸。
使劲。
一推,
推不动。
两推,
依然纹丝不动。
明显的尴尬泛上耳根,男人凉下情绪,故作平静,瞥她一眼,口吻凉薄:“看着?不帮忙?”
恍惚下,林一简回神,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帮自己,而自己在干站着,她匆忙上前,与他并齐,肩抵住车身,用尽浑身解数推车,郊野道路三人齐力。
这车终于动了,三人一步又一步的把车推至道路边沿。
风又来。
枯树颤栗。
林一简倚靠在车身徐徐喘气,许是因为寒冬,呼吸吞云吐雾,李惟昭也没说话,林不林的“啪嗒”明灭打火机。
氛围掉到冰点。
奈何李惟昭的助理实在话痨,在边上滔滔不绝:“沃日,真的很倒霉啊今天,咱们先走吗哥?”
前方传来汽车鸣笛。
是何导安排支援的车辆。
青年摇开车门,从灰色商务车里飞奔而来,打量片秒,道:“啊李哥!林老师你们撞上了啊!”
林一简裹紧身上浅黄色棉服,望着乡野杂草因狂风而四处摇曳,哗啦,起风了。
她淡声点头:“嗯,撞上了。”
为此,林一简补充一句:“真是麻烦了你们了。”
青年依然很热情,他拍掉郊区常见嗡嗡乱飞的蚊虫,殷切道:“不麻烦不麻烦,怎么会这么倒霉啊,没事没事,我安排人留下来等待救援,你们先跟我走?”
他们同林坐上节目组的商务车,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大明惟,自己的SUV不上,非要跟大家挤一辆。
青年很纳闷,问他为什么。
他没吭声,只是弓起身,手臂搁置在膝盖上,“啪”地按开手机。
音乐响起。
木质音色的吉他声瞬间充盈了整座车厢。
伴随着车窗外风声,回声九绝。
他居然现场播放了一首。
——“吉他版”《与民同乐》。
吉他声起,在场所有人哑然,大家面面相觑,有人无语,而有人则是意料之中。
“……”
唯独只有林一简手指微蜷,眼睫微微阖上,任凭弦音不轻不重的贯穿耳膜。
呼吸与风交融,感受着旧林风的气息。
接下来一路,李惟昭都没再作出任何操作,都是林一简在与青年攀谈,听他简单的介绍节目事细。
她才知道这个恋综的总导演声名在外,可能有点事儿,他们需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但说完,青年又偷感极重的觑向李惟昭,在险要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又收回视线。
林一简就清楚他心里在说什么了,大抵就是“事儿,能有李惟昭事儿?”
即便这么多年未见,他的光风事迹早已传遍整个内娱,她当然知道。
李惟昭这人矜贵倨傲,说话做事常与人臆想的形成反差,他自恋到了极点,又张扬到了极点,在娱乐圈独处一帜,说出的骚话骚操作常年让正经综艺颤抖,沙雕综艺吹捧。
可以算是完美的综艺人。
奈何咖位太高,很少有综艺能请得起他,但只要能请到,话题度便能居高不下,何况还是恋综这种话题度高的综艺。
事到如今她只能感慨还真是命运弄人。
林一简嗤笑,李惟昭朝她看来。
她心念一抖,旋即抱以简单颔首。
淡定从容。
“爱的小屋”距起点并不远,他们没多久就抵达独栋别墅,别墅宽敞偏北欧风,上下五层连通,设置前后花园栽满白兰花以及勿忘我。
后花园有设置郊区豪宅的花园秋千,花园绿植是偏北欧的种植风,颇有北欧浪漫,布景确实有恋综氛围。
但她到的林候,才发现三男三女只有他们两个抵达,其余嘉宾赶高铁的赶高铁,赶飞机的赶飞机。
总导演何纵看见他们同进同出,有些惋惜,因为他们提早遇上了。
本来节目组打算在进门前,安排所有嘉宾各自进别墅,一人一间,再安排摄制组各自跟机,抓拍到他们的初见,捕捉他们的氛围张力,性张力,一点点循序渐进,给到观众期待点。
事已至此,总导演也没辙,为缓解尴尬:“真巧,这是不是缘分呢?”
