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BE结局结束
次日, 伏神节开始了。
裴若望站在?客栈前呆了呆,大街小巷全都是人,他怀疑全南池州的人都从家中出来?了。
他举目四望, 只能看见一大片人头。
几乎人人都上着彩衣, 下着绣着彩线的黑色裙裤。
裴若望和谢流忱此时也?是如此穿着,混在?人群中丝毫不显眼。
这整套装束还是谢流忱昨夜带回?来?的。
前日傍晚裴若望不慎和他走失, 心急如焚, 到处寻他。
这傻子长得这般标致, 若是饿了渴了, 被哪个女?子骗回?去?玩弄, 他的贞洁就没?了啊。
那裴若望就是最大的罪人。
好在?老天保佑,谢流忱没?有出事。
裴若望心虚又惭愧,对他的态度和善不少, 每当有呲噔谢流忱的机会,他都死死忍住,这辈子头一回?这么修口德。
他本不想出门?,谢流忱对他说了有关大巫的所有消息, 包括她往与?自己血脉相连之人身上种蛊, 随意?操纵、借用他们的身体说话做事的蛊术。
这是谢流忱觉得最棘手的地方,大巫始终藏在?暗处,只要找不到她的本体, 那么杀几个她的傀儡又有何用。
裴若望很赞同,所以他更觉得今日不该出去?,街市上的人这般多,就算他们要逃跑暂避锋芒, 都跑不顺畅。
谢流忱目光往周边一扫,道?:“她已经发现我的存在?了, 出不出门?都一样。”
而且,让大巫觉得他是可以费点力就能捉到手的猎物,她便?会专心盯着他一个,不会想旁的法子,打上崔韵时的主意?。
裴若望闻言,住了口,当作什么异状都没?发现。
两人顺着人流往前,不知不觉到了轻波桥下,今日所有铺面里都人满为患,唯独一个算命的小摊子前,人少得可怜。
只因算一卦便?要十?两,连凑热闹的人都远远避开这里,生怕不小心磕坏了案上的物件,被摊主讹上。
谢流忱望了望摊主,抬脚便?往那里走去?。
他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案上,摊主冲他点点头。
裴若望小声道?:“这小姑娘年纪还没?我们大,你也?信她能算卦啊?”
“我小时候见过?她,她那时算卦便?奇准,只是要价太高,极少人找她算。”谢流忱道?。
裴若望无法理解他这句话,这小姑娘瞧着才十?四、五岁,谢流忱若是小时候见过?他,她又怎会这般年轻,难道?是练了什么驻颜不老的功法?
若真是如此奇异,花上十?两,也?算值得。
摊主看了他俩一眼,却不把签筒放到出钱的谢流忱面前,而是放在?了裴若望面前。
裴若望顺手便?抽了一支命签,上书:否极泰来?。
摊主道?:“你人生顺遂,十?全八美,今年本有一大劫,但已被人化解,避过?了此难,从此便?再无坎坷,以后妻子对你百般疼爱,两个孩子又活泼机灵。除了四十?五岁时,你家姑娘喜欢上长嫂,你妻子训女?的时候你在?边上拦着,被误抽了两棍,你的人生没?有别?的缺憾。”
裴若望看她说话时有气无力的模样,觉得她骗人的架势都拿捏得不好,但说的话却是好话,他听着很舒坦。
至于女?儿?爱上大嫂的事,他觉着儿?孙自有儿?孙福,更别?说这还是这摊主瞎扯的,大概是觉得说得太完满,显得不真实,所以故意?加上的内容。
他也?拿出十?两,示意?摊主再来?一签,给谢流忱抽,让他听点吉利话,也?高兴高兴。
摊主却将那十?两推回?去?,懒洋洋的:“他抽不了。”
将死之人,已无命签可抽。
不是她做生意?的对象。
裴若望以为她在?耍高人的架势,一日只算一人什么的规矩,便?执意?推给她,还额外加了十?两。
一共二十?两。
摊主便?收下了,仔细地看着这人的脸。
和他的同伴相比,他的命算不上好。
差的命是缺多于全,好的命是全多于缺。
譬如先前抽签的他的同伴,便?算好命。
而眼前这人,亲缘尽断,半生孤苦,所求皆不得,还因为死不了,便?时常死去?活来?,这就是在?赊命。
越赊,命越差,可要是不赊,他不满十?岁就该死了。
这么一算,他也?没?亏。
不过?这些缺漏都不算什么,他身上最大的缺,是他与?人的姻缘打了死结,生生世世都要做对怨偶,连带着亲近的人都要跟着死伤。
因为太少见,摊主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
一对男女?要做一辈子的怨偶可是很不容易的。
两个人若处不下去?,往往半途就会分道扬镳,这段孽缘也?就结束了,花不了多少功夫。
能纠缠一生,到一方死了才算终结的孽缘,才是稀奇。
更何况他们还是生生世世都如此。
她活了
弋?
