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天机山庄正堂内, 尹塞满脸不悦地坐在上首位的黄金椅上。
满山庄都是他费尽心机制造的机关,连树尖尖都没放过,这些竟然都没得机会发挥, 便被这帮人挖破了他的老巢了!
是他年纪太大不了解江湖了?还是现在的江湖年轻人都这么不讲武德了?不按套路办事儿了?
大家吵吵嚷嚷让尹塞给个说法。
“什么说法, 你们不都是自愿来我天机山庄参加选拔大典吗?”
“你凭什么关我们?我们要下山!”
“当我天机山庄是客栈么, 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尹塞嫌弃地拍了拍肩头尘土,被飞扬起来灰尘呛得咳嗽。
“想走也行, 必须等我天机山庄举办完继承人选拔大典之后。”
“我们现在就要下山,你能如何?”
彭咬天亮出大刀,一双眼瞪得比牛眼还大,粗声粗气地狠狠威胁尹塞。
尹塞笑着靠坐在金椅子上, 左手指尖轻轻地敲击三下扶手,东西两面墙以及屋顶梁陆续有机关触发。
先是一阵飞刀从大家头顶飞过,后又有许多镂空的铁球飞滚到人群中, 惹得大家慌乱躲避。
这时,屋顶忽然呲水,许多人都被淋湿。
沈惟慕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玩意儿, 按了一下手柄处的机关, 咔咔咔三声后, 撑出一把大伞,及时挡住了天降的水。
白开霁和陆阳眼疾手快,将宋祁韫、尉迟枫和宋婷儿都拉进了伞里避水。
尹塞当即就注意到了这边,睁大眼辨认:“我的千机伞怎么在你那里?”
沈惟慕:“捡的。”
“捡的?”尹塞大怒, 斥家仆们做事马虎,居然乱丢了他的千机伞。
宋祁韫低声问沈惟慕:“在哪儿捡的?”
“库房。”
宋祁韫等五人:“……”
那你可真会捡!
尹塞欲索回千机伞, 沈惟慕不还。
“算是赔罪礼。”
尹塞想起来了,这少年就是之前那个拒收望仙剑的傻子。
如今看, 这少年不仅不傻,还很有眼光,晓得他做的千机伞远比那什么劳什子的绝世名剑更好!
罢了,看在他如此识货份儿上,便把千机伞给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
尹塞兼顾能力很强,解决完沈惟慕这边的问题,便对众人大笑,开始他新一轮的威胁。
“这不过是给你们一个小小的警告,若再有人敢轻举妄动,这些飞刀便不会轻松地从诸位头顶飞过了,铁球里也会爬出西域火蚁,棚顶落下来将不再是水,而是化尸水!”
西域火蚁最喜欢吃骨肉,咬一口便足以让一名七尺大汉命绝归西。化尸水就更毒了,沾上就化骨肉为水。
他们就算武功高,逃过前面两遭,也难逃棚顶落下来的化尸水。
好歹毒的机关!
众人怒瞪尹塞,其中有不少武林人攥紧手中的刀剑,蠢蠢欲动。
“这三种机关在我千机山庄不过算九牛一毛,只要你们人在山庄里,命都掌控在我手中。
哦对了,千万别想着要对付我,惹我不高兴。杀了我,山庄便会自毁,大家都得死!”
“哼,死就死,大家人同归于尽,也总比我们一个个被你玩死强!”
彭咬天最讨厌别人威胁他。
不就是玩命吗?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彭咬天抽刀就要朝尹塞砍过去,被白开霁一把拽住。
尹塞从容微笑地翘起左手食指,正要按下去,见人被拦下了,他手指就没落下去。
“看来众位对我误会很深呐,我可没有乱杀无辜的癖好。千机山庄只杀不守规矩之人,此番选拔大典也只意在选拔最合我意的继承人。”
众人不信。
宋祁韫:“我相信,不然以尹庄主的能耐,在我们踏入天机山庄那一刻,就将我们置于死地了。”
“又一个识货懂我的。”
尹塞很开心,但听身边的萧元介绍宋祁韫的身份后,他就不那么高兴了。
尹塞不喜欢官府的人,哪怕是常跟江湖打交道的江湖司。
众人还是要尹塞给个说法,
“消失的吊桥,封闭山庄,还有之前发生的几桩命案,都怎么解释?”
“我说了,千机山庄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诸位既然来了,就必须参加完选拔大典。
麒麟派三名弟子不守规矩,触发了铁刺机关,是他们该死。至于其他的,跟我们千机山庄无关。”
尉迟枫问尹塞:“尹庄主的病可痊愈了?”
尹塞咳嗽两声,“没有,被你们这么一闹,怕是会更严重。”
话音落了,他打算再咳,忽听有咳嗽声,循声望去,发现是刚才那个霸占他千机伞的漂亮少年。
啧啧,听他这咳嗽声,装得比他还假——
尹塞突然愣住,眼睁睁看着少年咳了血出来!
天呐,他真有病。
“你把千机伞还我!”
尹塞激动讨要千机伞,他宝贝千机伞的新主人绝不能是个短命鬼!好晦气!
沈惟慕抬头,疏冷而清澈的凤目与尹塞对视了一下。
猛地,他又咳出一口血来,血刚好吐在千机伞上。然后,沈惟慕伸出手,把千机伞递向尹塞。
尹塞:“……”
好脏的手段!
他的宝贝千机伞,终还是不能要了。
“尹庄主与萧长墨之子萧管家的关系如何?”尉迟枫又问。
“你管得着吗。”
尹塞将他鬓角落下的一缕白发拢了回去,不满地白一眼尉迟枫 ,警告他没事儿不要把官府查案那一套拿来对付他,他不会配合。
“行了,亥时马上就到了,奉劝大家早点回房休息。”
尹塞话毕,就靠在金椅上,翘起二郎腿。
大家抱怨不断,态度各异,不过最终还是决定散了回房。
嗖——
在人群喧嚣时,忽有一记飞刀直冲尹塞的眉心。
当啷!
飞刀在距离尹塞半丈远的地方,被忽然展开的铁盾挡了回去。
萧元随即收了铁盾,化作一只铁笔,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妙极!想不到这铁笔竟还能化成薄如蝉翼的铁盾。
“找死。”尹塞仍旧慵懒地靠在金椅上,只动了下手指。
扑哧!
一把一尺长且两端锋利的飞刀从堂东第二根铁柱中射出,瞬间扎穿了一名已经走到大堂门外的江湖男子。
这男子长得虎背熊腰,腰带以虎皮装饰。被飞刀刺穿胸口的那一刻,他还没反应过来,迟滞了下,才缓缓低头,吃惊看着刺穿他胸口的白刃。
而后,男子身躯直直地栽倒,从石阶滚了下去。
剧烈的翻滚致使伤口割伤更深,汹涌流下的血自门槛处一直蔓延到石阶下,十分骇人。
宋祁韫记得这人,猛虎山的赵三虎,是个江湖流氓,靠拦路打劫谋财,秉性贪婪且脾气火爆,刚才确实是他出刀暗算了尹塞。
由此可见,尹塞的观察能力和计算能力都十分可怕!
刚才的场面那么混乱,尹塞不仅可以一眼锁定暗算他的人,还能利用屋内的机关,精准射杀目标。
“大家都看到了,是他要先杀我,我为了保命才不得已出手。”
尹塞无奈地耸耸肩,提醒大家记住一句话。
“听我劝,吃饱饭。”
否则你们就再没有吃饭的机会,只能上西天了。
沈惟慕本来要走 ,听尹塞这话后驻足,目光专注地看向他。
白开霁忽然预感不妙,忙要去堵沈惟慕的嘴,却还是晚了一步。
“我听劝,都有什么饭?”
正勾着嘴角得意笑的尹塞,愣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沈惟慕:“有驴吗?我想吃驴。”
“啊哈哈哈……我这兄弟体虚病弱,吐血后容易脑子迷糊,说些胡话,尹庄主别介意。”白开霁忙挡在沈惟慕前头,笑着解释。
识时务者为俊杰,懂一些机关术的白开霁很明白,当下绝不能跟这位尹庄主硬拉来。
之后,白开霁和宋祁韫几乎架着沈惟慕离开。
在场其余众人见赵三虎死得那么惨,连阴阳双侠都对尹塞无可奈何,他们也敢再叫嚣什么,都安静地散了。
正堂内,寂静良久,家仆已经把门外石阶上的血渍都清理干净了,尹塞还在沉思。
这名叫沈二三的少年知悉他们千机山庄很多内部情况,连萧元的身世都一清二楚,一出手就拿走了他的得意之作千机伞,绝对不简单。
故而他刚才说的话,肯定不会是字面的意思,必然另有深意。
尹塞想了半晌没琢磨明白,问萧元:“他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听劝,想吃驴?他是不是在挑衅我?又或是在给庄里的内奸传什么暗号?”
萧元也认真想了一番,摇了摇头,表示他真揣摩不出来。
“这沈二三言谈行事都很怪诞,琢磨不明白,要不要干脆把他——”
“不行,他跟江湖司的人干系太深,动他会很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尹塞总觉沈二三的眉眼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像谁了。近来图纸画太多,他总是容易头昏眼花,记性也不那么好了。
众人离开正堂以后,就开骂尹塞那厮混账。
“早知道挖出来这么个玩意儿,还不如不挖。”
“白出半天力了,就不该听那个沈二三的!”
“你傻啊,好歹能看到人了,把话讲明白了,心里多少有点底儿。这不比之前人都不见了好啊?”
……
“啊——”
一记叫声从客房方向传来。
听这声喊得惊悚,肯定有事儿了,大家都奔过去。
季云慌慌张张地从三十二号客房跑出来,脸上满是恐惧,“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他们都死了!”
大家冲进去瞧,果然见地上躺两个人,死状与青雀派之前身亡的三名弟子有几分类似。同样都是嘴巴被划开,被硬塞了夜壶。但也有区别,这两具尸体没有被尖刺捅穿,而是在脖颈处中了一剑。
唐明夜号召大家保护现场,交给江湖司来调查,大家也都配合。
现在这种时候,除了江湖司外,没人会有心情去验尸查案,大家最多只是好奇凶手是谁,等着江湖司的调查结果就好。
尉迟枫经过初步验尸,再结合目击者的证词,确定王鸿的死亡时间就在一个半辰内,大概就是众人在落梨园挖坑的时候。
众人随即就开始互相证明。
诡异的事发生了,除了王鸿及其二师弟外,所有人在场,都曾参与过挖坑。
也就是说,如果凶手在他们中间,要么在挖坑期间有人返回客房杀人;要么凶手在杀完人之后,才赶到落梨园参与挖坑。
唐明夜灵光一现!
他知道宋祁韫记性好,忙问宋祁韫在场这些人在今天晚饭后,可曾有人有换过衣服。
宋祁韫扫视一圈后,对唐明夜摇了摇头。
“凶手不在我们当中,肯定是千机山庄的人!
伤及颈脉,必会引起大量的血飞溅,那凶手在杀人时身上肯定会溅血,我们大家都没换过衣服,都干干净净的,不可能是凶手。”
“一般人这样杀人,确实会如唐大侠所言那样,身上难免会染血。血在喷溅时所留下的痕迹,皆有迹可循。如遇阻挡,对应地方的痕迹就会空白,但这间屋里留下的喷溅痕迹很完整。”
还要多亏唐明夜及早主张,保护了现场,才得以观察到如此完整的血液喷溅痕迹。
尉迟枫擦拭干净两名死者脖颈上残余的血迹,一道细如红线的伤口呈现在大家面前。
“伤口被薄刃所伤,一剑封口,速度极快,血不及喷溅,便收刀走人——”
“是麒麟派绝招一线天!”
众人哗然,恐慌在人群中无声蔓延。
又来了,又一个人死在自己门派的绝招!
白开霁问季云:“你可会一线天?”
季云红着眼睛连连摇头,“我不会,师父只教给了大师兄和二师兄,我资质愚笨,连本派入门功法还没练熟。”
“自是如此,你若能练熟了,岂会那般被他们欺辱。”
陆阳不禁接话,讥讽他一句,恨铁不成钢骂他。
“江湖武林就是如此,慕强欺弱。你若想不被欺负就要努力,让自己变强大起来。”
季云耷拉着脑袋听训,不敢吱声。
沈惟慕递来一块印酥给他。
圆形的小点心上,印着红色的“福”字,散发着淡淡的蜜香。
“谢谢。”季云接过印酥,小声自责嘟囔,“都怪我无用。”
沈惟慕拍拍季云的手臂,聊表安慰后,突然又咳嗽起来。
季云忙搀扶住沈惟慕,沈惟慕靠在季云身上,擦干净嘴角的血后,跟他道了谢。
“你很有用。”
季云感动于沈惟慕身体情况如此之差,还安慰自己。他双眼更红了,热泪盈眶。
季云点了点头,深鞠躬跟沈惟慕道谢。
“诸位,亥时马上就要到了。”萧元带着十几名家仆赶来,看见地上的尸体,他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提醒大家别忘了违背规矩的下场。
众人都不敢逗留,立刻散了,各回各屋。
“你要的名册。”萧元将一本名册递给宋祁韫,而后就带人匆匆走了。
“老大,咱们?”
“先回房,明日再说。”
“可咱们有一个问题啊,多了一个人。”白开霁提醒。
“我来跟你们凑数。”唐明夜去而复返,告诉他们,同屋的彭咬天另找了个伴儿,他就多出来了。
唐明夜点名要跟沈惟慕一屋的原因很简单,从小到大,他还从没跟相貌如此出挑的人同屋过,他想要趁机增加人生阅历。
“好。”
想到沈惟慕刚才从厨房那边搬回来的那一袋子吃食,宋祁韫答应得特别爽快。
终于,他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宋祁韫已然猜到凶手是谁,但苦于证据不足。
明日若能保持脑子清醒,必然十分有助于他找到此凶手作案的证据。
第 32 章
次日, 天刚亮,几人就聚在一起。
唐明夜顶着黑眼圈,陪坐在一边, 连连打哈欠。
“唐兄昨晚没休息好?”尉迟枫关心问。
唐明夜扭头睨一眼正在吃炮豚的沈惟慕, 佩服地叹了口气, 果然陪伴美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唐明夜蔫蔫地对尉迟枫抱怨:“真后悔含了你给的那颗醒脑丸,”否则昨晚他闻了迷烟后, 就睡死过去了,哪儿至于失眠一夜。
忆昨晚,肉香味儿满鼻 ,伴随着咔咔的脆响声, 他恍恍惚惚了一夜。问是哪种恍惚?就是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便凭着武人的警觉性被一声“咔咔”弄醒的恍惚。如此循环往复了一夜,弄得他身心俱疲的同时又很馋。
到现在唐明夜都特别好奇, 那椒盐炮豚真有那么好吃?但人家沈二三没邀请他吃,他主动去讨要,未免太失礼了, 硬生生憋到现在。
咔!
听沈惟慕又发出吃炮豚的声响, 唐明夜额头的青筋都跟着跳。
“什么东西这么香?”白开霁凑到沈惟慕手边闻了闻。
沈惟慕犹豫了下, 才将手里的一片炮豚递给白开霁,这一举动当即惹来了唐明夜的羡慕。
唐明夜不是没吃过炮豚,但沈二三手里的椒盐炮豚真比他以前吃的那种香。
他以前吃的炮豚都是猪肉片裹一层面衣后油炸,趁热吃美味, 凉了便软了,远不如热时口感好。
沈二三吃的椒盐炮豚, 肉片肥三瘦七,没有面衣, 被炸得色泽金黄,两边翘起,边缘的一层皮略焦,表面粘着均匀的椒盐,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气。最要命的是它凉了也嘎巴脆,这一点从沈二三吃一整夜到现还很酥脆,便能明显地感受到。
白开霁把一整片炮豚送入口中,咔咔嚼两下后,不禁发出“唔”的惊叹声。干香酥脆,竟无丝毫油腻感,越嚼越香,特别上瘾。
“能再来几片不?”白开霁没吃够,主动跟沈惟慕打商量。
沈惟慕确实吃得差不多了,还要留点肚子吃早饭,就把剩下的半包椒盐炮豚给了白开霁。
唐明夜眼睛立刻亮了,凑到白开霁身边,问他味道如何。
白开霁大方,立刻就把椒盐炮豚分享给了唐明夜。
唐明夜拿了一片他心心念念一整夜的椒盐炮豚,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他终于吃到了!好脆!好香!好想再来几块!
唐明夜赶紧又拿一块,开开心心地品尝,不禁幸福地闭上眼。
耳畔响了几下脚步声,唐明夜没多想,等他再睁眼,想客气地再取两块椒盐炮豚的时候,发现桌上只剩下一片空空的油纸,纸上只残留几颗可怜的油渣,一片肉都没有了!
“味儿不错。”宋祁韫评了下,便敛眸继续看名册。
尉迟枫边擦嘴角边点头。
陆阳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表示没吃够,干脆把油纸里剩的渣渣都划拉一下,用指腹蘸着吃干净了。
唐明夜:“……”
陆阳居然干了他刚才心里最想干的事!
苦命啊,他如今连渣渣都吃不到了。
早知如此,开始时他就不装客气了,先多抢几片。
“就是他了,卞夕夕。”宋祁韫用朱砂笔将人名圈出,“这人在名册上有记录,但自入山庄以后,我从没见过他,你们可曾见过?”
大家都摇头,表示没见过。
宋祁韫便唤来负责名册登记的小厮,询问他对这位卞夕夕可有印象。
“有印象!一个三十岁左右个头不高的男人,有山羊胡,五官记不太清了,他来时刚好赶上晌午,太阳大,他戴着个大草帽,遮挡住了大半张脸。”
小厮表示这男人问题还很多,问了他很多事儿,他都懒得搭理。
“都什么问题?”