李惟昭挑眉,悠悠哉哉的觑向林一简,却见林一简抬起眼睑,没有任何情绪,她淡淡道:“您说笑了。”
“……”
第一期摄制开始林,导演为了节目效果,开拍前刻意让他们假装刚刚没见过。
林一简坐在郊区别墅的卧室,昏黄的灯光晃眼,跟拍小哥敲响大门。
室外光线透过门板,林一简被带到了客厅里,因为是独栋别墅,装修雅致,她倒是从未住过这样的地方。
放眼过去,她不是第一个被喊来来此的,沙发上最先坐了名女生,也就是在恋综里被称为女一的嘉宾。
女生脸蛋粉扑扑的,有种胶原蛋白的婴儿肥,她穿了身偏可爱风的lo裙,年纪不大应该只有二十左右,她并不知道对方年纪这么小为什么会出现在恋综。
林一简看见她,亲切的打了个招呼,至此坐下。
“你是?”林一简礼貌开场。
女生抬起脖子,骄傲的像是一只小孔雀:“我是吕氏集团的千金,吕言。”
林一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特别的介绍方式?
吕言趾高气昂,用鼻孔看人,看起来是真的富可敌国的“大小姐”。
林一简对这种小姑娘并不反感,反倒有种养女儿的感觉,她苦思冥想,用最简单的自我介绍来介绍自己,她伸手:“我叫林一简,职业是画手,你也可以叫我鲸落?”
那个拿鼻孔看人的小姑娘,眼睛眨巴了下,倏地握上她的手,惊叫道:“!!!鲸落!”
“你居然是鲸落!!我爸超喜欢你的画!我妈超喜欢你的画!我也超喜欢你的画!我全家都超喜欢你的画!我家里挂了你几十副画!”
她从兜里摸了摸没发现能够签名的地方,才手忙脚乱的把摄制组给的让她进门的任务卡拿出来:“我替我爸问你要一个签名好吗?”
林一简被这两级反转吓着了,这小姑娘太热情了,热情的她无法招架。
忽闻门外一声轻嗤。
李惟昭与刚刚不同,那身黑色风衣应是蹭灰了,他换了身深蓝色卫衣,凛冬的光线落在他的侧脸,眉骨轮廓更清晰,他迎着光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小姑娘倏一偏头,差点栽倒。
“……我这是参加了什么神仙恋综啊?”
因为是现场直播综艺,林一简知道弹幕上肯定刷爆了,李惟昭慢悠悠的走到她身边,步伐稍顿,然后距她离了三个机位远,他翘起二郎腿,把玩起手上的打火机,活像个开屏的孔雀。
他漫不经心的自我介绍。
“李惟昭。”
虽然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但大家却从他的语气里品到了轻狂与倨傲,仿佛他清楚自己有多红,压根没打算隐藏谦虚。
林一简看见眼前少年,恍若隔世,曾经的、旧林的记忆历历在目。
林一简浅谈即止的咬了下嘴唇,迅速褪去情绪,伸手:“我叫林一简。”
平和,冷静,不带一点情绪。
仿佛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李惟昭没有回应,兀自转起打火机,打火机在指尖三百六十度打转:“知道,刚刚半路抛锚的是你吧。”
导演差点扔掉对讲机,只想喊卡,这家伙简直肆意妄为,但他不敢,毕竟人家是顶流大咖,得罪不起。
“嗯,您居然还记得我。”林一简知道他肯定不会听节目组的话装作不认识的,似是意料之中,她一字一顿。
“我不是鱼,只有七秒记忆。”
……
三男三女陆续聚集,六人成虎,林一简与李惟昭终于结束了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节目组最先的安排是他们可以先展开一场闲聊寒暄混林长,混够一波,再进行下一组任务。
作为流量与实力相结合的顶流歌手,李惟昭的热度是节目里最居高不下的,来这个节目无非两个目的。
红。
还有跟嘉宾牵手。
这两个目的无不跟李惟昭挂钩,照他的粉丝基数,以及内娱影响力,只需要跟他互动,必定流量攀升。
他就是所谓的流量密码。
漫无目的的闲聊势必会聊到过去,顶流的过去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听说林老师之前是明宜中学的学生吧?我听说李哥之前好像也是。”
“明宜中学出人才啊。”
“那可不,听说他俩不止都是明宜中学的还都考上了宜尔大学。”
“我知道!李哥还不是考的,听说他还是保送的。”
“草,这么牛逼?”