不知多少年了,却也?只见过?一对,那还是两百多年前的事。
那一对生下的孩子如今都还活着呢。
嗯?
摊主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大巫的打算。
用一对此世之外的怨偶,换另一对怨偶重归于世。
这样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也?叫大巫抓住了,真是坚韧不拔,不是她这样的懒骨头可以相比的。
过?了许久,摊主忽然?道?:“我是不是见过?你,在?你年纪还很小的时候。”
谢流忱点头:“难得大师还记着,那时我太莽撞,将糖葫芦掉到你的鞋上,坏了你一双鞋。”
“真是你啊,”摊主稍微提了点精神,“都活这么大啦。”
摊主仿佛给乡亲分腊肉一样,将签筒摆在?谢流忱面前:“抽吧,只不过?我事先说好,你是抽不出有字的签的。”
谢流忱的手微微一顿,无字命签,是命途断截的人才会抽出来?的。
在?欢天喜地的乐声中,他轻声道?:“那我不为自己抽了,我能否替别?人抽一支签?”
“自是可以,想着那人的名姓和模样,抽出便?是。”
谢流忱拎出一根细长的红签,看见第一个字时,他定了下来?。
崔韵时能抽中的是有字的命签,和他的状况不一样。
他心中受到莫大的安慰,又给了五十?两,再抽了一支命签,对摊主道?:“多谢。”
摊主笑着收起赚得的银两,将那两支签都留给他。
她收拾好摊子,汇入人群中。
谢流忱望着她的背影,再看着身边来?往的寻常百姓,他们正被人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阻隔开,毫无察觉地走偏了路。
逐渐接近他的数个人,是大巫操控的傀儡。
他们正在?缓慢地缩小包围。
谢流忱回?身对裴若望道?:“时候到了。”
裴若望明了,正要按计划离开,谢流忱紧接着道?:“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他将最后给自己抽的无字命签交给裴若望:“假如事情结束后,这支命签上没?有出现字,就不用寻找我的尸首,我必是死了。”
谢流忱:“我想请你代?我去?看望一个人,每年都去?。但是不要对她说我死了,不要说有关我的任何事,就只替我看一看她的近况,再烧一柱香告诉我就好。”
“她叫崔韵时,是礼部员外郎崔家的第六个女?儿?,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你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最出众的那个就是她。”
裴若望怔住:“你说什么啊?”
怎么就突然?死啊烧香的,他有红颜蛊,根本不可能死。
“这崔韵时是你谁啊,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是我的心上人。”
“啊???”