小厮回忆:“可多了!问什么天机山庄的来历、被选拔为继承人有什么好处、晚上住哪儿、每天饭食如何、选拔要几天结束、有没有比武、比试会不会要人命、可不可以主动认输……等等问题。”
陆阳唏嘘:“问题是挺多的,像个初入江湖的生瓜蛋子。”
“或许这人不是多变?”尉迟枫表示怀疑。
“看这名字,卞夕夕,后两字拼起来是‘多’,反过来念就是‘多卞’,多变,不是他是谁?”白开霁分析道。
尉迟枫点点头,“这厮太猖狂了,普通人伪装大多都会低调行事,求不惹人注意,他倒无所谓这些。”
“猖狂得很,所以在江湖上恶名昭著。”
“现在卞夕夕不存在了,那必定还有一人死或失踪了,他伪装成这人模样,混迹在我们中间。”
“是谁?”
大家都有些谨慎地观察身边人,担心他们中会不会有人是多变的伪装。
“我有办法帮你们甄别!”沈婷儿高兴地跑进来,身后还跟着常莺等人。
“什么办法?”宋祁韫问她。
沈惟慕吃渴了,低头慢慢饮茶。
“多变在前日黄昏前,伪装成了许蘅芜,那么当时与许蘅芜同时出现的人,都可以排除嫌疑。
当时有麒麟派弟子季云,常姑娘及她两位师妹,萧元等家仆,还有你们,全都被我摸过了!”
咳!
沈惟慕突然呛了一口茶。
在场其他男人也神色略显尴尬,但其实他们对沈婷儿摸他们的行为并无太深印象。
除了宋祁韫,宋祁韫对细节的观察和记忆一向比较强,所以他面色最淡定。
陆阳趁机调笑沈惟慕调:“怎么?才意识到你这小堂妹非同凡响?还把我们都摸过了,真敢讲!”
“堂哥,我没坏心思的。”沈婷儿忙乖巧地给沈惟慕递上帕子。
沈惟慕接过帕子,温声道:“继续说吧。”
他并非因沈婷儿的话惊得咳嗽了 ,只是恰巧突然咳嗽罢了。
“因为这个。”
沈婷儿拿出一个雕着月桂图样的方形银盒,盒子打开,香粉味儿便飘了出来,盒子里装有乳白色膏状质地的胭脂。
“这就是香粉胭脂?”
尉迟枫早有耳闻,香粉胭脂闻着有一股子香粉味儿,色状却是乳白色,非大家以为的红色,涂抹三日后方显色,且经久不掉,可维持一个月左右。
“对,是香粉胭脂。我当时从许姑娘那里得了这东西,一时起了戏耍的心思,便给大家都抹了点这个,想着在三日后,大家的手上都显出一抹红的时候,我再解谜多有趣儿。”
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房间分配上,沈婷儿趁乱或擦或碰一下大家的手背很容易。也因她一路上就是个小闹腾,爱窜来窜去,大家早习惯性地忽视她的闹腾了,所以都没太注意。唯一有所察觉到的沈惟慕,只以为沈婷儿鲁莽,也没太多想。
沈婷儿没碰麒麟派的弟子,嫌他们恶心不配。但季云除外,沈婷儿瞧他可怜,特意在搀扶他的时候,在他手背上画了个笑脸。
小时候她受同龄人欺负的时候,兄长就会在她睡着后,画一个笑脸贴在她床头哄她,所以沈婷儿也想这样安慰季云。
“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你一下子摸这么多男人的手,真不知道羞吗?”陆阳问沈婷儿。
“不过是闹着玩儿,我心思正,有什么好羞的。倒是你,脑子想什么污秽呢,觉得我该羞?”
沈婷儿反驳完陆阳后,又跑到沈惟慕身边求庇佑。
陆阳诧异地质问沈惟慕:“这你都不管?”
沈惟慕不解回看陆阳。管什么?又不是毁天灭地。
而且,就算是毁天灭地,他也不会管。
瞅着沈惟慕根本就不把这事儿当回事,陆阳肚里闷着一团气撒不出去了。怎么好像不正常的都是正常,他这个正常的反而好像是个奇葩一样?
得知那胭脂抹过之后,遇水不掉,抹了油就可提前显色,尉迟枫叹沈婷儿这次立大功了。
“多变的伪装跟本人再像,也只是伪装,不可能把真身的皮穿到自己身上去。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要验看大家的手背,即可排除身边人的嫌疑。”
尉迟枫命人去厨房取油来。
白开霁迫不及待,直接拾起那张包过炮豚的油纸,在自己手背上擦一下,果然有一点红呈现。
之后大家陆续尝试,手背上都有红色显现,或大或小。
最后季云也被请来了,擦一滴油在其手背上,果然有个笑脸图案出现了。
再听过沈婷儿的解释后,季云红了眼眶,再三行礼谢过沈婷儿如此安慰鼓励他。
陆阳叹季云太老实了,“有什么谢的,该骂她占你便宜才是。”
“哼!”沈婷儿不满地瞪一眼陆阳。
看见季云的“笑脸”手背,宋祁韫蹙眉,陷入了沉思。
唐明夜尴尬笑:“那这屋里头的人,岂不是只有我没法证明自己不是多变?”
“有办法,”白开霁勾住唐明夜的肩膀,“咱们兄弟之间总有外人不知道的秘密,你说一件与我就是。”
“对对对!”唐明夜赶紧凑到白开霁耳边说了一件。
白开霁对宋祁韫道:“我拿命担保,是本人无疑。”
大家去饭堂用早饭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人齐了。”萧元拿出一张名单宣告,“以下读到名字的人,已从继承人选拔中除名,何园、胡大、郑万里。”
“为什么?”
被读到名字的三人,纷纷站起来质问。
“昨夜你们没守规矩,未对镜子自夸一炷香时间。”
三人张了张嘴,无话可辩。
在场其他人都有被震慑到,原来他们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皆在千机山庄的掌控之下。
早饭开吃后,堂内的寂静才渐渐转为喧闹。
宋祁韫问季云,昨夜跟谁同屋。
“彭大侠。”季云翘起嘴角,但眼睛还是不敢与人对视,“他很照顾我。从遇到诸位之后,我好像就开始转运了。”
“是啊,凶手往你师兄们嘴里塞夜壶的举动,看起来很像是在为你报仇。这些人中,可有你什的么亲戚朋友或在乎关心你的人?”宋祁韫问。
季云摇摇头,边搓着手里的筷子,边垂着脑袋闷声道:“我是个孤儿,幸得师父收养,没什么亲戚,平常接触的人就是师兄他们,我没朋友。在遇到诸位之前,也没什么人关心过我。”
“真可怜。”沈婷儿抢来了最后一个蟹肉包,本来想自己吃,现在立刻递给季云。
“多谢,我吃这个就很好。”季云捧着馒头,闷头咬着。
沈惟慕把蟹肉包夹了过来,塞到自己嘴里。
“你们说多变怎么会那么厉害,那么多门派的绝学居然都被他学了去!”
白开霁天不怕地不怕,但对多变这人真有点发怵,这厮是真邪门啊。
他身怀诸多门派的绝学,武学造诣必然极高。但都已经这么强了,他却从来不跟人正面打,还搞偷袭玩阴的,这谁能斗得过?
当!
萧元敲了下锣,场面瞬间安静。
大家都看向萧元。
萧元:“第一场考核将在半个时辰后开始。”
“考什么啊?”
“不知道。”
……
宋祁韫这桌,便有沈婷儿、唐明夜、季云、常莺及其两位师妹参加考核。
沈婷儿完全没头绪,试探问宋祁韫有没有什么想法和建议。
“宋大哥洞察细微,能不能猜到他们要考什么?”
唐明夜等人闻言后,也都眼巴巴地盯着宋祁韫,期待他能透露点情况,让他们有点准备。
宋祁韫失笑摇头,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陆阳:“考核嘛,无非就是比文比武,这两样都需要日积月累,现准备没用。你们现在只需要放轻松,别让自己失常发挥就好。”
沈婷儿等人都觉得有道理,但一点不妨碍他们紧张,频频喝水润嗓。
当!
萧元又敲了一下锣,宣布第一场考试开始。
所有参与者都盯着萧元,等待他出考题。
萧元清了下嗓子,张口就唱:“噗喷比飘泡,皮婆劈平怒。”
众人:“???”
什么?什么东西?
萧管家的嗓子眼卡包子了吗?
呜哇哇乱喊什么呢?他们咋听不懂?
“请接下一句。”萧元认真严肃地说道。
“萧管家,你刚才唱的什么?”
“请接下一句。”萧元只重复前话。
“萧管家,能在唱一遍吗?”
“请接下一句。”萧元依旧重复前话。
“……”
场面一度寂静,只剩下沈惟慕吃核桃的声音。
第 33 章
正当大家以为萧元在戏耍大家玩的时候, 堂内忽然响起一句歌声。
彭咬天:“喷胖吨飘蓬,盘旁陪当等。”
萧元眯起眼睛,嘴角勾了勾, “你唱的是什么?”
“萧管家唱的难道不是乌桓朔国古语所唱的《上声歌》?”
“我自然知道我唱什么, 这是考校你的内容。只知其音, 不知其意,也无法通过。”
“侬本是萧草, 持作兰桂名;芬芳顿交盛,感郎为上声。”
彭咬天笑着表示这《上声歌》的歌词很多人晓得,但朔国古语,除了他们村子老一辈晓得, 鲜有人再知道了。
“很好,你考核通过了。”萧元在名册上记下彭咬天的名字。
彭咬天愣住:“这就完事儿了?”
随即,他面露喜色:“那大家都没通过, 只有我通过了,是不是天机山庄继承人就是我了?”
众人哗然,纷纷表示如果这样的话, 未免太不公平了。他们从没见过这么草率的继承人选拔方式。
“既然是我家庄主选继承人, 自是按照庄主的考核办法, 参与者无须置喙,只须遵守。”
萧元的话令彭咬天高兴极了,正当他以为自己轻松胜出的是时候,萧元又宣布进行第二场考核。
“看来我们还有机会哈哈哈……”
众人调笑彭咬天高兴太早。
彭咬天冷哼, 问萧元一共有多少考核,如何论胜出者。
“一共三场考核, 胜出最多者即为继承人。”
彭咬天信心倍增,他已经赢了一场, 且是这场唯一的胜者,如果他再赢一场,便保证能进入继承人的最终角逐了。如果三场他都赢,那必然就是天机山庄唯一选定的继承人了。
萧元带着众人到了校场,他跺了跺脚,校场中央有五块距离不等的石板翻动,五个人形木人儿从石板底部翻立而起。
木人儿身躯是木头,关节为铁制,高矮胖瘦略有区别,但皆为女子身形。
每个木人儿手中拿的东西都不一样,有的是花瓶,有的是镜子,有的是剑……
细看它们的躯体上有很多或圆形或长方形的接缝,必然内有乾坤,安置了不少机关。
“校场机关阵现已启动。诸位看到校场地上这些杂玉色的青石板没有?每一块下面都有要人命的机关,触发方式各有不同。
校场机关阵一旦开启就无法关闭,率先打倒这五个机关人的人,即可成功关闭机关阵,为本轮考核的获胜者。”
众人惊讶,“这一次考核的胜出者又是只有一个人?”
萧元微笑:“是的,请问谁先来?”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抢先胜出的话,后面的人即便武功高于这个人,也再没参与的机会了。
这场比试不仅比的是功夫和破解机关阵的技巧,还比人的运气和胆量。
毕竟大家对这机关阵都不熟悉,对于老江湖来说,肯定是想等别人探出虚实来,有几分把握再出手。但现在这个规则,等待便也有随时有被淘汰的风险。
“我来!”
彭咬天本来就胆子大,自恃武功不错,加之他赢了第一场考核,整个人都张扬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萧元提醒众人注意听他接下来的话:
“此机关阵法十分霸道,所行机关皆为自动触发,一旦开启,无法人为关闭。
机关无情,要人命。量力而行,勿鲁莽。
诸位参选者在进入机关阵前,请先签下生死状。若因此丧命,千机山庄概不负责。”
“没问题!我彭咬天可不是那胆小爱抱怨的龟儿子,技不如人死了就认命,不怪别人。”
话毕,彭咬天就要去签生死状。
温翩然先彭咬天一步执笔,在生死状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彭咬天吃惊:“他抢我的!萧管家,你不管吗?”
萧元:“我只认在生死状上先签名的人是温翩然。”
彭咬天气得不行,怒指温翩然:“想不到昆仑派的师叔行事如此小人!”
温翩然对其拱手,淡笑解释:“彭兄弟,你似乎还没弄懂考核规则。萧管家说了,率先破解机关阵者为本轮考核的胜出者。
所以这抢先,本就是考核的一部分,大家按考核规矩办事,各凭本事抢机会,哪儿算什么小人?”
“没错。”萧元表达赞同后,请温翩然上场。
温翩然一身青衣直缀,人淡雅如竹,执剑一步步从容踏进了校场。
沈惟慕站在远处的槐树下,吃起了葡萄干,一颗又一颗地送进嘴里,安静地嚼着。
唐明夜见状叹息:“你昨晚怎么不吃这个?”那他昨晚就能睡个好觉,如今便可以精神十足地参加继承人选拔。
现在他的脑袋昏沉沉的,真没办法思考。不然他刚才可能比温翩然反应快,抢个最先。
“瞧这阵法不算难,我只要抢先了,应该能胜出。”
沈惟慕把嘴里的颗葡萄干斯文咀嚼完了,才对唐明夜道:“不用谢我。”
唐明夜惊诧得声调都变了,“谢你?”我不怨你就不错了!
罢了,罢了,倒没必要去跟一个病弱的美少年计较。
沈惟慕继续往嘴里送葡萄干,凤目半睁看着校场,表现的兴趣不大,似乎只是无聊打发时间才去看。
此时,温翩然已经小心迈着步子,走过了好几块玉色石板,周遭还没有什么变化。
温翩然在靠近其中一个木人的时候,突然挥剑打算砍掉木人的头,脚下及周围的六块石板忽然塌了,温翩然立即后空翻,跳到边缘未塌的石板上。
一丈见方深坑呈现在温翩然眼前,深坑下是密密麻麻的被打磨锃亮锋利的白刃。人若摔在那上头,可想而知情况会如何惨烈。
咔嚓!
突然有一双铁手钳住温翩然的脚腕,五个姿态各异的木人突然同一时间朝温翩然转动,所有木人的脑袋都突然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的暗器装置,朝温翩然嗖嗖发射暗器。
温翩然在第一波暗器攻击来的时候,平身下腰躲了过去,随即以刀刃破开困住他双脚的铁手,偏在这时候,地砖开始一片片收缩,带着刺刀深坑越来越大。
温翩然一边在空中飞跃寻找新的落脚点,一边还要躲过空中飞射来的四波暗器攻击。
一枚暗箭刺破温翩然的袍角,自他的脸颊侧边险险擦过。
温翩然刚落脚,距离温翩然最近的木人突然张口,放出一股白烟。温翩然纵然闪躲了,还是有少量白色粉尘落在他的青衫上。与此同时,足下的石砖又开始震动,无数火蚁自石砖缝隙里爬出,只认准温翩然一人攻击。
温翩然不管跳到哪个玉石板上,那群火蚁就往哪个方向跑。同时这些玉石板都不规则的移动、翻转,同时冒出更多机关,对他发出攻击。
温翩然知道再这样这下去,他会体能消耗太过,败在机关阵内,必须趁着自己还有体力的时候,击败五个机关人。
温翩然执刀砍向一个背对着他的机关人,没想到这机关人好像活了一样,察觉到他的攻击,突然转身,打开了腹部,突突突射出好几个剜刀。
温翩然躲过,改为攻击另一个机关人,机关人手中的镜子弹向温翩然。温翩然正打算以剑鞘打飞镜子,忽然闻到一股儿火药味儿,面色大变,一个侧空翻躲过。
轰!
巨声炸响,在场人瞬间耳鸣。
炸碎的“镜子”竟是无数不规则形状的锋利刀片,四处飞射。离校场较近的围观人都被波及,幸亏大家反应较快,躲过了。
温翩然因为落脚点不稳,被其中一个刀片划破了脸颊。
头有些晕,温翩然随即感到不妙,刀片上或许淬了毒!
脚下的石板隐隐在震动,又有机关要出现了!
他清醒时应对这些尚有些吃力,更不要说头晕或毒发作的时候了。
温翩然当机立断飞出校场,结束自己的挑战,甘愿认输。
“好厉害的机关术,那些木头人都跟活人一样!”
“太狠了,让人以为有着脚点,实则一点都没有,每一次落脚都是一波新的攻击。”
“这种阵法除了会飞的神仙,谁能破得了?”
“幸亏第一个去的是温大侠,换我们恐怕早死里头了!”
……
许多江湖人在观战之后,都选择了放弃。千机山庄继承人的位置固然诱人,但如果命都拼没了,还谈什么继承。
“哈哈哈 ,这回没人跟我抢了吧。”彭咬天得意之际,又一个身影蹿出,先于他签下了生死状。
彭咬天呆住,看清楚这人是他的老朋友钱鹏程,气得跳脚。
“你这孙子,居然也敢摆我一道!”
“彭兄,瞧你这话说的,规则如此,能者在先,你不行怪谁呢。”
钱鹏程人瘦如猴儿,轻功快闪如电,十分了得。
他与彭咬天是多年挚交好友,二人自少年时候就相识,共患难过。据传俩人关系好到曾共穿过一条裤子,分吃同一颗葡萄。
“别废话了,赶紧点,你完事儿了我还要上呢。”彭咬天催促道。
“那你可没机会了,这机关阵我必破!”
钱鹏程两手空空,没拿武器,他随身背着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的都是铁球,这些铁球便就是他行走江湖的武器。
温翩然在下场后,就立刻来找尉迟枫来帮他诊脉。他的手刚伸给尉迟枫,人就摇摇晃晃闭上眼,倒下了。
宋祁韫等人连忙扶住了他的身体。
这一幕吓坏了在场其他的江湖人,大家冷吸了一口气。
“人死了?”
趁着钱鹏程还没上场,很多人都劝他别冒险去试了。
昆仑派的小师叔都破不了的机关阵,他一个游侠逞能什么,为抢个继承人的位置连命都不要了,实在不划算。
“哈哈哈,你们等着瞧好吧!”
