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叁陆
    《[庆余年]惊鸿雨》全本免费阅读

    下雪了。

    清晨起身的时候,我发现天空已经被阴云遮蔽。

    往日里熟悉的花香被虚渺的雪掩盖,我站在柔软的毯上,贴近雾蒙蒙的窗,看见窗柩上结了白霜。

    我抬眼去瞅,看天际上雪絮飘落,嘴边不禁呼出一口朦胧的雾气。

    殿里,焚了香的炉火熏得人暖晕晕的,身后,有人提醒我更衣梳妆,让我切莫着凉。

    我听话,安静地披上狐裘,穿上毛靴,然后,踏出殿外,走进飘飘洒洒的小雪中。

    立冬时节,深山还是宫院里的红梅都还未绽开。

    殿外,太液池边的植被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压着雪,尽显灰败。

    细雪如鹅毛,薄雪中意树梢,枝头一片雾白。

    我撑着伞,走那宫中的路。

    雪地里,有属于我的脚印,小小的,浅浅的,风稍稍一吹就散。

    刷了朱漆的游廊上,朱红的油纸伞悠悠地转。

    眼帘中,阴灰的天有微亮的浮光,映得那浓云有了几丝绮丽之色。

    我看见那花白的雪落满青瓦红薨的屋檐,看那迷蒙的风掠过低矮的天际,看天地间在一夜间蒙上了一层细腻柔软的白雪,万籁俱寂。

    宫里的墙向来高,沿着走的时候,上边的雪经由风吹窸窸窣窣地落下,零零落落地砸上了我的伞面。

    积了雪的墙头从下向上望去,除了与其接攘的天空外,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不由失望,便在飘扬的雪絮中一步一步地登上了宫中的城墙。

    在那里,日升月潜都能窥到,残阳朝霞好似也能触及。

    我从那里望去,将整座皇宫尽收眼底。

    恍然间,稀疏的日光擦过伞沿,天地间雪白的飘絮漫扬,黛青的雾霭稀释了浅浅的光。

    某一瞬,白茫茫的天地,大雪纷飞,我眼尖地捕捉到了一个人影。

    黑发,黑袍——

    由这些单调元素构成的影子,被冬雪中的风吹得摇摇曳曳。

    可是,在我眼中,有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却越来越清晰,以致于惊惶又欢喜的笑容瞬间在我的脸上绽放。

    雪中的旌旗飘扬,白絮堪堪擦过了我的肩。

    我将头上的纸伞遗忘,提起裙裾跑下城墙,雕着纹饰的柱子被我抛在身后,黯淡的日光一一掠过,我火急火燎地沿着长长的石阶跑。

    就此,宫女短促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公主——]

    下一秒,我在长阶上一绊,以致于磕磕碰碰地滚了下去,整个人像只振不了翅的雏鸟,啪叽一声仰倒在地,堪堪仰倒在了最低的石阶上。

    老实说,没有多疼,因为身下垫着柔软的雪,我能感觉到狐裘上柔软的绒羽正在轻吻我的脸。

    可是,在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时候,却见眼帘中有一个人影正低头看我。

    霎时,风好似夹杂着雪涌过来,可是,那人扬起漆黑的袖袍,为我挡去了所有凛冽的风雪。

    就此,黯淡的天,苍白的雪通通远去,恍惚间,我好像看见有飞鸟掠过天际。

    [朝阳……]

    ……

    我半夜突然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窗外的月光有树梢晃动的影子。

    午时三更,萧瑟的秋风应声而来,灯杵上的烛火早已燃尽。

    我瞪圆了眼睛,双手叠在胸前的衣襟上随剧烈的心跳起伏。

    无尽的寂静像舞动的潮水蔓延过来,将我浸没,恍惚间,心间似有荒芜的风穿过缺口呼呼地响。

    我无端觉着浑身冰凉,以致于颤颤巍巍地蜷成一团,直到黎明破晓之际到来。

    后边实在睡不着了,我便起身披了衣,迎着光亮走出屋外。

    秋季渐深,清晨也开始寒凉,我搓了搓手,看瓦檐上有淡淡的雾气,正想走下院子,便听范闲的声音传来:“朝阳。”

    我转头,范闲一身黑底银纹的身影从廊外的树影中踱出,他走过来问我:“怎么起这么早?”

    言毕,他抬手帮我拉紧了身上的披帛,道:“最近降温,穿多点,小心着凉。”

    我一愣,安静地弯起眼睛笑。

    我想对他说,你也起得早,等会是要外出吗?