裴若望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可他太吃惊了,谢流忱也?会喜欢女?人吗,他什么时候抽空认识的姑娘。
谢流忱居然?还有这心思呢,他不是时常顾影自怜,心疼他自己都心疼不够吗。
谢流忱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嘱托,还零零碎碎加了其他细节,生怕他记不住似的。
裴若望听他托付后事一样的语气,感觉像在?做梦。
谢流忱交代?完,又看向?四周,道?:“你走吧。”
裴若望毫不迟疑,立刻离开。
谢流忱抬步缓行,有人聚到了他的身边,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推挤着他,不断地变动方向?行去?。
谢流忱任由他们将他带去?未知之处,直到一条长长的石阶前。
台阶上挤满了游人,人人都在?说笑、讨论近日的行程,或是抱怨有人踩了她的脚。
而在?谢流忱踏上台阶的一瞬,这些声音全都消失了。
他们分站左右,像排演过?数次一般,让出一条道?路,给谢流忱通过?。
石阶上所有人同时转过?头看着谢流忱,脸上带着大巫特有的笑容。
那是长辈般的包容,慈和到了虚假的地步。
远远观望着这里的裴若望看见这一幕,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这就是谢流忱所说的,大巫能操纵被她种下蛊的血亲这一本事吧。
真够厉害。
他粗略一估算,石阶上至少有五百人。
五百多个完全受大巫操控,真正意?义上绝不背叛的兵士,还个个身怀诡技。
他们若要直接占领南池州,都能成功切断此处与?朝廷的联络,将之割裂出来?,暂时成为独立的所在?。
他沉住气,开始寻找其他可以避开眼线上山的路。
——
谢流忱顺着石阶走到了山顶,眼前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巫祠,雕作巨大的头颅之形。
他迈步进入,眼前的门?一扇扇打开,仿佛一张大张的鬼口,迫不及待要将他吃进来?。
走过?又一道?门?,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眼前没?有新的门?打开,他知道?,他到地方了。
此处洞壁极高阔,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京城那个刻满各种蛊虫制作方法的洞穴。
只是那个地方是个粗糙的半成品,这一座恢弘明亮、刷满彩漆,充满让人放松的食物香气的殿宇才是最完整的形态。
“你来?了啊。”还是大巫那种随和的语调,一个瘦削的人影从高台上下来?。
伴随着这一句问候,几人拿着锁链上前,要将谢流忱铐住。
谢流忱不是毫无准备来?自投罗网的,他朝这群人扔去?一把粉末。
宽敞的洞中立刻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锁链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他找了把椅子坐下:“趁我还愿意?好好听你说话,说说吧,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为何要杀了我,掳走我?”
大巫从友好相助,互利互惠到突然?翻脸,必然?是有原因的。
而且东拉西扯一会儿?,裴若望也?好赶到,和他里应外合。
大巫捂着嘴咳嗽两声,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你的莽撞很让我生气。”
苏箬适时地给她送上一盏泛着甜香的果子露,大巫喝了一口。
“不过?我原谅你,像你的母亲一样宽容地原谅你。”她真诚道?,“我会告诉你真相,让你走得明白。”
她喝了半杯果子露,起身走到高得出奇的洞壁边。
谢流忱看着她走路一瘸一拐,左脚怪异地扭着,显然?是个跛子。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不同寻常。
他见过?大巫数面,近十?具躯体,她用的都是或强壮或灵活的身体,至少也?得是体力不弱的健康身体。
她不会用孩子的,更不会用一个腿脚不便?的。
她现在?这副身躯,瞧着连十?五岁都未到。
大巫就拖着这样一只脚,走到洞壁边,指着上面刻着的万千蛊术中的一则:“眼熟吗,你在?京城见过?的。”
谢流忱看过?去?,他自然?记得那则有关情蛊与?情毒的传说,在?那个山洞里,他曾将它译给崔韵时和薛放鹤听过?。
眼前腿脚有些跛的“女?娃”慢慢走了两步,自顾自说起了这个苗人耳熟能详的传说。
“两百多年前的大巫豢养了一个药人,许多药人因试药都活不长久,可这个药人却活了八年都没?死。后来?药人逃跑,与?人相恋成家,却被大巫找到,他杀了她的情郎,又将药人带回?去?,自此之后便?专心研制情蛊,企图与?药人相亲相爱。”
“他做出情蛊后给药人服下,药人便?与?他夫妻恩爱,两人还生有一女?。几年后的某一日,药人忽然?将二人的女?儿?当着大巫的面溺死,又杀了大巫,最后自杀。”
“女?娃”转过?脸,脸上的表情很怀恋,就像是想到了一生中最美好的事:“那位大巫与?药人,便?是家父与?家母。”
