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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赛飞燕试图否认她刚才说出的话, 以挽救她之前透露的信息,奈何她的嘴好像不听使唤了一般,根本说不出假话。

    怎么会这样?

    赛飞燕怕自己泄露更多秘密, 死咬着唇, 不敢再出声。

    白开霁惊讶地看一眼自己握鞭子的手, 本以为这赛飞燕是个三刀无血出的厚皮犟种,没想到被他打一下就招供了?莫非他武功又精进了?一鞭子下去, 就让她痛不欲生?

    “报!陆司直捉到了杀陈婉的凶手!”

    衙役急匆匆地跑来回禀,并阐明经过。

    “前日有路人目击陈婉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自东门出城,但在陈婉身亡现场却并未见此布包,劫杀可能极大。陆司直名属下等人顺藤摸瓜盘问, 查知东郊那地界有流氓劫道,专挑独自行女子下手。

    那流氓好色,起初只言语调戏过路的女子, 日子长了见无人拿他如何,便越发胆大,与另一流氓合伙, 拦截过路女子, 揩油占便宜。

    这次遇陈婉, 二人起初也是见色起意,却遭到陈婉反抗,在与陈婉拉扯之际,将陈婉所背的行李拽落在地, 里头的银元宝滚了出来,二人由此动了杀人劫财的念头……事后便将陈婉的尸身丢进了附近的山沟里。”

    此时, 陆阳已经把两名凶犯押至刑房,准备详审。

    宋祁韫命人把陆阳叫回。

    陈婉案的凶犯既然已经捉拿, 之后再审也来得及,当下以苏世子绑架案为紧要。

    白开霁又几鞭子下去,本以为能从赛飞燕口中逼问出更多细节,没想到这回赛飞燕把咬烂了也不撒嘴,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唇际流下,染红了整个下巴,情状十分惨不忍睹。

    “这会子倒犟上了,看我怎么把你嘴撬开!”

    白开霁的话音刚落,就见赛飞燕的两腮微动。他预感不妙,叱喝一声,飞快捏住赛飞燕的下颚。

    赛飞燕被迫张嘴的一瞬间,血喷涌了出来。

    为了不招供,他竟想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大理寺府医查看过赛飞燕的伤情后,对宋祁韫等人摇摇头,表示以赛飞燕现在舌头受伤血肿的情况,很难说出话来。

    “能做到此等地步,岂会老实招供?莫非她起初招供的那番话是幌子?”尉迟枫觉得赛飞燕之前招供的话不可靠。

    赛飞燕怒瞪向宋祁韫等人,点头又摇头,状似疯癫。

    宋祁韫默了片刻,摆摆手,示意衙役先将赛飞燕押解下去。

    赛飞燕被架出去的时候,似有不服,使劲儿伸长脖子,偏头竖耳,对着宋祁韫等人所在的方向。

    陆阳好奇地瞅一眼赛飞燕,才跨步进门,“老大,我来了!”

    “凶犯既已抓到,为何还要逗留,不晓得苏世子的案子紧要?”白开霁奇怪问陆阳。

    陆阳:“有处细节想求证,就忘了顾及这边。”

    “什么细节?”

    “陈家人说陈婉的左手手腕和颈后都有一颗红痣,偏巧死者这两处地方都被野狗啃食过。”

    “陈员外和陈家人亲眼认尸了吗,可有错?尉迟先生可检查过尸身的面容没有,可有异常?”

    从遇到擅易容的多变后,白开霁对人的长相已经不信任了,遇到类似的案子就容易阴谋论。

    “当场就认尸了,没说有异常。尸身我也验过,不存在易容的情况。”尉迟枫道。

    宋祁韫已经在地图上划分好了区域和路线,命大家各自带人马,去各自负责的区域调查。

    陆阳匆匆灌了口茶后,便带人马立刻前往丰水巷。

    尉迟枫、崔荣、白开霁以及宋祁韫分别带队,前往永安街、回春堂、白鹤书院和郑府,沈惟慕则回沈府。

    “沈兄弟多带些人!”

    沈惟慕没单独办过案,且接下来可能案发的地点里有沈惟慕自己家。白开霁担心沈惟慕会慌,要把自己这边的人些给他。

    沈惟慕道谢并婉拒,“沈府还有人手,足够。”

    他不认为蘑菇教的人会在沈府得逞。

    京城之内,论防守严密,除了皇宫,大概就是沈府。尤其在他上次遇刺后,沈府的守卫又加强了一倍,几乎可以用密不透风来形容。

    此外,康安云还将沈府内所有人员严格肃查了三遍,不知根底的、有一点可疑的都被打发了出去。这种情况下,就算有细作,最多也就一两个,且身份微末,在外围活动,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与宋祁韫等人分开行动后不久,沈惟慕就收到了凶案预告。

    【检测到凶案即将发生,发生地:京城永安街。】

    沈惟慕刚要喊人去通知,系统就通知凶案已经发生了,八卦线索界面已开启……

    【永安街不永安,宽宽的街,长长的巷,户有千,陈尸一二三。】

    【八卦线索一:星星不闪耀。】

    【八卦线索二:瑶瑶江湖险。】

    【八卦线索三:迢迢情路艰。】

    沈惟慕:“?”

    这次的八卦线索怎么像谜语?

    但通过“陈尸一二三”这句,可知死了三个人。

    永安街很长,巷有二十四条,户有千数,临街的商铺达上百间,看来负责永安街的尉迟枫,要花费一番功夫寻案发现场和验尸了。

    沈惟慕抵达沈府时,宋祁韫等人都已经抵达了各自负责的地方。

    除了永安街外,其余四处地方的范围都较小,应该比较容易调查。凭宋祁韫等人的查案能力,该是能来得及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命案。

    但令沈惟慕意外的是,接下来他陆续收到了这四处地方的凶案预报以及凶案相关八卦线索。情况都跟永安街一样,在预报后不久,凶案就发生了,案发依次是白鹤书院、丰水巷、回春堂和郑府。

    算上永安街的案子,一共五桩,每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发生一桩凶案。五桩案件发生如此之快,间隔时间如此之短,令人咋舌。

    而永安街与白鹤书院、丰水巷、回春堂的八卦线索都出奇得一致,都是“星星不闪耀”、“瑶瑶江湖险”、“迢迢情路艰”。郑府的八卦线索有点不一样,第一条是“主之过,仆无辜代受,有冤无处喊”。

    既然是有时间规律发生的凶案,线索也都基本一致,合理怀疑这几桩凶案的凶手为同一个人或同一伙人所为。

    但永安街在城北,白鹤书院在城东,两处地方距离很远,骑快马至少需要半个时辰。丰水巷、回春堂和郑府之间的距离也不近。

    这次不论是多人犯案还是一人犯案,能如此精确地掐准时间杀人,可见凶手的作案手法都很不一般。

    尤其郑府,显赫百年的高门世家,府中自是不缺人手,且宋祁韫带队提前通报、帮忙排查之下,竟也没能避免凶案发生。

    郑府的当家之主是郑侯爷,郑侯爷的两位妹妹当年被誉称为京城双姝,姐妹俩分别嫁给了逍遥王和礼部尚书吕渠武。

    逍遥王与吕渠武恰是因为这层姻亲关系,来往密切,如今皆受皇帝宠信。

    这次逍遥王世子绑架案以及明月楼凶案等,针对的正是这二人,郑府也牵连其中,郑侯爷之子郑铭就是状元楼案的被害者。

    至于为何会牵连到沈府,或许是因为沈玉章与吕渠武是至交的缘故。

    沈惟慕回郑府的时候,沈玉章并不在府中。他安排康安云带人去保护沈玉章,自己则留在郑府与管家一起排查府内的异常。

    沈府毕竟刚被严格肃查过三遍,着实没什么地方能排查出疑点。沈惟慕就增加护院巡逻的人数和频次,等候半个时辰,四处安安静静,没出什么异常,直到沈玉章回来。

    当沈玉章的马车抵达沈府,欲在街上拐弯驶向府内的时候,街对面突然射出一支冷箭,康安云反应及时,一刀挡下了箭矢,随即就带人去追刺客。

    沈惟慕闻声而来,打量刚下车的沈玉章,“可安好?”

