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梦境会随着主人的思绪而紊乱——
“妈,你和我走吧,好不好?”
那是在消防通道哭泣被发现的陆铮,陆铮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她只记得当她止住了哭声,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她没有理会陆文康不耐烦的眼神和抱怨,也没有管晏霞的慰问,而是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生硬地将晏霞要递给陆文康的饭碗扔下,拉着晏霞离开了病房。
陆铮开口的时候,能察觉到自己颤抖的唇齿,“妈,我们逃吧。不待在这里了,好不好?”
晏霞看着满脸泪痕的陆铮,头发凌乱,双目红肿,她轻轻上前拥住了女儿,“铮铮,怎么了?”
母亲的拥抱总是那样温暖,就像一双温柔的大手,将你从沉浮的波涛中捞起。
妈妈的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
陆铮在梦中抱住了晏霞,说,“妈妈,我没有钱了,我真的没有钱了,妈。我们不救爸爸了好不好,你和我一起搬到嘉海市去,我们远远地逃离这个地方,好不好?”
梦里的晏霞只是一遍又一遍拍着陆铮的背,听着陆铮哭泣。
陆铮听见她自己的嚎啕大哭,“我们逃吧,我们走吧,好不好?”
晏霞温声道,“好,我们逃,远远地逃离这个家。”
陆铮因为哭泣带动的喘息声引起了朗陈南的注意。
朗陈南回过头的时候,就见陆铮的脑袋靠在飞机的小窗户边,泪水早已顺着面庞滴落在她的衣襟上。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却在指尖即将与陆铮的脸接触的瞬间,收了回来。
当陆铮猛地从啜泣中惊醒时,发现自己正坐在平稳飞行的机舱内。
胸腔内的震动提醒着她方才的梦境。
滚烫的热泪仍是不受控制地从眼尾滑落,机舱内是空乘发餐的声音。
她扭头去看坐在一旁的朗陈南,朗陈南正闭着眼睛靠在自己的座位上。
在空乘即将靠近前,陆铮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但泪水可以擦去,梦境带来的伤痛却不能——
陆铮清楚地记着,现实中的晏霞,一遍又一遍轻轻拍着自己的背,问出了陆铮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铮铮啊……你狠得下心吗?”
“如果你能狠得下心不管他们俩,那妈妈就和你走。”
陆铮也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应晏霞的,“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
他们的爱,给得那样的少,却让陆铮做不到抛弃他们,义无反顾地逃离。
他们的爱,给得那样的多,却让陆铮在成长的数十年,体会不到家的温暖。
晏霞拥住了陆铮,她擦去了陆铮脸上的泪水,温声道,
“没事啊,没事的,不知道就先不去想了。妈妈一直在这里,妈妈替你顶着,等你想好了,我们再做决定。”
……
“你……”
在取托运行李的航站楼内,朗陈南看了一眼身边的陆铮,“你一会儿有什么打算?”
陆铮的目光随着传送带移动,“回公司。”
哪怕陆铮的回答,朗陈南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但听到这个答案还是感觉有口气堵在了胸口。
“你的脸色很差。”
朗陈南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该去你室友那里歇一会儿,或者,如果你实在没地方去的话,我……”
朗陈南倏地止住了话题。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无形之间透露给了陆铮自己一直都知道她住在办公室内的信息。
但好在,现在有些浑浑噩噩的陆铮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了,我打算现在回去上班。”
她不能停下来——
陆文康在手术与保守治疗面前,选择了保守治疗,他美名其曰,“我才不像你妈那样拖子女的后腿。”
却又在晏霞不在的时候,装作一副慈父的样子,和陆铮说,
“我这个医药费和治疗费都不用你出,我自己有钱,但是家里的房贷估摸还有十来万,我是还不了了。房贷之后你来还,你就当我还我供你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吧。”
陆文康说,反正房贷还不上,就拍卖。到时候,你和你妈在沂宁市都别想有个家了。
无赖永远能拿住对于他人的软肋。
大约在陆铮十三岁的时候,陆铮一家就结束了漫长的租房搬家生活,在这个偌大的沂宁市,拥有了一处小小的家。
在这些年来,晏霞无数次感慨道,还好自己当时催促陆文康买房子,才不至于在房价飙升的今天,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对于晏霞而言,这个房子,就是命一般的存在。
而陆文康现在,就是在拿晏霞最重要的事物威胁陆铮,断了陆铮想要抛下他的念头。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应的呢?