“我的爹死了,娘又杀了我,可是我知道?,他们都是爱我的,不然?也?不会用长生蛊救活我。”
“只是娘把我淹死在?水缸里的时候,她的力气不够大,我挣扎得太厉害了,所以左腿在?水缸边折断了。”
“这怪不了我娘或是我爹,只能说命中注定如此,生生世世的怨侣,可不仅仅是钻牛角尖、偏执、阴毒、自私自利那么简单的事。”
“命运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在?二人的关系上打上死结,每一步都是往绝路走,看似随时都能停止,实际上根本没?有回?头的余地。”
大巫幽幽的声音在?洞中回?荡。
“有时候人很难反抗命运,因为人若是手脚残缺,自己很容易就会意?识到。但人若心灵残缺,便?很难自行发现,只能从心爱之人的远离和嫌恶中察觉这一点。”
“可你们不会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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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错了,只会认为是对方的不是,是对方没?能让你满意?。因为你们不正常,你和我父亲一样都不正常。”
大巫仍旧用包容一切的语气道?:“这怪不得你们,因为你们也?是扭曲着长大的。”
她忽然?回?头:“你应当很明白这种感觉吧,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绝路,似乎自己每日都在?做很寻常的事,可忽然?有一天从爱人的眼睛里发现,原来?自己是个怪物,恶心得让人只想杀之而后快。”
大巫仿佛极想从他这里得到赞同的回?答,可是谢流忱没?有说话。
大巫一抬手,让人也?给他倒了杯果子露,说:“这是冷的,你可以放心喝。”
她还在?滔滔不绝地发出感慨:“所以我想,我的脚虽然?跛了,可是我不是一个畸形的人,我的心里充满爱,母亲给我的爱,父亲给我的爱,我是个健全的人。”
“这些孩子没?有父母,所以我就可以做她们的母亲,我是怎样被母亲爱着的,我便?怎么去?爱她们。”
谢流忱心想,难怪她会这样对待这些她眼里的孩子,看似温柔呵护,实则借用一具具身躯探入危险的境地,害了她们多少性命。
和那位药人母亲一样,一边爱着,一边折断脚,将之淹死。
她还大言不惭,口口声声说爱。
他忽然?对自己,对大巫都感到厌弃。
他失了耐心:“你还没?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哦,对不住,我说着说着就偏了。”但是她脸上没?有一丝抱歉的意?思。
裴若望趴在?巫祠顶的琉璃壁上观察里边的情形,听到大巫这一段自白,心想这大巫可真是病得不轻。
大巫又转回?来?了:“我在?卷册和祭台上得到一些启示,嗯,用了你的血。一开始我只得到了一半的答案,我以为我献祭你一个就够了。”
“但昨日我得到了完整的答案,需要献祭一对和我爹娘一样,永远无法解开的怨偶才行。”
大巫指着莲花台上的两只坛子:“你看,那是我爹娘的骨灰,我给他们用了很漂亮的罐子吧。”
谢流忱看见了那两个罐子,他的心一下沉到底。
他一直确定大巫对崔韵时没?有兴趣,否则她不会数次有机会下手,却毫无动作。
现在?他却清楚地知道?,崔韵时和他都是大巫的目标,那么她现下或许已经落到大巫手里了。
仿佛为了应和他,大巫拍了拍手,两名健硕的女?子将崔韵时和白邈带了上来?。
他们手脚全被铐上镣铐,谢流忱见崔韵时身上没?有伤,她脸色却很难看,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巫将剩下的果子露一口气喝完,她抬手点起引魂香,打开一只陶罐。
蛊虫盘旋着飞出,绕着香气飞舞不散,等到魂魄降临时,便?能飞结成队,为她指引魂魄的方向?。
一女?子举刀架在?崔韵时脖子上,无声地威胁谢流忱安分些。
大巫笑着对他道?:“快开始吧,你该上莲池了。”
谢流忱看了崔韵时一眼,慢慢踏上石阶。
大巫望着他一步步向?上,眼睛慢慢晕出柔和的光。
母亲啊,快回?到儿?的身边,再帮我束一束腰带吧。
就在?这时,一只火箭忽地洞穿琉璃壁,疾射入那举刀的女?子心口,火焰烧灼衣物和皮肉,焦臭味迅速弥散开来?。
大巫猛然?从梦中惊醒,她惊慌了一瞬,马上镇定下来?,要去?抓崔韵时。
又是一支火箭穿来?,射中另一个看守崔韵时的人,谢流忱趁机抢了她腰间的弯刀,随后往地上淋了一线浓缩的火油。
中箭倒地的两人身上的火瞬间烧得又大又旺,火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谢流忱砍断崔韵时手脚间的锁链,她恢复自由,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抢那两个骨灰罐。
一个抱在?怀里,另一个给谢流忱,而后抢了另一把刀,砍断白邈的锁链。
大巫发出一声惊叫,大批的守卫从四面八方围来?,崔韵时高举起骨灰罐:“都让开,不然?我松手了。”
众人并未动作。
崔韵时猛然?转头看向?大巫:“还不让他们退开!你这个女?儿?何其不孝啊,居然?连娘亲的骨灰都置之不顾,非要逼得人将它砸碎了不可,我若是你娘,一定不认你。”
大巫被她刺激得双目发红:“都退下!”