    “安好!安好!多亏了我们阿慕的安排,护了我周全!但阿爹身边的人手足够了,没康安云,别的护卫照样也能挡住那支箭,你不用再额外派人来保护阿爹,你的人就要留在你身边保护你,阿爹才安心。此为孝,你必须要听阿爹的话。”

    阖府上下,沈玉章只相信康安云能保护好他小儿子。若康安云不在沈惟慕身边,他的心就特别慌,很担心沈惟慕的安危。

    沈惟慕本欲告知沈玉章不必多此一举担心他,但当他对上沈玉章那双充满情绪的眼眸时,竟突然改口了。

    “戴上这个。”

    沈惟慕将一枚护身符递给了沈玉章,此前在会灵观查案时,他顺手拿的。

    沈玉章当即就笑得合不拢嘴,“这护身符看着就不简单,为了求它花不少心思吧?”

    “千金难求。”

    护身符在被捏住的时候,一丝灵力注入其中。所以沈惟慕说的话也没错,在这世上,这种护身符的确是千金都买不来。

    “哎呦,还是我家阿慕最孝顺!”

    沈玉章立马开心地收进怀里,跟管家等人显摆。

    康安云这时候回来了,十分抱歉地跟沈惟慕行礼,“属下无能,没追到那名刺客。”

    “以你的身手,竟追不到?那这刺客轻功十分了得啊。”沈玉章惊叹道。

    康安云皱眉:“确实了得,属下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身法。分明追人往东去,谁料这人竟如鬼魅般,眨眼瞬移到了西边,赶上集市人多,距离拉远后再寻就寻不着了。”

    “身形如何?”

    “身量轻而瘦小,青衣青布蒙面,很像女子。”

    沈惟慕喝了口茶后,敛眸轻声念:“瑶瑶江湖险,迢迢情路艰。”

    这两句到底什么意思?

    沈玉章正对康安云碎碎念,要再增派人手保护沈惟慕。忽地听到这话,他惊讶睁大眼,看向康安云。

    康安云也惊讶地睁大眼,马上对沈玉章摇头。

    沈玉章偏头凑过来,装作不经意实则很在意地问沈惟慕:“儿子,你瞧上哪家江湖女子了?凭你这姿容,凭咱们这家世,竟还有人瞧不上你,敢把你拒之门外?”

    第 72 章

    “女子?”沈惟微微蹙眉, 清隽疏朗的面庞浮现出一丝恍惚。

    沈玉章乐了,少见聪明儿子有这么呆的时候。

    “怎么?被爹说中心事,不好意思了?”沈玉章笑哈哈道, “爹宽容明理, 只要是你中意的人, 爹都支持!说说那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爹这就张罗给你提亲。”

    “宋祁韫”

    沈玉章笑容瞬间哽住,他垮下了脸,正做准备跟沈惟慕严肃谈谈的时候,沈惟慕说了后半句话。

    “——怎么还没派人来?”

    “阿慕, 咱以后说话能不大喘气吗?可吓死你爹了。”

    沈玉章无奈地摆摆手,让沈惟慕赶紧忙自己的事儿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这个儿子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案子, 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可怜他这位老父亲,竟还做上了幼子将要娶媳妇的美梦。

    沈玉章走后,沈惟慕饮上了第二盏茶, 静等消息。

    康安云才回过味儿来, 打个激灵, 问沈惟慕:“公子刚才所言‘瑶瑶江湖险,迢迢情路艰’,莫非与案子有关?”

    沈惟慕应承,“你以前听过?”

    “话没听过, 但江湖上倒是有两人号称‘武林双姝’,分别叫唐瑶瑶和唐迢迢。二人擅使毒, 出手即丧命,从没有活人见过她们。”

    沈惟慕:“若真没人见过, 武林双姝的名号又从何而来?”

    “这二人狂得很,下毒杀人前会在死者身上或附近留下写有‘武林双姝’的印章,名号便由此而来。

    传言说她们原是唐门中人,因为犯了事儿才被逐出唐门。有唐门人识得她们下毒的手段,便一语道出了二人的真名。”

    沈惟慕转着手里的茶盏,失声嗤笑。

    这传言是有点意思,前后矛盾,逻辑不通。

    先是说江湖上没有活人见过武林双姝,后又说唐门人识得二人的手段,能直接道出二人的真名。难不成唐门的人不算是江湖上的活人?

    “唐门过去可有过将谁逐出唐门的先例?”

    康安云仔细回想一番后,摇了摇头,表示除了武林双姝,他从没听过有其他人被逐出唐门过。

    唐门不算歪门邪派,但也不能算名门正派,介于两者之间,亦正亦邪。

    相较于一般门派,唐门的门规十分严厉狠绝,门中弟子一旦学了秘法便不允许外泄,违者必死。至少康安云接触过的唐门弟子,都十分恪守规矩,不守规矩的都在门内被清扫了,根本没有出江湖的机会。

    “莫非这俩人其实没被唐门逐出,就是在为唐门办事?”康安云惊讶,“劫持逍遥王世子,搞出这一番阵仗的幕后主使,难道是唐门?”

    沈惟慕:“以目前的线索尚不能下定论。”

    “公子,我们为何要在此等候消息?何不直接去永安街等地现场勘察?”

    沈惟慕睨康安云一眼,“你觉得沈府的事儿完了?”

    康安云有点懵,随即反应过来,刚才那场刺杀确实结束了,但并不能说明刺杀彻底结束了。

    这时,宋祁韫派来传话的衙役到了,将其它五地凶案现场的情况告诉了沈惟慕。

    永安街、丰水巷、回春堂和白鹤书院四处地方共计有十二名受害者,死者皆是星月组织的成员,而这四处地方也都跟会灵观一样,算是星月组织的重要据点。

    郑府死了一名管家,并非星月组织的成员,但此人生前深受郑侯爷器重。

    “宋少卿到郑府的时候,已经排查到那管家身上,奈何管家早已中毒,当着郑侯爷和宋少卿等人的面儿毒发,大家只能眼睁睁看他死,都无能为力。”

    衙役表示那毒十分诡异,管家在毒发前面部不自觉地抽搐,像是在笑。

    “对了,所有案发现场都有一个共同点。”

    康安云忙问:“有‘武林双姝’印?”