陆铮其实有点恍惚了。
陆文康对于陆铮的讥讽,左耳进右耳出,就像无赖永远不觉得自己是无赖一样。
陆铮好像是回答了一声,“好。”
当重新坐在电脑桌前的时候,陆铮才有一种回到了嘉海市的实感。
朗陈南在机场与她分别,他表示自己要先回一趟家,而陆铮则回到了公司。
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周六下午的四点。
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内,陆铮打开了在请假之前画到一半的画——
这是唯一一张甲方表示时间并不着急,希望原画师能继续的需求。
当带着色彩的笔刷在画布上徜徉的时候,陆铮才短暂地忘记了在沂宁市发生的那些糟心事。
但这样安静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多久,陆铮开始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热。
热度从额头萌发一路烫红了双颊,在逐渐传递到了指尖。
当陆铮意识到这股来势汹汹的热意带走了她仅存的精神与力气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陆铮动作迟缓地躺在了那张电竞椅上,抬手用手背碰了碰额头,是烫的。
“等明天早上再去买点退烧药吧。”
热度席卷了虚弱的身体,也让陆铮陷入了睡眠当中。
……
“回去一趟也好,回去一趟也好。”
“陈南,妈妈知道你不愿意面对这些……但妈妈希望,你可以走出来,不要再被过去困着了。”
“妈妈不希望看见你这样一直在逃避自己,你爸他……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母亲叹息的声音仿佛还在自己的耳边回响,连带着朗陈南也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叹息声过后,朗陈南推了推办公室的玻璃门,回应他的却是门锁相碰的声音。
“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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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陈南嘀咕了一声,他的目光透过磨砂玻璃往内望去的时候,却看见了缩在电竞椅上的陆铮。
陆铮整个人缩在她那张灰色的毯子中间,双眸紧闭,看样子是在熟睡。
朗陈南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正正指向了十二的位置。
已经是周日中午的十二点了。
按照陆铮以往的习惯,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坐起来画图了才对。
朗陈南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用指纹打开了门锁。
而就在他的脚踏进办公室的瞬间,他就注意到了陆铮的反常。
陆铮并不是在熟睡,她的脸色微微发红,小嘴微张,整个人看起来并不是很舒服。
朗陈南快步来到了陆铮躺着的电竞椅身边,她甚至还穿着昨天从机场回来的那件衣服。
朗陈南抬手碰了碰陆铮,“陆铮?”
但陆铮没有反应。
“嘶——”
所有的猜想,在触及到陆铮额头的滚烫后,都明了了。
朗陈南皱起了眉头,他又拍了拍陆铮的手臂,试图将高烧不醒的陆铮唤醒。
“唔——”
朗陈南冰凉的指尖,让处在高温中的陆铮瑟缩了一下。她发出了一声闷哼,缓缓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在陆铮的视野中,只能看见一个人半弯着腰,站在自己的身边。
他微凉的掌心覆在自己的额头上。
“妈……”
陆铮挣扎着从电竞椅上坐了起来,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是凭借本能揉了揉眼睛,却没有张开。
陆铮又嘟囔地喊了一句,“妈……”
朗陈南扶住了从电竞椅上挣扎起来还有些摇摇晃晃的陆铮,“陆铮,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妈妈。”
但陆铮没有理会他的否认,而是微微往前,环住了朗陈南的腰。
就像过去发烧的每一次那样,陆铮都是这样环住晏霞的腰,听着晏霞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陆铮蹭了蹭朗陈南,“妈……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啊,妈妈……”
朗陈南的手臂微微举起,两只手无所适从,不知该放在哪里。
但抱着他高热的陆铮却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他,陆铮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哭腔,
“妈,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摸摸我……我很难受……”
“……”
犹豫了片刻,朗陈南才轻声道,“以前你妈妈是怎么摸你的?”
闻言,陆铮蹙着眉,有些困惑地仰起头看了朗陈南一眼。
但很快,她就收回了目光,抬手拉过了朗陈南悬在半空中的右手,摁到了自己的脑袋上,嘀咕道,
“就像这样啊……摸摸我的脑袋,和我说,铮铮乖,吃了药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说着,陆铮又用脸蹭了蹭朗陈南的肚子。
右手的掌心与陆铮柔顺的黑发相触。
高热的体温,朗陈南甚至能够感觉到陆铮身上散发的热气。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做出了妥协。
朗陈南轻轻地摸了摸陆铮的脑袋,低声道,“铮铮乖,起来吃药,吃了药再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不要。”
陆铮闷哼着说,“妈妈我真的好难受……你再摸摸我的头吧,再摸摸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