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险恶,说得便是这样。
明明午时在望,可卖饼大婶觉得深夜犹在,吹动的树影成了此处游荡的孤魂野鬼,身后追来的疾风正是招魂的鬼差。
阴曹地府,寒气逼人。
卖饼大婶把干巾缠在手臂上,躲闪着目光,打着马虎眼说道:“你这小伙多心了,婶婶不是这个意思。”
苏璟吸吸鼻子,在抬头时已绽开笑颜,“其实婶婶说得也没错,我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姐姐,我也确实…配不上。”
“别说了。”楚言攸握住他的手,穿过他的指缝牢牢攥紧,“杨婶,我想你是误会了,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就算是,既是我的选择,定已深思熟虑。”
“你这…”卖饼大婶叹了口气,“你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婶婶也不多说什么。”
是她狭隘了,楚姑娘看着就不简单,怎么会连个小白脸也管不住。
“行了,姓苏是吧,苏公子,你要想学做饼,定是要吃苦头的,瞧你这娇生惯养的,能坚持下来吗?”卖饼大婶转而问苏璟。
不管身世如何,至少有这份心还是好的。
“做饼?”楚言攸看向苏璟,不由失笑,“怎么又想到做烤饼了,上次说要做鲜花饼,弄得手上全是伤,你忘了?”
“那不是没人教嘛。”苏璟低声道。
“御…若我记得没错,膳房中可是有很多人教你。”楚言攸笑道。
“姐姐不信我。”苏璟从腰间钱袋取出块碎银子,递给了卖饼大婶,“我吃得了苦,麻烦婶婶了。”
见他面上甚是端谨,卖饼大婶也没再多说什么,对苏璟也改观不少,“我每日都在这,你若有空就来。”
苏璟朝卖饼大婶作揖,道了声“好”,随后转身抱住楚言攸的胳膊,一同回南风馆。
这段路不算长,往远处能看到南风馆的牌匾,等两边行人少了些,楚言攸开口问道:“从哪存了这么多银子?”
“不和姐姐说。”
“嗯?”
苏璟凑过去,在她耳畔轻语,“是我给自己存的嫁妆,以后再给姐姐。”
“既是给自己存的嫁妆,哪有给我的道理?”楚言攸侧过头去。
苏璟的脸有些红,“我的都是姐姐的,我存的嫁妆也是姐姐的。”
楚言攸悠悠笑道:“那都是我的,为何我现在不能看,也不能和我说。”
话落,楚言攸的手心多了个钱袋,正是苏璟从腰间解下来的,她掂了掂,还有些分量。
“现在全给姐姐了。”苏璟满面红晕,双眸含了春水,潋滟得快要溢出来了。
枝头花苞紧裹,但依稀能见其后的春色。
楚言攸一时失神,不知心中何感,“傻瓜,让你给还真给了,这么容易让人骗,以后可如何是好?”
“只姐姐能骗我。”
撑起的油纸伞靠后,借着衣袍的遮掩,苏璟吻在了她的耳垂上,喉咙溢出些许意味不明的声响,他喘气急了,牙齿轻轻咬在了上面。
楚言攸按住了他的手,“大庭广众之下,成小狼崽子了?”
“姐姐今晚让小狼崽子进被窝好不好?”苏璟上前将人用力抱住,唇瓣有意无意地擦过她颈侧的肌肤,吐出的热气酥酥麻麻。
楚言攸缓缓吐着气,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回应着,“怎么今日这般黏人?”
“大概是姐姐好多晚没陪我了。”苏璟失神地抬着头,眼眸中满满都是她。
“那我今夜晚些走。”
“嗯。”苏璟没再说什么,只是抱得更紧了。
刹那间,连来往的风也变慢了。
不过没过多久,来了碍眼的人,许衡站在南风馆外拼命招手,“楚姑娘,苏兄弟,我们这就要出发了!”
苏璟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手,和楚言攸十指相交才心情好些,他们走了过去,见台阶上大大小小的包袱,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逃难。
“别腻歪了,该走了。”慕晏在后清清嗓子说道。
可怜裴铉肩上还挂着两个大包袱,见到他们时露出苦笑,“王爷备了马车,诸位稍等片刻。”
“去何处?”楚言攸问道。
“青衡山,蓬莱岛。”慕晏回道。
楚卿妍蹦蹦跳跳地出来,“没错没错,过去这么多天了,总算可以回家了,楚姐姐不要担心,这次我来带路。”
“一日便可往返,需要带这么多东西?”楚言攸看向慕晏,好像在看什么骄纵小少爷。
慕晏轻哼声,高高抬起下巴,“看来楚姑娘已打听过了,可惜青衡山上没有蓬莱岛,要去蓬莱岛得渡海。”
“渡海。”楚言攸忽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她敛下眸,难以捉摸的情绪一闪而过,“好。”
“本王掷重金购得大船,已在青衡山另一头的渡口上停着,我们走吧。”慕晏大步走在前面,全身上下写满“财大气粗”几字。
马车亦是如此,锦幄绣帏,车内珠帘摇曳,有小道可走,慕晏却让马夫拉到大道上,几乎绕遍了常陵,才到青衡山下。
青山峭壁,高耸入云,抬头望不见山顶,慕晏不由感慨:“这山得爬到什么时候啊?”