    衙役惊讶:“康护卫怎么知道?确实所有被害者的死亡现场都有此印记,在桌下、书中,或在一些物品下,郑府管家那处直接印在身上了,在后背处。”

    “朱砂印但凡沾水,很容蹭掉,必然是近期印上的,好查。”

    衙役点头,“那管家有每日沐浴的习惯,昨夜却是特例,晚归,竟是在夜里偷偷去了红袖楼。”

    红袖楼与明月楼距离不远,也是京城有名的风月之地。

    “去过红袖楼,印记又在人背部这等隐私之处,且是中毒而死,推断凶手是女子的可能性极大,当下宋少卿与诸位大人正全力搜查缉捕凶犯。”

    衙役接着跟沈惟慕转述了宋祁韫的嘱咐、

    “凶徒狂傲,六地已有五处得手,沈府这边尚未发生命案,当慎之又慎,不可掉以轻心,倒也可先搜查一下印记。”

    沈惟慕应承,将他所知悉的情况以及推测写在信中,令衙役转交给宋祁韫。

    康安云请命去搜查印记,一旦真查到了什么地方有印记,还可未雨绸缪,及时锁定中毒之人,或能救其一命。

    偌大沈府,如果没头绪地去查一小小印记,只怕闹得人仰马翻了也难找到。

    沈惟慕:“从我回来后,可闭府了,禁止任何人外出?”

    康安云点头。

    沈惟慕立即带人先查沈玉章所乘的马车,车上下仔细排查后没有痕迹,又打发人去检查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

    听说都没异常情况后,沈惟慕放下心来,吩咐所有人从现在开始,没他的吩咐谁都不能出府,更不能与外人接触。

    夜深了,有几分凉意侵袭。

    一碗热腾腾的海鲜粥端上来,便让人口舌生津。沈惟慕坐在桌前,捧着粥碗慢悠悠地喝起来。

    粥是用鲜虾、螃蟹和鲍鱼熬制,香中带鲜,淡淡一点咸,米味儿十足。因为粥太鲜了,喝这样的鲜粥倒不必再吃其它配菜来破坏口感,只品尝其纯粹的味道便已经是圆满。

    见康安云有几分坐立难安,沈惟慕盛了一碗粥,让康安云也来吃。

    “公子,真不用搜查一下府里?”

    从知道那凶徒还可能再对沈府出手后,康安云便总是挂记这事儿,担心出什么意外。

    “你做得很好了,多亏你之前将府里肃查干净,才令擅使毒的凶徒无从下手,只能用下策在府外放箭伤人。”

    原来公子不急于查府中的印记,是因为这个。确实,擅使毒的凶徒到沈府这里,突然改了杀人路数,便足以说明府内人员和防守都十分周全,令其没能找到下手突破的机会。

    康安云忙行礼躬身,向沈惟慕表示自己做得还不够,竟让那放箭的凶手逃脱了。若他当时一举将凶徒缉拿,此刻大家谁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任谁也难做到一举缉拿,既是双姝,便追到一个,还剩一个呢。”沈惟慕道。

    康安云恍然,“是了,双姝。怪不得我当时追人的时候,那刺客能做到眨眼间瞬移的缘故是俩人,一人故意现身吸引我的注意,助另一人逃脱。”

    康安云懊恼地捶桌,若早点知道是俩人,他当时一定更警惕些。

    “这双姝倒有几分像双生姐妹,看背影,身形高矮,竟是一模一样。”

    沈惟慕笑问康安云,可瞧见二人的正面了。

    康安云摇头。

    “喝完粥早点睡,这一夜若无事,明日我们便赶早出门。”

    次日起床,推门而出,便见四周处处飘着薄薄的白雾。雾不算浓,但也看不太清五丈外的人长什么样。

    沈惟慕身着一袭金丝绣玄衣,颀长的身姿在白玉束腰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挺拔。

    平直的背,修长的腿,尤其是那貌比神君的容颜,勾得人不想眨眼,就这样看一辈子都觉得心甘情愿,如果公子不是在咔嚓咔嚓地咬着柳无忧做的鱼干的话。

    康安云等沈惟慕吃完一条鱼干的空隙,及时开口:“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骑马吧,你我二人,先去杨记吃一顿早饭。”沈惟慕说罢,又续上一根鱼干,边走边吃。

    康安云急忙跟上,提议马车比较安全,骑马的话,就他们俩人,一旦遇到刺客怕是很危险。

    “而且今天这天气——”

    “很好。”

    康安云:“?”

    罢了,公子的吩咐必有其道理,听从就是,这一路他定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过说起来,今天是逍遥王世子绑架案的第三日,也是绑匪字条上要求去码头交付二十万两白银的日子,他家公子对此倒是一点不。

    又或许是他家公子实在太喜欢吃了,不管遇到多紧急的事,吃始终是头等大事,其余都要暂且排后。

    到了杨记羊肉汤铺,沈惟慕点了两碗牛肉汤和四个羊肉包子。

    康安云不放心吃食经他人之手,特意到大锅前等着,亲自端着新出锅的两碗汤和包子上桌。

    “公子,可以吃了。”

    康安云起了筷子,正要端碗喝一口汤,身侧的沈惟慕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嘴里没吃完小鱼干竟喷到了康安云的汤碗里。

    康安云愣了下,就要继续喝。自家公子,他一点不嫌弃!

    “不行,换一碗。”沈惟慕按住康安云的手,喊伙计再来两碗,他那碗也脏了。

    康安云赶忙起身,又去熬汤的大锅前等着。杨记羊肉汤在本地很有名,早上来店里吃饭的食客很多,盛汤的伙计几乎忙得不停歇。

    康安云眼看着伙计将汤从大锅里盛出来,一碗又一碗地摆在灶台上。

    康安云自己选了两碗最新盛出来的,又见其它盛出来的汤上桌,别的食客吃得都很欢喜,没什么问题,这才放心地将两碗汤端到沈惟慕跟前。

    “公子,有些烫,吹凉一些再喝。”

    沈惟慕应承,吹了吹汤,当嘴靠近碗边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再度按住要喝汤的安康云的手臂,随即起身,唤康安云走。

    康安云面色立刻变了,忙追问沈惟慕,是不是那汤里有毒。

    他仔细回忆自己取汤的过程,怎么都想不明白是什么时候被下毒了。

    沈惟慕笑了声,“没毒,他们还不至于有此等通天的本事。”

    “那为何不吃了?”

    第 73 章

    “以防万一。”

    沈惟慕朝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看去, 没发现谁有异样,但总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种感觉从他离开沈府的时候就有了。从他和康安云离府的时候,就有人一直盯着他们。

    凶徒胆大, 行事狂傲, 对自己下毒杀人的手法很有自信。昨天他们一出手, 便让五处地方陆续发生命案,且命案的间隔时间均在一炷香左右。唯独沈府是个例外, 因为沈府守备森严,令他们没能下毒成功,但改用放暗箭杀人的方式下手,却也失败了。

    一件事本可以有个完美的结果, 只差一点点就完成了,自信的人岂会轻易放弃?