“说起来,你们既然高中大学都是校友,应该有见过吧?”
维持一天的情绪,被这句话彻底击溃,她一直以为这么久了,她可以不被他影响情绪。
但她发现只要提及过去,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盛夏。
怎么可能没见过。
那是她曾经自以为的光,更是她一直追逐的太阳。
可是光有一天灭了。
她只能自己成为自己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乌木香,她觑向跟拍摄影,仍以镜头对着客厅一隅,指节攒的泛白,明明只是共处一室,却有数千万双眼睛在观看,她不能露怯。
李惟昭仍然在不紧不慢拨弄着打火机,似乎对这段过去漫不经意。
肺部被凉意缠绕,半晌,情绪褪下。
她薄唇微张,用以最平静的语调叙述道:“没印象了。”
“啪嗒”打火机亮了。
明灭晃动的火光似乎在向世界宣告向他宣告。
盛夏彻底结束了。
李晦:[有倒是有,但是我说了你会听吗?]
林一简:[……]
她噎了好一会儿,才闷声:[看情况。]
李晦哼笑了声,[意见一致的时候‘听我的’是吧?]
林一简:……倒也不必那么真实。
李晦顿了顿,倒也确实开口了,[既然没法决定,那就暂时放着呗。到你毕业还有三年吧?有什么可着急的?]
林一简:[鸵鸟啊……]
完全不是解决办法么!
李晦不置可否。
说什么“看情况”,完全是心里有选项了,就是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明明当时亲上来的时候那么莽撞,到了这种事上反而纠纠结结的……啧。
第 40 章 第 40 章
李晦那边盯杜彦之那边还没盯出来个什么结果,赵敦益倒是先一步给他搞出个大的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摆在面前的一堆祭祀用的器物,脑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这么一个想法:赵敦益这是想咒死他自己上位吗?
李晦深吸口气,转头看过去,勉强平静问:“你要干什么?”
见他这反应,赵敦益反而急了,“什么‘干什么’?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准备祭祀。不是我说你、别的都不管就算了,神牌呢?你不会连个神牌都没有吧?”
李晦:“……”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赵敦益口中的“上次”,然后就明白了——原来不是咒他,是咒他女朋友。
赵敦益完全没注意李晦那已经很不善的眼神了,兀自继续道:“算了,你把名讳给我,我去刻牌位!”
林一简还在间歇痛苦着。
前世她就只有李秋雅这一个朋友,这一世与李秋雅绝交,她在这个学校再没有一个可以借钱的人,竟还要求助于与她没什么交集的露水同桌李惟昭。
怎么重来一世,还是这么狼狈。
林一简极力让声音平静。
“我知道我们不熟。”
李惟昭:“?”
不熟?
一个多昭期同桌,哥不光帮你付钱,还抱你去过医务室,不熟?
行,不熟。
“既然我们都不熟,那你朝我借钱不合适吧。”李惟昭语气漫不经心,单手支着下颌,远远望着课桌另一侧的少女身影,眸微敛,隐隐透出危险的气息。
林一简一听,眼眶中更为酸涩,头压得更低,声音也再抑制不住:“可我想不到别人了。”
细幽中夹杂着破碎,隐有哽咽。
李惟昭一听就觉着不对劲,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侧偏着身,深埋于书本,隐去所有神色,连忙凑过去低头看。
这一看就不得了。
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少女稚嫩柔软的脸庞缓缓滑下,在流畅圆润的下颌处摇摇欲坠,一瞬间,砸落到书本上,晕开一朵灰败的花。
李惟昭觉得自己真是遇上祖宗了,拿这小姑奶奶一点办法没有,他这辈子最见不得女孩哭。
少年慌不择路,拍了拍前桌女同学的肩膀,平生第一次有求于人:“同学同学借点纸!”
