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被放到苍鸾舟上时,浑身被金色的绳子牢牢缠住,她躺在厚厚的毛毯上挣扎几番,不停地扭动着身子。
她嘴里训斥人的话不停,一旁的谢棠只站在榻前冷冷看着她的动作,黑色的身影从上往下罩住她蜷缩的身子。
在察觉到挣脱不开束缚后,沈澈深吸了口气便不再动作。她脸色有些苍白,倔强地偏过脑袋,闭上眼睛喘着气,整个人躺在厚实的毯子上显得格外无助。
沈澈还陷在刚才恐怖骇人的场景里,肉眼可见的呆愣。
只突然转过身子,“你是不是想问我做了什么?”还不等她喉咙发出声音,谢棠反倒先发制人。
她一时回不过神,只有些惊惧地看着他,眼睛颤抖着一连眨巴几下。
谢棠突然伸出手,右手掌心赫然飘浮着魔窟前的那朵雪蕊冰花,花瓣轻柔的在他手上展开,散发着幽幽的灵光。
沈澈被他手里的东西惊得一时发不出声音,过了片刻,她大声吼道:“这花是镇魔的,”乌黑的眼珠有些慌乱地闪烁,“你要做什么?”
她语气颤颤,没有底气,谢棠忽而一笑,“也就只有李容声那个蠢货会觉得我是要打那魔窟的主意。”
沈澈突然坐了起来,双手被绑在后背,她就慢慢挪到谢棠面前。
她望着谢棠,眼里没有丝毫的愤怒不平,她出声央求道:“谢棠,我们还回去吧。”
“哐当”一声,窗户瞬间大开,帷幔被风吹得急切抖动。
看着她脸上的执拗坚定,谢棠在榻边蹲下身子,他不带任何情绪地望着沈澈,半晌说道:“阿澈,我将这东西带回去给曹有璘,他会给我一件东西。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
那屈腿坐在上方的人依然用着不满的眼神看着自己,谢棠只能嗓音充满试探地问:“好不好?”可回应他的是无声的寂静。
他等得心下烦闷时,沈澈突然出声说道:“好。”她的声音颤抖沙哑,“你先把我放开好不好,这绳子勒得我痛。”
谢棠看着她发红的手腕,有些犹豫不决地伸出手,他若有若无地触碰沈澈的手腕,过了好半晌才若有所悟似地点头。
只见他手指轻点,沈澈身上的金绳瞬间便松开消散。就在谢棠要过来看她手腕时,沈澈突然抵住谢棠的胸膛,猛地将谢棠往后一推。
谢棠毫无防备地踉跄着后退,只见眼前闪过一个人影,沈澈竟直直往门跑去。
她动作迅速,手刚碰上木门,那被拉开一条缝的木门被谢棠一掌重重合上,沈澈被眼前的人逼得往后踉跄。
谢棠想伸手稳住她的身形,不期然被她大手一挥挡开,她脚下一松登时跌坐到地上。
沈澈坐在地上也不气恼,索性直接盘腿坐了起来。她盘腿坐着,谢棠突然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血气。
他上下扫视着沈澈,终于看到她的小腿处溢出衣服的血。
谢棠蹲下身子,自顾自地探手掀开裙摆的一角。沈澈眉心紧蹙,想缩回自己的腿却被谢棠一下按住。
“别动。”
她看着谢棠动作,直到真的看见鲜红的血顺着小腿流下来她也不觉得惊讶。毕竟半个时辰前在玉檀山慌忙逃命,被魔气伤到也是再正常不过。
见谢棠面露忧色,沈澈存心要给他找不痛快,无所畏惧地刺他:“你不要管我。”
她想了片刻又改口说:“你把雪蕊冰花还给我,我就原谅你。”
谢棠听罢嘴角往下一撇,绷成一条直线。他直接伸手穿过沈澈的膝弯揽住沈澈的肩膀。
自己的身体倏地腾空而起,沈澈喉咙里叫出一声闷哼,她想抵开谢棠,却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警告的意味。
受伤的脚搭在谢棠腿上,他轻轻脱掉沈澈的鞋袜,卷起她的裤腿。青白的小腿上一道血红的剑痕横亘其上。
沈澈这才感受到小腿传来的疼痛感,她看着谢棠替她擦干净血痕,给她包扎。
她嘴唇微微颤抖着,忍不住开口,“谢棠,今天死了好多人了,我们还回去吧。”她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只有微弱的哽咽是真的。
沈澈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他,她对不起李容声,对不起晏华卿,也对不起姜琴玉,对不起那些信任她的仙门子弟。
永远发亮的眼睛此刻黯淡无神,沈澈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罩住,这东西压得她直不起腰也不敢再回去见人。
她失了力气似的靠在床头,谢棠便将包扎好的脚放回床榻上。她趁着谢棠小心注意她的腿时,忽然抢过摆在床边的伏邪,剑光一闪,灵剑“噌”的瞬间出鞘。
“你知道的,伏邪是我拔出来的,灵剑认主,它也听我的话。”她眼神决绝,可有些发抖的剑身不经意地露出持剑之人内心的软弱。
谢棠被她拿剑指着,却毫不畏惧,他不屑地嗤笑一声,随即眼疾手快地侧身握住沈澈的手腕。
刹那间,沈澈手腕像失了力气,剑又被谢棠重新夺回手里。她喘着粗气,紧张地望着谢棠那张晦暗不明的脸。
谢棠担忧的神色突然转变成无法融化的冰冷,“你还是不要动了。”说罢整张床榻被一层无形透明的屏障隔离开来。
沈澈瞪大了眼睛,连忙抓住他的袖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手里紧攥着的衣角从自己手里一点点被抽走。衣服上勾勒的金线擦得她手心生疼。
她大声喊着谢棠的名字,却只能任由谢棠越走越远,直到关上大门。
晚上,夜风呼呼在窗外吹着,沈澈依然被困在榻上,哪里也去不了,她侧躺着朝里睡着。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从噩梦惊醒后,只觉得神思倦怠,昏昏沉沉地躺着。
可门却突然被打开,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沈澈背对着来人身体一动不动,双手双脚蜷缩着。