    所以这两名狂傲的凶徒,一定会再找机会再下手。

    下毒是他们最擅长的手法, 但不是唯一的手法。昨日他们连续制造出的命案,已经引起了大众恐慌以及官府的警惕。所以再出手,他们一定会慎之又慎。

    今晨只有沈惟慕和康安云两个人离开沈府, 凶手肯定会先观察再动手, 以免中埋伏。

    但人都容易有侥幸心理, 尤其是狂傲自信之人在这方面尤甚。当他们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的时候,便会轻蔑对手,认为其他人都是蠢货,轻易由他们主宰。

    沈惟慕带康安云来吃早饭, 偏又在点了之后想起来什么,选择不吃, 便就是做给那暗处蛰伏的凶徒看的。

    杨记羊肉汤铺是他随机说要来的地方,羊肉汤也是康安云亲眼看着, 亲手端来的,自然不太可能有什么问题。

    沈惟慕这样做,只是为了表现出他们二人是被昨日的命案吓出阴影了。但是他们又选择像平常一样出行,并没有增加护卫,表明他们以为凶手对沈玉章刺杀失败后,不会再用同样的方式动手,更不可能把他俩当成目标。

    “三日十礼”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凶手是赌一把,把最后一桩任务完美完成,还是带着有瑕疵的成果去复命,就在一念之间。沈惟慕当然要助力推他们一把,给凶手们增加点自信,让他们以为他们今天有机会得手。

    “公子,咱们什么都不吃,就这么饿着肚子去大理寺办公,真不是个事儿啊!接下来肯定忙,没时间吃饭。”

    康安云骑着马,一边揉着空空的肚子一边跟着自家公子拐进长乐巷中。

    长乐巷位处街北,常年不见光,阴森又偏僻,却是从杨记羊肉汤铺前往大理寺的必经之路。

    大清早,整条巷子十分安静,除了沈惟慕和康安云不见任何其他过路人,只能听到马蹄声。

    沈惟慕从怀里掏出一袋鱼干丢给康安云,让康安云吃鱼干垫肚。

    康安云欢喜地道谢,立即掏一个鱼干丢进嘴里。鱼干酥酥脆脆,香得掉渣,难不得大早上他家公子就啃鱼干,真好吃,连骨头都酥了,但妙的是鱼肉还有嚼劲。

    “这手艺绝了,不晓得柳小娘子怎么做的——”

    嗖!嗖!嗖……

    康安云嚼得正香,话还不及说完的工夫,四支箭矢猛地从侧边射过来。一组两根箭矢,分别击向康安云和沈惟慕的要害部位。

    很明显,这是凶徒故意趁着康安云不备的时候出手,以求一击毙命。即便他武功高强,能及时反应躲过自己身上的箭,沈惟慕那边也会因他保护不及时,中箭而亡。

    箭尖都淬了毒,见血封喉。在箭矢射出去后,唐瑶瑶和唐迢迢俩人便窃窃地笑起来,这次他们必然得手,谁死了都一样,完美交差。但如果死的人是沈玉章最疼爱的小儿子,赏金必定会翻倍。

    情况确实如二人预料的那样,康安云本能反应就率先躲开射向自己的箭,随即他才发现也有箭射向沈惟慕。

    “公子——”

    康安云伸手要去保护沈惟慕,却已然晚了一步。

    沈惟慕侧身回头看向康安云,恰好躲过了射向他头颅的两支箭,其中一支箭堪堪从沈惟慕鼻尖前擦过,只差芝麻大点的距离就能碰到。

    康安云还不及松口气,庆幸公子幸运躲过袭击,胸口就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

    康安云愣住,下意识伸手接住掉落下来的东西,低头一看,竟又是一袋鱼干。

    “怕你一袋吃不饱。”沈惟慕笑道。

    康安云激动不已,抽刀就去对付那两个伏在墙头暗算他们的畜生。

    唐瑶瑶和唐迢迢前一刻还高兴完成任务了,笑容未及在脸上消失,眉心就被什么击打了一下,头痛失衡,双双栽倒在墙后。

    俩人急忙爬起来就跑,康安云紧随而至,也翻墙过去。随后赶来的衙役,立即将墙后的慈幼院包围,并封锁了整个长乐巷,不准而任何人出入。

    沈惟慕从正门入了慈幼院,康安云跑来复命:“公子,我跟进来的时候,正值慈幼院放早饭,人多,被他们给跑了,但人肯定就在慈幼院里,我带人立即去搜。”

    从慈幼院里搜两名成年女子并不难,肯定能抓到她们。

    康安云亲自带人搜查,在一间屋外找到了两把被丢的弩,以及几根弩箭。可以确定武林双姝确实逃到了这里,藏匿在某处。

    然而随后搜查过所有屋舍后,却没发现有人藏匿,康安云便折返回前院。

    正纳闷怎么没搜到人之际,康安云看到前院集合的人中,除了慈幼院的孩子和负责修建的工人外,还有三十几名在慈幼院帮工的女子。

    康安云询问负责的管事,这些女子可都登记在册,一直在此务工,是否有今日才来的雇工。

    “都有登记,这四位娘子是昨日雇来的,今早刚来上工。今天慈幼院的改建开始动工,那要吃饭的工人就多了,便多雇了这四位厨娘帮忙做饭。”

    康安云先扫了一眼工人们,如今天气越来越热了,工人们都赶早来干活,干活的时候仍会出不少汗,多数都脱衣赤着上身,偶有几个穿衣服的,也是胸口敞开。工人中绝无有女扮男装的可能。

    康安云再去打量四位厨娘的身形,发现其中一位与他昨日见到的身形有几分相似,但好像又不完全一样。

    四位厨娘被康安云目光打量的瑟瑟发抖,低头缩脖子凑在一起站着,很是战战兢兢。

    身形相似的该有两名女子才对,为何他只看到一个?

    康安云虽有些纳闷,却还是打算擒住那女子先审问一番。

    “谁说‘武林双姝’一定是女子?”沈惟慕让康安云不妨从那些灰头土脸的工人中找找看,是否有他觉得眼熟且身形相似的人存在。

    康安云愣了下,本想下意识反驳:武林双姝怎么可能不是女子?

    随即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陷入误区了。从始至终,没有人说过亲眼见过武林双姝,说他们是男子还是女子。但自己在提到“双姝”这个称号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就将“唐瑶瑶”和“唐迢迢”俩人认定为姐妹,他被“双姝”这个称呼误导了。

    而“武林双姝”这个称号,正是他们自己通过在案发现场留印章的方式传出去的,很可能其目的就是为了误导大家。

    怪不得公子之前说有关“武林双姝”的传言前后矛盾。有意造谣传出去的话,自然是不可能像事实那样因果清楚。

    康安云立即命这些工人转过身去,他要查看他们的背影。

    其实在沈惟慕说武林双姝不一定是女子的时候,工人中就有人神色异动。康安云便大概锁定了范围,在他们转身后,康安云立即就确定身形,去擒拿站在队伍末尾的俩人。

    唐瑶瑶和唐迢迢没想到真能被康安云认出背影,感觉到危险后,俩人俩人立马就要跑。

    但擅使毒的二人只有轻功好,跟人对打的功夫很一般,三两下就被武功高强的康安云制服,双双匍匐在地,被衙役们擒拿,送到大理寺。

    衙役们在二人的鞋底和裤子里搜到了数包毒药,都呈送到了尉迟枫跟前。

    尉迟枫通过试毒判定出其中一种叫含笑九泉的毒,正是昨日五起凶案所用之毒。

    审问唐瑶瑶和唐迢迢的任务就交给了白开霁。

    交付赎金的时辰已经快到了,宋祁韫领头带队,负责将二十万两白银运往码头。

    二十万两白银足有两万斤,普通一辆车的承载货物的重量在二百斤左右,两万斤便需要一百辆马车,驶出城去,便是浩浩荡荡,十分瞩目。

    护送银子的兵马不少,但也不算太多,因为宋祁韫并不担心这些银子会在路上被劫持。二十万两银子实在太过沉重,就算贼匪胆大包天劫持成功,想在重兵把守皇城脚下把这些钱财顺利走,几乎不可能。

    他们若真有胆识劫走银子,宋祁韫还要谢天谢地了,给他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捉人。

    此行,宋祁韫身边只跟着沈惟慕,大理寺其他要职人员都不在同行之列。

    逍遥王派了亲信张莽陪同宋祁韫一起护送银子,张莽带了四百名逍遥王府的护卫前来。

    张莽见宋祁韫带的人手还没有他的多,十分不满。他家王爷深受皇帝宠信,可谓是一人之下,大理寺未免也太轻看他们逍遥王府了。

    “宋少卿,就算你们大理寺人手不够用,好歹提前吱一声。我们王爷不管是求陛下又或是同僚好友,怎么也能调出千八百人来支援。你瞧瞧你如今带的这点人,到底是救人还是闹笑话玩呢?”

