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北都街道两旁绿意疯长。国槐树枝垂下簇簇白中带黄的小花，阳光于其间罅隙穿过，在道路上留下斑斑点点的金色。
枝叶延伸，宛如伞盖。而那挂着的串串槐花在燥热的风中推搡摇晃，为城市送去淡淡清香。
城市中心，图书馆里鸦雀无声。
一位衣着清爽利落的少年正在书架边翻阅着书籍。
时不时地，就有人将视线落在少年的身上。可本人却浑然不觉。
他看得认真，完全无视周遭，修长白皙的手指偶尔在纸张之间移动。
生人勿近的气质劝退了一众想要给他传递小纸条的男生或女生。
那少年戴着黑色带环鸭舌帽，同时黑色口罩也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少年还用外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在外人眼里煞是奇怪。
而在图书馆内向少年投去目光的各位，自然不会想到，这人就是昨晚被网友喷得体无完肤的十八线小明星——程谙意。
说是十八线也没错，毕竟程谙意的真爱粉极少。然而他黑粉无数，堪比顶流。
说句“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不为过。微博上讨厌他的那群人，人均一唾沫星子，淹死十头牛都是绰绰有余的。
图书馆旁边便就是北都的大学城，a国top2高校北湖、清川皆在其内。
临近午饭时分，程谙意更是压低帽檐才走出图书馆。
这里离北湖大学本部很近，他只需往东直行800米，马路对面就是学校的西北角了。当然，要进学校就得从西区的门进入，因为东区是教职工宿舍以及片片小树林。
程谙意也只是路过，他无暇进母校闲逛。
只是平日里晚山路并没有多少人经过，尤其是在学生放假的时候。今天车子多得有些不正常，他只见北朝南走的，不见那头过来的。
好在有个红绿灯，他才能顺利过马路。
对于这般拥堵，他不甚在意，只是感叹自己可能要从学校的另一边绕过去了。
手机不停振动，他懒得管。
无非就是公司的人在找他了。
一天的自由还不能拥有了吗？
行至北湖大学的东北角，再往南一点，那里常年落灰生锈的铁门敞开了。
程谙意感觉很不可思议。
也就是这一愣，他头朝着铁门内望去，这就看到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面面相觑，被惊讶到的就是程谙意他自己。
江影帝怎么会从北湖教职工宿舍区的门出来啊？而且还穿着纯白t恤和浅蓝牛仔裤，活像个青春男高。
很显然，江斐然也没有想到门口会有人。毕竟他刚刚远远看着门口没人才会跑出来的，他还要等着经纪人的车来接自己呢。
“粉丝？”江斐然疑问。
之所以没有认为是私生，是因为眼前的男孩看上去不像。
他没有手持大炮，也没有疯狂地凑上前拍照，只是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
手上的某品牌茉莉花茶，江斐然代言的。
单肩背着的某品牌背包，江斐然剧中角色的同款。
还有背包上的飞鸟挂件，是羊毛毡diy。
一个与他相关的要素还能说是巧合，可巧合多了……
“啊……”热气断断续续喷洒在口罩上。
没有人会不喜欢江斐然，就好比没有人会喜欢程谙意一样。
程谙意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好，他一向是如此无措。
江斐然，今年25岁，毕业于b国top3大学，大三暑假被选中参演了国际大导的电影《消失的街巷》，大四毕业后又参演了《来人间》。
前年，他凭借《消失的街巷》中容昉一角获得鹿韭奖最佳男主角。
只能说，有人天生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明明学的专业不是表演，他却能够把戏中人表现得淋漓尽致。
然后，江斐然就签约了a国龙头影视公司——金樨影视。
外形条件好，性格好，演技好，这样的三好年轻影帝，收获了无数人的喜爱，成为当红顶流。
程谙意自然是看过江斐然电影的，只不过他并不热衷于追星，且算是江斐然的作品粉吧。