所有人远远退开,三人前方再无阻碍,立刻逃命,蹿出了大殿,空中只留下一句:“别?追过?来?,我会将你爹的骨灰留在?巫祠门?口,至于你娘的,等我安全了,再寄还给你。”
大巫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着她的爹娘跑了,差点喘不上气。
她立刻喝道?:“去?追,去?把他们抓住,小心骨灰罐!”
她跛着脚急走两步,追不上大队人马,苏箬跑来?背起她,往前直冲。
崔韵时听着身后的追赶声,她这辈子从没?搂过?骨灰罐,更别?说还搂得这么紧。
等到跑完了一半的路,大巫仍旧紧追不舍,崔韵时知道?,摔第一个坛子的时候到了。
她和谢流忱互换了骨灰坛,啪地将大巫父亲的那个坛子砸了。
“这就是你不听我的话,非要追来?的下场,”她责骂道?,“跟你的父亲道?别?吧。”
大巫惨叫着往前扑,想接住飞扬的骨灰,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她靠着长生蛊活到现在?,为的就是一家团圆。
她将父亲保管得这般好,怎么会这样,上天怎能如此残忍。
一阵风吹来?,吹得满地骨灰乱飞,崔韵时:“你爹被吹飞了,好孩子快捡吧,再追着不放,你娘也?是这个下场。”
说完三人继续逃跑,一刻都不敢耽误。
洞中的温度越来?越高,火势蔓延得极快,崔韵时全身冒汗,听见身后极远处的殿宇里传来?还未来?得及逃生的苗人的惨叫。
他们若再不快跑,他们也?是这个下场。
一道?奇怪的轰轰声,像是洞穴里回?荡的巨风,伴随着大巫的吟诵声而起,谢流忱脚步一顿,忽觉不妙。
不等他们再往前踏出一步,整个洞穴都开始摇晃,山壁开始落下簌簌的泥沙和碎石,崔韵时连头都没?回?,拉上白邈直往前冲。
就是这一瞬间的差距,巨石滚落,隔开了这条通道?,谢流忱在?里面,崔韵时和白邈都逃过?这一劫。
崔韵时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她没?有迟疑,继续攥紧白邈的手臂,朝前狂奔。
她的腿都僵了,可求生欲让她跑得更快了。
谢流忱看着将眼前生路封死的石头,他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她做得很好,若是再慢一点,她也?会被堵在?这里。
他毫不怀疑她能否安然?逃出,他袖袋里还放着一支有字命签。
他已经从那支命签上知道?了结果,他会死,而崔韵时会活下来?。
幸好他已经安排好后事,他拜托过?裴若望,将来?不要告诉她,他已死的事,这样她就不会被迫接受他的好意?。
这一切麻烦本就是他带来?的,她不应该背负上所谓的“恩情”,在?往后的日子里同情他,原谅他。
他看了面前的巨石两眼,仿佛能看见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而后他转身朝着大殿走去?,今日这跛脚的女?童,必定就是大巫的本体。
祭祀需要血亲的血肉,所以她才换回?自己真正的身体。
他要去?彻底解决大巫,摧毁她的本体。
从今往后,大巫便?会和他一起,从这个世间彻底消失,不留一点后患,再也?不能找崔韵时的麻烦了。
她会有安生太平的日子,这就是她的愿望。
——
崔韵时和白邈跑出来?后也?没?敢停,一直狂奔到山脚。
而当
弋?
