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积的云层低沉地匍匐于原野上，大雨倾盆而下。
旧公交车已经被混乱的战斗拆得七零八落，顶棚彻底报废，雨水哗啦啦地灌进来，淡红色的血水淌进生锈的底盘结构中。
阿尼玛用尚还完好的左臂，把巨大的异种尸体掀开一角，拉塞尔配合着把失血昏迷的伊安从空隙中拉出来，这位警备队队长此时正因为疼痛，脸色惨白得吓人。
但阿尼玛神色如常，即使她失去了整只右臂，心口还被戳了个大窟窿，乳白色的冷却液汩汩流出。
拉塞尔喘了口气，给伊安的伤口按压止血时，顺便把伊安刚才用来刺穿异种心脏的“武器”抽了出来，递还给阿尼玛。
阿尼玛低头看着沾满异种腥血的断臂，断臂上的仿真肌肉脂肪被挤压脱落大半，露出内部银白色的合金骨骼。
众人手中都没有能够破开异种防御的大型武器，危急关头，伊安只能赌一把，赌阿尼玛这个非人类的金属骨骼硬度够强，足以刺穿异种的皮肤和筋骨。
没有人想到一条断肢还能够这样使用，但伊安成功了。
异种在尖啸中挣扎着死去，拉塞尔立刻用伞骨扎进异种的复眼，往它的脑子里补了几刀。
伊安随后便昏了过去。
拉塞尔把自己的雨衣披在伊安身上，为他保温，随后问阿尼玛：“这是你的手臂。可以接回去用吗？”
“不用了，”阿尼玛的颈部因为神经电路损坏，异常地抽动着，“机甲战备队的支援来了，回到基地之后，我会去维修。”
拉塞尔随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向原野东面，在波浪般起伏的大地上，一只装甲车队在雨雾中飞驰而来。
警备队伤员中还能自行挪动的几位，相互搀扶着，艰难地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向车队方向挥舞鲜红色的旗帜。
装甲车队到达后，穿戴一体式战斗型外骨骼装甲的士兵三人一队，率先下车检查了现场情况。确认异种已经死透，不再有威胁后，随队后勤医疗人员跳下车厢，救治伤员。
拉塞尔托着自己骨折的右手，和装甲车队的领导者交涉，请对方把战斗现场残余的异种尸体和其他重要物证一并运回基地。
拉塞尔这一次带队前来追击黑晶帮之前，收到的消息是黑晶帮走私人体器官和违规药品，但没想到他们比能预想到的更加大胆。
现在，有几个黑晶帮成员逃了，这起案件还没有结束。
“你是说，这只Ⅲ级蛛类异种是黑丨帮货物？”后勤医疗车厢中，博尔西亚中尉紧蹙起眉头。
他是此次支援队伍的领头人，刚刚解除武装了外骨骼装甲武装，浓密的黑色短鬈发乱糟糟地堆在额边，一身来不及更换的灰色特制装甲服表面升起了热气白烟。
“嗯。我需要一针镇痛。”拉塞尔先向博尔西亚点了点头，接着对随队军医求助。
噗嗤一声，军医熟练地扎完针，继续处置拉塞尔骨折的手臂，不算宽敞的车厢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和淡淡的金属与硝石气味。
冷汗从拉塞尔额头滑到太阳穴，他冷灰色的眼睛重新看向博尔西亚：“对，除了活体异种以外，我们还发现了一些被拆除的异种器官和肢体，还有部分军方管制药品。没有人体器官走私，怀疑是初期情报有误。”
“荒原人有使用异种入药的原始习惯，但这是因为如今医药工业产能不足，如果他们有能力弄到真正的药品，有什么理由继续用异种？”博尔西亚声音低沉，“而且还是Ⅲ级异种……据我所知，荒原人使用的药物异种类型里，不包括Ⅲ级异种，他们很难从大型异种手下活命。”
生活在军事堡垒和尚存城市地区的人时常把游荡在废土和聚居区的人类称作“荒原人”乃至“流浪者”，因为他们基本不受现有联盟政权管辖，也难以进入残存的人类工业体系，被认为是现代人类文明的遗弃者。
但拉塞尔知道，荒原人和流浪者不是与世隔绝的野人，灾变后的一百年里，他们同样搭建起了特殊的社会联系。
比如说在废墟都市和聚居点之间流窜的犯罪团伙黑晶帮。
“我不知道。”拉塞尔如此回答。
博尔西亚被噎了一下。
他没想到拉塞尔承认得如此干脆，连一丁点的掩饰都不作。
就像他以为这位枪下亡魂无数的警备部少校会做是一个痛也不吭声的硬汉，结果拉塞尔的确没喊过痛，只是让医生给自己扎了第三针镇痛剂。
这平淡无波的表情，简直比坐在旁边的阿尼玛更像是个机器人。
博尔西亚从来没觉得阿尼玛的低电量待机表情如此的生动亲切。
拉塞尔似乎没有发现博尔西亚的卡顿，继续道：“中尉，异种尸体运回基地后，请直接送到陈博士的异种检测实验室，它会是案件后续重要物证。阿尼玛，提前联系陈博士，让实验室做好接受准备。”
阿尼玛点了点头，肩头破口出又流出了许多冷却液。
博尔西亚：“……我联系吧，你先休息。”
即是知道对方只是机器人，但当看到相似的身体结构受伤时，也难免幻痛。
阿尼玛思索了一下，似乎是内存正在运转，随后向博尔西亚露出了一个设定中的笑容：“好的，博尔西亚中尉。”
车队正在翻越荒原，悬挂在车顶的电灯摇晃着众人的阴影。