夏日本就炎热，高温让程谙意的脸染上红晕。
江斐然以为他是害羞了，不觉轻笑。
“需要我签名吗？”深而磁性的声音在燥热空气中炸开。
江斐然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扫视四周，见无人，左右接他的车还没到，那就和眼前的小粉丝说说话吧。
“什……什么？”
“to签，你不要吗？”
“啊……”程谙意终于反应过来了，“要的，我这就拿纸笔。”
但还是被那深情眸晃花了眼。
肩膀一提一放，背包就滑落至手腕。他换了只手拿饮料，继而拉开拉链。
随着程谙意的动作，那用羊毛毡戳成的肥肥小鸟就荡呀荡，可爱死了。
然后，纸、笔、好看的手就展现在某影帝面前。
江斐然表面淡然接过，只见对方露出乖巧湿润的眼睛，眼尾已被热意熏红。
也不知，他摘了口罩会是什么样子。
江斐然低头，提笔：“姓名。”
“程谙意。”
见江斐然写完“to”后的笔尖微顿，他又道：“是‘程门立雪’的程，‘风景旧曾谙’的谙，‘一心一意’的意。”
就像小学开学报到那般，老师在登记名字时问，小朋友便懵懂地答。
一问一答，好乖。
“那，写什么内容呢？”
“都……可以。”
墨水在纸上留下旅行轨迹。
“
to程谙意：
繁花似锦，春灿如明。
”
然后就是潇洒飘逸的独属于江斐然的艺术签名。
要不再合个照吧？
江斐然将纸笔归还给程谙意，盯着那碍眼的黑色口罩，默默地想。
他正要付诸实践，鸣笛声就在耳畔响了起来。
***
北湖大学中门那处，江斐然的替身正穿着影帝早上来时的衣服，在临时保安的簇拥下，被人群挤得寸步难行。
不仅如此，他还要忍受着从四面八方伸来的摸西服拉衣袖的手。
从门到车，不过三十米，却是他人生中算是难熬的五分钟了。
替身刚摸到车门，就被怼脸的手机无情碰掉了帽子。
这时，众人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江影帝本人。
趁着愣神片刻，汽车扬长而去。
“他不是江斐然！啊，刚刚走的那个不是江斐然！”
一瞬间的安静后，是更加疯狂的人群。
有怀疑江斐然已经悄悄离开了的，也有怀疑他还在校内的。
而此时，江斐然已经上了经纪人来接他的专车。
今日他来北湖大学本是私人行程，却不知被谁给泄露了出去。
私生，站姐，粉丝……
在不理智人的引领下，学校外聚集的人愈来愈多，毫无纪律，已是不可控。
若有人的目标是江斐然……
以防万一，江影帝这边才安排了一出“声东击西”。
替身提前在校内中门附近等车，等到学校周边的人都聚集在了中门，江斐然再从东北角落的门出去。
若无意外，待江斐然已离开的消息传开，那些人自会散去。
若真有人在算计江斐然，替身身份揭开，那时真影帝也已然离开了。
“事情都处理好了吧。”
“嗯。”
若不是母亲的请求，江斐然今日是不会来北湖大学见留校的表弟的。
一阵沉默后，经纪人突然深吸一口气。
她问：“斐然，你知道刚刚的那个人是谁吗？”
车内眼光毒辣的经纪人显然认出了方才和自家艺人说话的那位。
倒不是因为程谙意太红。
嗯，只是孟时芮没见过不红还黑粉那么多的明星。
而且，现在关于程谙意的热搜#程谙意直播说要退圈了#还挂在微博前排呢。
评论区里一大堆放鞭炮庆祝的。
微博广场上也时常有关于最希望哪位明星退圈的投票，程谙意蝉联冠军。
“程谙意。”
透过后视镜，经纪人看见，一上车就低头看手机的江影帝终于抬了次头。
“他是我的粉丝，也是一名艺人。”
前者，江斐然推断的；后者，他上车后搜的。
“你知道他是谁？那你还……”孟时芮话音一转，更为疑惑，“什么你的粉丝？”
见江斐然不答，她也不纠结，又继续道：“他风评很不好，最近被骂得厉害。我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出来的这个门口，但你应该远离的。附近空荡，这次应该没人暗中拍摄，但为了确保如此，我还是会派人去查。”
“风评不好？这是为什么？”
“人品不好吧，谁知道呢？”
浪费粮食，虐杀猫咪，这些都是在网上一搜程谙意的名字就能出现的黑点。
还可能患有抑郁症，随时会跳楼自杀……
谣言肆意流行，除了观众无人理会。