    宋祁韫没恼,只问张莽一句:“陛下命张总领负责此事了?”

    张莽皱眉,语气里还未消的怒气:“什么时候要我负责了?我怎么没听说。”

    “哦,那你在指手画脚什么呢。”

    “你——”张莽憋红了脸,警告宋祁韫,“你最好能让苏世子安全回来,不然就凭你如此轻慢的态度,我一定不会让你好受。”

    宋祁韫轻轻笑了一声,“事情恐怕都不能如你所愿了。”

    什么叫都不能?“你什么意思?”

    张莽再没得到宋祁韫的回答。

    他不解宋祁韫那句故弄玄虚的话是什么意思,总之这个姓宋的若敢让他家世子受伤,他一定不会放过他,扒掉他一层皮都是轻的。

    “嗳,你知道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吗?”张莽越想越憋得慌,转而去问沈惟慕。瞧他白净净,文绉绉,看起来倒是淡定,或许知道些什么。

    沈惟慕倒不像宋祁韫那样敷衍,对张莽慷慨回话:“星星不闪耀。”

    张莽很懵,“什么玩意儿?你们一个个的都会不会说人话?”

    沈惟慕也不恼,趁机继续陈述他的八卦线索:“听不懂的话,我就耐心一点,举个例子来说,就如郑府昨日案子,对外结仇的不是死者,是郑府的主人们,但仆、代主受过,被毒害死了。”

    宋祁韫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张莽更懵了,真是他脑子笨没听懂吗?

    第 74 章

    张莽本还想表达他没听懂, 但见宋祁韫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其他人仿佛也都听懂了没表示出异议,他便不好意思再说他没懂了, 生怕被大家发现他脑子笨的事实, 给逍遥王府丢人。

    张莽冷哼一声, 脸上表现出自己很懂却很不屑的样子,继续骑马前行。

    总归今日的事儿不是他负责, 等回头真出了什么问题,姓宋的和姓沈的自会受罚。

    载货两万斤的车队前行速度十分缓慢,等车队快要行到城外渡口的时候,已经耗费了近两个时辰。

    “驾!”

    一名骑快马的衙役路后方赶到宋祁韫跟前, 向宋祁韫回禀了白开霁初审唐瑶瑶和唐迢迢的结果。

    “二人承认他们出身唐门,此番与蘑菇教合作,就是为了在京城搅弄风云, 干一票大生意。”

    宋祁韫:“大生意?指这二十万两?”

    衙役点头,“正是。”

    宋祁韫语调没有一丝波澜,“皆为假话, 再审。”

    衙役惊讶不已, “竟都是谎话!”

    张莽侧耳听完对话后, 躁动地挠挠头。他不理解宋祁韫不在审问现场,怎就知二人的招供都是假话?

    回话的衙役其实也不懂,但他知道宋少卿在查案断案方面鲜少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宋少卿说那二人撒谎了, 那就一定是撒谎了。

    衙役也不额外费力去硬理解,只管按照宋祁韫的吩咐去办。

    “唐瑶瑶和唐迢迢如此撒谎, 莫非在故意引导,想借朝廷之手对付唐门?这两个贱骨头是老江湖了, 不会轻易招供,除非能找到此二人的软肋,一击溃败。”

    胥长余岁骂蘑菇教邪门,竟能找到这么多歪门邪道上的硬皮子给他们卖命。

    “余胥长所言在理。”

    沈惟慕一记朗声附和,立即引来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人都有弱点,这些江湖亡命徒也不例外。说不定拿捏住他们的弱点,不仅能让他们如实招供,还能为我们卖命呢。”

    宋祁韫听沈惟慕话语突然高亢,晓得他接下来肯定又有八卦要说,双眸注视向沈惟慕,神色十分认真。

    八卦楼所提供的消息向来十分有用,他很期待接下来沈惟慕所提供的消息。

    “那他们的软肋是?”

    沈惟慕声调又拔高了一分,以求更多人能听到他的话:“瑶瑶江湖险,迢迢情路艰。”

    宋祁韫:“……”

    众人:“……”

    又是如此卖关子的话!

    张莽眉头打结,又满脑子疑问了。

    这是什么话?怎么听着有点像上元节灯会上的那种灯谜?大理寺的人,竟都聪慧至如此地步?用这种方式沟通?

    但看众人沉默,且又无人表示没听懂,张莽又不得不质再度疑自己的脑袋瓜子太笨。

    宋祁韫早已经习惯了从沈惟慕那里得到一些形式奇怪的消息。

    不过他还是有点想问沈惟慕,八卦楼到底都招募了些什么样的能人异士,为何传递来的消息总是如此的“别具一格”?

    沈惟慕仿佛看穿了宋祁韫的心思,轻咳一声,对宋祁韫道:“飞鸽传书,字条内容有限,但你应该能理解?”

    宋祁韫点头,“迢迢情路难,说明唐迢迢此人已有意中人,但二人分隔,由于什么缘故不能在一起。顺此线索去查,该是能查到。”

    “唐迢迢进京后,去过”

    宋祁韫顿了下,随即想到郑府管家毒发身亡当夜,曾去过红袖楼。他在查阅红袖楼近几日的账册和接客名单的时候,有一名叫唐双召的人出现过三次,这人常年在红袖楼包下了一名叫红樱的姑娘。

    宋祁韫怀疑这位唐双召可能就是唐迢迢,命衙役随后拿唐迢迢的画像去核实。

    “天呐,看过名册就记得人名,这也太厉害了!”张莽忍不住小声嘟囔,对宋祁韫的查案能力震惊不已。

    真想不到宋祁韫居然能从“迢迢情路难”这五个字中,推断出如此之多的事。

    “那‘瑶瑶江湖险’呢?”张莽好奇问。

    “唐瑶瑶此人性情比唐迢迢激进,脾气冲动暴躁,很容易得罪人,‘江湖险’该是意指他在江湖上有不容易对付的仇家。若真如此,拿他的画像发布告,该是很容易就能搜罗到消息。”

    江湖上确实少有人见过“武林双姝”的模样,但唐迢迢和唐瑶瑶日常生活不会一直遮盖面容,所以当他们以真面目示人的时候,必然有人认识他们,知道他们的底细。

    得了吩咐的衙役立刻策马而去,激起一阵带着尘土的风。

    “好……好厉害。”张莽顾吹到他脸上的灰土,呆呆地张大嘴。

    果然是他脑子太笨了!幸亏他运气好,在逍遥王身边做事尚能被器重,若在大理寺,他怕是会被嫌弃死。

    一炷香后,车队到了码头。码头的木桩上,有一把沾血的匕首插着一封信。

    一早便有衙役带领脚夫守候在码头,等候搬运银两。

    “大家来的时候还没这封信,刚才河面有船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再转头就发现这封信插在这里。因知晓宋少卿马上就要到了,属下们便没敢动它。”

    宋祁韫用手指沾了下匕首上的血,是新鲜的,还没干。

    “哪儿来的血?可有人伤亡?”余岁边质问边盘查。

    “小人刚盘查过,不缺人,都在,也没人受伤。”领头的脚夫回话,年纪并不大,身材匀称,肩背笔直又结实。

    码头的活儿要出力,多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居多。因为经常在码头上做工,大家的肤色都比较深。

    宋祁韫此时已经取下血刀,打开信览阅。

    “如何?”沈惟慕问。

    “让我们静等运银的船来,等船到,就将银子搬上船。”

    张莽松了口气,语调有几分雀跃,低声对宋祁韫道:“能装下这么多银子必是一艘大船,这就好办了,目标大,好追踪。我带的那些人全都会凫水,追踪之事可交给我。”

    宋祁韫看眼张莽,没什么特别反应,只不以为意地淡声道:“等船来了再说吧。”

    “等来了再应对哪里还来得及?咱们得提前好好计划一番!”