钱鹏程格外自信,一个纵身飞进机关阵,脚踩玉石板时,机关开始动了,他双手伸进布兜内,再抽出来时,俩手的指缝都夹了一铁球。双手一共吧个铁球,分别打向最远的四个木人。
嘭嘭炸响声,此起彼伏,木屑木片纷飞。
钱鹏程没精力去顾及这些,因为机关阵还没停。
他抛出抓钩缠住面前仅剩的机关人的脑袋,拉绳借力,顺利躲过周遭的暗器攻击,同时他巧妙避开了触碰石板所引发的新一轮暗器机关。
被勾住脑袋的木人,手臂突然裂开,变成两把不停开合的大剪刀,剪刀每一次闭合都发出咔嚓的响声。木人举着两把剪刀,手臂一边咔嚓一边旋转,像个陀螺一样。
钱鹏程连接抓钩的绳子被剪断,人顺势就滚在了地上,石板塌陷了,钱鹏程又一滚,险些被突然冒出的锥刀捅成了蜂窝。他赶紧换个方向滚,周遭许多火蚁爬向他。
钱鹏程稳住身形,迅速站起身,又一次对剪刀臂木人发出攻击,啪啪两下,两个铁球精准砸在木人的前胸。
嘭嘭两声后,木人的胸口处被炸出两个窟窿。
整个人机关阵都停了下来,到处乱爬的火蚁被砖表面溢出的一种绿水逼退回了缝隙里。
钱鹏程气喘吁吁地躺在了玉石板上。
纵观现在的校场,五个机关木人儿的胸口全都被炸开两个洞,露出了内里部分变形的铁支架和齿轮。
钱鹏程哈哈大笑,“我当多复杂的机关阵呢,连昆仑派檀中七星掌的传人都败在这阵法之中,原来如此简单!”
这话分明是在踩别人抬高自己,在场不少武林人听了觉得刺耳,却也有慕强的人为钱鹏程叫好,恭喜他在这场考核胜出。
“承蒙大家厚爱,哈哈哈。”钱鹏程又笑起来。
“赢了又如何,不过是靠投机取巧,用那铁火药蛋子炸木人罢了。”陆阳嗤之以鼻,“早知道我也备一包火药,直接把校场炸平了,是不是也能算赢 ?”
“对啊,这种也能算赢?”很多行事正派的武林人,都看不过眼。
“你们可不能不讲理啊,萧管家可没限制上场的武器!”钱鹏程分辩道。
“瞧你刚才手法熟练,专拿这玩意儿打胸口,必然是惯来使的手段。一个出手如此阴险狠辣的人,竟是自称游侠?哪门子的游侠?大家可听过他的名号?”
有人提出质疑。
众人纷纷摇头。
钱鹏程这人,都是这次在千机山庄,由彭咬天介绍给大家的。彭咬天这人大家都算认识,但他在江湖上也不算什么正派人物,不然也不会被大家戏称为是面慈心苦的笑弥勒。
在众人打算深究之际,萧元开口:“算数。”
这下大家都没话好说了,转头关心起一开始受伤的温翩然。
尉迟枫:“气息脉搏都很平稳,人只是睡着了,没事。”
“那就好,幸亏上面的涂得不是毒药。这么看来,尹庄主也不算太恶意。”
“下面是第三场考核。”
萧元随后带大家到了易水阁。
看到易水阁三个字,众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多数人都下意识地回头,目光都聚集在人群后头正专心吃葡萄干的沈惟慕身上。
就是这位沈姓少年曾说过,易水阁里面曾死过好几位武林高手,有前西域第一高手南宫天浪及其长子南宫辰,丐帮第七长老周基,昆仑派先第三长老吕乘风。
这会儿是因为温翩然晕了,不然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趁机盘问萧元。据说他参加这次继承人选拔大典,就是为了要弄清楚他师父吕乘风的下落和失踪的原因。
沈惟慕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发现大家在看自己。
眸光闪烁,沈惟慕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立刻用手拢了一下纸包,然后头一仰,把纸包里剩下的葡萄干全都倒进了嘴里。
众人:“……”
他们才没想要抢他的葡萄干吃!
“到易水阁了。”宋祁韫提醒沈惟慕 。
沈惟慕这才抬眼往前望,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易水阁。
彭咬天和钱鹏程因为各赢了一场考核,俩人在路上就开始较劲了,都希望打败对方,自己是最后胜出的那个人。
“这第三场考核别人还有参加的必要吗?”
很多人已经丧失了参与比试的兴趣,更何况这是易水阁。虽不知沈二三之前说的是真是假,不过看萧管家等人反应,这易水阁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千机山庄很讲情理,诸位愿意参加就参加,若不愿意只需等选拔大典结束,即可离开 。”
萧元的回答,几乎等同于没回答。
有聪明的人换了个问法:“如果他们二人皆没通过,另有人通过第三场考核,最后该怎么定?”
萧元:“加试。”
一些有功夫且懂机关的武林人,有些动摇了,琢磨着他们现在还有没有必要再争取一下。
或许沈二三说的易水阁的事儿只是个谣言,只为了吓唬大家,一切都是千机山庄的算计,在故意检验大家的胆量。
“第三场考核开始,在易水阁内呆两炷香时间,最先出来的人,即为本轮的胜出者。老规矩,入阁之前,先签生死状。”
大家犹豫之际,沈惟慕走了过去,提笔要签。
“你干什么!”白开霁立刻夺过沈惟慕手里的笔,“这种玩笑你怎么能乱开。”
沈婷儿也走了过来,“前两场考核我都没机会,这第三场我可不能错过了,不然就白来了。”
本来因为易水阁还有几分犹豫的钱鹏程和彭咬天,在瞧过这一出后,都凑了过来。
“你们签不签?不签我们要先签了。”
说罢,二人就抢走白开霁手里的笔,率先把名字签好了。
“签好了,就请先进易水阁,计时按每个人算,先进先出的,算先赢。”
钱鹏程和彭咬天听这话后,立刻争前恐后冲了进去。
易水阁大门在二人进去后,立刻紧闭。
“哐”的一声重响,莫名让人心神俱颤。
沈婷儿提起笔,也要在生死状上写自己的名字,生死状突然被抽走,沾过墨的笔尖在生死状空白的地方画出一条长长地黑线。
沈婷儿以及众人都惊讶地看向抽走生死状的萧元。
“萧管家这是做什么?”
“报名结束。” 萧元卷起生死状,淡定塞入袖中。
沈婷儿满脸无辜,满脸懵:“啊?刚才没说这么快就结束报名啊。”
萧元:“现在说了。”
沈婷儿:“……”
萧元随即对沈惟慕道:“说吧,你的条件。”
众人:“?”
这又是什么情况?俩人早就谈过条件,早有密谋?
啧啧,果然如他们所料,沈二三与千机山庄是同伙!
真看不出来,这看起来白白净净单纯又漂亮的少年,实则最心机计有城府,居然给财大气粗的千机山庄做事儿,便听听他如何狮子大开口,提出条件。
沈惟慕:“我要一头驴。”
众人:“???”
第 34 章
驴?
萧元脑袋一瞬间空白, 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今日早饭前,沈二三忽然找到他,声称可以在最后一场考核的时候帮他。
萧元不解沈二三怎么可会知道考核步骤, 但考虑到沈二三武林小灵通的能耐确实不简单, 萧元对沈二三便十分警惕, 装作听不懂沈二三的话。
沈二三也没跟他争辩,只说了一句“到时候我若帮到了你, 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即可”。
到了第三场考核的地点易水阁,萧元一直担忧的问题果然出现了。
碍于沈二三之前透露过消息,众人都知道易水阁危险,怀疑里面死过多位武林高手, 都有所忌惮,不太敢挑战。
别人不敢进也就罢了,但钱鹏程和彭咬天不能不进。
萧元没有想到, 他正暗暗心焦的时候,沈二三率先出来,表示他要报名。这一举动直接刺激了钱鹏程和彭咬天, 令二人毫不犹豫地选择进了易水阁。
沈二三给他添过麻烦, 但刚才也确实帮了他的大忙。
一码归一码, 这个恩情萧元自认是该感谢他,所以他问沈惟慕的条件是什么。
千机山庄有很多价值不菲的宝贝,也包括武林人觊觎的诸多武功秘籍。
萧元本以为沈惟慕提出的条件跟这两者有关,万万没想到他竟张口要“驴”。
是他理解的那种驴吗?
萧元观察到, 相对于其他人的诧异不解,宋祁韫等江湖司的人似乎很了解“驴”的内情, 他们对沈惟慕皆是一脸无奈。
似乎是没什么暗指,是真驴的意思。
萧元便把事实告诉沈惟慕:“没有驴。”
虽然山庄现在没有驴, 但如果他真的想要,等吊桥通了,他倒是可以弄一头驴给他。
萧元还没来得及说这些话,就听沈惟慕先开口了。
“你撒谎。”后山明明就有驴叫。
萧元不爽沈惟慕不信他的话,“我说没有就没有,沈公子难道还能比我更了解山庄不成?”
“如果有呢?”
萧元听沈惟慕这紧抓不放的口气似乎是要闹事,目光冰冷如刀地割向他,已然开始做应战的准备。
宋祁韫等人也察觉到气氛不对,要劝走沈惟慕。
“——那这头驴就归我!”
宋祁韫等人:“……”
是他们多虑了。
“随你。”
萧元无所谓地回答,反正山庄里没有驴。
“萧管家,两炷香的已经时间过了,里面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他们人怎么还没出来?”
众人纷纷询问。
“很遗憾,此次千机山庄继承人选拔无人胜出,明日诸位即可下山!”萧元宣布完结果,转身及要走。
“啊,这就失败了?那易水阁里的钱鹏程和彭咬天怎么办?”
“笨,还用想吗,肯定死里面了!”
“不确认一下,怎知道俩人一定死里面了?或许还有救呢。”
“对啊,咱们就这么走了,未免太草率。”
尉迟枫也觉得不该就这样离开,无视那俩人的性命。他便请问萧元能否打开易水阁,确认二人的生死情况。
“纵然他们签了生死状,但人若没死,此刻比试既已经结束,理当及时救治。”
宋祁韫赞同,“烦劳萧管家将易水阁打开。”
从萧元突然不让沈婷儿签名开始,宋祁韫就可以确定这考核肯定有问题,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彭咬天和钱鹏程已经进了易水阁。目前看来,二人活命的机会很渺茫。
在校场那样空旷的地方,如温翩然那类的高手都打得吃力,更不要说在这种密闭的满是机关的房间。
这三场考核分明就是一个圈套。
前两场的考核就是在做筛选,在筛出他们想要的人后,第三场易水阁就是对他们的绝杀。
萧元最终扛不住众人的声讨,打开了易水阁。
门一推开,进入大家眼帘的就是地面光洁的大堂,没看到什么血腥场面,也没看到人。
白开霁和陆阳最先迈入殿内的,大家看二人都没事,才小心翼翼跟着入殿。
易水阁一楼的布局有点像道观寺庙的大殿。东西北三面墙前都立着雕像,雕像的种类很杂,有道家的三清大帝,有佛祖、观音,还有城隍、鲁班、秦始皇等。
陆阳参观一圈之后,很不理解,问萧元:“这……到底信的是什么?”
“我家庄主聪慧,向来会做人,面面俱到,拜神也是如此,从不会不厚此薄彼,求得就是一个公平公正,让所有神仙大能都保佑他。”
众人默了。
“啊——”白开霁恍然大悟,率先打破安静,“我说我怎么每次求神拜佛都无用,原来是拜得不够周到,学会了学会了。”
众人又默了一瞬。
随后,大家才敷衍地发出称赞,感慨这一招真是妙,他们居然都没想到。
宋祁韫只专注于寻找彭咬天和钱鹏程:“怎么不见他们二人?难道在二楼?”
大家随即上了二楼,二楼布局跟一楼差不多,也有很多雕像。随后上了三楼,也是如此。
易水阁一共就只有三层,每一层他们都看过了,并无两人留下的任何痕迹。
“人呢?”
大家都看向萧元,希望他能给一个交代,细说一下这第三轮考核是什么,为何也要签生死状。
“易水阁是我们千机山庄检验一个人德行好坏的地方,来这里考核的人,都会被众神拷问。但凡心中有鬼、做过大奸大恶之事的人,都逃不过这里的众神审判。
现如今他们二人都消失了,说明他们二人皆干过大奸大恶之事,死不足惜,所以才会灰飞烟灭,了无痕迹,上了西天。”
“说人话!”陆阳让萧元少装神弄鬼,妖言惑众。
“我说的事实,陆大侠若不信,留这易水阁试试就知道了。”
“试试就试试。”陆阳还真想见识一下这易水阁内有什么猫腻。
白开霁当即表示跟陆阳一起。
宋祁韫和尉迟枫也要留下,被二人坚决拒绝。
“我我我。”沈婷儿表示她可以,转而还问沈惟慕要不要一起。
沈惟慕咳嗽了两声,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去了。
“他身子不好,留着也是拖累。倒是你,学学你堂哥,识趣点,赶紧也出去。”陆阳打发沈婷儿。
沈婷儿掐腰瞪他:“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了?”
话音未落,沈婷儿的刀便突然出鞘,抵在了陆阳的脖颈处。
“好快的刀法!”
白开霁注意到沈婷儿所持的刀上刻有“玄真”二字,惊讶不已。
“你是玄真刀法的继承人?”
“正是,李玄真是我师父!”沈婷儿特别骄傲地扬着下巴介绍完,顺势收了刀。
陆阳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当年以快闪出刀一招制敌而名噪江湖的李玄真,竟然是沈婷儿的师父。
陆阳好一番打量沈婷儿,“没见你有多特别。”
“哼,我的特别你看不出来!”沈婷儿轻蔑地白了一眼陆阳,然后更骄傲地说道,“我的特别在于我爹救过李玄真!”
陆阳、白开霁:“……”原来如此!
最终,陆阳、白开霁和沈婷儿都留在了易水阁。
萧元在关门之前,面带微笑地提醒他们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等等!”温翩然匆匆赶来,“我也要进去。”
如果真如沈二三所言,他师父就死在易水阁,他定要探一探这里。
“没想到一个没劝出来,还多进去一个。”萧元无奈地摇头叹气,好似在惋惜这些人都死了真可惜。
大家都慌了,想劝白开霁等人三思——
“哐”的一声,萧元把门利落地关上了,随即用那把特制的钥匙将门上了锁。
易水阁外。
宋祁韫和尉迟枫都担忧地等待结果。
其他武林人也跟着等待,大家很是担心两柱香后,这四人也会如彭咬天和钱鹏程那般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易水阁,没人注意到沈惟慕不见了。
沈惟慕咬着从厨房顺来的两串糖油丸子,边吃边走进了后山禁地。
初入,感觉到脚下碎石子路微微震动,有哗哗声从远方传来。竹林在动,叫人辨不清方向。
沈惟慕径直朝前走,丝毫不受阵法的影响。
突然,前方又起了雾气,一只飞舞的蝴蝶在飞进雾中时,倏地坠落在地。
啊呜啊呜……
是毛驴的叫声!
沈惟慕毫不犹豫地踏入雾中,行走如风,不受雾中毒瘴半点影响。
地堡内,后山禁地所属的铃铛倏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一串接着一串。
铃铃铃……响个不停,吵得人头疼。
后山禁地的铃声已有五年不曾响过了!
上一次响,还是萧元买回来的一只狗误闯入那里,但不过一声短促的响铃后就停了,那狗便已死在阵法里了。
尹塞惊了,立刻丢下手里没画完的图纸,跑到后山禁地机关的总控区域去瞧,眼见着负责各区域机关的齿轮一个接着一个地开始转动,竟毫无不歇的迹象。
是谁?什么鬼东西?竟然到现在都没死。
“看来是个高手,啊哈哈哈……”
尹塞搓着手,兴奋起来。他倒是好奇这位高手,能挺过他的多少机关再死。
后山禁地的机关阵法,比易水阁更完美,是他最新最得意之作,可以拦得下这世上任何武林高手,没人能活着走出那里。
命家仆搬了椅子来,尹塞就像看戏一样,舒服地坐在椅子上,边品着茶边等着齿轮停转,见证这位闯入者身死消亡的那一刻。
茶喝见底了,齿轮还在转动,且位置越来越深入。
这怎么可能!
尹塞惊得起身,摔了手里茶碗。
有些焦躁地看着最后未被触发的三个齿轮,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久违地爬上他的脸。
他的天罗地网、万箭穿心、夺命黄沙、断魂蚕丝、毒瘴、毒虫、毒草……都不起作用了!?
这怎么可能!
不,做到这些的绝不可能是人!
是鬼东西!
那鬼东西已经越来越深入禁地了!
眼见着最后三个齿轮被触发后也开始转动了,尹塞“扑通”一下从椅子上滑到地上,整个人惊愣地说不出话来。
家仆们扶起尹塞的时候,他整个人跟丢魂儿了一样。随即他猛地推开这些家仆,他要去后山一探究竟。
溪流自山涧倾泻而下,溅在圆形的灰石上,然后顺着石面流淌到石头下方的小水潭中。
水潭并不深,清澈见底,潭边有很多鹅蛋形的小石头,表面长着绿色的青苔,岸边垂柳涛涛,不远处有一间建造精致的琉璃瓦房。
沈惟慕对那房子并不好奇,他环顾四周,寻找驴子的身影。
忽然,驴叫声再次响起,沈惟慕这才发现声音来源于琉璃瓦房。
过了河,去推琉璃瓦房的门,竟推不开。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来,屋内的驴叫声越来越频繁。
沈惟慕抬脚猛地一踹,便轻松踹开了门锁繁复的铁板门。
屋子里很宽敞,布置奢华精美,所有家具桌椅的边角都被软布包裹了起来。
“啊呜啊呜啊啊——”
一个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女子,战战兢兢躲在桌后,浑身发抖,满眼畏惧地看着沈惟慕,嘴中发出的声音正与驴叫无二。
沈惟慕蹙眉,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有些失望,回身就要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男声。
“噗喷比飘泡,皮婆劈平怒——”
音调与萧元第一场考核时所唱的一致,但声音却与彭咬天一模一样。
这女子会口技,人虽疯了,但技能还在。
沈惟慕回首,多看了她一眼。
女子在感受到他的注视后,惊慌地抱头,紧紧揪住自己的衣领,使劲儿往桌子里面躲,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
尹塞匆匆赶到琉璃屋,发现屋子的铁门虽然勉强关着,但有大半扇都被踹变形了,须得三名家仆合力,才吃力地将变形的门推开。
“阿音,你没事儿吧?”尹塞探头,小心地询问躲在桌下面的女子。
白衣女子听到尹塞的呼唤,恍惚了一下,立刻从桌下爬了出来,哐哐对尹塞磕头道歉。
“尹庄主,阿音对不起您,没能保护好小姐!”
