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迁延,冬寒渐生,已临十一月之境,乾清宫内炉火熊熊,炽焰四溢。
如今国库充实,冬日的寒风未曾袭扰,殿内温暖如春,寒意尽散。
萧沁澜一袭紫衣娇姿绰约,被束缚于圈椅之间。
她柳腰竭力微斜,头上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不曾与对方有任何接触。
她那一番宏论滔滔正义凛然,让萧墨凌不禁笑出声来。
他抬手抚了抚萧沁澜发间的步摇,视线凝视着她那双秋水明眸,逐渐幽暗,试图从中探究出一丝情感,不论是好是坏。
清澈如水,纯净无垢,半晌……无果。
萧墨凌收回视线,沉默低首,闭上自嘲的双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原有的自傲。
他起身走到御案之后,继续批阅因登基而积攒的奏折。
“此事非同小可,未有先例。朕深知沁澜一片赤诚之心,可不是朕一句话就能成事的。御史台日后定会上书参劾,若要成功,简单的宠妾不可行。”
“即便是与皇姑母、与天家相关也不可以吗?”萧沁澜蓦然起身,明眸中怒火中烧,直直盯着他的面庞。
察觉到她真的怒意,萧墨凌无心再敷衍,放下手中朱笔,语气深长道:“沁澜,需要时间。明日朝会定会有一番波澜。你先行离去,朕尚有诸多国事须与太后共议。”
萧沁澜聪慧过人,一听便知其中之意,遂放低姿态,上前几步,蹲下身,似是撒娇道:“太后……”
她这声唤得真切,太后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神色不明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温言道:“贤昭,你此番举措过于张扬。国子监学生皆来自四海八荒,有的甚至是声名赫赫的士大夫,一心只为明年科举中榜,以效忠明昭。
你将他们置于台前,实在太过高调。日后,这便是他们的瑕疵,他们的污点。”
“怎会成为污点?天家与忠勤伯岂可相提并论。更何况,这是擢升的好事,并非贬低。朝野之上,谁人敢妄议此事?”
“贤昭所言极是。”太后颔首,似有所悟,“陛下,你意下如何?”
萧墨凌闻言,立即回应:“儿子初涉朝政,诸多事务尚不熟悉,一切听从母后安排。”
“不必拘束,陛下受詹事教导,之前一月又有太傅亲自传授治国之策,所言所行皆公正无私。这等前朝大事,哀家不便插手。”
“母后何出此言?宠幸妾室,轻视皇家尊严。纵使贤昭亲自出手,亦在情理之中。母后贵为天下最尊贵之人,皇姑母又是母后之女,理应过问。”
谦逊有礼,与他往日骄纵跋扈的性格大相径庭。若能长期保持如此稳定,他日取而代之,亦非不可能之事。
太后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然,“既然如此,哀家便应陛下所请。明日早朝,哀家亲自处理。”
“母后辛苦。”萧墨凌神色温润,轻轻笑了笑。
这般虚假的神情,竟与陆承韫不相上下,不愧为同胞兄弟。
见二人皆已应允,萧沁澜立刻欣喜地行礼致谢,随后找了个借口作揖告退,披着披风离开了乾清宫,向宁安宫走去。
待她离去,太后摩挲着佩戴的戒指,注视着正勤勉批阅奏折的新帝,眸光微闪,心中已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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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惯例的休憩时刻已过,京师中的正五品以上官员穿过金水桥,进入太和门,整齐有序地依次进入太和殿内,文臣武将分列两侧。
待到新帝与明远太后落座,他们齐齐下跪,高呼“万岁”与“千岁”,而后在一句“众卿平身”中缓缓起身。
与新帝一同入宫的大太监高声喊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明昭王朝地域广阔,短短三天便积累了无数大小事务。
新帝登基,无论了解与否,皆须禀报明昭王朝内外的大体情况。
武将们手持笏板,率先汇报近期疆域的安危与训练情况,以及其他番邦的威胁与战备物资。余下便是京师的防御与简易布防。
紧接着,文臣们将京师中的行政、司法、税收、民生、教育、农业等方面,简略报告已改革的重要部分,其余便是一些普通事务。
待到大太监再次高声宣唱,都察院左都御史看了一眼首位的忠勤伯,又与身旁的官员交换了目光,获得肯定后,便毫不犹豫地出列,阐述忠勤伯种种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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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大长公主之夫虽贵为伯爵之尊,却放任妾室对大长公主血脉不敬,此乃家门不幸。
其二,夫与妾者,理应恭敬守礼,然今却因忠勤伯庇护纵容,对大长公主之子视若草芥,此乃傲慢无礼。
其三,明昭王朝以孝道治理天下,伯爵府主母乃长辈,忠勤伯纵容妾室蔑视长辈之子,此乃大不孝,何堪爵禄之尊。
其四,国公、侯、伯爵乃国家之颜面,非有德行者不得位列高位。今忠勤伯视之如敝屣,此乃漠然皇室,大不敬也。
其五,宠妾灭妻之子,自古以来,皆乃品行败坏之辈,忠勤伯身居高位却带此风,实乃道德沦丧。应夺其爵位,降为庶民。