    见宋祁韫默然不言,无视了他的话,张莽更气。

    “好啊,宋祁韫,你莫不是在敷衍我们逍遥王府,并非真心想救我们世子?我现在就让人告诉逍遥王,你们大理寺玩忽懈怠,不顾苏世子死活,罪当斩首!”

    “闭嘴。”宋祁韫冷睨一眼张莽,压迫感十足,令张莽有种脖颈上被人架上一把凉刀的感觉。

    “既是我负责的案子,便全该听我吩咐,有异议者——”

    沈惟慕突然抽刀,白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十分晃眼。

    张莽大惊:“你干什么?”

    沈惟慕一刀劈向木桩上那把带血的匕首,竟将匕首切成了两半。

    “空心的!”

    余岁惊讶地拿起半截匕首,发现空心的匕首里装着“血”。

    “手柄末端这里有机关,按一下里面的血就会流出来。”

    余岁捻了捻血,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药味儿,原是提早加了东西,才让血不凝结。”

    宋祁韫没表现出惊讶,显然他早就料到这情况了。

    “他。”沈惟慕指着跟在余岁左手边的第三名衙役。

    余岁当即对其进行检查,发现其袖袋内侧沾有少许血迹。

    那空心匕首虽有机关设计,但缝隙链接处不够紧密,难免就会有少量血流出。袖袋装过匕首,便会蹭到一点血迹。

    被抓的衙役名叫石敢,当即跪地求饶,老实交代所有情况。

    “昨夜有个蒙面人自称是蘑菇教的,用一百两黄金吩咐属下传一封信。属下刚欠了赌债,被逼得紧,得知只送信不做别的事,便心存侥幸,起了贪念。属下知错了!知错了!”

    石敢连连磕头求饶,却马上被堵住嘴,拖了下去。

    宋祁韫转而看向张莽,问他是否还有异议。

    张莽张了张嘴,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这样案子根本没能耐插手,不再出声。

    转眼到晌午了,河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不见再有船来。

    “上午就那一艘船,打鱼的,只是划过来问有没有人买鱼。属下盘问过了,没问题。”

    “齐王的生辰纲?”

    “一直派人看着,安然无事。”

    “那些脚夫中可有新人?”

    “没有,特意点了做工三年以前上的老人来。”

    ……

    宋祁韫和余岁低声谈论着码头各处细节情况。

    沈惟慕坐在树荫凉下,捧着一包萝卜绿豆面丸子吃着。论素丸子,当要属萝卜丸子最好吃,外表金黄酥脆,里面鲜嫩可口,凉了不会有腥气,吃多了也不腻人,若有剩余还可用来熬汤炖菜吃。

    沈惟慕听二人提到脚夫,他就顺便打量那些在东边那些待命的脚夫。一个个等久了都有些累,全都弓腰坐在地上,用巾帕或大树叶扇风。

    沈惟慕看到领头的脚夫站在人群后,正拿着两根芦苇编什么。

    等太阳西斜,他吃完了手里的一包面丸子,才见那脚夫编出了一只草蝴蝶,草蝴蝶随即就被他收进怀里了,似乎要留着送给什么人。

    “看什么?”宋祁韫走过来。

    沈惟慕示意了下,随手递给他一包鱼干。

    “式子藏。”宋祁韫尝了一块鱼干。

    “是那脚夫的名字?”见宋祁韫点头,沈惟慕叹他果然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还要再等多久?人家无聊得都开始编草蝴蝶了。”

    “再忍忍,快了。”

    天近黄昏,依旧没见有运银的船来。

    “这什么意思?莫不是等晚上才来?这帮人真够贼的,夜黑风高干坏事,确实比白天容易逃脱。”

    张莽耐心耗尽,掐腰暴躁地朝水面啐了一口。

    宋祁韫面色不动,继续安静地翻阅他手上的卷宗。仿佛他不是来码头做交易的,只是换了一处办公地点,这里就是大理寺分寺。

    小一天过去了,他在这处理了十几次回话,一点没耽误指挥城内陆阳等人的行动。

    沈惟慕也好脾气,坐一旁安静地吃吃喝喝一天了,没见抱怨什么。

    “他们……”

    张莽深吸口气,鉴于之前招惹二人都没好果子吃,这回张莽学精了,悄悄问余岁。

    “之前不管办什么案子都这模样?”

    余岁认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当当……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随后还伴随着喊声。

    “不好了,不好了,逍遥王府出事了!”

    终于来了。

    宋祁韫立即合上手中的书册,牵好了马,迎接来人。

    沈惟慕也马上收好手上的食物,去牵马。

    来人气喘吁吁,跳下马就急匆匆扑到宋祁韫跟前。

    “苏世子,苏世子他——”

    “苏世子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啊。”张莽催促道。

    衙役跪在地上,红着眼睛继续道:“死了!被丢在逍遥王府门口!”

    第 75 章

    “什么!世子爷死了?”

    “啊?世子爷死了, 这、这……”

    众人不可置信地发出一阵唏嘘。

    张莽立即骑上马,欲奔回逍遥王府,转头见宋祁韫等人没动, 他睚眦欲裂, 对宋祁韫等人破口大骂。

    “当你们是什么破案神通, 能把世子爷救回来,直娘贼的, 竟都是装腔作势!你们等着,老子会好好跟你们算账!”

    张莽立即策马,带着他的人急急离去。

    “宋少卿,我们不跟着去?”

    苏世子死了, 逍遥王必然悲伤愤怒,他们此番回去肯定不好交代,受罚挨板子是轻的, 怕就怕天子一怒,要他们所有人的命来陪葬。

    不能让这个张莽先回去,添油加醋说他们的坏话, 否则他们下场只会惨上加惨。

    宋祁韫面不改色道:“案发现场当然要去, 但这二十万两银子也要确保安全运回去。”

    “是啊, 如果苏世子的命没了,银子也出事了,上方必定会重罚。”

    看来他们大理寺这回是难逃一劫了。

    不知策划此案的幕后之人到底是何方人士,竟在皇城脚下, 将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宋少卿请放心,属下会严加戒备, 谨防贼人声东击西,定将将这二十万两银子安全运回京城。”胥长余岁向宋祁韫以命作保, 一定会将押送银两的事宜办妥当。

    “嗯,天快黑了,易生变,人越多越好,你把这些脚夫都带上,多些人出力行动快。”

    余岁拱手领命。

    宋祁韫拍了拍余岁肩膀,在他耳边嘱咐:“记住,人钱归库,一个都不能少。”