尹塞惊得连退了几步,然后激动地冲到懂音跟前,抓住她的双肩:“阿音,你恢复神智了?”
董音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急得要跟尹塞讲明是谁残忍杀害了小姐,却发现她根本记不清楚当时的场景了。
只依稀记得当时的场面很残忍很恐怖,她亲眼目睹了非常可怕的事情,她好想去救小姐,奈何人被捆住了四肢,被堵住了嘴。她怒得浑身的血都上涌,在看到最残忍的那一幕时,充血的脑子轰然炸开,便失去了意识。
“啊啊我好没用,竟然没记住害死小姐的人!”
董音自责地捶打自己的脑袋,被尹塞拦下了。
“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了害死她的人,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了。还要多亏你,在失智的情况下,仍能不断重复那狗贼作恶时唱的歌,否则我至今也找不到他们。”
尹塞安抚董音:“你忘了当时的场景也好,若记得恐怕也不会恢复神智。”
“这些……都是怎么回事?”董音看着被打变形的铁门。
尹塞惊讶:“你不记得了?”
董音迷茫地摇摇头,“我好像突然回过神来,就听到尹庄主喊我。”
“是她!一定是她!她回来了,显灵了。”
尹塞懊恼地捶了下桌子。
“刚才就不该让那两人死得那么容易,我该亲自动手的!”
“亲自动手,那就是谋杀,尹庄主难道想去住江湖司的大牢?”
见萧元站在门口,尹塞惊讶质问:“没我引路,你怎么来这里的?”
“尹庄主何不去看看外头那些阵法,阵眼全被破坏了。”萧元道。
尹塞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奇怪叹道:“如果是她回来了,不该是鬼吗,该来去无形才对,怎会毁门、毁阵眼呢?”
萧元无奈:“您就没有考虑过,这可能不是鬼,是人?”
“不可能!我这么完美的阵法怎可能被人破了!说是鬼神我才信,人绝对不可能!”尹塞被这一句话刺激得跳脚,不高兴地对萧元吼起来。
“罢了,先不讨论这些。”萧元转移话题,“前面的事,您得出面主持。”
“什么事儿啊?”尹塞摆手,表示不愿应酬那些人。
“您别忘了,魔教的八长老多变还混迹在山庄之中,这两天他可犯下了不少凶案。咱们一直没抓到他是谁,宋祁韫那边似乎有头绪了。”
“走走走!”尹塞边走边絮叨,“先让我猜猜谁是多变,必是那个长相异端俊美的少年!天天就知道吃,瞧着就诡异!”
萧元:“有可能。”
“那个叫唐明夜的也像!”
萧元:“有可能。”
“沈婷儿,她一个在江湖上没名没分的小姑娘,突然野心勃勃地来我千机山庄参加选拔,很奇怪诶。”
萧元:“也有可能。”
尹塞飞奔的腿突然停住,渐渐睁大眼,转头看向萧元:“会不会是你?”
第 35 章
萧元对视尹塞:“您觉得呢?”
“你不是。”
尹塞了解萧元, 是个喜欢恪守规矩办事的人,所以刚刚萧元才会劝他不要亲自动手杀人。如果换做那个魔教八长老多变,那个最喜欢用无常变化来挑衅人性、打破规矩的鬼东西, 肯定不会说出这种话。
萧元带着尹塞来到易水阁的时候, 易水阁外已经闹哄哄得跟集市一样喧嚣。
沈惟慕拿着烤猪蹄一口一口咬着, 色泽棕红的大猪蹄子和少年精致俊美的脸以及斯文的吃相形成鲜明的对比。
宋祁韫在前不久发现沈惟慕不见了,因为担心易水阁里的白开霁和陆阳, 就暂时没去操心沈惟慕去哪儿。
后来白开霁、陆阳、温翩然和沈婷儿安全出来,宋祁韫问过里面的情况之后,便想起沈惟慕来,再用目光寻他, 就发现他端了一盘猪蹄正靠在树下吃着。
宋祁韫自然而然就认为刚才沈惟慕消失,只是去厨房寻吃食了 。
大家见到尹塞和萧元来了,纷纷围上前, 让他们给个说法。
“为何白大侠他们进了易水阁,都安然无恙地出来了,钱鹏程和彭咬天却不见踪影。”
尹塞没说话。
萧元微微一笑, 代为回答:“自然是白大侠他们人品好, 都从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所以才会顺利地通过诸神审判。不然,你们换一个罪孽深重的再进去试试?”
众人一时无言,谁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说自己罪孽深重,再冒险进那要命的易水阁。
白开霁等四人眼神交流了下, 皆无话可辩了。没错,从小到大, 他们都没做过什么奸恶之事。
“尹庄主和萧管家莫要再以这种话混淆视听,易水阁的考核, 分明就是你们算计杀害彭咬天、钱鹏程的手段!”
宋祁韫厉声拆穿二人的计谋。
尹塞倏地笑了,轻声问宋祁韫:“宋少卿有证据么?”
萧元跟着补充:“我这有他们当众自愿签下的生死状,二人早知易水阁考核凶险,在我再三提醒下,却仍愿意承担凶险前往,当责任自负,与他人无关。”
“这便是你们算计的精妙之处,若我没猜错的话,此次千机山庄继承人选拔考核,不过就是个噱头。你们真正的目的就是借继承人选拔之名找出这二人,然后合规合法地取走这二人的性命。而我们这些人,不过被利用来当见证。”
众人听说继承人选拔不过是个骗局,他们都是被白拉出来的溜圈的骡子,十分生气,吵闹得更凶,非要尹塞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才行。
尹塞起先还扛得住,狡辩两句。但架不住指责谩骂他的人多,给他整暴躁了,旁边的萧元再三提醒他压住脾气,他也忍不了。
“我就是利用继承人选拔的事儿,搞死他们怎么了?那俩个畜生,本就该死!我还后悔让他们死得太容易了,更后悔我没亲自动手!”
众人质问:“尹庄主与他们有何深仇大恨?”
如果只是不痛不痒的理由便要人命,他们照样要继续声讨他。
尹塞暴躁地骂了很多“禽兽不如”之类的话发泄情绪,才渐渐消停下来,给众人讲了经过。
十五年前,尹塞凭着一手精湛的机关术,在江湖上混得如鱼得水,声名鹊起,也因他自恃才高,做事猖狂,不论正邪好坏,只认钱做生意的行事风格,在江湖上得罪了很多人,惹来许多仇家追杀他。
因有暗器阵法傍身,尹塞倒也能轻松应对那些追杀者。
但有一次,那些仇家查到了他的居所,尹塞不得不带着与他相依为命的幼妹尹秋一起逃跑。
逃跑路上偶也有应敌的时候,尹塞因为要顾及保护尹秋,受过两次轻伤。
尹秋因此十分自责,为了不拖累尹塞,她悄悄留书告别尹塞,带着丫鬟董音离开了客栈。
当时他们在凉州地界,恰逢丐帮新帮主上任,广邀江湖人前去庆贺。
凉州恰是前往丐帮总舵的必经之地。
尹秋是老来女,与尹塞差了十五岁,她刚出生不久尹父尹母就相继去世。
尹塞几乎把尹秋当女儿一般宠大,什么好的贵的东西都舍得用在她身上,因此也养成了尹秋使钱如流水,不通金钱俗物的性子。
那天尹塞怎么都没想到,他只是半天没找到尹秋,尹秋便因为露富被劫财奸杀,惨死在野外。
“……她的丫鬟也被折磨得极惨,满脸的血,几乎没了气,后来被我及时送医,花重金为她续命,才勉强把她的一条命捡回来,但她醒来后人就疯了,可见她生前受了多大的刺激。”
“原来如此,那是该死!”
可大家不明白,为何尹塞在十五年后才找凶手报仇。
如果有证据可寻凶的话,理应在当时就查到了,怎会时隔这么久才寻?彭咬天和钱鹏程真的是杀害尹秋的凶手吗?
“那有何证据证明,他二人是杀害你幼妹的凶手?”
接下来,宋祁韫就问出了大家心中都有的疑惑。
“那不是普通的奸杀,是极其残忍毫无人性的虐杀。”
回忆那时的场景,尹塞怒得红了眼眶。
“你们可都看到钱鹏程对付那些木人的手段了?”
大家当然记得,当时还引起大家议论,觉得钱鹏程扔铁火药蛋子,只打那木人儿某个部位的招数太损。
众人随即反应过来,震惊求证:“尹庄主的意思是说,令妹身上的伤……”
“对,跟那些木人儿情况一样。只不过木人儿被炸了,飞的是木片;人被炸了,飞的就是血肉。你们说我要他们就这么轻易死了,是不是便宜他们了?”
众人沉默了,但都相当于认同了尹塞的话。
陆阳:“铁火药蛋的确少见,在江湖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当初尹庄主怎么没顺着这个线索查到钱鹏程身上?”
“当年就这一个线索,我岂会放过。因我仇家人太多,不便调查,我便托了当时在官府的朋友帮忙,出高价悬赏寻人。
当时有几名可疑的人选,但在调查这些人的时候,没一个承认,在他们家中也没搜到这类武器。更诡异的是,自那之后,江湖上便没人再用过这东西,直到今天。”
“那句歌来自当年疯掉的丫鬟口中唱吟?”宋祁韫早就推敲到歌词与彭咬天有关联。
尹塞有几分欣赏地看向宋祁韫:“可惜你生得晚,当初若有你来查此案,我何须等待十五年。
正如你所言,我是近年来才发现她不是在发疯乱喊,而是在学唱一种歌。她总是挥舞的手,也不是在乱比划,而是在画眼睛。”
尹塞便将这些眼睛誊画在纸张上,对比之下总结出是两双不同的眼睛。
宋祁韫翻阅这些画着眼睛的纸张,立刻意识到什么,随即就扫向众人。
在场的众江湖人,眼睛有大小区别,但眼型基本都可以归为两类,与画上的两种类型的眼睛很类似。
尹塞见他领悟非快,再次唏嘘宋祁韫生得晚。
“只凭一双眼睛,不可能辨出人是谁。但我可以肯定,伤害我妹子的人一定是江湖人。因为现场除了铁蛋残片,还有半张丐帮广邀天下武林英豪同聚同贺的告示。
近两年,我买了很多江湖消息,弄到了当年庆贺丐帮帮主的武林人名单,将当时可能混迹在凉州,有类似眼睛的江湖人都筛选了出来。
排除掉那些没有作案时间的人,剩下的我们便全都下了请帖,邀请到了这里。
当年他们就是贪财好色之徒,如今面对前千机山庄的巨财,必定也会受不住诱惑,会欣然前来。”
如今大仇得报,尹塞开心得很。
他随即表示他不会让大家白跑一趟,会给所有人以钱财补偿。
众人都很同情尹塞幼妹当年被害的遭遇,纷纷表示他们不需要补偿。身为江湖人,自当以除恶扶正为本心,能助尹塞大仇得报,他们也觉得是功劳一件。
尹塞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拱手向众人表示感谢。
“吊桥重连需要六个时辰,今晚我设宴款待大家,明日大家即可下山。”
尹塞冲众人拱手,再次道谢。
众江湖人纷纷笑着拱手回礼,表示没关系。
现场气氛突然转变为祥和轻松的氛围。
“尹庄主是大仇得报了,我的呢?”
温翩然的一记高声质问,令刚热起来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我师父的死,请尹庄主给个交代。”
尹塞抱着双臂,立刻摆出一副高傲不好接触的模样:“不清楚。”
温翩然转而对沈惟慕拱手,鞠躬行大礼,“请沈公子帮忙一二,说清楚我师父当年死在易水阁的消息来源。”
大家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表情些呆地回看温翩然。
“沈公子,请你一定要说句公道话!您今天帮我这个忙,只要不违背天地道义,今后我温翩然当牛做马,任您随意驱使三件事。”温翩然再次鞠躬行礼恳求道。
安静,更加安静了。
明明是近百人的场子,在这一刻却静得落针可闻。
咚!
一块趾骨落地。
众人的目光便跟着落地的趾骨移动。
好一块完美的猪蹄趾骨,啃得真干净!
尹塞本来打算略过沈惟慕的事儿,不计较了。但如今温翩然非要向沈惟慕问消息来源,那他也很期待答案了。
他很想知道山庄里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内鬼,居然敢传消息给这个病弱少年。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沈惟慕缓缓开口:“易水阁里的诸神告诉我的。”
尹塞:“……”
温翩然:“……”
宋祁韫等及其一众江湖人:“……”
“怎么了,很惊讶吗?诸神可以审判大奸大恶之徒,如何不能告诉我一点消息呢。”
尹塞:“你少他娘的忽悠人!”
“这么说,尹庄主也承认自己之前在忽悠有人了?”白开霁问。
尹塞觉得搞笑,“当然,我刚才不是认了吗?我就是在利用考核规矩,合法地杀他们!”
双方对质成了僵局,彼此皆无语之际。
“我有一个疑问,”沈惟慕思维跳脱,突然发问,“当年彭咬天闯江湖,骑的是不是毛驴?”
“对啊,你怎么知道?”唐明夜惊讶问。
“那他这回来——”
唐明夜:“骑的是马。”
“哦。”沈惟慕很失望。
温翩然却从中抓到了关键,“只要沈公子助我查清师父的死因,驴我能给你弄到!”
“如果我今晚就要一头呢?”
“可以。”
尹塞诧异反问温翩然:“我山庄没有驴!你上哪儿弄去?自己变驴吗?”
“现在是驴的事儿吗,是吕乘风当年是不是真死在易水阁!”
“尹庄主,说句准话吧,吕乘风的失踪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还有南宫天浪、南宫辰、周基,是不是都如沈公子所言那般,死在你的易水阁了?”
“你说易水阁只杀大奸大恶之人,他们几人又犯了什么恶了?”
……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质问,尹塞烦得很,大吼不知道,转身就要跑,被温翩然揪住。
萧元见状要解救尹塞,却被白开霁和陆阳左右夹击,控制住了。
“你们!你们早就算计好了,要对付我们!”尹塞忽然反应过来,气骂大喊。
“抱歉,冒犯二位了。”
宋祁韫略略作揖,浅浅道歉,语气里却透露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千机山庄既请了我们江湖司来,那发生在千机山庄的案子,我们江湖司理当是有责任一一厘清,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可否请尹庄主解开易水阁的机关,让在下查看彭咬天和钱鹏程的尸身。”尉迟枫对尹塞客气道。
尹塞哈哈笑了,“哪有什么尸身,俩狗东西早化作血水渗进土里了。易水阁的机关精妙就在于,活物一旦触发机关,会死得无声无息,无色无味,没人能看到一点点痕迹。”
“那我们刚才怎么没事?”陆阳问。
尹塞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们,对我期待如此之高!你们真当我是大罗神仙啊!机关开启一次后,当然要重制。
举个例子吧,你们在野外下个套子抓野猪,抓了一次之后,难道不需要重新布置陷阱下套子吗?”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他们之前的确是有些过于神化尹塞了。
“沈公子?”温翩然知道,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想从尹塞嘴里撬出东西很难,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沈惟慕。
吕乘风当年身死易水阁的具体原因,沈惟慕真不太清楚,可这不妨碍他为一头驴不择手段。
“你何不跟他打一场?”沈惟慕看向萧元。
温翩然愣住,十分不解。
萧元冷笑,看温翩然的目光很复杂,带着一种莫名情绪的恨。
“你在校场跟机关人对打时展现的武功路数,与执铁笔的萧元有几分类似。”
沈惟慕此话一出,当即引来白开霁、陆阳以及几位江湖人的赞同。
“对,我说当时怎么觉得好像眼熟,是有点像!”
“我当时还以为是巧合呢,没敢说。”
“少拿他那的野路子武功玷污我!”萧元当即反驳,满脸憎恶。
温翩然不解,他在校场所展现的武功,传自于他师父独创的檀中七星掌,不过他没使掌,改用了刀,怎么可能会与萧元的类似。
“到底怎么回事?”宋祁韫问沈惟慕。
沈惟慕耸了下肩,表示让俩个人打一下可能就知道了。凭萧元那情绪激动的样子,怕是打不了几招就会爆发。
一个人情绪崩溃的时候,最容易露出破绽,到时凭宋祁韫的能耐,自是可以盘问出些东西,给温翩然一个交代。
而他只需要把下一个猪蹄啃干净,坐等推理结果并收获一头驴即可。
第 36 章
“请赐教!”