“要是当年的神女还在世,指不定能过来救救我,一颗神丹入肚,我嗖一下就能上山了。”
霎时所有人看向了他。
慕晏顿感头皮发麻,不知所措地说道:“你们没听过那谣言?神女亡而天下去,早在十多年前,神女已仙逝了。”
……
青衡山另一头是片无边无际的海,渡口停着艘宽大的帆船,桅杆高入云翔,帆布如鸟翼展开在天际,船夫见到慕晏,连从船上下来。
“见过靖王,船已备好,王爷可要挑个良辰出发?”船夫行礼问道。
慕晏还未开口,已有人越过他上了船,一个两个三个,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用,即刻启程。”慕晏憋屈地说道,他已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有必要不理人吗?
帆船上一连排七个客房,房中所备齐全,楚言攸拉着苏璟坐到床边,只静静陪着他,没有出声打扰。
刚知道一些亲生娘亲的消息,却闻此噩耗,他心中定然难过。
苏璟却是开了口,“姐姐早说过常陵谣言,在慕晏说出那些话时,我心中已猜到了。”
“此事是我没想到。”楚言攸有点自责,这么长时间她真是一点也没想到。
“姐姐日理万机,想不到很正常,而且…”苏璟强颜欢笑,嘴角扯出的笑容有些僵硬,“我其实没有这么难过。”
帆船启碇,船面颠簸起来,苏璟一时没抓好床板,往前倒去,扑进了楚言攸怀里,顺势抱住了她的腰。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船面重新平稳下来,楚言攸抱起他,两人相拥在船上,更是亲密无间。
苏璟靠在她身前,手指勾着她的几缕发丝,“我小时候会经常想娘亲是什么样的人,为何不要我了,再长大些,我似乎把这些都忘了…
直到遇到姐姐,我现在只要姐姐。”
楚言攸顺着他背后的头发,凝神听着他讲,见他说着说着眼圈红起来,低下头,吻在了他的眉心。
“姐姐,你会不会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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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坏,把至亲之人忘掉,这样一点也不好。”苏璟的声音微微发颤。
“当然不会,苏璟,你没有错。”这件事再如何,也不会怪到他头上。
“姐姐,只有你,是我的至亲至爱之人。”
楚言攸正想说些什么,苏璟已抬手捂住了她的嘴,“无需回应我,姐姐是玄都的皇,心中存天下念万民,我只求能在姐姐心中占一小块,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苏璟…”
楚言攸翻过身,手指覆上了他的指尖,低头去寻那片柔软,几乎是在贴上时发出低哑的声音,“怎么这么乖?”
两人都有些急不可耐,彼此热气传递着。
帆船行驶的声音很重,这点动静没人发现。
夜幕降临,海上的夜黑沉沉的,不过海面上星星的微光倒映着,随海波跳跃,波光粼粼,静谧而祥和。
客房的门从里推开,迎面而来的海风驱散了屋里的热气,楚言攸正要出门,还是惊醒了床上的苏璟。
他不顾鞋没穿上,急忙跑去抓住她的手,“姐姐,你要走了吗?”
“怎么醒了?”
“姐姐每次都这样,趁我睡着,就着急离开。”苏璟有些无理取闹地说着。
楚言攸敲了下他的额头,“你都睡着,叫你起来做甚?”
“我不管,姐姐不能悄悄走。”
“我不走,只是出来吹吹海风。”楚言攸指了指海面,顺手把苏璟的外衣往上提了提,“衣裳不穿好,小心着凉。”
苏璟退开些,抬起两条手臂,“那姐姐帮我穿。”
楚言攸这才发现,他的外衣没穿好,连里面的衣衫也是穿得一塌糊涂,她耐着性子给他一件件拉好,“又想做什么?”
“姐姐明知故问。”苏璟脸颊又烧起来,别开眼说道。
“等你攒好嫁妆,然后…”
苏璟打断她的话,“娶我吗?”
“好。”
楚言攸抬眸看他,深邃一如往日,只是今夜从其中窥探出几丝情意来,她半开着玩笑开口:“我何时上门送聘?”
苏璟回道:“随时都可以,我很好娶的。”
“说什么傻话,一样都不该少。”楚言攸眼里弥漫开笑意,乍见温柔。
一直谈论这些事,苏璟真有些遭不住了,他红着脸捂住耳朵,“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姐姐要是还不走,不如再进屋坐坐,姐姐怕海,不要待在外面了。”
楚言攸讶然,由他拉着自己进屋,“你怎么知道?”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怕”。
“姐姐脸上写着的,我就是知道。”苏璟说道,将门关得严实。
桌上瓷盘放的糕点未动,楚言攸拿了块尝了口,味道和桂花糕有些像,但更甜腻些,她轻笑着,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幼时亲眼所见大海吞人,因而有些怕。”
“玄都皇城并未靠海,姐姐为何到海边去?”苏璟追问道。
楚言攸沉默良久,回忆起了当年之事,宫中大火,母皇癫狂入魔,混乱中无人知晓,幼年的她追了上去。
梨川之外茫茫大海,母皇上了小舟,消失在了滚滚海雾中。
“姐姐要是不想说,全当我没问。”苏璟见她神情有异,便急忙说道。
“无妨,不过是一次偶然,无需在意。”
苏璟耷拉着脑袋,“早知姐姐怕海,就不来了。”
“你的事也很重要,让你一个人来,我不放心。”楚言攸说道。
“姐姐明日晚些来。”
晚些来,就不用见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