    之前,范闲说晚点带我去玩,可是救回言冰云之后,他并没有闲下来。

    相反,他好像更忙了。

    这几天,他基本都在外面跑,偶尔回跓地也只是匆匆而过,像一阵缭绕的云烟,稍一眨眼就消失了。

    可是这会,不等我问,他竟先对我说:“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顿了一下,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我来了庆国的跓地后,第一次真正踏出门去。

    日光还未升上天际的时候,天边是一片肚鱼的白,天地间蒙着一层雾青的色彩。

    我们沿着后院外边一条灰白的石巷走,那里人少,车辆不常经过,现在也只有我们两个。

    这个时辰,炊烟都还没升起,屋舍间只有几声鸡鸣和狗吠。

    脚下古老的麻石板小巷,曲折弯绕,其穿过的风不算冷冽。

    我呼出一口气,觉得心中的郁气随清新的空气慢慢消弥。

    路旁,被雨露打湿的瓦墙之上,发黑的青苔像攀爬的影子,干枯的草从龟裂的石缝里冒出来。

    期间,没有说要去哪,也没有明确目的地,范闲就陪在我身边,安静地随我在这小巷里漫步。

    衣角窸窣,飞鸟掠过浅蓝的天际,阁楼上的云飘逝得太快。

    我受不得沉默,便先同范闲道:“你昨日,好像和言公子吵架了。”

    我此言并非没有依据。

    昨日,范闲午后从外边回来时同言冰云呆上了一时半会,但很快,就有隐约的争吵声传来,以致于范闲走出来的时候脸色都不算太好。

    但他当时没同任何人说什么,便急匆匆夺门而出了,叫我困惑。

    这会,他听了我的话后也只是一愣,既而风轻云淡地笑:“一点小事,不算吵架,那人性子倔,和他说几句话就忍不住想吵。”

    对此,我笑了笑,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轻声说:“昨夜,做了个梦。”

    范闲顺势问我:“梦见了什么?”

    我低眉垂眼,提起裙角,被少年人牵着踏上一处石阶:“……梦见了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此言叫范闲稍稍顿住。

    下一秒,他抿了抿嘴角,轻声道:“那个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才可以入你的梦来。”

    闻言,我仰头去看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眼帘中,范闲带着淡淡的笑,逆着天上洒落的浮光,没有问我那人是谁,却似是安抚地道出了这么一句话:“你很想念那个人吗?”

    起初,我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许是心思不太集中,我上前一步时一个踩空,纵然有范闲牵着我,脚下也是一歪,稍稍崴了脚。

    其实不太严重,可是范闲还是赶忙蹲下身来看,还问我要不要回跓地。

    我怕给他添麻烦,就没有说不。

    可是难得出来就要回去了,我不免有些失望。

    许是看出这点,范闲安静了一会,就轻轻笑开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抱着你走吧。”

    听罢,我有些呆,可是范闲已一把将我横抱起来。

    就此,我的墨发和裙裾像绽开的花一般,蹁然旋开。

    而我抱住少年人的颈项,窝在他的臂弯里,贴着他的胸膛,也不觉羞赧,只感到难言的心安。

    范闲的步履向来轻快,就算抱着我也很稳健,他托着我,我们一路沿着曲折的小巷走,穿过金黄的枯叶,越过河水上的拱桥。

    异国他乡的秋日光景因此徐徐铺展而来,我看见不知名的树花盛开,浮木漂流的秋水碧波晃荡,也看见纸笺花灯在街市上摇曳过道。

    途中,我抱着范闲给我买的一纸袋肉包子,问他:“我重不重?这样一直抱着我累不累?”

    范闲说自己习武,就算抱上我一天都不会累。

    我便笑,捧着那热乎乎的吃食,调侃他这是占我便宜。

    可是,范闲也不恼,他好像永远都不会对我生气。

    但我想说,我怕他累。

    我怕他抱着我累,怕他来北齐累,怕他这些天处理那些我所不知道的弯弯绕绕之事也累。

    初见时那般明媚盎|然的少年人,我至今都还能回想起他当时神采飞扬的眉眼。

    可是,时至今日,他被卷入皇室之争,甚至愈陷愈深,我怕他终有一天,也会拖着满身的疲累前进。

    但范闲自己好像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还同我笑着说:“这北齐太干燥了,等我们回庆国后,要不要一起下江南去玩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恰逢日光升上枝头,我们走在回跓地的路上,范闲改换背我,我在他背上抬头,看见天上有风筝在飘。

    我们的影子在石道上重叠,清风吹巷而过,我安静了下来。

    半晌后,我凑近他,也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同他絮絮叨叨起来:“范闲,我和你说,我这几天学了很多很多东西,我叫京姨教我女红,还有怎么弹琴,我还请教鸿鸬寺的大人怎么算账……”

    我掰着指头数,嘴上念叨着一大堆无关紧要的细活,终于,范闲忍不住问我了:“怎么突然想要学这些?是呆在跓地里太无聊了吗?”

    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点了点头,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我在渐大的日光中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