其六,大长公主乃皇室血脉,醇亲王乃天家之子嗣,忠勤伯却唆使妾室不敬不恭,此乃藐视天威。
其七,明昭王朝,尊卑有别,贵贱有序。大长公主为国捐躯,忠勤伯明知其功劳与血脉高贵,却明知故犯,实在可恶。此乃…………”
本采犹豫地停顿了片刻,支吾半晌,才接着道:“此七出罪之言,实在荒谬可笑,可怖可恨。国法难容,必须严惩不贷,方能拨乱反正,以正朝纲。”
她模仿完毕后,忍不住笑道:“神七出之罪!这左都御史恐怕是太后娘娘的亲信,没想到太后娘娘竟这般的风趣。
主子您可能尚不知,左都御史刚一说完,那忠勤伯立刻勃然大怒,竟毫无风度可言,指着他的鼻尖便开始谩骂。
太后与新帝静观许久,直至即将动武之际,方才出声劝止。”
萧沁澜悠然自得地品尝着葡萄,饶有兴致地戳弄着果皮,“太后娘娘着实阴损。
七出之罪多是指男子休妻的七种规范与礼仪。不孝父母、无子、淫逸、嫉妒、罹患恶疾、多言、盗窃。
如此严苛,又如此不公,乃历代束缚女子的重重磨难。
没想到太后娘娘竟生生搬出七条,套在忠勤伯身上。”
“正是。”本采接过她投喂的葡萄,双手捧在心口笑着道:“忠勤伯除了宠溺庶子、溺爱妾室,纵情声色、赌博、饮酒大话等等之外,倒是未曾沾染其他恶习。
甚至对寻常百姓也时常投以怜悯之心。
奴婢听闻妹妹提及,豫州学子之事,虽然忠勤伯帮助定国公说了几句好话。但回府之后便遣人打听李家之事,传闻是商贾之后,并一掷千金,购买了许多无用之物。
这些事迹均未公之于众,若非主子在忠勤伯府留驻暗卫,宁安宫也未必能知晓。”
“是个寻常的花心之人。”萧沁澜停止了戳弄的动作,起身略微伸展了下腰身,而后继续慵懒地躺在她贵妃榻上,“可惜,立场不同。他的生死本宫不会干预,但他的身份本宫必当取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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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采来到卧榻边缘,坐在其下为她揉捏着腿部,“区区伯爵之位,岂及亲王权柄重。主子其实无需执着的。”
“这是皇姑母离去前的遗愿,本宫必须替她实现。伯爵、亲王……你说,本宫要给润知何种赏赐,他才会原谅本宫呢?”
本采听罢,动作稍顿,长叹短嘘地愁眉不展,“主子,奴婢深知主子想要求的承平盛世很难,但不必非要独自前行。陆二公子心机深重,主子与他共事颇为劳累。不如选择醇亲王,他对主子情深意长……”
“劳累啊……”萧沁澜忆起那晚之事,抿了抿唇。
她表面年仅十九,可若前世加今生的年纪,已将近……
风华犹存,尚初尝人事,着实有些难以启齿,也有些好奇。
她单手托腮,眨了眨清澈如水的杏眸,打断了那喋喋不休的劝说,“本宫自有打算,那件大事唯有润知方能成就。本宫对他无爱情,你无需再劝。今夜与陆承韫的相约安排妥当了吗?”
“……是,一切妥当,主子放心。”本采心有不甘,到底不能左右主子之意,只能放下那些想法,专注眼前之事。
“也罢。”萧沁澜起身抱着软枕,向寝殿内走去,“今日早朝耗费精力,身体疲惫不堪,今夜的谈判又不容忽视。差点忘问了,今早朝议最后,太后是怎样收尾的?”
本采为她盖好被子,将帘帐放下,边动作边道:“这事难以一锤定音。
不过将忠勤伯提拔为驸马都尉、明升暗贬,新帝与太后已明确表态,朝中文武百官大多是聪明人。
当下正是树冠展翅时,像这样不影响朝局、无关痛痒的事,谁都不愿错过露脸的机会。主子宽心,用不了几日,便可尘埃落定。”
床内的萧沁澜抱着软枕,娇弱地“嗯”了一声。
“退朝之前,众臣们提出了选秀之事……”本采正欲详述,却见她早已阖眸休憩,便顿时住口不言,待放下帘帐之后,悄然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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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寂静无声,夜幕悄然降临,由于连年征战,明昭王朝的饮食起居并无定制,各行其是。
现下正是酉正,定国公府内,陆泽重重放下碗筷,神情严肃地开口道:“凌儿身为九五之尊,号令天下。后宫却仅有一名名不见经传的侍妾,实在有失体统。
今日下朝之际,我已与少保联手向太后进谏。
国嗣关系王朝千秋,中立一派必定站在我们一边。太后一派纵然想要阻挠,也无济于事。”
他看向下方,“承韫,你跟随先皇潜龙那几年,向来备受官家小姐青睐。朝中重臣之中,可有易于控制的官家千金?”
他放下碗筷的刹那,陆承韫已然停止进食,低眉垂目聆听他的种种要求。
听闻此话,陆承韫摇摇头,“与我交情深厚者,骑射技艺皆属一流,性格多刚烈。若要纳入后宫,短时间内或会给兄长带来困扰。”
“当个皇帝竟有这么多繁琐的事。”严兰乐叹气道:“凌儿自幼在我身边长大,当初是何等意气风发之人,现在却如个缩头乌龟一般处处妥协。
要我说,一开始就不如让承韫去坐这个傀儡皇帝。有了权力,再分些兵权给凌儿,还怕史书上会没有萧墨凌这个名字吗?”
“墨凌姓陆,改为‘萧’是迫不得已。”
“定国公真是见利忘义。若无我萧家,怎有你权倾朝野的地位?怎有你在朝堂立足?以怨报德,过河拆桥,简直忘恩负义!”
“你……”陆泽正要动怒,却忽然想起尚有外人在场,只得强行忍住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