看见她呼吸正常缓慢地起伏,谢棠知道她醒着,也不出声叫她,兀自大手一挥,退了困住她的灵阵就入了账里。
谢棠小心翼翼地躺在沈澈身边,他忽然觉得很累,他不想让沈澈讨厌他。他不知道能去哪里,所以来了沈澈身边。
沈澈知道谢棠就躺在她身边,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肯变动。
过了片刻,谢棠闭上双眼,周围安静下来。可沈澈却忽然翻过身子,迅速地爬起,一骨碌就要往帐外冲去。
谢棠睁开眼睛由她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跑。沈澈这回还没摸到门,就直直撞在了柔软的屏障上。
她用力地拍打,四处摸索,试图找到没有屏障的地方。到处试了一遍,等她发现屏障四面八方都在时,她终于停了动作。
“你累了,睡吧。”谢棠轻声开口说,一股力便推着沈澈把她带到榻上。
所有的烛火猛然被攥灭,沈澈俯趴在柔软的毯子上。她侧过脑袋,眼前无法视物,只无神地看着陷入一片黑暗的房间,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黑洞洞的要把她吸进去一般。
沈澈内心忽的泛起一丝委屈,呼吸重了起来。她没了法力,只能在黑暗中朝着谢棠一通乱抓。
谢棠像没有痛觉似的,任凭沈澈又打又踹。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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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不吭声,谁都不肯先低头。
压在谢棠身上的沈澈紧咬牙关,脸都被气红了,见自己争不过谢棠,她一下瘫了身子,口里喃喃自语道。
“你骗我。”
“你总是骗我。”
谢棠紧紧搂住她,忽地笑了起来,笑意牵动着胸膛,沈澈侧脸趴着感受到他的呼吸稍显凌乱。
“我难道没和你说过吗?是你自己不信。”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觉得我在打趣,觉得我身不由己又单纯可怜。”
黑暗里,沈澈静静听着谢棠说话,像个没有骨头没有力气的布偶娃娃。
谢棠发了狠,突然翻身,他一手抓起沈澈的手,另一只手扯开胸前的衣服,他将沈澈的手放了上去。
沈澈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抓住的手瑟缩不已,就要伸回来。
“摸到了吗?”谢棠声音极轻。
手心下是一个巴掌大的伤疤,伤疤表面凹凸不平,可想而知,被伤得多深,受了伤后也必定没有细心的照料。
谢棠更用力地将沈澈的手往里探了探,那副人的皮肉下有一处陷了进去,沈澈这才发现谢棠是没有灵骨的。
他的骨头早就被人生生剜了出来。
她的手贴着那些伤疤,一时嗓子滞涩,说不出话来。
“我的灵骨被抽走了,我躺在地上流血那日我就发誓我一定会拿回来。”
谢棠松开沈澈的手,将敞开的衣襟重新理好。他在黑夜里像猫似的盯着沈澈,一番话说得既平静又严肃。
沈澈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合黎看的那些书。修仙者被抽灵骨,大多都会变成废人,就是侥幸活了下来,修炼事倍功半不说,根基是绝对稳不住的。
就在沈澈愣神时,谢棠突然直起身子,顷刻,沈澈看见他手里升腾起一种有别于灵力的东西。
那东西张牙舞爪地绕着谢棠的右手,甚至有隐隐要脱出控制向外袭来的意思。
沈澈眨了眨眼睛,一个最不期望出现的答案浮现在她心头。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昏暗处的一张小脸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妖力。
那股邪气至极的妖力在夜里恣意地闪着光,映出谢棠森然鬼气的半边脸,和那双看向沈澈空洞冷漠的眼睛。
“知道无定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妖被捉进去,又没能出来吗?”
是了,沈澈记得,那间黑漆漆的屋子和蜿蜒扭曲的石道中,被随意抹杀糟蹋的妖怪。
谢棠收回了妖力,轻柔地伸手,穿过沈澈的腋下。他带着几分可伶的意味叹道:“阿澈,我好痛啊,我每日都要被泡在药汤里,再被逼着吃下各种各样的妖丹。”
一滴冰冷冷的液体滑在沈澈的眼睛旁,沈澈猛地眨了下眼睛,就好像是她流的眼泪一样。
那滴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滑进鬓角,往她的心里灌注着苦意。
她痛苦又纠结,张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让谢棠回去吗,可谢棠怎么办?不还回去的话,合黎的人怎么办?
那注苦意逐渐在她的心底泛起苦涩的涟漪,她闭上了嘴巴再不肯说一句话。
谢棠知道沈澈会心疼他,他真该感谢他身上这个丑陋畸形但永远都不会消失的伤疤。
他终于放下心来,黑心肝地紧了紧怀中的人,在沈澈看不见的夜色下他嘴角得意的微微勾起。
谢棠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又太多,如果要是让他抓到点什么他就会紧紧握住不让其从自己手里溜走。
他的灵力是,沈澈这个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