    余岁点头。

    胥佐刘鸣见宋祁韫再三嘱咐余岁银两护送事宜,猜测这些银子很可能会在运送途中出事,马上交代属下一定要提高警戒,打起十二分精神。

    “我们走吧,咳咳……”沈惟慕刚催促一声宋祁韫,突然就开始剧烈咳嗽,吐了两口血。

    “你没事吧?”宋祁韫紧张查看沈惟慕的情况,劝他不必跟着他们劳累,先行回府养病为紧要。

    沈惟慕一边用帕子擦嘴,一边摇了摇头,示意宋祁韫不必担心他。相反,这两口血吐完之后,他感觉一身轻松,彻底清扫干净了这具□□凡身上的沉疴淤浊,有种将要突破桎梏的快感。

    “你先行,我随后就到。”

    沈惟慕放下染血的帕子,垂着眼眸,这副模样在别人看来就是精神不济,在强撑着身体。

    宋祁韫和康安云见他这样,都忍不住心疼,明明身体已经孱弱至此等地步,却无一丝一毫抱怨疼,还一心顾着破案的事。

    宋祁韫知道自己此刻不宜多言,对康安云对点了下头,请他照顾好沈惟慕后,才策马走了。

    康安云扶着沈惟慕上马车安坐好,便掏出补气止咳丸要给沈惟慕服下,沈惟慕突然又咳嗽起来了,吐了一大口血。

    “公子!”康安云惊呼,心疼不已地给沈惟慕擦拭嘴角的血。

    “没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休息会儿。”

    身体里有大量的灵气在聚集,因为近两天案子发生得密集,他通过系统获得的灵气便越来越多。沈惟慕没有立即吸收这些灵气,而是将它越来越多地聚集在丹海,达到临界值时,凭着九转真元气决将灵气化为真元游走七经八脉,锤炼他的四肢百骸,涤荡肉身并塑新。若凤凰涅槃一般,肉身终于改变了,可以与他的神魂完美融合,迎来新生。

    现在这具身体不仅非常健康,还百毒不侵,经久不灭。但塑新后的神魂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急需大量灵气来喂养才会茁壮成长,解开噬魂咒的束缚,恢复成以前的状态。

    马车摇摇晃晃抵达逍遥王府的时候,端坐在车内的沈惟慕左手正托着一个光球。

    现在的他虽然只有以往的一成功力,但足以找到八卦线索系统,并将它抓到手里。但系统里所蕴含的灵气他却吸收不了,类似护山法阵一样,系统有它自己的内部保护机制,从外面强攻不开,只能等系统下次发放奖励的时候趁机破开它。

    沈惟慕下车的时候,逍遥王府门口已经闹哄哄地围了许多人。纵然有官兵武力镇守,极力驱赶围观百姓,百姓们还是没有完全散开。

    在京声名赫赫的逍遥王府,发生这样的大案,对所有人来说都很震撼,尤其是凶徒竟然嚣张到将苏世子的尸首丢弃到逍遥王府门口。这不仅是对逍遥王府的挑衅,也是对皇权甚至整个朝廷的挑衅和蔑视。

    “这回棘手了。”

    看着石狮子旁的那滩血迹,白开霁冷吸一口气,有种大祸临头的宿命感。

    抬头见沈惟慕来了,他赶紧凑到沈惟慕跟前,催他快回家养病去。

    苏世子死了,这案子现如今就算立即告破,大家也免不了受罚,更不要说当下大家对抓凶手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本来身子骨就弱,若因为这案子受牵连,必遭不住。听兄一句劝,快回去。”

    “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白开霁愣了下,激动问:“八卦楼那边有线索?”

    沈惟慕不置可否,走进了逍遥王府。

    白开霁随即跟上,跟沈惟慕简单介绍了下案件情况。

    一个时辰前,有人骑着马往逍遥王府门口丢了一袋东西,袋子刚好被丢在石狮子旁,没一会儿,就有血迹从袋子里渗出。

    守门侍卫见有人冒犯逍遥王府,立即就去追骑马者,追了两条街后,才终于将骑马者擒拿,骑马者却在被押送归来的途中毒发身亡。

    “袋子里装的是碎尸块,血淋淋的,惨不忍睹。现在尉迟主簿还在院中拼接,不过脸早就拼接完成了,经过辨认正是苏世子。”

    说到这里,白开霁又难受地叹口气,感觉有一座山压在胸口。不只是他,所负责勘查现场的大理寺人都神色凝重,气氛异常压抑。但该做的事大家都一如既往地在做,只不过个个都带着将要赴死的表情。

    院内,几张桌子拼接成一张陈尸台,另备有许多水桶用于清洗尸体上的血迹。所有尸块都被陈列在竹席之上,经过尉迟枫和仵作的辨认之后,一块块地往半成型的尸体上拼接。

    沈惟慕端看两眼尸体的头颅,被一劈两半,劈痕自额头正中、眉心、鼻梁而下,将嘴巴一分为二。不管多快的刀,在劈砍过程中总会削掉一些骨肉,更不要说用来劈砍死者的工具似乎有些钝,死者的鼻子几乎被劈烂掉了,不见大部分的软骨和皮肉,只余少量的鼻骨。

    “宋少卿呢?”沈惟慕从进府后就没见到宋祁韫的身影。

    尉迟枫百忙之中抬头,看一眼神沈惟慕,示意性让他往东边看。

    那边是逍遥王府的正堂,此刻门口正有两排守卫严阵以待,有愤怒的叱责声和哭声依稀从里面传出。

    “受刑的罪犯尚能死留全尸,哪怕是处以极刑砍头的罪犯,至少还保留了一个完整的脑袋。苏世子的尸身如此惨状,头颅血肉糜烂,叫逍遥王夫妇见了如何不发疯?”

    尉迟枫叹了口气,感慨他们处事向来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宋少卿,这次怕是要受雷霆之怒,难全身而退了。

    沈惟慕要过去,被尉迟枫伸手拦住。

    “你做什么去?”尉迟枫劝沈惟慕别冲动,“这可不是小事,他不会卖你爹面子。”

    沈惟慕拍拍尉迟枫肩膀,“尸体才是大事,一定要把尸体拼好了,一块肉都别落下。”

    尉迟枫愣了下,与白开霁确认过眼神儿后,晓得这事儿或许还有转机,赶紧带着三名仵作加快拼尸块。

    “息怒?宋祁韫,你哪儿来的脸敢叫本王息怒!”

    “尸身尚未勘验完全——”

    “害我儿死状如此凄惨,你竟还有脸在这跟本王拖延时间?本王信任你,才将此案交予你大理寺负责。三天了,你办的什么案子?不见你们有半点作为,倒是受害者却是越来越多。你大理寺有何用!你有何用!”

    “若非信任你,全权交予你,耽搁了我们逍遥王府寻找世子的时机,锦多那孩子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我们找回来了。宋少卿,你真该死啊!摘了你头上的乌纱,痛快谢罪,我逍遥王府尚可饶你宋家!”

    这是怨宋祁韫一人还不够,连宋家都牵扯上了。

    沈惟慕从塑新肉身后,五感增强,能清楚地听到屋内的对话。

    这最后一道女声听起来有三十左右的年纪,应该是逍遥王妃郑氏。她是逍遥王的继室,十分尽心地将继子苏锦多抚养长大。所以,随着苏世子风姿秀逸、才高八斗的赞誉盛传,郑氏慈母的贤名也远播京城。

    沈惟慕还没走进正堂,就被侍卫们拦住了。

    “尸身未验完,王爷王妃就这么盼着苏世子死么?”