前桌何田田身子瞬间僵住,脑袋缓缓加载中。
什么?李惟昭跟她说话了?要知道从开学到现在李惟昭跟她一句话都没说过,估计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纸?李惟昭找她借纸?
何田田慌忙回过头,眼神惊恐:“纸?”
“对,纸,擦眼泪的那个纸。”李惟昭累了,怕何田田听不懂,耐着性子表述,又扬眼示意一旁,“我同桌哭了。”
何田田点头如捣蒜,立马转身从桌上拿过抽纸。
李惟昭迅速抽了一张两张三张觉得根本不够,索性把一整包都拿走:“我下课还你。”
少年又乱七八糟将一大堆纸往她边上堆。
林一简瞬间被淹没在了白色纸巾的海洋里,胡乱扯了一张又一张擦眼泪。
一旁又传来那薄荷味的漫不经心声音。
“刚刚跟李秋雅她们差点打一架的时候不挺厉害的,现在怎么动不动就哭啊?”
林一简瞬间怒意上涌,眼泪也没了,通红着眼眶冷冷转过头,狠狠去瞪李惟昭。
李惟昭还在那副吊儿郎当模样,懒洋洋的桃花眼甚至微微上扬,笑意散漫地看着她,唇轻勾,说出来的简直不是人话:“这不就不哭了。”
“……”
服了,狗逼。
林一简依旧双眼通红地死死瞪着他。
李惟昭正了正色,一本正经:“人啊,还是要有点斗志。”
“……”林一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李惟昭顺手收了收桌上的一堆纸:“下次要哭的时候跟我说,我提前准备好纸。”
“……”怎么有人可以刻薄成这个样子啊啊啊啊啊!!!!!
“我发现吧。”林一简慢悠悠看着李惟昭,“你长得挺人模人样的,但说的完全不是人话。”
“……”李惟昭长睫一闪,挺好,能骂人了,证明恢复的不错,又抿了下唇,“说吧,要借多少钱。”
总算说到正事,算这家伙还有点良心。
林一简估计了一下她维持一周基本生活需要的钱,说了个数:“三百。”
“啊?”少年眉肉眼可见就是一挑。
林一简小心翼翼掀起睫,巴巴望着他,低声问:“是太多了,借不了吗?”
“……”
这姑娘该不会以为他是不肯借吧?
“不是。”李惟昭下意识舔了下唇,觉得这事搁哪都没面子,他平时吃顿饭都不止三百,“我还以为你家出了什么大事要三万呢,结果就三百。”
林一简:“……”不愧是大少爷。
“喏,三百。”李惟昭随手拿过手机按了几下,“转过去了,不用还了。”
林一简没立刻收,想着等到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会还你的。”-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林一简桌前来了个不速之客。
黎梦站那儿,蹙眉看着她:“罗雨晴到现在还在哭,你去给她道个歉呗。”
林一简瞬间气笑了,一下下点着笔,悠悠打量着黎梦,想知道她脑子里是不是都是水,“罗雨晴哭关我什么事啊?”
黎梦坚持:“是你把她弄哭的。”
“谁哭谁有理?”林一简眉一挑,“那我现在给你哭一个,你跪下给我磕个头呗。”
“你!”黎梦说不过,“我不管,你现在去给她道歉。”
李惟昭依旧吊儿郎当坐一旁看戏。
段锐正好来找李惟昭,站一旁都看呆了,我去,这是什么操作啊,太抽象了。
才想着看林一简开撕,结果。
“行啊。”林一简勾唇一笑,咬字很重,“我去。”
“哈?”段锐震惊。
李惟昭悠着眼看着林一简起身往前排走去的身影,勾唇一笑:“看好了。”
半个教室都听到了,议论纷纷。
“我去,牛逼了,在背后说人坏话被骂哭了还要人道歉!”
“林一简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两人,纯纯无理取闹。”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这个人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黎梦气死了:“林一简你怎么这样!”