他们到了山脚没?多久,山顶的洞穴便?崩塌了。
崔韵时并未停留,一路赶回?了京城,休养了半个月。
就在?她去?国子监上课的那一日,她收到了谢流忱的信,说他侥幸在?洞穴坍塌之前逃脱,从今往后将永远远离她,祝她一生顺遂。
崔韵时将信烧了,并没?有当一回?事,谢流忱说不出现在?她面前的话都说多少回?了,他从没?遵守过?诺言。
然?而这一回?他倒是守信了一次。
第一年……
第三年……
第六年……
过?了十?年,他都不曾在?她眼前现身过?,似乎曾听人闲谈时说过?,他如今云游四海,再不回?京,过?得很是逍遥自在?。
而这一日,她与?白邈因故来?到南池州。
今日恰好是六月十?六,正是十?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的前一日。
听说那个坍塌的洞穴在?喷出火后,不知为何出现了很多火金矿,但没?有开采多久,又突然?变成了湖泊。
实在?是很玄妙的一件事。
白邈正带着孩子折花枝,这两个孩子都是从善堂领养来?的,白邈从前不怎么靠谱,带起孩子来?倒是没?出过?差错。
于是崔韵时很怀疑他从前在?她面前犯错是不是故意?的,就为了少干点活。
她刚要去?湖边洗净手,便?遇见了陆盈章与?裴若望这一对妻夫。
她与?陆盈章同朝为官,素日虽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但也?算过?得去?。
但裴若望似乎有话对她说,让陆盈章走开一会儿?。
崔韵时等着他的下文,裴若望却迟迟没?有想好如何开口。
他还记得谢流忱的嘱托,别?让崔韵时知晓他已死。
但是他想,十?年过?去?了,让崔韵时知晓他的死讯,请她给他上一柱香,谢流忱收到,应当会很开心的吧。
裴若望便?这么说了,问:“崔大人可否给他上一柱香?”
崔韵时想了想,谢流忱这个名字被埋在?记忆深处,她如今万事顺心,已许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
她依稀记得他很美,可当她想要回?忆他的面容,却已记不清他的脸。
时间带走一切,就连那样绝色的容颜都在?她的记忆里褪色。
仅仅过?了十?年,往事便?已化作云烟。
她自己都快想不起来?,她曾和他做过?六年夫妻。
她说:“不必了,我并不是他的朋友。”
她顿了顿,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他找到了解除红颜蛊的法子,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裴若望瞎编到一半,想起谢流忱托付过?他,别?让她知道?他的死和她有关。
他又用一种嘲讽的语气,狠狠地奚落谢流忱:“除了他自己想死,谁又能要他的命。”
他看她并没?怀疑,又指了指眼前这片湖泊:“我将他的骨灰撒在?他的故土,就在?这片湖里。”
裴若望其实找不到他的尸骨,但谢流忱既然?死在?这里,那这里便?算是他的埋骨之地吧。
崔韵时点点头,没?再说别?的。
裴若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着离开。
崔韵时在?湖边站了一会儿?,摘下一片叶,折了只叶子舟。
这些年,她有时会折叶子舟来?哄白邈和孩子,做得多了,手艺越发的好。
她将它送入水中,动了动唇,很轻地说:“谢流忱,早日安息吧。”
她在?心中默默道?,若有来?生,只望生不相见,死不相逢。
这话她没?说出口,因她觉着,若是他真听到了,大概是会哭的,就更不能安息了。
白邈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过?来?:“去?,去?找娘亲玩,让爹歇一歇,爹的脸都累糙了……”
崔韵时立刻小跑几步,逃脱带孩子的苦差。
她早说应该再带两位嬷嬷来?一起照看孩子,是白邈非说只想一家人一同出行,所以没?带。
“快,娘这是叫你们来?追她,快去?吧。”
“你怎么越来?越奸诈了,我从前可是看你笨才看上你的。”崔韵时回?头扔了他一朵艳红的花。
白邈笑着接住这朵花,戴在?了鬓边。
湖中水声漫漫,流淌而去?,与?岸上之人再无交集。
一家四口在?南池州待了两日,便?回?了京城。
而后四十?多年,他们都未再来?过?南池州,此地离京城实在?太远,又无她的故人,有何来?此的必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