拉塞尔保持着沉默，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关注着对面担架床的情况。
伊安的右肩被异种的口器贯穿，酸性液体留下焦灼般的伤口，除此之外，军医们还发现他的腹部有一道遗留的狭长伤口。
它原本已经结痂了，但又在激烈的战斗中被撕裂，重新涌出鲜血。
军医们一边给伤口清创，一边用便携式血包给伊安输血，拉塞尔盯着心跳图和血压计的曲线，上面的波动正在不断变平。
年长的军医眉头紧皱：“我需要两瓶B级生长肽因子。”
“长官，”助手紧张地抬起头，“我们没有剩余的因子药剂了，演习里用了太多。”
“演习？”拉塞尔转头看向博尔西亚。
博尔西亚：“前几日机甲战备队在新帕鲁斯峡谷置留地演习，三日前刚结束，我的队伍留下来做善后清扫工作，接到你们的求援信息后，就近赶来了。”
他看着担架床上伊安愈发苍白的脸色，抹了把汗：“我们尽快赶回基地，应该能赶上。”
拉塞尔忽然站起来，蹲在旁边给他固定胳膊的医生被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见拉塞尔跨过众人冲到驾驶室，拉过三维地图扫了一眼。
“至少还有三个小时才能赶回基地，医生，他能撑住吗？”
医生们面面相觑，心脏监听器发出短促的警报声。
拉塞尔的表情在阴影中复杂难辨，他看向阿尼玛：“能向基地请求调动医用直升机吗？”
“相关手续至少需要一小时。”阿尼玛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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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过手续呢？”
阿尼玛：“？”
拉塞尔：“你有跳过手续的技术能力。”
阿尼玛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严肃地回答：“这违背了我的决策机制，拉塞尔少校，你的要求违背了基地安全条例。”
“如你所说，只是违背安全条例，我不是在向基地投下一颗核｜弹。”
博尔西亚听不下去了：“拉塞尔少校……”
“少校！中尉！等等！”忽然有一声大吼打破僵局。
“这儿有一瓶生长肽因子！”
一个后勤兵跨过横七竖八的担架床冲过来，满是血污的手心里捧着一支细长的茶色安瓿瓶。
军医立刻问：“多少等级的？C级有吗？”
生长肽因子共分六级，C级因子不足以修复伊安的伤势，但至少能够吊住他的命！
后勤兵把安瓿瓶塞进军医手中：“A级！”
军医：“A级？你从哪找来的？队伍里没人带了A级因子药剂。”
拉塞尔：“医生，先救人。A级因子药剂只对限定人员供应，每一瓶都有对应记号，看一眼就知道来源了。”
军医：“对对对，先救人，给我一支注射器——”
军医打碎安瓿瓶的玻璃瓶颈，助手立刻递去新注射器。
针尖扎入皮肤，半透明的药液被推入血管。
拉塞尔注视着一切，博尔西亚接过废弃的安瓿瓶，想看看这支珍贵的药剂原本是属于谁的。
他的队伍里拥有A级因子药剂的人屈指可数，作为队长，他记得每一个人，谁有多余的药剂却没有汇报？
茶色安瓿瓶底部刻着一串熟悉的字母。
“莱恩·Y·海德里安。编号19036。”博尔西亚念到。
“海德里安？”有人惊讶发问，“是那位海德里安吗？”
博尔西亚挑眉：“深洋之穹只有两位海德里安，你说的是哪一位？”
“当然是年轻的那位。”
博尔西亚思索片刻，看向方才拿出药剂的后勤兵：“你在什么地方找到这支药剂的？我记得我们的队伍和海德里安中士没有什么交集。”
“就在那儿，”后勤兵指了指不远处的后车厢角落，“我在座椅旁边捡到的。”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角落里只有一条固定长椅，上面混乱地堆着许多沾血的衣服、背包，一把反曲复合弓安静地压住了它们。
拉塞尔若有所思，沉默地走过去，还能勉强动弹的右手在背包表面摸了摸，碰到一处裂口，往里面一摸，翻出了几支药瓶和药膏。
看标签全部是产自军方工厂的药物，其中一管止痛药膏上刻着一串数字：19036。
“这些药品也属于海德里安。”
后勤兵：“这是伤员的随身物品，我们暂时放在这里。”
博尔西亚猜测问：“伤员是海德里安的战友？”
拉塞尔掀起眼皮，淡灰色的眼睛重新锁定昏迷的伊安：“我不认识他。但他不属于深洋之穹，应该是来自13号聚居点的平民。这些药品……”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从伊安的背包里找到的大都属于军方管制药物，尤其是A级生长肽因子，如无许可，随意转让此类药剂属于严重违规乃至非法走私。
“13号聚居点？我记得它靠近新帕鲁斯峡谷的置留地……”后勤兵忽然念念有词，“难道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