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临空港时已经是深夜了,夜晚的海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从比利亚竞技场带回的喧嚣与热烈。
宋止本想先回俱乐部,解释一下谭易的事情,但是他们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不回消息就算了,人也根本不在俱乐部。
只好作罢,宋止回到房间里,把菲尼尼洗了又洗。
这仿佛是她最新的解压手段。
晚些时候,宋止站在约定的餐厅门口,环顾四周,尽管输掉了比赛,但她早就订好了餐厅,征求了大家的意见之后,还是决定履行承诺,邀请队员们共进晚餐。
伊芙最先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和菲尼尼一样好奇的打量着这餐厅,“我还没吃过这么高级的餐厅呢!别怄气了——”她拍了拍兴致不高的叶临风。
“——反正有霍少校在,我们以后肯定会一直赢的!”
宋止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回过头,身高腿长的霍少校从暗巷中走来,站在宋止身边,冲她点点头,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
菲尼尼欢呼一声,扑上去,拽着霍行戈就开始显摆自己今天的战利品。
“我有邀请过你吗?”宋止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
霍行戈别过头,装作没听见,微笑着和菲尼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宋止往旁边挪了一步,环顾一周,人群中唯独缺少了唐颂的身影。
“唐队呢?”宋止看向几人。
“钻牛角尖吧。”江财远耸耸肩,“我们就差一点就赢了,她心里肯定不好过的。”
小舟小声补充道,“她过去经常这样,输了回来谁也不见——你可以在俱乐部天台碰碰运气。”
宋止点点头,“那你们先进去点上吧,我去叫下他。”
“想吃什么都可以吗?”伊芙试探道。
宋止点点头。
“好耶!”她拽着小舟往里面跑去。
.
在底比斯光辉大楼顶端,靠近圣米尔坎竞技场的那一侧平台上,穿透夜色的迷雾,宋止如愿捕捉到了唐颂那孤独的身影。
底比斯光辉的传奇队长倚靠在栏杆旁,肩背竟然显得有些单薄。
她的短发长长了些,终于不再那般僵硬地竖起,而是微微垂在额前。
唐颂眺望着远方圣米尔坎夜幕下的庞大阴影,仿佛要将心中的郁闷随着夜色一同吞噬。
宋止若无其事的走到他旁边,“唐队,去吃饭吧,大家都在等你。”
至少有两分钟吧,唐颂都没有说话。
当她终于反应过来,如果她继续这么忽视下去,宋止也不会自己走掉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驱赶对方。
“你走吧,我不去。”
“去吧。”宋止微微一笑,“为了我们崭新的开始。”
“崭新的开始?”唐颂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作出这一副虽败犹荣的样子,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宋止眨眨眼,“我们就差一点就赢了。”
唐颂低头,扶着栏杆不耐烦地笑出了声,“你也知道没赢,宋止,竞技机甲,没赢,就是输了。”
“但我们下一场会赢的啊。”宋止平视着唐颂,眼神坚定。
“无所谓。”唐颂苦笑一下,摸了摸眉间伤疤。
她转过身,背朝宋止。
唐颂那双其实很柔和漂亮的眼中,倒映着不远处的圣米尔坎竞技场,在夜空中,竞技场顶部那一圈金属环上只留着一盏圆灯,白金色光芒在夜空中明明灭灭,看得不甚真切。
反正最后总是会输的,他们永远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唐颂看着圣米尔坎的同时,宋止也在看着她。
十六岁的时候,她也曾真真切切地崇拜过这位已一己之力扛起一个俱乐部的女人。
她认识唐颂这么久,可这还是第一次,圣米尔坎的孤灯,在宋止眼中有了具象化的样子。
宋止单手翻过栏杆,在唐颂旁边坐下,“唐队,你真的甘心吗?”
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或许是灌多了夜风,女人的嗓音都带上了沙哑,“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不甘心的话,就再试一次,再争一把。”
宋止直接避开了“甘心”这个选项。
“我不年轻了,但永远有人正年轻着。”唐颂呼出一口气,“我拿什么去和他们争?”
宋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下头,将自己的长发缠绕在指尖,问出了另外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
“唐队,今天在港口,为什么你明明心情不好,还要坚持去见每一个粉丝?”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还有几分理所当然。
“像江财远他们一样,避开不见,不就好了吗?”
“——你根本就不明白!”
这个问题显然触及了唐颂的逆鳞,她打断了宋止,仍旧看着远处的圣米尔坎,眼中涌动着怒火,再往深处看,似乎还有隐约的水光。
“我是这个战队的队长,你觉得我可以躲开图个清净,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那些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是走了多长的路,攒了多久的钱,才能‘恰好’出现在那个港口?”
“你明白竞技机甲的坚守是什么吗?问我这个问题,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她又自问自答道,“你当然不会明白,你才来了多久?你知道底比斯光辉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是多少代人的坚持吗?”
