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上元
    宁妃所居的欢柳宫早在盛启三十年间便走过水。

    细细算来,应当正是我前世做婕妤之时。

    “娘娘,娘娘!”

    那夜,睡梦中的我被桃夭拼命摇醒。

    入目便是她苍白的面色,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走水”二字。

    匆匆被她带离卧房赶往宫外,便见欢柳宫早已被火海包围。

    扑天的赤色在夜幕中显得尤为扎眼,帝王遥遥望向彼处,来回踱步的焦急暴露无遗。

    “这欢柳宫素来气候宜人,又毗邻长星湖,好端端的怎会走水?”

    帝王将我护在怀中,拧眉道。

    “秦梦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只怕秦家便得找朕兴师问罪了。”

    他正说着,欢柳宫里便踉踉跄跄爬出两个人影。

    马尾男子满身血污,扛着昏迷的秦梦,跪地一步步的挪向安全处。

    他的袖口空荡一片,破碎的衣角在烈焰的光影下衬得隐约。

    那个人没有右手臂。

    没有右手臂,还能冲入火海,将昏迷的秦梦救出来?

    待到男子将秦梦待到安全处后,便膝盖一软,重重瘫倒在她身上。

    据悉,那男子伤了心肺,失血过多,早在火海里便该死去的,却愣生生凭着意志走了出来。

    而且是带着另一个完全失去行动力的女子走了出来。

    彼时我便隐约觉着,秦梦与此人关系匪浅。

    我并不认为帝王对此事完全不知,毕竟此事风波一过,后宫都开始流传秦梦不贞皇帝的流言。

    多疑如他,不可能对此完全没有反应。

    之所以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看在秦家的份上。

    一个政治联姻的女人的心意,又怎么比得上朝政平衡来的重要?

    因着帝王的态度,此事后来便也不了了之。

    “桃夭,你觉得要隐瞒一件事的真相,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桃夭微微一怔,犹豫片刻,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烛火。

    “莫非是,火?”

    我唇角微勾,扫了眼欢柳宫的方向道。

    “秦玉华可是秦家嫡孙,秦家人的掌上明珠。”

    “出门看个灯会便不见人了?有哪个小毛贼有这般胆子,敢动秦老爷的逆鳞?”

    桃夭眯眼,回复。

    “娘娘的意思是,秦玉华走失一事是有人刻意设计,并且幕后黑手还有可能是秦家中人?”

    我长舒口气,沉默半晌,笑道。

    “派梦遥好生查查秦梦、秦湘荟、秦玉华三人之间的关系。”

    “本宫倒要看看,这个蛰伏多年的女人,不争不抢的面具之下,到底藏了一副怎样的心肠!”

    桃夭拱手抱拳,应允退下。

    本以为此次调查一如往常般顺利,哪知次日早,便被某人打断阵脚。

    宁妃竟然主动找上门儿来了。

    是日,午后。

    着黑金锦袍,挽凌云青丝。牡丹金簪穿鬓而过,别绣蝶留耳,颈落沧溟遗珠。

    她本就生的雍容华贵,加以朱红笑靥,更显绝色倾城。

    自幼成长于门阀世家的她,端的是旁人没有的那股子贵气,不怒而威,气度自然。

    我朝她微微一笑,信手指着金丝楠木座,温柔道。

    “难得见宁妃拜访,有失远迎,请。”

    宁妃今日打扮精贵,一看便是下了功夫。

    只是那眉宇却紧紧拧着,愁云一片。

    她难得失态,落座之后亦不同我客套,直截了当。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私底下调查臣妾亦就罢了,怎得连着秦家一同都成了娘娘手下的情报来源?”

    她皱眉道,眸光冷冽。

    “娘娘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可曾想过倘若陛下知晓此事,会如何看待娘娘?”

    她言辞犀利,丝毫没有顾及半分旁物,字字直指陛下,话里话外都是我干政的意思。

    后宫一旦干政,有何后果,想必诸位都心知肚明。

    我并不言语,只是愣愣扫了她一眼,唇角微提。

    看出她状态的焦急,故而我刻意僵持着气氛,不言不语,只待着她比我更先一步露出破绽。

    气氛愈发凝固,她原本精致的妆容缓缓褪色,额头尽是细密的汗珠。

    我极少看她这般失态,不过,她越是如此,便越是证明我的调查方向完全正确。

    她的秘密远比我想象中更加致命。

    “倘若宁妃来此所为此事,那本宫便只好请离。”

    “毕竟,调查后妃身份,替陛下扫清障碍是本宫分内之事。”

    说罢,我特意扫了眼宁妃的双目,刻意放缓声线。

    “但,本宫当真鲜少看见宁妃娘娘如此失态。”

    “不过本宫身为后妃之首,又岂会因此便怀疑素来得体大方的宁妃呢?”

    宁妃唇角噙动,喉头略微滚动。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眸中迅速恢复清明,定神开口。

    “方才是臣妾失言,还望娘娘恕罪。”

    “只是,奴婢希望娘娘明白,臣妾素来爱护家人,遇到此事,情绪诚然失态。”

    “臣妾不过是恐怕族中哪个不知事儿的毛头孩子,惹恼娘娘。”

    到底是宁妃,三言两语便将祸水推了个干净。

    若我不依不饶,倒成了我心胸狭窄。

    “宁妃不必如此,本宫对待旁的世家贵女亦然如此。”

    “倘若宁妃去寒梦阁见上一见,问问月贵人沈长懿,便可知本宫私底下调查士族门阀一事,是只针对宁妃你,还是所有人。”

    说罢,我折了杯茶,笑着递给她。

    “当然,倘若宁妃有何不满,大可亲自同陛下言说,夺了本宫的凤印,全权代理本宫所职。”

    表面让步,实则威胁。

    宁妃吃了哑巴亏,亦不愿再避讳,只是清清嗓子道。

    “恕臣妾愚钝。”

    “娘娘有何吩咐,臣妾欣然接受。”

    我长叹口气,眼见施压得差不多,便改了怀柔政策。

    走上前去,轻柔将她扶起,道。

    “本宫当然明白你对陛下的心思。”

    “对你,本宫只有相助拉拢之意,绝不会自作高姿态,同你矛盾争斗。”

    她微愣,明白我的暗示,垂眸道。

    “原来如此,娘娘既然有意朝臣妾抛这个橄榄枝,臣妾又岂会有不应之理。”

    说罢,她含笑起身,继续道。

    “若说需要加入娘娘阵营,共谋大事,臣妾自是愿意。”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