温翩然知道这是他获得真相的唯一途径, 立即对萧元出刀。
萧元以铁笔挡住温翩然的攻击,温翩然便继续出招,但打的都是萧元非要害之处, 且未出全力。
这举动反而激怒了萧元, 认为温翩然在瞧不起他。萧元以铁笔化锁链, 对温翩然出猛招,温翩然起先避让, 后受不住萧元紧迫的攻击,也回以杀招。
俩人对打激烈,从院中到廊下,劈坏了两根柱子后, 又转至房顶,击碎了很多瓦片。
碎瓦如落雨一般,噼里啪啦往院中落, 大家为了躲避这些碎瓦,一会儿左挪一会儿又右挪,但依旧不妨碍他们观战的热情, 看高手对决就是精彩。
檀中七星掌最妙绝的一招, 就是直攻檀中穴那一招让人避无可避。
温翩然改用以刀剑使出掌法, 攻击速度竟更快一筹,便是昆仑派掌门来了,恐怕都躲不过这一击。
然而萧元却预判了温翩然的招数,以铁笔反手后挡, 借铁笔与刀刃相撞处为支点,纵身一跃, 以身体飞起之势,将所有重量和攻击都下冲, 压到对手的刀刃之上。
温翩然瞬间感觉自己手握的刀如千钧重,他扎着马步的双腿晃了下,才勉强接住萧元这一招。随即他打出昆仑派的剑法,与萧元势均力敌。
萧元与温翩然缠斗了几个回合之后,嘴角突然上扬,甩出铁链缠住温翩然的刀,一转手铁笔的柄竟弹出尺长的利刺,小拇指粗细,尖锐异常。
萧元使它如用短剑一般,纵身一跃,带动铁链在空中划出一个耀眼的弧度,直直刺向温翩然檀中穴所在。
温翩然手上的刀被铁链困住,正设法解困,忽然被萧元以相似的檀中七星掌杀招攻击。
刹那间,他就意识到自己避无可避,将要迎接死亡——
在利刺将要刺中温翩然檀中穴的时候,萧元的身体突然侧移,偏开了攻击。在距离温翩然半丈远的地方,他将将落地,站稳了身子。
萧元怒瞪向身后的人,目光扫过十几人,也包括快速略过了人群最后头的沈惟慕,最终定格在白开霁身上。
白开霁正遗憾自己反应太慢,没能及时出手阻拦一下萧元,温翩然的性命恐怕要不保,结果一眨眼发现萧元居然收手了。
萧元怒气冲冲奔向白开霁,还未及开口,忽听身后的温翩然对他道谢。
“多谢手下留情,刚才是温某冒犯了。”
萧元怔愣一下。
白开霁佩服地对萧元拱手:“萧管家,好气度!我得向你道歉,之前还以为你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没想真到对打的关键时候,你如此君子,大气!”
萧元抽了下嘴角,眯起眼,别有深意地看着白开霁:“我是不是君子,够不够大气,你很清楚。”
白开霁懵了下,以为萧元没听够他的夸奖,马上更真诚地赞美:“清楚清楚,萧管家虚怀若谷,温恭直谅,令我等十分钦佩。”
萧元没在白开霁的眼神里看到其它情绪,他居然判断失误了,刚才在背后用小石子之类的东西袭击他的人竟不是白开霁。
刚才那角度,有可能打到他背部麻穴的,就只有那十几个人。除了白开霁,余下的都是些江湖上没什么名头的小人物,很难做到那样的稳准精巧。
到底是谁?
萧元随即想到了多变,那个一直存在却总是以不同面容泯然于众的魔教高手。
不是白开霁的话,那这些人中必然还有一个高手,这人恐怕就是多变的伪装。
“都别动!”萧元当即命家仆控制住这些人,挨个检查这些人是否有易容的情况。
趁此时机抓到多变,倒能解决一个大患。
尹塞:“这是作甚?”
“我怀疑他们当中有魔教八长老多变。”
尹塞当即表示支持,让家仆弄热油来,给这些人洗脸。易容之术他多少有些了解,防得住水,却很难防得住热油。
之前他心思都在给幼妹报仇的事儿上,没分神去管多变的问题,如今是该把这个搅和事儿的家伙给抓起来了。
“凭什么怀疑我们?”被要求的十几名江湖人感受到差别对待,十分不爽。
“对啊,凭什么怀疑我们。”
沈惟慕吐出一块骨头后,也跟着附和。
“要洗大家一起洗,若多变真在我们当中,总能洗出一个他。”
“好主意!大家身正不怕影斜,一起洗就是,一起抓多变,名噪江湖!”陆阳马上赞同,高声起哄。
上次让多变在他眼皮子跑了,这次他一定要抓到多变。
陆阳这番话可谓是精准抓住了所有江湖人的心思。
大家群起激昂,纷纷表示愿意配合。
这抓魔教八长老有他们出的一份力,将来说出去脸上多有光!
尹塞便吩咐家仆立刻去准备温热的油来。
“温大侠,你没事吧?”沈婷儿见温翩然脸色不对,关心问他,“为何你的武功与萧管家的那么相似?”
“是啊,我们也发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公子知道吧?刚才沈公子就说过这个问题。”
众人又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向沈惟慕寻求答案。
沈惟慕没说话,看向萧元,大家便也出于好奇,都跟着看向萧元。
萧元脸色阴沉,鄙夷冷嗤:“是他师父偷学了我们萧家祖传的剑法。”
“不对啊,温大侠练的是他师父的独创绝学檀中七星掌,怎么可能会跟你萧家的剑法一样?”
“我记得剑神萧长墨的剑法以百步穿杨而闻名,并没有攻击檀中这一式。”
听人这样说,萧元脸上的怒意更甚。
“那是因为我萧家的剑法共分为三本,第一本为内功心法,第二本为百步穿杨十六式,第三本便是檀中剑法。当年我爹只是练前两本,便已经是名震江湖的剑神。”
见温翩然脸色震惊,萧元讥笑了,问他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我爹当年也很意外,更傻得很,以为结交的武林朋友都是君子,可以是无话不谈的过命好兄弟。
哪曾想他在醉酒之际,没心没肺地讲了萧家先人奇遇、如何从高人手中获赠三本武林秘籍的故事后,便被他那三位朋友觊觎。
那三人竟合谋将他害死,分赃了他的三本武林秘籍。”
宋祁韫:“你说的这三人就是南宫天浪、周基和吕乘风?”
萧元点头。
因为之前早有沈二三提前透露过消息,再结合萧元的反应,大家心中多少都有了猜测。
这会儿当真相被说出来的时候,大家还是觉得很意外。
大家料到剑神萧长墨的死,或许跟南宫天浪、周基和吕乘风有关。但真没有想到,曾经在武林上颇有声名三人,竟曾经干出过如此下作龌龊令人不耻的恶事。
“不可能,我师父不是那种人。”温翩然不信,反问萧元有何证据证明他说的是真话。
萧元冷笑数声,丝毫不意外温翩然会说出这种话,这也是他之前懒得跟温翩然多做解释的缘故。
“多少功成名就的背后是枯骨。你真以为你眼中的武林正道,是真的正道?”
江湖本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又以武为强,以更强为尊。顶层尊者拥有无上荣耀,享受极好的待遇,大家自然都想削尖脑袋往上挤。
干惯了打打杀杀之事的江湖人,比普通人更容易冷血。所以江湖人中,为爬上去不择手段的人不在少数,更不乏有成名之后假装道义的伪君子,用着提倡所谓江湖道义、锄强扶弱的话来洗白自己肮脏的过去。
如温翩然、白开霁之流,都是武林中的幸运儿,要么自幼受门派中资历高的长老们喜爱,要么出身武林世家被宠爱长大。
他们见识过武林险恶,但从没真正承受过武林的黑暗与险恶,所以才会仍然保持着纯正道义的初心。
宋祁韫认为萧元想法偏激,正道中还是以好人居多,也确实免不了有几只臭鱼烂虾。
“不过你说这事,的确要讲证据,尤其是对颇有侠名的前辈们,更该如此。否则不管什么人,大家都可以无证据的污蔑,岂不乱了套了。”
萧元脸上的表情讽刺意味十足,语气更嘲讽。
“还要什么证据?我的武功招数与他的如此类似,还不足够?
他吕乘风在拿了我爹的檀中剑法后,才得以自创檀中七星掌成名。还有南宫天浪,也是得了心法,才能一跃成为西域第一高手。
至于丐帮长老周基,早有人死在他的百步穿杨剑法之下,不过他怕人发现他会此剑法,每次杀完人之后,都会把尸体烧了。”
“但除了武功类似这条外,后面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并无证据来佐证。”
宋祁韫表示功夫可以偷学,同时也无法排除吕乘风在下山之后另外收徒的可能,所以只凭这一点很难作为说服人的证据。
“你们江湖司,果然麻烦。”萧元冷哼一声,不屑再去证明什么。
尹塞咳了一声,把萧元挡在身后,对温翩然、宋祁韫等人表示,他其实就是人证。
萧元当即变了脸色,阻拦尹塞:“师父!”
大家惊讶,原来萧元竟是尹塞的徒弟。
尹塞摆手,示意萧元不必拦他。
“当年是吕乘风他们三人出重金,让我做的银针诡箭。”
众人更加惊讶,很多人的嘴巴都不禁张大了。
“我当年的行事风格你们都清楚,只接生意,不问来历,不问去向。我收钱后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告诉他们银针诡箭使用方法,便算生意成了。
一个月后,我听说江湖暗影阁出了个杀手孙飞云,擅使出银针诡箭。虽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懒得深究,随他们去了。
五年前,萧元来了天机山庄。我看中他天资聪颖,意欲收他为徒。而他找上我的目的,竟是要跟我清算杀父之仇。
我这才知道,我隐居天机山庄后,他父亲萧长墨竟死于银针诡箭。我们二人便解除误会后,便做了君子协定。我助他报父仇,他乖乖做我徒儿。”
“原来尹庄主早就收徒了!”
“那这继承人选拔大典,还真是假得不行,没一点真。”
“倒也不能这么说,考核继承人不假,不过考核的不是你们,是他。”尹塞坦率回答,满意地看向萧元。
宋祁韫问尹塞:“如此你们是承认了,是你们动手杀了南宫天浪父子、周基以及吕乘风?”
见宋祁韫有缉拿尹塞的意图,萧元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另外四份生死状,递给宋祁韫。
宋祁韫看过之后,蹙着的眉头就没展平过。
“怎么了?”尉迟枫接过来看,白开霁和陆阳也凑了过来。
是吕乘风等四人的生死状。
这四份生死状的内容与今天的类似,吕乘风等四人都表示愿意接受易水阁的挑战,他们心甘情愿,生死由命,如若身亡与千机山庄无任何关系。
温翩然走过来翻看属于他师父吕乘风的那一张,“是我师父的字迹,右手还画了押。他右手中指指腹有一道疤痕,是他没错。”
温翩然抚摸着生死状上的手印,落了泪。他很难接受今天所听到的一切,很多情绪交叠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一时间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你们都对我师父做了什么?他无缘无故为何要来千机山庄,为何要进易水阁?”
“没做什么,都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才会死在易水阁。”
尹塞只是去信告诉这三人,千机山庄有两本他们很渴望的武林秘籍,谁能破了易水阁的机关,告诉他易水阁机关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可以修补,便可获赠武林秘籍。
因为尹塞在江湖上本就是个沉迷于研究机关术的痴人,这三人在得到消息后,都不疑有他,一个接着一个地都来了。
“而且来的时候,他们竟都对身边人保了密,倒给我们省了很多后续麻烦。”尹塞讥讽地感慨道。
宋祁韫:“这是萧管家想的主意吧?”
以尹塞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想如此周全的计谋,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到了研究机关上,对人从来都没有耐心。
“是我。”
萧元对宋祁韫得意地拉起嘴角,却掩饰不掉眼眶里因愤怒而染上的红。
“为杀腌臜的仇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是愚蠢之举,为此我仔细研究过江湖司的规矩和律法。宋少卿觉得如何?可要抓我?”
宋祁韫与萧元对视一眼后,扯起嘴角,转移话题:“热油到了,先抓多变。”
在场的众人早已经被千机山庄一波又一波的秘密和真相,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此千机山庄一行,他们虽然是被白溜腿了,但真不白来,大戏没少看,足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如今若再把多变抓到,那就更堪称精彩和完美了!
所有人都积极配合,用热油洗脸。
萧元则立刻清点人数,表示除了死掉的,众宾客都在。
沈惟慕:“家仆也要清点。”
“对,多变可以伪装成任何人。”萧元召集所有家仆,令他们也以热油洗脸。
结果是热油洗过后,所有人都没有问题,脸都是自己的脸,不曾伪装过。
“千机山庄这么大,多变也有可能躲起来了。”
“那就有一个问题,大家都在,且都是真脸,家仆们也都在。躲起来的多变以何种身份存在,卞夕夕?”
“对,卞夕夕!他自来之后就失踪了。”
陆阳刚附和,有一家仆出列,表示他发现了尸体。
“在西跨院的井里,刚发现,小人正要上报。”
尸体已经完全被井水泡的发胀发大,想完好无损的打捞上来,从井口运出,颇为困难。
“西跨院这边一般不来人,这井更无人用。”家仆解释道。
尉迟枫在观察过尸体的表征后表示:“死了至少有两天了。”
尉迟枫当即对打捞上来的尸体动了刀,查看其胃内食物的残留情况。
“几乎没有食物,被害前还没吃饭,应该是刚来天机山庄不久就被害了。”
检查其衣着及随身之物,俱与卞夕夕的特征相符。
“那就有一个问题,卞夕夕也死了,剩下的大家都在,都是真脸,是不是说明多变正以真面目混迹在我们之中?”
白开霁学宋祁韫之前的句式,向大家发出疑问。
众人唏嘘之余,都开始互相怀疑,你看我,我看你。
“如沈兄弟、沈姑娘这样才十几岁的年轻小辈可以排除,如我、陆阳和宋少卿等自小到大的经历明明白白的人,也可以排除。剩下的二十五岁以上,过去来历不太清晰的人,都要被列为怀疑对象。”
沈惟慕咬着甜咸味儿的烤肉肠,听完白开霁的分析后,“唔”一声。
白开霁立刻看向沈惟慕。
宋祁韫等众人也齐刷刷看向沈惟慕。
烤肠的油,呲在了尹塞青色的衣衫上,在其胸口的位置画出一个美妙的弧度,
一股名为愤怒的情绪爬上了尹塞的脸。
尹塞暴躁地质问沈惟慕:“你干什么!”
“吃肠呢。”沈惟慕以为尹塞没看到,当他的面又咬一口烤得油润饱满的肉肠。
呲——
这一口咬出来的油,直接呲到了尹塞的脸上。
第 37 章
“你干什么!”尹塞活这么大, 头一次被人用油呲脸。
“二三年少不懂事,请尹庄主见谅。”
宋祁韫眼疾手快,立刻用帕子去擦尹塞的脸。白绢帕在尹塞的下颚处蹭了又蹭, 直到把他的皮肤蹭红了才停手。
尹塞哪里会不明白宋祁韫的意图, 暴躁质问:“你二人早商量好了合谋戏耍我?”
“唔, 那倒没有。”
沈惟慕边咀嚼着嘴里的烤肠,边躲到白开霁和尉迟枫的身后。
“在场的人中就你没用热油洗过脸, 多变绝不可能以真面目示人——”
刺啦!
沈惟慕话未说完,就突然抓住尉迟枫的脸,猛地撕扯掉了他半张脸皮。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过于惊悚, 大家心里都没有准备,猛然见沈惟慕疯狂扯掉了尉迟先生的半张脸皮,吓得惊呆了一瞬, 连被人称颂“虎胆双雄”的白开霁和陆阳的脸色也都变了。
宋祁韫在确认尹塞的脸是本人之后,眼睛眯了下 ,目光随即就定格在尉迟枫身上, 刚好这时候沈惟慕就撕开了“尉迟枫”的假脸皮。
“尉迟枫”猝不及防地被抓脸, 反应极快, 迅速用手护住脸,奈何他还是晚了一步,被沈惟慕扯住的部分已然被撕下,而另半张脸因为被他及时按住才得以保留。
尉迟枫蓄着八字胡, 经沈惟慕这么一扯,脸上便楚河汉界分明:一半脸是正常黄色皮肤, 唇色偏深,保留着有八字胡左边的部分。另一半脸皮肤极为白皙细嫩, 唇色偏红,无胡须,眉眼因为被一双手及时遮挡住了,大家都没来得及看清。
“是多变!”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先是惊得退步,而后就以“尉迟枫”为中心,迅速包围了他。
大家都紧张地拿着武器,对准多变,意图共同歼灭这个恶名昭著的武林败类。
“太像了,我们竟没识破。”白开霁打量多变这一身尉迟枫的装扮,简直不敢相信刚才身边的人一直是假的。
“轻易被我们识破,反而不是多变了。”陆阳也抽出刀,死盯着多变的身影,这一次他绝不会让他逃了。
“哈,哈哈哈哈……”多变袖子一拂,擦过脸颊,面上便戴了一张狡黠的狐狸面具。
他扬起下巴,颇感意外地看向沈惟慕。
倒是自己“轻敌”了,小瞧了他。
面对近百数武林人的刀剑相向,多变背着手踱步,丝毫不慌张。
“你如何发现的?”多变问沈惟慕。
他自认这次的易容术毫无破绽,难免会好奇被识破的缘故。
其实不止他,在场所有人都好奇,目光纷纷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把竹签上剩下的最后一口烤肉肠吞进嘴里,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悠悠地咀嚼着,就是不吭声。
不论是在魔教,还是在面对仇敌,多变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无视过。
“我问你话呢。”
突然扬起的眉梢,彰显着多变的不耐,只是他现如今带着面具,没人看得到。否则若被魔教的人看到他这副表情,早就呼啦啦地跪成一片了。
“你算老几,问了话二三就要答?嘿,我们二三就偏不回你!”
陆阳知道多变很渴望知道答案,那就要嘴贱地往他软肋上戳。
白开霁招呼沈惟慕到他身后,以防一会儿打起来,这魔头会针对二三,他无法第一时间护住他。
多变哼笑了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张雕刻精制的金牌来,金牌中央有隶书写的“杏花楼”三字。
论戳软肋,辨析人的弱点,谁能比得过他?
“杏花楼终身免吃金牌,拿它换你的答案如何?”多变对沈惟慕道。
杏花楼是以“最赏心悦目的美味”闻名于京城的酒楼,名号虽排不上京城第一,但他家的菜肴味道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杏花楼的菜品讲究慢工精致,每日只接客十桌,去他们那里吃饭都要提前预定。因为预定吃饭的人已经排到半年后了,所以沈惟慕至今还没尝到杏花楼的佳肴到底什么味儿。
所以,一张随时随地可以免费吃杏花楼的金牌,对于沈惟慕而言是无比巨大的诱惑。
沈惟慕立刻从白开霁身后探出头来。
多变当即朝沈惟慕丢了金牌,沈惟慕马上伸手稳稳地接住。
整个过程堪称丝滑,看呆了众看客们。
“二三,别接!不要!”白开霁要劝沈惟慕,表示他也可以弄到这金牌给他。
多变轻笑,“此牌世上只有三枚,你确定你能弄到?”