唐颂越说越激动,只觉得对方应该羞愧致死,猛地回过头,却发现,宋止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困窘。
她正对上的,是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一双不带有任何羞愧的,坦荡的眼睛。
唐颂恍然。
宋止从来没有好奇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所求的不是问题的答案,她真正所求,不过是问题的答案,从自己口中亲口说出。
唐颂摇着头,扶着自己眉间疤痕,轻轻笑了,“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问了。”
那笑容里却尽是苦涩,宋止以为这样就能说服她,却不知道在那些日夜里,她早已尝试说服了自己一万次。
宋止挨着身边人的肩膀,顺着唐颂的视线向外望去,“唐队啊,我知道你累了,但是请你,试这最后一次吧。不单单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站在你身后万万人,想想临空港的冬雪和夏夜,想想那些紫色的月光,想想烟花绽放在圣米尔坎上空时,那华丽的形状。”
“那些每一个热爱、期待你的人,你心疼他们走过那么长的路,那你自己呢?唐颂,你走过的路,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长。”
“你舍不得放弃每一个人,那你想过怎么救自己吗?”
唐颂没有再回头,夜风吹着她的碎发,有那么一个瞬间,宋止心想,底比斯光辉这位浑身是刺的女队长,其实应该是一个极温柔的人。
宋止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她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看到的绝不仅仅只是圣米尔坎。
唐颂抬手,光属性的精神力在夜空中勾勒出,柔和的白金色光照出去几十米,消散在浓重的夜色里。
她曾经,也是一个能熟练操控光属性量子元素的顶级单兵,如今却只能做一盏吉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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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明灯。
“我救不了我自己了。”唐颂轻声呢喃。
“......谁又能救自己呢。”
宋止小声附和。
唐颂并没有听清,转过头,金色的眸光闪动,“你说什么?”
“我说,”
宋止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唐颂,刚好吹来一阵海风,她那一头金红的长发在浓墨般的夜色中飞舞。
“那我救你吧。”
“信我这一回吧,如果你也不甘心,如果你也还在意,如果你也受不了正直、忠义、痴心、热忱,最后都做了陪衬。
唐颂,你以为你只是一个人,在这条路上挣扎了那么久,但你要明白,圣米尔坎上空看上去只亮着一盏孤灯,可这并非是你一个人的穷途。”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和我们一起,再试一次吧?”
“我凭什么信你?”
唐颂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宋止,在心里重复着,她凭什么信她。
宋止笑了,“不是信我,唐队,你要相信的,圣米尔坎背后的千千万万人,再试这最后一次。纵观这长夜漫漫,总是要被烧出天光的。既然如此,那个人,为什么不是我们呢?”
唐颂很久没有回答。
但宋止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
.
宋止带着唐颂回到舰长餐厅时,几个人已经吃过一轮了。
闻着空中的酒味,唐颂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恢复了惯常的冰块脸,往沙发里一坐,找了瓶没开过的酒就对瓶吹起来。
桌上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变异大龙虾、杂交苹果莓。
空气中除了酒味,还漂浮着奇特的香甜气息,连菲尼尼都吃得肚皮鼓鼓。
菲尼尼平常是不爱吃饭的,虽然它不能像别的伴生兽一样,回到宋止精神内核休息,但只要宋止自己营养够了,它压根不需要吃饭。
菲尼尼只喜欢吃甜的,而宋止最讨厌的就是甜的,两人压根吃不到一个锅里去。
更何况,它每次吃过东西,都会被强迫去刷牙,它讨厌洗澡,也讨厌刷牙。
所以菲尼尼是非必要不吃饭的。
但是今天氛围到位,这家店也是联邦现存少有的能将变异食物做的美味的餐厅,菲尼尼难得拿着勺子大吃特吃起来。
只是吃相就有些不美观了。
宋止毫不客气地挤开霍行戈,在菲尼尼旁边坐下,一脸嫌弃的打量着凤凰幼崽脸上的饭粒子。
霍行戈的眼神在她脸上停顿了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抽出纸巾就要给菲尼尼擦脸。
“别!”宋止及时制止了他。
霍行戈停下了动作,挑眉看着她。
宋止夸张地翘着手指头,顺着菲尼尼的毛根捻起一捋沾着饭粒子的毛,喃喃道,“擦了多可惜呀,留着,明天还能当早饭呢。”
菲尼尼不知道宋止是在讽刺它,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霍行戈往椅背上一靠,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算他多管闲事了。
等宋止和唐颂都吃完,已经是凌晨了。
阿尔德拉北半球现在正值盛夏,临空港气候特殊,夏季日照时长近18个小时,这会儿还不到凌晨四点,天就已经蒙蒙亮了。
伊芙和叶临风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菲尼尼靠在宋止和霍行戈中间,呼噜打得震天响。
唐颂也和其他人一样,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发上。
半梦半醒之间,透过落地窗的玻璃,她从半合上的金色瞳孔里,恍惚看见混沌的、缭绕的云雾中,缓缓升起年轻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