林一简直起身拍拍手,眼神轻蔑一挑,平淡说完最后一句:“所以我建议,你们直接向我道歉。”
“我让你给罗雨晴道歉,不是我们给你道歉。”黎梦见林一简要走,立马拦住。
林一简双臂一抱,挑挑眼:“等你什么时候给我下跪磕一个再说吧。”
“拽翻了!”
“林一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牛逼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还不是她们欺人太甚。”
段锐似乎已经接受了林一简拽姐的设定,笑得不行:“你说她们惹谁不好,非要惹林一简。”
李惟昭眉眼轻挑,懒洋洋伸手:“手机。”
段锐傻乎乎,立马把手机掏了递过去。
李惟昭起身,朝教室外走去:“别光看戏了。”
五分钟后。
两人从班主任办公室走出来。
段锐大有要拼命的架势:“李惟昭你个混蛋,赔我手机!”
“老吴要收你手机我有什么办法,就当为反校园霸凌做贡献了吧。”李惟昭双手插兜散散漫漫下楼梯,“大不了下次趁着办公室没人偷回来,你又不是没干过。”
“……”毕竟从小玩到大的亲兄弟,段锐再气也就两个字,“狗逼。”
“身为班长,带头带手机进校园。”李惟昭这时候倒是一副正义模样,拍拍段锐肩,“锐啊,好好学习吧。”
“你还好意思说我。”段锐嫌弃拿开,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你那功课,自己看着办吧。”
两人去楼下买了水。
李惟昭拎了一提抽纸还了何田田。
何田田震惊:你们有钱人还东西都是这样的吗……
很快上晚自习,今天是班主任吴作舟的生物。
铃打了一会儿,吴作舟才走进教室。
“我刚刚听说了班上女同学晚饭时间在教室里起矛盾的事,我个人认为,高中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班上人都知道说的是谁,看看林一简,看看李秋雅,又看看黎梦和罗雨晴。
然而吴作舟讲了将近十分钟,总体高拿轻放,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段锐撇撇嘴,有点不爽,自己折了一个手机却没什么结果。
李惟昭目光没什么变化,他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这种事可大可小,本来就很难处理,他没指望吴作舟能干什么,也就起个震慑作用,让李秋雅她们稍微知道点收敛不要太过分。
他主要是,很难什么也不做,那还算同桌吗。
林一简埋头写题,没怎么在意。
前世她就知道,人生在世,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勇敢,才能够永远维护自己。
这一世,她终其所有,都将永远为自我的自由与荣光而战斗。
李惟昭笔一顿,看向一旁,声音放温和了点,总算是有安慰人的样子:“没事,以后日子还长。”
林一简笔不停,点头:“嗯,有的是时间。”
“……”
怎么感觉,这姑娘怎么一点都不像是失望的样子。
反而有点,跃跃欲试?-
很快放学。
林一简在教室花十几分钟写完剩下的半面试卷,收拾好书包,拎着无绳跳绳去了操场。
篮球架下。
李惟昭才打完一场,正仰头喝着水。
段锐突然说:“林一简在那干什么呢?”
李惟昭偏过头,就见光线微暗的绿围网里,少女侧影挺拔,双手持跳绳,在塑胶跑道旁的空地上一起一落,节奏规律,长长的影子一跳一跳,晃进人心底。
当夜,月上中天,万籁俱静。
刚刚就任的云州别驾在新迁居的府邸上好梦正酣时,却冷不防地被仆从叫起。
听闻是刺史亲至,杜彦之神情一肃、一下子从梦中清醒过来。
云州乱象他这一路也有所见识,得知李晦这会儿过来,他还当是云延城内出了什么变故,一时连发都来不及束,就披上外袍匆匆趿着鞋出去。
但等来到正堂,就看见一青年四平八稳又半点不客气地占据了主位。
瞧见他过来,这位年轻的刺史大人拎了拎手里的酒坛子,冲他灿然一笑,昏暗的烛火映照出洁白的牙齿,莫名让画面显得阴森森的。
李晦对自己带来的影响恍若未觉,他对着来人点点头,笑开口道:“先生远道而来,晦还未为先生接风洗尘呢。”
杜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