白开霁噎住,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弄到。
沈惟慕利索地把金牌收到袖袋里。
宋祁韫扶额,叹了口气。他早料到了,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无用。
“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尉迟枫有官身,是大理寺主簿。”
“哦?这又如何?”多变还是不解,难不成是他装得不够有官家人的气派不成。
“每遇案子验尸时,他行事必定克己守规。
死者为大,在未经征询其朋友、家人以及上级的同意,便擅自对尸体动刀,不符合尉迟先生的行事风格。哪怕这是江湖案子,他也不会如此。”
多变恍然大悟,刚才他给卞夕夕验尸的时候,的确是直接动刀划开了他的胃部,没去征询别人的意见。
昨夜他研究尉迟枫所著的《验尸录》太过痴迷,迫不及待想尝试一下,没想到因此疏忽了,失了周全。
白开霁和陆阳在听了沈惟慕的解释后,才反应过来,那会儿尉迟枫行事与往常相比确实反常。但因为当时大家都急于探究卞夕夕的死因以及多变的去向,便轻易地忽视了这处反常。
这卞夕夕必然是多变故意放出来的假靶子,用来干扰他们的注意和调查。
宋祁韫其实注意到了尉迟枫的反常,但因为尹塞提出热油可破解多变易容术的建议,偏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便没再深究此事。反正如果是假的,一会儿以热油洗面即可揭穿。
当在场所有人包括尹塞在内,都验证过以油擦面后都是“真容”后,宋祁韫才反应过来不对。
多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他绝不可能一夕更改。
那么就剩下两种可能:要么多变现在隐藏在山庄的某一处没现身;要么他的易容术可以耐得住热油的查验。
尹塞震惊,不解质问多变:“这怎么可能!你刚才以热油洗脸的时候,使诈了?”
多变大笑:“你啊,当真是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机关术都能进步,我的易容术难不成还会原地踏步?”
果然如此。
宋祁韫检讨自己的疏忽,刚才他竟毫不怀疑“老江湖”尹塞的提议,相信以热油洗脸之法就可以验出伪装的多变。
尹塞在千机山庄隐居多年,早就对江湖上的消息迟滞了,比如萧长墨死于银针诡箭之事,便是多年后萧元找上门来了,他才知道。
宋祁韫不禁有几分佩服沈惟慕,众人中唯有他不受影响,精准判断出了伪装成尉迟枫的多变。
此时,沈惟慕正从布袋里掏出个小竹筒,扒掉上面绑的细麻绳后,掀开一半竹筒,便露出里面的红豆糍糕,外皮白糯,内里是朱色的红豆沙。咬一口弹性十足,白糯的外皮被拉得很长,在拉扯到极限的时候才会断开,口感糯叽叽的,红豆味儿浓郁,还不太甜,有淡淡的竹香,好吃极了。
宋祁韫终究是被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吃的沈惟慕打败了,敬佩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就立刻收回。
“说!你把尉迟先生怎么了?他人在哪儿?”陆阳的大刀直直地抵向多变的脖颈。
“年轻人,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冲动只会害了你。”
多变的话音还没落,人就已经闪到陆阳的身后。他持扇在陆阳的后颈处轻轻一拍,陆阳就眼睛一闭,整个人就朝地上摔倒。
“你对他做什么了?”白开霁立刻去扶住陆阳,边探他颈间的脉搏边愤怒质问多变。
众人见识到多变身形之迅速,出手之从容可怕,都被震吓到了,纷纷都退后了一步。
这真不是在做梦?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在多变跟前竟毫无还手之力!那他们这些叫不上号的小喽啰,在多变那里,岂不是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探到陆阳只是晕厥,还有脉搏,白开霁才稍松口气。
宋祁韫矗立原地未动,哪怕多变靠近他,他的面色依旧严肃如故,没什么变化,质问多变的语气还如官员审问犯人那般。
“你此来天机山庄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嘛,”多变笑了,瞟向沈惟慕。
宋祁韫自然也察觉到他的目光,跟着看向沈惟慕。
“你说呢?”多变问沈惟慕。
沈惟慕刚好吃空了一个竹筒,顺手就把空掉的半边竹筒丢到了地上。他手伸进布袋里,又拿一个新的竹筒拆线,准备继续吃。
“无聊。”
“哼——”多变笑了,应承感叹,“对,我就是无聊,无聊到跑来逗小孩儿,没想到能把自己栽里头。”
在江湖上如鱼如得水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在易容上栽过跟头,这是第一次,哪怕他没有露全脸,只露了半张,仍是他的耻辱。
宋祁韫陷入了沉思。
逗小孩儿?千机山庄根本就没有孩子。
那么现场这些人中,谁会是多变要逗的‘小孩儿’?
多变不可能只是因为无聊,亲自来千机山庄折腾一遭。他所谓的“逗”必是另有深意,总之在千机山庄之内,必有一个人是他此行的目标。
“大家一起上,今日擒了这魔头,为武林除害!”
白开霁安置好陆阳后,便号召大家一起抓多变。
温翩然、萧元和常莺等人都亮出武器,准备配合白开霁。
尹塞偷偷拽了下萧元的衣服,低声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妄图以卵击石。
别人不了解多变,他这位老江湖可太清楚这厮功夫有多可怕。别说在场这些人,就是武林盟主和昆仑派掌门来了,也未必会是多变的对手。
“尹庄主还是如此瞧得起我。”
多变开心地笑了,手一伸,当即把周遭的武林人吓得又后退了一步。
他展开扇子,优雅地扇了扇风,然后双目含笑地看向白开霁等人,瞬间,眼中杀意肆虐。
“一起上吧,对付我这种歪门邪道,你们这些武林正道自是不必讲究什么一对一的打法。”
“好,我一个人跟你打!”白开霁受多变的话激将后,立刻改口。
温翩然惊讶,“白兄弟你——”
尹塞立刻趁机把萧元拽走。开玩笑,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徒弟,仇都帮他报了,这会儿如果死了那可损失大了。
“他说的没错,我们是武林正道,不应当以多欺少!”
众人:“……”
阴侠是不是傻?他做人就不能对得起他的名号,“阴”一点?都这种时候了,还研究什么正道反派,一对一对打?他一个人上,那不就跟送死一样吗?
多变颇感新鲜地看着白开霁,“哐”的一下把扇子扔了,以内力吸走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名武林人手中的剑。
“既如此,我也敬你是个对手,用正经武器与你对打!”
多变脚底一弹,瞬间凌空,展臂挥剑——
周围的武林人立刻退避三尺。
沈惟慕正小口斯文地咬着红豆糍糕,拉长它,在注意到多变升空的那一刻,他马上将剩下的红豆糍糕全都吞进嘴里。
啪!啪!啪!啪……
轰然的炸裂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院子里瞬间尘土飞扬,瓦片残壁断垣齿轮齐飞。
大家叫嚷着躲避砸下来的砖瓦,许多人被呛得连连咳嗽。
宋祁韫第一时间护住了沈惟慕,将他带到一处未必波及的屋檐下躲避。
待尘土碎片渐渐落定后,又有零星几个齿轮、铁片、暗器等落下来。一瞧就知,这些都是暗藏在屋瓦之下和墙体之内的机关。
好深厚可怕的内力!
多变打出来的内力,威力竟如火药爆炸一般!
宋祁韫此刻只感到庆幸:多变刚才突然改了主意,没对白开霁下手,否则俩人对阵,他一招便可致白开霁于死地。
“你们没事吧?”
白开霁匆匆赶过来,查看宋祁韫和沈惟慕的情况。刚才事发突然,他必须要第一时间护住还晕厥的陆阳。
“让他给逃了,我去追他!”
“追什么追,别说追不上,追上了你能打过他?”尹塞随后赶来,一边嫌弃地拍掉自己头上尘土,一边骂白开霁没脑子。
白开霁求问地看向宋祁韫。
宋祁韫应承:“尹庄主说得在理,这种时候不要逞能。”
“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这魔头跑了?任由他藏在天机山庄?吊桥还在恢复,谁都走不出千机山庄,现在可是抓他的好时机。”
白开霁觉得机会十分难得。
“时机虽好,实力不行。”宋祁韫也想抓他,奈何要认清事实。
白开霁晓得宋祁韫说得对,但就是不想承认,气得踹一脚木柱,“咔”的一声,原本就裂开的木柱应势折了。
几人赶紧又挪到院中央,眼见木柱支撑的回廊陆续坍塌了半边。
尹塞十分不满地瞪一眼白开霁。
白开霁理亏地咳嗽一声,感慨:“我就是不服,本该是邪不压正!”
一直处在旁观状态的沈惟慕,忽听这话,终于掀起眼皮。
“何为邪?何为正?”
“邪就是邪啊,不正经,不正当,不正派,坏的。”白开霁跟沈惟慕解释道。
“那正派与否,好坏与否,又是谁定的?”沈惟慕接着问。
白开霁吸一口气,纳闷问沈惟慕:“二三,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这故意跟我咬文嚼字呢?我不信你长这么大,十几岁了,还分不清好坏。”
沈惟慕敛眸。
说错了,不是十几岁,是千百万岁了,还分不清。
“二三,你怎么了?为何突然纠结这个问题?”
宋祁韫敏锐察觉到沈惟慕的不对劲儿,他似乎不认为多变是邪道。难道多变刚才说逗的“小孩儿”,就是他?
“出什么事了?”尉迟枫赶了过来,被眼前的场面惊讶到了。
众人在见到尉迟枫的脸的时候,都下意识地警惕,显然刚才多变的行为给大家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尉迟枫匆匆走到宋祁韫跟前阐述:“在易水阁的时候,有个千机山庄的小厮趁我回房取东西的时候,打晕了我!”
当时尉迟枫担心白开霁等人会被易水阁的机关伤到,可能需要第一时间救治,便回房把银针和止血之类的药物都拿过去备着。
宋祁韫拍拍尉迟枫的肩膀,感慨他没事就好。
尉迟枫得知多变在伪装成他的时候,验尸验得有模有样,不禁唏嘘,有些后怕。
“他怎么什么都会?什么绝技都能学得那么快?太可怕了。”
“是啊,此祸害一天不除,武林难有一天安宁。”宋祁韫的目光随即又落在沈惟慕身上。
多变这人是不好对付,但如果他有软肋,拿捏住其软肋再对付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成功。
黄昏前,温翩然果真兑现诺言,弄了一只驴来给沈惟慕。
当沈惟慕听说有驴的那一刻,确实挺高兴,他第一时间出屋去迎驴。
但当看到温翩然时,沈惟慕不仅高兴没有了,还耗尽了所有耐心,才忍住没对温翩然动手。
“可爱吧?我特意挑了一只最好看的小毛驴给你。”
温翩然把怀里刚出生不足十日的毛茸茸小毛驴往沈惟慕那边送了送,问他要不要抱一下。
沈惟慕后退了一步,目光寸寸在驴崽身上审视,然后看向宋祁韫。
宋祁韫当然知道沈惟慕的意思,警告他:“你想都不要想,去了皮和骨头,剩不了二两肉。”
沈惟慕转身就走,去厨房了。
温翩然有些懵,不解问宋祁韫缘故,见宋祁韫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才后知后觉地领悟了。
“啊,二三要毛驴不是为了养?”
“嗯,为了吃。”
“那我会错意了,我以为他那么大年纪的少年,要毛驴是要养呢。”
昆仑派的小师侄们,常会央求温翩然在下山的时候带些猫狗兔子小马什么的回去。
所以,当他发现沈惟慕对驴特别感兴趣的时候,便自然而然认为沈惟慕跟那些小师侄们一样,讨小毛驴是为了养它。
“这毛驴——怎么弄来的?”宋祁韫很好奇。
“尹庄主有机关鸟,可以飞下山,但只能承重二百斤以内。”
之前大家一起挖落梨园的时候,温翩然跟着陆阳去过千机山庄的库房,便看到机关鸟。
“那这么说来,吊桥不是上下山唯一的途径。”
温翩然:“机关鸟就一个,用的话很惹眼,山庄的人肯定能发现。”
“你们看,那机关鸟又飞起来了!”
“上面的人是多变!”
听到有人喊,宋祁韫和温翩然立刻追传过去看。
就见戴着狐狸面具的多变,正盘腿坐在机关鸟之上,乌发随风飞扬,凌空跟他们挥了下手,随即他便操控机关鸟,迎着夕阳,朝山下飞去。
陆阳急匆匆跑到高点,拉满弓,射出火箭,精准射中了机关鸟的腹部。
火箭的尖端涂抹着特制的火油,不容易燃灭,很快就点燃了机关鸟腹部的木料。
机关鸟正在飞过峡谷,火越烧越旺,发出黑烟,在快要飞过峡谷之际,坠落了。
陆阳高兴极了,拍了下手,嘴角的笑容还不及扩大,就见一抹身影跳到峡谷对面的丛林之中,惊起一群飞鸟。
陆阳气得咬牙:“可恶,又让他给逃了!”
……
“诸位,给大家赔罪的晚宴准备好了。”
“多变既已经离开千机山庄,今晚大家可以尽兴,不醉不归。”
“如何尽兴,我大师姐被杀!我的仇还没报!”
常莺红着眼睛喊道,她随即灌了一碗酒到自己嘴里,边哭边骂自己没用。
青雀派另外两名弟子都连忙劝常莺,结果劝不住,他们自己也哭了。
众人也纷纷劝,却有零星几人说了风凉话。他们怀疑许蘅芜有问题,觉得她跟多变私会通奸这事儿基本可以坐实了。
“勾结魔教,多行不义必自毙,她那也是活该了。”
“你胡说!我师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常莺抽刀就要割了那胡言之人的嘴。
“割嘴?我看你也有嫌疑,是多变的帮凶!麒麟派被害的那些弟子都被割了嘴了,你说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你——”常莺气急,本来她只是抽刀想吓唬一下那个乱说话的人,如今却真的被惹怒了,她挥刀就想砍过去,手腕突然被擒住。
常莺瞪向对她出手的陆阳,“你松手!”
“常姑娘,稍安勿躁。”宋祁韫劝道。
“死的不是你的亲人朋友,你们自然是无所谓,我却忍不了!”
“常姑娘难道不想抓到凶手为你师姐报仇吗?想的话便听我的劝,冷静些。”
“多变人都跑了,我报什么仇。”常莺觉得宋祁韫一本正经胡说的模样很搞笑。
“多变并没有杀你师姐,杀你师姐的人是他!”
宋祁韫指向邻桌正闷头啃馒头的季云。
第 38 章
常莺以剑抵在季云的脖颈处, “是你杀了大师姐?”
季云吓得把手里的半块馒头掉在地上,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是我?你们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家都看向季云,一时间场面安静, 无人说话。
季云耐不住这种安静, 慌忙为自己辩解。
“如果因为夜壶的事, 说我有报复师兄们的嫌疑,我被怀疑倒情有可原。但我怎么可能是杀许姑娘的凶手?
明明是多变杀了许姑娘, 易容伪装成了许姑娘!
沈姑娘可以为我作证,多变伪装许蘅芜出现的时候,她在我手背上留下了香粉胭脂画的笑脸。”
季云边说边举起手,给大家看他手背上的笑脸。
“是啊, 这事儿我可以为他作证。”沈婷儿道。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在理,叹宋祁韫怎么糊涂了, 案子明明已经结了,怎么突然又指责季云是杀许蘅芜的凶手。
“他不止是杀许蘅芜的凶手,他还杀了花百杀, 麒麟派的大师兄王鸿和二师兄, 还有那三名中机关而亡的麒麟派弟子嘴里被塞夜壶的事, 也可能是他干的。”
季云是宋祁韫见过的凶手中,人前性格与人后性格区别最大的一个。
“宋少卿喝醉了?咋说上胡话了呢?”
唐明夜特别纳闷宋祁韫作为一名断案老手儿,怎么会怀疑到最不可能的季云身上。
“您瞧瞧他,胖乎乎的, 那么大个儿,武功低又不聪明, 咋可能是杀害许蘅芜的凶手?
我们那多人都亲眼见证了,是多变易容成了许蘅芜, 还有花百杀,还有尉迟先生,这些怎么可能跟季小兄弟有关系。总不至于多变那魔头做这些,都是为季小兄弟打掩护吧!”
武林人都知道,多变狂傲不羁,向来我行我素他,从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能有资格让他为之打掩护的人,除了清月教教主绝不可能有第二人。
至于夜壶的事儿,也好解释,多变就是故意那样做,想引导大家把注意力放在季云身上,以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
在场其他武林人都很赞同唐明夜的想法,刚才大家看着季云没说话,都是因为太惊讶了。因为他们都很难想象季云这样的人,会杀死武功高强的许蘅芜。
众人劝常莺赶紧收手,别再吓到季云,他人本来就胆小。
“我相信宋少卿的判断。”常莺坚持把刀架在季云的脖子上,就不收手。
季云畏畏缩缩地摆手,委屈出一张苦瓜脸来,表示真不是自己。
“你是相信他的判断,还是看上他了?”唐明夜不明白常莺怎么不听劝。
常莺立刻用杀人的眼神怒瞪唐明夜,“堂堂游侠唐明夜,就这点出息?见别的女人意见跟你不同,便伤自尊了,非得造谣诬陷人家一句,你心里才舒坦?”
“长着针鼻儿大小的心眼儿就别来混江湖,省得把自己气死了没人收尸。”
常莺骂完唐明夜后,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对他的嫌恶之意溢于言表。
唐明夜欲言又止,随后释然一笑,叹口气:“罢了,好男不跟女斗。”
“我看你就是嘴欠找死!”