一般情况下，就算黑热搜压不下去，公司也会让艺人发微博澄清。
而程谙意的微博除了必要的广告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这怎么也不是一个艺人该营造的形象。
孟时芮可管不了别的艺人如何。
娱乐圈不就是这样的吗？
真假难辨，眼见未必为实。
何况是透过网络呢？
这点，圈内人都心知肚明。
“以后再见到了他，你离远一点。”她怕江斐然不听，又补了一句，“他也是苏家的人。”
“你见过苏辞韫，也见过苏家的那对夫妻，你该知道那是一家怎样的人。程谙意身上流着苏家的血，你可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就算他与苏辞韫真的不同，但那一家人，你必须远离。”
江斐然看着窗外风景，没再回什么了。
***
另一边的程谙意捧着到手的签名，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待车远了，他才恍惚想起自己是要去吃午饭的。行至学校的东南角，程谙意发现景成路上挤满了人与车，他这才领悟晚山路交通堵塞的原因。
绿灯遽明，程谙意行至对面，走进后街深处，寻了一家人少的店，点了一碗小份的虾滑馄饨。
拿起手机付款时，他才发现屏幕上面是无数的小红点，以信息、拨号和微信最甚。
他付了钱坐下后才发觉，自己是被短信轰炸了。
信息500+，属实是不可思议。
程谙意翻到最底下，才看到公司人发的最新三条短信。
结合微信消息，一言蔽之，就是让他立刻回公司。
再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尽头地走全黑路线，成为那个苏家小少爷的陪衬。
昨晚直播间的话，程谙意并不是胡言，也不是借着话题反炒热度，他是真的想退圈了。
一年多前，程母得病住院，需在半年内做手术，手术费就要好几百万。这不是一个平凡家庭负担得起的。
程谙意放弃了居家复习，每日外出赚钱，却还是离凑齐钱的那一天遥遥无期。
直至某天他被节目组的人发现。
节目组见程谙意长相惊艳，想着能给节目增加人气，便执意劝说。
他们说，选秀节目可包吃住、有通告费；若人气高，拍摄中插广告会有收入；若原创歌曲被看中，可通过销售唱片的方式取得收入。
最重要的是，无论出道与否，这都是一个让自己被资本看到的机会。
成为艺人进入娱乐圈，对于当时的程谙意来说，的确不失为一个快速赚许多钱的选择。
在天花乱坠的巧言下，他成了训练生，参加了这档选秀节目。
程谙意在节目中曾凭颜值获得许多观众的喜爱，也曾因舞台灾难现场和黑幕错过出道。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不出道，于他而言也是好的。如今通过《理想岛4》出道的这九个人抱团严重，有好几个人在节目里就是死对头。夹在其中生活，只会让程谙意这种不会左右逢源的人痛苦。
他虽卡位第十，但顺利签约了自己现在的公司，并预支工资，程母的手术也因此成功。
他本无意娱乐圈，一年半的期限已到，该回归素人生活了。
在这段期间内，程谙意的热度越来越低，但公司却看中了他的另外价值。
他们要捧红一个人，就一定要抹黑另一个人。
……
程谙意陷入回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将他从昨日泥潭中揪出。然后他抬头，却又是乌云把光遮掩得密不透风。
“你怎么会在这里？”诧异，厌恶，抑或是其他的什么情绪。
程谙意懒得去猜。
那人也一如自己的装束，把脸挡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认出脸似的。
可一对上那位的双眼，程谙意就知道他是谁，更别提还开口讲话了。
那人是——
自程谙意进入娱乐圈以来，一起工作时间最长的同公司同事，未来华初传媒的顶梁柱，他的亲生父母与大哥最喜爱的苏家小少爷。
苏辞韫。
程谙意只看了那人一眼，转而起身，走向里面方才点过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