常莺话落,剑就劈向唐明夜。
二人当即对打起来,从屋内打到屋外。
大家赶紧劝两句,但见二人都不听劝,还打个没完,就懒得理了,随他们去了。
刀剑相撞的声音不时地从外头传来,给屋内对峙的氛围添了几丝紧张。
季云还是委委屈屈的模样,语气真诚地道歉:“都怪我不好,让宋少卿和常姑娘误会了,给唐少侠添了麻烦。”
大家见状纷纷安慰季云不必担心,有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他们相信大理寺江湖司是讲理的地方。毕竟在此之前,江湖司处理的江湖案件都很好,无一不受称赞。
“尉迟先生,劝劝宋少卿?”
“要不给宋少卿把一下脉?会不会是多变还会巫术,让宋少卿中邪了?”
……
大家觉得宋祁韫太过反常,便小声向尉迟枫提议。
尉迟枫也很奇怪,这明摆着的事儿,为何宋祁韫会认定凶手是季云,这其中或许有缘故。
“我相信宋少卿的判断,大家稍安勿躁,且听宋少卿细细解释。”
既是兄弟又是上级,这点面子尉迟枫还是要给的,但如果接下来宋祁韫还解释不明白,那他可真就要按照中邪来处理他了,先给他脑袋扎十三针!
宋祁韫对尉迟枫点了下头,很感谢他可以一直坚定地选择信任他。
“查案最忌一叶障目,千万不要被眼前所见之象轻易蒙蔽了。现在大家便都有一个误解:认为会易容术的,易了容的人,就一定是多变。
大家都没见过多变的真容,如何能确定,你们所见到的假许蘅芜、假花百杀就一定是多变?如果这千机山庄内,还有其他人会易容呢?”
“啊?”众人都懵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宋祁韫的意思。
他是有些一叶障目了,都认定易容出现的人就一定是多变。
“难道千机山庄内,还有别人会易容术?”
宋祁韫问季云:“你是乌桓人?”
当初季云主动表示要跟白开霁同一间房的时候,王鸿突然来搅局,说过他已经给季云找了位同乡一起住,此人和季云一样都是乌桓人。
季云怔了下,点了点头。
他眼眸一直低垂着,让人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
“多变便是在乌桓之地学了隐藏变化之术,你呢?可会?”宋祁韫又问。
众人一惊,随即回想起来,传言多变确实是从乌桓之地学的易容术。
“我、我怎么可能会?”季云吃惊叹。
宋祁韫:“第二次了。”
“什么第二次?”季云不解问。
白开霁焦急地挠了挠头,每次宋祁韫卖关子,白开霁都觉得自己聪明的大脑受到了挑衅,怎么就没一次让他把事儿能彻底都搞明白了?
二三或许懂,上一次就是多亏二三的引导,让他学会了更深一步的分析推理。
白开霁转头看向正捧着蟹酿橙吃的沈惟慕,橙香味和蟹肉的鲜味儿都跟会认路似得,猛劲儿往他鼻孔里钻,挑战他的口水分泌。
“哪儿弄得?”
“赔罪宴要上的菜。”沈惟慕答得理所当然。
白开霁这才发现沈惟慕身后边的桌上,已经摆放了十二盘蟹酿橙。他可以非常精准地预言,这些蟹酿橙即将只剩下橙子皮了。
“老大说的第二次是啥意思啊?你知道吗?”白开霁回到正事儿上,问沈惟慕。
沈惟慕塞了一嘴的蟹肉,哪儿有工夫张嘴说话,扬下巴示意白开霁静观事态发展就好。
“我就是好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啥我就不能领悟?”
白开霁刚小声抱怨完,那厢爱宋祁韫便开始了解释。
“二次问你问题,你都没有直接否认,而是反问回来。”
犯人审问多了,自然就发现很多犯人在撒谎的时候都会有共同点,比如手上都会有一些小动作,语言上会下意识逃避。
当面对他突然提出的问题,第一反应不是直接回答而是选择反问的嫌犯 ,大多都有一种逃避或防御心态,怕被抓到把柄。
季云刚才的表现,恰就证实了这一点。
季云:“那又如何,就因为我是乌桓人,被人质疑杀人后,反问了两个问题,就可以被定罪是凶犯了?”
宋祁韫嘴角上扬,他很满意季云的反应。
现在的季云已经跟他平时表现出的那个挨打挨骂也不还手的“怯懦季云”完全不一样了。
这说明什么?他猜得没错,季云有两幅面孔。
众人也很惊讶于季云这番话,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打量他。
季云立刻低头,怯声委屈道:“骂我什么事儿都可以,但诬陷我杀同门师兄,我不认!”
大家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被诬陷杀人。
“宋少卿还有别的证据吗?”
“昨晚我就注意到,他的头发在光照之下显色棕红。我早就跟大家说过,我清楚记得第一次遇见许蘅芜时,她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显色棕红,但许蘅芜本人的头发却是乌黑。
许蘅芜那根珍珠簪上所缠的一根发丝,便与季云的发丝一致。”
众人去细看季云的头发,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确实是在光照下显棕红。
“不对啊 ,我记得假许蘅芜出现的时候,季云也在啊,那会儿他正被他师兄们欺负。如果假许蘅芜是季云,季云是谁?”白开霁头更大了。
沈惟慕刚巧吃完一个蟹酿橙,空出嘴来:“是多变呗。”
“啊?”众人随之也惊叹惊讶。
“多变是季云,季云假装许蘅芜,那跟许蘅芜有奸情的人不是多变,是季云?”
尹塞嗤笑:“不然呢,你们以为多变那样的人,真会跟许蘅芜那种女人有奸情?”
多变为人是足够坏,但不可否认他是武学奇才,且十分勤奋好学。
这些年来,他活跃于江湖,为非作歹,干出了许多令人憎恨咬牙切齿的恶事,但却从没有一条是关于女色的。
一个十分沉迷于学习各门派绝学和易容变化之术,且十分专注于搞事情祸害江湖的魔教顶尖高手,连青雀派的掌门都不看在眼里,岂可能会看上许蘅芜,更不要说特意跑到千机山庄来跟她通奸了。
尹塞非常认真地跟大家阐述和分析多变的行事作风。
“这种事儿若传出去,会丢尽多变的脸,有损他在江湖的‘威名’,他那么聪明,绝不会干这种蠢事……”
沈惟慕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提醒大家:“所以一定要传出去,他武功高,我们打不过他,就用流言杀他!”
众人:“……”
“好主意!”
“行行行,我们回头就去传。”
……
大家反应过来后,纷纷赞同沈惟慕的提议。
这少年长得挺漂亮,心眼也挺坏啊,招人稀罕。
第 39 章
季云见大家都被沈惟慕吸引了注意力, 没人管他被宋祁韫冤枉的情况,为他辩驳两句,唇抿得发白。
“我不明白, 你们抓多变现行, 都不认为他是凶手, 仅凭我是乌桓人,头发有些棕红, 就认定我是凶手了。为何?只因我好欺负?
本以为你们跟师兄他们不一样,不会仗势欺弱的,原来竟是我的妄想 。”
泪水一滴滴地从季云的眼里落下,啪嗒啪掉在地上, 衬得他整个人无助又可怜。
大家的注意力这才回到季云身上,便有几个人为他说话,请江湖司拿出季云是凶手的直接证据来。
宋祁韫略显理亏, 起初他也被多变扰乱了视线。原本他怀疑季云,打算验证一二,结果多变突然现身闹事, 打乱了他的验证计划, 以至于现在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季云就是杀人凶手。仅凭推理, 即便再合情合理,证据不足,也难以服众。
但凶手只要行凶犯罪,就必留下破绽。
宋祁韫突然揭穿季云, 便打算趁机其不备寻他身上的破绽,再对他进行搜查, 进一步确凿证据。
这也不违背他们大理寺江湖司的行事原则,江湖人本就武功高强, 更为狡诈诡变,不容易在现场留下证据。所以他们可以无理由扣押有所怀疑的嫌犯,对其进行搜查。
但季云太会利用周围人对他的同情了,仗着大家对他留有“怯懦不敢反抗”的深刻印象,便诱导大家在这个时候维护他。
如今大家都受困于千机山庄,武林人一旦多了就容易闹出乱子,所以大家的意见不能不在乎。不然大家冲动起来,两厢硬碰硬的结果,就会如外面对打的唐明夜和常莺那般。
宋祁韫正措欲游说众人之际,沈惟慕递了帕子给季云。
季云愣了愣,接过帕子,小声道谢。
沈惟慕递帕子的手背上有一条细长的红线,正是沈婷儿用香粉胭脂所画的痕迹。季云接帕子的那双手的手背,刚好也有香粉胭脂画的笑脸,线条要粗上一倍。
不对比不明显,一旦凑到一起对比起来,修长对短胖,白皙对暗黄,真可谓是美的美死,丑的丑哭。
宋祁韫也跟大家一样,目光停留在俩人的手上。
“我们的手也凑一起比比。”宋祁韫突然道。
话毕他挽袖,抬起了他的手,手背上也有被香粉胭脂画了一条线。
白开霁、陆阳和尉迟枫等人纷纷也如宋祁韫那般,伸出各自的手,手背上也都有被香粉胭脂画过的痕迹。
众人见状,不禁哈哈笑起来,感慨真没想到,大理寺江湖司的官员们居然还都这么幼稚,跟小孩子似得,比起谁手好看起来。
“来来来,我们也凑个热闹,一起比比。”
“要我说你们这些大老粗,伸多少只爪子都没用,谁能比沈公子的手更漂亮?”
“那倒是。”
“啧,真不公平,同样是人,老天爷给他一张俊美如神君的脸就罢了,居然还让他的手长得也这么好看!”
“头发也好,乌发如墨。”
“说起来,季小兄弟的头发是跟咱们不太一样,我的头发也棕,但没他那么红。”
大家纷纷去看别人的头发,尉迟枫就趁机提议每人出一根头发,对比一下。
季云抽着鼻子,卑微地低下头。
“我、我头发是有些特别,小时候比现在还红一些,师兄们便总嘲笑我,说我上辈子是一匹红枣马,是天生被人骑的畜生、下贱货。每次他们欺负我的时候,都一把一把地薅我头发。”
大家连忙安慰季云别多想,此举并不是只针对他,也是在验证别人。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晚假许蘅芜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感觉我头发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会不会就那时候她发簪缠了我的头发?才会让宋少卿误会我了?”季云突然感慨道。
众人点头,感慨确实有这个可能。
也就是说,一会儿就算验证了季云的头发,是唯一跟簪子上的头发一样的,也不能证明季云就是杀害许蘅芜的凶手。
“这也太巧了吧,宋少卿不提头发的时候,你也不提这事儿。”有人怀疑季云,提出了异议,但很快就被其他人反驳。
说到底,还是证据不足。
“谁说证据不足,这不就是证据?”宋祁韫再度拉起季云的笑脸手背,与自己的对比。
白开霁的、陆阳和尉迟枫马上又配合地亮出他们的手。
沈惟慕正忙着在试吃新端来的菜炸蘑菇。
蘑菇用的是粗腿菇,切成肉条状,裹调味面糊炸过后,外焦脆内多汁,口感劲道,还不油腻,比炸肉更好吃更耐吃。
白开霁见沈惟慕没参与,硬是把他的手拉过来一起,好几双手,唯独沈惟慕的指尖亮晶晶的,粘着油花,还带着炸物的香气,把身边人都勾出了饿意。
“这算什么证据?”
“露一手?”
“哈哈哈哈……”
宋祁韫让沈婷儿取香粉胭脂来,令她模仿那一日的情形,在他们的另一个手背上都画同样的图案。
沈婷儿应承,食指沾了香粉胭脂后,就在宋祁韫、沈惟慕等人手上快速画了一下,然后就到季云那里,轻擦三下,便画出一个笑脸了。
因为香粉胭脂是白色膏状,现在这样涂抹完之后,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东西来。
宋祁韫用沾了油的帕子,给所有人的手背擦了一遍。香粉胭脂随即众人的手背上显了红色。
大家下意识地看沈惟慕白皙的双手背上,左一条红,右一条红,倒是对称了,但很破坏那双完美的手的美感。
“这又做一遍是什么意思啊?”
“你们看季云的!”有人突然喊。
所有人都立刻朝季云的手背上看去,季云马上缩手,把手背到身后。
这明显是心虚了!
“怎么回事?”
“那两个笑脸不一样,沈姑娘刚才画的线条细些,他原本那个的很粗。”
众人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沈婷儿是女子,手指较细,她的手沾了胭脂后画出来的线条自然也细。
其他人两双手手背上的线条粗细痕迹都一致,唯独季云的不一样,为什么?因为粗的那个不是沈婷儿所画,是季云自己画的,他胖,手指粗,画出来的线条自然也粗!
“季云,你心虚什么,你亮出来给大家看看!”
陆阳欲强硬去抓季云的手,季云退步,甩手挣扎,不愿陆阳和大家瞧见。
白开霁马上去帮忙,欲控制住季云另一只手。
陆阳当即抽刀,与二人对打起来。
噼里啪啦刀剑相撞的声音,与屋外的刚好相呼应。
很快,屋外头的声音停了,常莺和唐明夜都好奇进屋,来看屋里是什么情况。
当得知季云真的是杀害她大师姐的嫌犯后,常莺二话不说,也加入战斗。
季云以刀抵挡白开霁和陆阳的攻击时,察觉到左侧有常莺来袭,他灵活避开后,使尽全力横刀扫白开霁和陆阳。
趁白开霁和陆阳后退躲招的时候,季云一个后空翻,站到常莺背后的位置。
他中指食指并拢,蓄内力于指尖,对着常莺后颈打出去——
是青雀斩!
“小心!”唐明夜立刻扑上前去,以刀相抵。
白开霁和陆阳随即同时出击,再次攻向季云。
唐明夜挨了一记之后,抱刀滑跪在地上,好一顿踉跄。
“你没事吧?”常莺知道是唐明夜救了自己,自是要放下前怨,关心他的安危。
“嘿嘿,我没事。”唐明夜憨笑一声,让常莺不必担心。
见唐明夜怀里抱着的那刀已经被打变形了,常莺深知自己的后颈如果挨了这一下子,必死无疑。
“多谢!”常莺见有尉迟枫等人照顾唐明夜,便执剑再次去打季云。
青雀派另两名女弟子随即也跟着拔剑上了。
五打一,季云有些招架不住。
他突然从腰间又抽出一把软剑,使出了麒麟派的杀招一线天。
这一回白开霁和陆阳都多加防备他,没给他任何得逞的机会,将季云压制得越来越靠近墙角。
“小心他还有别的绝招!”白开霁提醒。
花百杀死于梅花拳,季云必然会。但梅花拳适合近战,他此刻打不出来。再有便是莲醉快影了,谨防他逃跑。
“来!让我再见识见识,你的放龙入海!”陆阳兴奋起来,他运出全身的罡气,对季云打出绝招放龙入海。
季云被逼到墙角,被迫不得不应战,也打出放龙入海,与陆阳对抗。
两人罡气对冲时,激起屋内气流回旋,像龙卷风过境。很多人的衣角袍子被吹得翻飞,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安静窝坐在桌边吃饭的沈惟慕,立刻护住剩下的三盘炸蘑菇,然后翻身到屋外头,坐在背风的廊下继续吃。
噗!
熟悉的吐血场面。
不过这一次吐血的人不是沈二三,是季云。
季云到底不敌真正的放龙入海,人虚脱地瘫坐在墙角,捂着被打成重伤的胸口,气喘吁吁。
常莺以剑指他:“说,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师姐?你又怎么会我们青雀派的绝学青雀斩?”
“你大师姐?”季云嗤笑,他一边擦嘴角的血,身体一边以惊人的速度在变瘦,最后肥硕的身躯竟变成了正常人的体型,原本圆润的脸也变得棱角分明。
“我去,见鬼了!”陆阳跳了一下,用刀指了指季云,惊讶地问白开霁是不是也看到了,不是他眼花。
“嗯。”
白开霁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这种场景,边不错眼地盯着季云边跟陆阳解释。
“吹皮功,与缩骨功一样,是可以改变人身形的功法,相传乌桓古国的人都会此功法。没想到五叔给我讲的故事,我今日能亲眼见到。”
季云听到白开霁的话,扯起嘴角,有气无力地笑了。
“没想到你还挺有见识,没错,我就是乌桓古国的后人。多变当年所学的易容之术,便传于我父亲。
我三岁时被父亲的仇家掳走,自那后音讯全无。后来多变受我父亲之托寻我,只可惜我们父子缘分浅,他找到我时,父亲他老人家已经化为白骨了。”
“原来你与多变是一伙的!”唐明夜震惊不已,“那这些绝学功夫,都是多变传给你的?”
“对。”季云遗憾叹了口气,不服看向陆阳,“可惜我学得太晚了,十三岁才开始正式练功,不然我一定打过你!”
“多变又怎会我青雀派的绝学?”常莺死抓着这问题不放,一定要找到答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应该不难,毕竟你师父对暗影阁阁主一往情深,什么都舍得放弃,何况是一招对她来说始终都学不会的青雀斩呢。”
常莺震惊地瞪大眼,摇摇头,“不可能,你胡说!”
“说起来,你当叫我一声大师姐夫,竟这般对我不敬。”季云嗤笑。
常莺又一次震惊得瞪大眼,这回她脸色彻底白了,被晴天霹雳了一回还不够,她竟倒霉地又被劈了一回。
“你、你们……”
猜都猜得到,季云与许蘅芜如何勾搭上的,必是那多变从中牵线,两个歪门邪道便走到一起了。
“猜错了。”季云扯起嘴角,“是我想一锅端了暗影阁,才算计你师姐,骗色杀人。”
季云过分的坦诚让常莺不知所措。
多年来坚持的信仰,以及她最尊敬崇拜的人,都在一瞬间崩塌了,她好崩溃,忍不住难受想哭了。
“常姑娘节哀。”唐明夜递上手帕。
宋祁韫:“你为何要端掉暗影阁?你父亲当年的死,与暗影阁有关?”
季云点点头,感慨宋祁韫不愧是大理寺少卿。
“那你与多变此番千机山庄一行,目的为何?你是特意留下来,还是因为机关鸟只能承载一人,不得不留下来?”
“宋少卿总是能抓到问题的关键。”
季云无奈笑了笑,看似从容模样,眼底却一片黯然,了无生机。
“反正我也活不了了,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现在我好饿,想吃点东西,就炸蘑菇吧。”
刚才对打的时候,满屋子飘着炸蘑菇的香气,令他忆起师娘给他做的那顿炸蘑菇了。
陆阳正要骂季云痴心妄想,被宋祁韫一把拉住了。
宋祁韫敏锐观察到了季云的情绪变化,他这人童年多波折,少年时期又受多变影响,性子没那么正常。瞧他心生死意,死前狠闹一波也是有可能的,倒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下与他死磕。
“沈二三呢?”宋祁韫环顾一圈屋子,没看到沈二三。而桌上只有十几个空盘子,一片炸蘑菇都没看到。
白开霁去找沈二三。尉迟枫便请尹塞帮忙,差人去厨房询问是否还有剩余的炸蘑菇。
“这呢。”东窗外,白开霁拉着沈惟慕出现在大家视线范围之内。
沈惟慕手托的盘子里只剩下六块炸蘑菇了。
季云眼睛直直地看着那盘炸蘑菇,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当听说了季云想吃炸蘑菇的诉求后,沈惟慕先与白开霁对视了一眼。
就在白开霁伸手要端走他手里的盘子时,沈惟慕一手捞过了盘里所有剩下的炸蘑菇。
在白开霁、宋祁韫等人吃惊的目光中,在季云渴望又深陷回忆的目光中,沈惟慕把炸蘑菇都塞进了嘴里。
掩嘴吃的,没人看见沈惟慕张了多大的嘴,反正是一口吞了。
迟滞一步才反应过来的季云,瞬间瞪圆了眼。
白开霁、宋祁韫等众人:“!!!”
咋整。
随后,厨房那便传来“噩耗”,蘑菇都用完了,没有一块剩余。
季云疯了!
“我吃不到炸蘑菇,你们也都别想好!疑问就全都留在心里吧,这辈子都得不到答案,啊哈哈哈……”
第 40 章
季云发狂大笑, 笑着笑着眼角突然流血,嘴里也往外吐了血。
那模样太诡异了,比话本里形容的鬼还可怕, 众人都被吓得不轻。
宋祁韫立刻前去探看, 尉迟枫马上为他把脉。
季云身体开始抽搐, 耳朵鼻孔也开始冒血。尉迟枫马上施针封住他的穴位,季云扯起嘴角, 转动了一下血色的眼眸,最后看了尉迟枫一眼。
季云彻底断气了,死相很惨,震慑到了在场绝大部分人。
“这……这是——”
尹塞声音发抖, 纵然是老江湖的他,见到这场面也为之色变。
“三秋蛊!”
“三秋蛊是什么东西?”
尹塞:“三秋蛊取名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本是苗疆那边女人专门用来对付负心汉的。
被种母蛊和公蛊的人必须要经常见面, 分别超过一日公蛊必疯,令人死于非命。如果母蛊提前死了,也是如此。
季云此时发作, 必然是母蛊已经死了。”
唐明夜挠了挠头, “等等, 让我捋一捋。这蛊专门用来对付负心汉的,那是许蘅芜给他下的?可许蘅芜死了两天了,他怎么才发作?”
常莺惊讶叹:“我师姐居然还会下蛊!”
原来大师姐早对季云有所防备,还不算太傻。
“不, 你们想错了。
苗疆所用的蛊叫痴情蛊,三秋蛊源自于痴情蛊, 却被改进过,比痴情蛊更诡谲霸道。
此蛊为清月教独有, 是清月教用来考核护法时专用的蛊。”
尹塞当年给清月教建造千机岛时,与清月教的人打过很久交道,对他们教内的情况多少有所了解。
当年清月教为了发展壮大,以各种稀世珍宝、名剑名器为诱惑,广纳武林人才。
“当时乌神医用千年冰红莲制出了一味可令内力暴增的神药,问红尘,被许多武林高手觊觎。
清月教就以问红尘为奖励,广告天下武林人,教内外不管谁只要能通过清月教的护法考核,即可直接担任清月教护法,不仅巨额钱财任意支配,还可并获得问红尘的奖励。
我记得当时这消息公布出去的时候,惹来很多武林人嘲讽,笑话清月教是跳梁小丑,瞎搞事儿,正经武林高手根本不会有人搭理他们。
然而在背地里,很多武林高手都跑来千机岛,参加了清月教的护法考核,其中不乏一些有名气的正道人士。”
清月教武林第一魔教的恶名从来都是名副其实。
为避免考核者中有人别有目的,护法考核就用到了三秋蛊。
三秋蛊分公蛊和母蛊,但却是可以一母对多公。
母蛊一般由负责考核的教主或教内长老服用,公蛊则由被考核者服用。
此蛊对考核者有一种约束,离母蛊时间太久,公母必在体内暴动,可瞬间将人的五脏六腑化成血水。唯有考核结束,由母蛊引出公蛊,方可安全无虞。
所以当时所有参加考核的人,都必须保护好种有母蛊的主考人。倘若主考人死了或出了意外,大家都会死。考核者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逃离,也会死
白开霁骂道:“这是什么破规则,真够阴损的!”
“你猜人家为什么叫魔教?不够阴损的话,也不会叫这个名字了。”陆阳叹道。
宋祁韫分析:“是一种试胆,一些别有所图又没胆量的人,很容易被这种规矩吓走。剩下的人,必然都是有胆量的、玩命的、孤注一掷的,倒是与魔教的人在行事作风上‘志同道合’。”
虽然大理寺江湖司探查不到太多有关于清月教主的消息,但宋祁韫一直觉得清月教教主一定是个很无情、有野心且很有头脑的武学高手。
若武功不高,他必然镇不住魔教那么多肆意狂妄的高手。若没野心和头脑,清月教定然不会壮大到如今这地步。
像多变这样的鬼才都能被他吸纳入清月教,就可见这人的实力有多可怕。
这样的人是恶人之首,是整个武林的不幸。
“那种母蛊的人呢?”常莺问尹塞,“分开后也会死吗?”
尹塞:“当然不会,母蛊温和,不会对人有任何伤害,只要掌握方法,很好容易将其唤出来。”
白开霁拍大腿,“我明白了!季云犯下的那些命案,其实都是多变对季云的考核。如果此次考核成功了,季云就会成清月教的护法!”
“然而他失败了,多变坐机关鸟走了,他便注定没命活。怪不得他刚才突然狂笑,说自己没活头了。”尉迟枫感慨道。
“可惜没听到他后面的话,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陆阳感觉他们错过了很大的线索。
陆阳掐着腰,无奈质问沈惟慕,怎么就不能把那两块炸蘑菇留给季云吃。
大家也觉得不应该,都看向沈惟慕,听他怎么解释。
“是六块。”沈惟慕纠正。
陆阳:“……”
两块,六块的,意思不都差不多吗!
陆阳深吸口气,继续掐腰,表情更凶:“什么意思?在你看来,难道六块跟两块区别很大,如果是两块的话,你就给了?”
沈惟慕:“不给。”
季云讨要炸蘑菇的时候,身上将死之气浓郁。沈惟慕不会把食物分给一个根本吃不上的将死之人。
“好了,别吵了,没意义。给了也吃不了,他那一口血吐出来,别人也无法吃。”白开霁又把沈惟慕护在身后,又替沈惟慕说话。
陆阳本来还要再凶,见白开霁这么偏帮,气得指了指他。
“你啊总为他出头,别有一天为他死了!”
“滚滚滚,不会说话别说。”白开霁推搡一把陆阳,让他滚远点。
尹塞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最近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不愉快,但如今该走的恶人也走了,该死的凶手也死了。
大家天南海北聚一遭不容易,明日便要各奔东西了,今晚我们放松一下,喝酒吃肉!”
“好!”
有人应和,声音粗犷,听起来就没心没肺。
“尹庄主可真够心大的,有这么吓人的尸体还在这,谁会有胃口?我们江湖人再不拘小节,也受不住这个呀。”
“他有胃口。”陆阳指向沈惟慕。
“哈,哈哈哈……沈公子有天人之姿,也有天人之肚量,我们这些俗人哪儿能跟沈公子比。”
说话的武林人蛮喜欢沈惟慕的长相,也晓得他跟江湖司的关系不错,自然要谦逊地恭维一番。
尹塞感慨尸体确实碍眼,随即就用扇子敲了敲在四脚高桌的腿。
“咚、咔、嚓”三声后,众人再去看季云的尸身,已经没了。
一群密密麻麻的黑壳虫子从一块翘起的地砖缝隙内爬出,直奔鲜血所在,须臾的工夫,黑壳虫子原路返回,地面整洁如初,好像那里从来不曾有过人惨死。
看来之前在易水阁,大家看不见彭咬天和钱鹏程的尸体,便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西域吸血虫。”
尉迟枫感慨尹塞的机关术让人惊叹,养毒虫毒草的水平也很不一般。
“那是自然,只要是和机关术有关的东西,我都琢磨透了。”
说话间,菜都已经上完了,晚宴正式开始。
烤乳猪、炒片鸡、野鸭羹、豌豆头拖面炸兰花、荷花兔肉、枇杷烧木耳……每桌共计二十六道菜。
本来这些菜里,该有蟹酿橙和炸蘑菇,这两道菜被沈惟慕吃光后,便只能由油焖笋和爆炒羊杂来替代。
尹塞不喜欢吃下水,故而千机山庄的酒菜里从没有跟下水有关的菜。
现在上来的这一盘爆炒羊杂里有羊心、羊肝、羊肚,厨子为了去掉羊杂里的杂味儿,特调了一种酱料,翻炒之后香味儿扑鼻。不膻不腥,鲜嫩喷香有嚼头,竟成了桌上最受欢迎的一道菜,第一个被吃光。
沈惟慕选择坐在人最少那一桌,本来该八人一桌,他这桌算上他只有四人。
一位满脸惆怅,看起来在为什么事儿发愁,肯定没胃口。另一位活泼些,人很瘦,如竹竿,话密,沈惟慕刚坐下就听他已经念叨十句话了。
最后一名是沈婷儿,非要跟他同桌,不然的话这桌只有三人,更完美。
不过沈婷儿一个女儿家,胃口不大,多她一个,也不会耽误他少吃太多。
“看,果然是这道菜最受欢迎!我就说嘛,没人不爱下水,会吃的人都知道下水最香。不管是炒猪大肠,还是烤牛肠、羊肚包肉……那都是一绝啊。
欸对了,沈小兄弟家在京城是不是?那你可曾吃过崔记的烤大肠?
啊,你竟没吃过啊,那太可惜了,我建议你回去一定要吃,保证香得你找不到北。”
“崔记的烤大肠。”沈惟慕点头,表示他记住了。
秦田本没想过沈惟慕会搭理自己,就是习惯絮絮叨叨说话。如今忽然听漂亮少年竟然回应他,他高兴极了。
他武功不高,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就是个混子,这次能来千机山庄,还要靠他这张碎嘴子能忽悠人,骗人家带自己来。
可没想到刚来了这里遇到熟人了,被人当场揭穿他是江湖骗子,所以才不受大家待见。
而他旁边那位愁眉苦脸的更奇葩,运气好,捡了一张请帖来,本以为自己走了大运,结果来了被请帖的主人撞个正着。对方死不承认是自己没收好弄丢了请帖,诬陷他是小偷。
小兄弟是有门派的,因为对方扬言离开山庄后,就要书信一封给他师父,揭穿他小偷行窃的真面目,所以他这会儿才十分愁苦。
秦田叹了两口气,也挺为这兄弟叫屈的,给他夹了一块炸虾球,劝他看开些。
“车到山前必有路,饭该吃还是要吃的。”
沈婷儿从开饭后,就握紧筷子,赶紧夹了几筷子自己想吃的菜到碗里,然后便开始端起饭碗认真扒饭。
“我没胃口,多谢秦大哥劝慰。”余明闷头回话,可怜兮兮地抽了下鼻子。
“唉,可惜我名声也不好,不然还可以帮你解释几句。”
秦田拍了拍余明的肩膀,以表达安慰。
他又叹了两口气,便回过头来,打算继续吃饭。
筷子抬在半空中,望着满桌空掉的盘子,秦田愣了。
他眨眨眼,又揉了一下眼,确认自己自己没看错后,他瞅向正扒饭的沈婷儿,她半碗饭上面还叠着几筷子菜,看起来是够吃了。
秦田转即望向沈惟慕。
人端坐在桌边,正安静地擦嘴,要多斯文有多斯文。
菜、菜呢?菜都哪儿去了?
他不过是安慰余明几句的话功夫,怎么菜都没了。
沈婷儿吃饱了,放下筷子后,见秦田一脸惊讶疑惑的样子,沈婷儿就好心提醒他谨记一个江湖教训。
“什么教训?在下洗耳恭听。”
“食不言,有饭吃。”
这是她和江湖司众位大人一致总结出的江湖教训。
秦田嘴角抽搐,眼角跳了又跳。
余明深吸口气,想想秦田劝他的话在理,不能因为一时被人误会,就想不开连饭都不吃了,说不定师父会选择相信他。
余明又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起头来,他起筷子,要吃饭,然后就被满桌子白盘子晃了眼。
余明和秦田面面相觑。
凭他俩的人缘儿,到别桌吃饭的可能性为无。
“没事儿,咱去厨房,我给你做拉面吃去,是我们秦家独传的手艺!”
正喝茶的沈惟慕在闻言后,立刻放下茶碗,看向秦田。
秦田震惊不已:“沈公子,你不会还没吃饱吧?”
沈婷儿笑了,“你这人怎么小瞧我堂哥。”
“沈二三,我有话要问你!”
尹塞拎着酒壶挨桌敬酒,到了沈惟慕这一桌,看满桌子空盘子他也不惊讶,打发家仆赶紧再弄些菜来补上。
秦田和余明听这话都松了口气,他们有饭吃了。一个心里想以后吃饭的时候再不碎嘴子了。另一个心里想以后受再大的非议也要好好吃饭,比如这位沈公子,被大家非议指责过多少回了,依旧吃喝不误,任凭他人评说。
沈惟慕被尹塞请到了屋外面说话,四周安静,看起来无人,适合说秘密 ,实则东、北两方向暗藏着陆阳和白开霁。
“沈小兄弟,你好吃,自来千机山庄吃的可好?我们可曾亏待过你?”
“直说。”沈惟慕懒得听尹塞的恭维。
尹塞笑了笑,“我很想知道,沈小兄弟如何得知我过去的那些事?还有我天机山庄内的情况,是谁透露给沈小兄弟的?”
尹塞让沈惟慕放心,只要他如实告诉他这些情况,千机山庄里的宝贝任他选。
“我还有很多比千机伞更厉害的武器,你要钱也行,我给你的银票在各地通兑。”
一瞬安静后。
沈惟慕从布袋中掏出一个纸包,这个不对,又掏出一个纸包,也不对。
沈惟慕将六纸包点心都暂时放在尹塞的怀里后,终于掏到一封信,给了尹塞。
“这信是?”
借着旁边石灯笼,尹塞认出了信上的字迹,他惊讶了下,睁大眼睛重新打量沈惟慕。
“你是——”
“我只能告诉你,消息不是你山庄的人透露给我的。”
沈惟慕打断尹塞的话后,就告辞了,他还急着吃下一桌席。
别人说这话敷衍他,尹塞肯定不会相让,但沈惟慕不同。
沈玉章是他的挚交好友,好朋友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子。甭管是敷衍他,还是对他撒谎,尹塞都不会计较。
自家孩子嘛,年少狂妄,口无遮拦,调皮捣蛋些有什么呢,都情有可原。
不过,沈玉章那厮还真是好命啊,家世才华被他占尽了不说,长得还好,儿子也多,最疼爱小儿子长得比他还俊美,真叫他这个无后之人羡慕极了,但不嫉妒。
萧元见尹塞离席许久,过来问候尹塞情况。
尹塞边看信边对萧元道:“贤侄不易,以后他若有事,你要多帮衬他。”
萧元愣了下,不解问尹塞:“贤侄是?”
“当然是沈二三了,等庄上的事儿处理完了,你有空就下山多照应他。”
萧元更懵了,这咋回事?前一刻还恼怒不满地跟他说,要找沈二三算账,一定要把他乱传他隐秘消息的事问清楚。先礼后兵,不行就干。
现在不仅问题没搞清楚,怎么还亲切地喊上人家贤侄了?还要他照应他?
“徒儿谨听师父安排。”
……
次日,众人用过早饭,便与尹塞等人告别。
宋祁韫收了尹塞手里的免死金牌和请罪折,彭咬天等人的生死状也一并带着了。
待回京后,宋祁韫会将在千机山庄发生的事全部一一禀告上去,尹塞是冠军侯,复仇案肯定要上达天听,才能做出最终决断。
不过按照当今圣人的脾气,他们师徒二人应该不会有大事。
一行人在马场领了各自的马之后,沈惟慕也上了马车。
“诶,你们等等我!”
温翩然匆匆赶来,钻进了沈惟慕的马车。
白开霁愣了下,扭头问宋祁韫:“我刚才没看错吧,温兄怀里——”
“你没看错。”宋祁韫语气肯定道。
车厢内,沈惟慕刚拆开食盒,打算品尝一下尹塞今早送他的茉莉糕,忽然有个人影冲进来,一个灰蓬蓬毛茸茸的头随之凑到他手边来。
“啊呜啊呜啊呜……”
沈惟慕立刻撤走食盒,警惕看着小毛驴,以及抱着小毛驴的温翩然。
温翩然笑着将小毛驴往沈惟慕那里送了送,“当初说好了的,二三兄弟帮我,在不违背天地道义的情况下,我会答应你任何三个条件。这毛驴是第一件,你还没收呢。”
沈惟慕往后避让了一下,“三件是吗,还有两件,我现在就提。”
“你说。”温翩然认真听。
“养大它——”
温翩然点头:“好,这不难。”
“再把它杀了,做成卤驴肉送给我。”
温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