    沈惟慕质问声一起,令堂内的叱骂声骤然安静下来,随即堂内就传来一声暴喝。

    “谁在外大言不惭?”

    沈惟慕如愿走进了正堂,步伐款款,颇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味,看得逍遥王十分火大。

    就是大理寺这些人不紧不慢办案的劲儿,才耽搁了救他儿子的最佳时机,这些人确实都该死啊!

    “别以为你是沈玉章的儿子,本王就不敢动你!”

    逍遥王拍案而起,这一声怒喊如猛虎咆哮,仿佛带起一阵风,连坐在他身边的郑氏都被吓得一哆嗦。

    既是将沈玉章连名带姓地点出来,就表明了他不将沈玉章看在眼里的态度。

    逍遥王今日就一个态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不知好歹闯到他跟前来,谁就要付出代价。

    “王爷息怒。”

    “真不愧是一处办案的兄弟,说话都一样。”逍遥王嗤笑,他彻底被惹怒了,懒得再理二人,”张莽,速将此二人——”

    张莽立即闻声上前,不等逍遥王说完就准备动手了。

    宋祁韫晓得逍遥王在盛怒之下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忙挡在沈惟慕身前护着他。不久前他刚吐了很多血,这要是被张莽缉拿,折腾一遭,恐有性命之忧。

    “外头的那名死者不是苏世子。”

    张莽的手已经钳制住了宋祁韫的胳膊,逍遥王嘴巴张大,正要发下一个字的音,突然噎了回去。

    逍遥王怔了下,随即更加暴怒地瞪向沈惟慕,一双眼恨不得将沈惟慕千刀万剐。

    “黄毛小儿,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本王开这种玩笑!本王的眼睛是瞎了吗,王府其他人的眼也瞎了吗?岂会不认识世子的模样!”

    逍遥王也不想相信儿子死了,但他和府中众人都亲眼确认过了,死的人就是苏锦多,尉迟枫和数名仵作都已经查验过,其容貌绝无易容的可能。

    “他不是。”沈惟慕语气笃定。

    第 76 章

    逍遥王被沈惟慕从容笃定的态度镇住了, 他稍敛怒气,指着沈惟慕,让他解释。

    宋祁韫也认真地看向沈惟慕, 期待他口中说出的重要线索。

    沈惟慕眨了下眼睛, “不是就不是, 要怎么解释?”

    逍遥王:“你——”这小子果然在耍自己!

    宋祁韫连忙插话:“待碎尸拼合完整,自能查出破绽。”

    他人依旧挡在沈惟慕的身前, 以免沈惟慕遭受怒火。

    逍遥王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好,本王等着。”

    多余的话逍遥王没说,但看他怒杀剜人般的眼神儿就知道, 结果若不如意,所有人都必须承受他加倍的雷霆怒火。

    宋祁韫拉着沈惟慕从堂内出来的时候,略松了口气, “怎么如此鲁莽?”

    “你也怀疑那尸身不是苏世子,不是吗?”

    宋祁韫没有否认,提醒沈惟慕:“但若无实证, 这种保证以后不要随便承诺, 一旦事情发展非你所料, 会惹来很多麻烦。”

    沈惟慕笑了,“那就让麻烦来找我。”

    宋祁韫蹙眉,打量一遭沈惟慕。

    奇了怪了,模样没变, 衣着未改,怎么突然觉得他气势迫人了许多, 给人以一种睥睨世间万物的桀骜神君之感,吐血还能把人吐出这种气质来?

    “你身体——”宋祁韫又打量一番沈惟慕, “好多了?”

    “嗯。”沈惟慕将宋祁韫再三保护他的行为看在眼里,说不出感谢的话,但语气很柔和。

    尉迟枫已经将碎尸拼接到大腿的位置了。

    宋祁韫端详尸身情况,尤其是头颅。

    张莽跟着凑了过来,方才正堂内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也有了几分怀疑。他再度认真端详尸身的容貌和身形后,确定与苏世子的模样别无二致,冷哼一声。

    “你们如此拖延时间,欺骗王爷,当真是都不想活了。”张莽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用袖子擦了擦刀刃,“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亲自送你们上路。”

    “张总领何不去读一读律法?”白开霁抱着刀,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你什么意思?”张莽握紧刀,做好了与白开霁打一场的准备。

    张莽的属下小声跟他解释:“总领,我觉得他的意思是说您不懂法,就算按规矩处置,他们也不会死。”

    “笑话,刚才王爷王妃都说他该死。”

    “王爷王妃会不会说的是气话?”

    “放屁,你再胡言,我劈了你的嘴!”张莽将刀对向属下。

    宋祁韫请管家将府中所有贴身伺候苏世子的人都召集来,令他们来认真辨认。

    “这是不信我了?”张莽嘲讽,“折腾吧,我看你们到最后怎么收场。死不了更好,正好我想慢慢折磨你们。”

    待人到齐后,一一辨认,因为尸块零碎,惨不忍睹,这些贴身侍从们都十分害怕,瞅一眼便确认说就是苏世子。让他们再细看看,至多就再看两眼,转身就吐了,大家还是点头称是苏世子。尤其是前头辨认的人说是,后面的人就认得更快,都纷纷说是。

    “看来苏世子也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翩翩公子,皎洁如月’啊,似乎很喜欢玩女人。”

    “姓沈的,你竟敢诋毁我们世子!”张莽气急了,这就要去禀告逍遥王。

    沈惟慕指了指尸身腿内侧的红色丘疹,“这不是花柳病吗?”

    尉迟枫愣了下,忙就着沈惟慕所指去查看,这块腿部皮肤上的红色印记确实不是没洗干净的血迹,而是一种丘疹。由此往上面的部位细查,在被割开的伤口边缘的皮肤上,发现了几处溃疡。

    至于花柳病最容易显现病征的部位,则因为被劈开,要么血肉糜烂要么有缺失,已经无法分辨。尉迟枫通过探查其他部位的肿大、破溃,最终确定死者确实患有花柳病。

    “这不可能,我们世子爷洁身自好,怎么会得花柳病。”张莽骂尉迟枫造谣。

    尉迟枫无奈看一眼他,摇摇头,继续拼接余下的尸块。

    白开霁挡住冲动的张莽:“看来你是不盼着你家世子爷活着啊?这尸身若有花柳病,而你家世子爷没有,不正说明他不是你们的世子爷么。”

    张莽一时哽住,想想是这个道理,忙让贴身伺候的丫鬟近前,好生确认世子在失踪之前,身体这些部位是否曾有过丘疹、破溃。

    丫鬟们害怕地凑过去看一眼后,连连摇头,表示她们伺候世子的时候,并不曾见过这些。

    “尸体全部都拼凑完整了。”

    此时天已经大黑了,但四周亮起的一排排灯笼,将陈尸台照得犹如白昼。

    只是在夜色下提灯照尸,看着尸身上纵横交错的拼接痕迹更加恐怖。在场许多人看到这一幕,怕是都会做噩梦,甚至睡不着觉了。

    “果然碎尸本身就是破绽。”宋祁韫在端详完尸身之后,语气里也多了几分笃定,“这的确不是苏世子。”

    “因为花柳病?”张莽摸了摸鼻子,“虽说我认为世子不是那样的人,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一不小心被什么坏人给恶意传染了,刚好在失踪以后发病呢?”

    宋祁韫指着尸身的鼻子以及下身某处重要的部位道:“尸体其他部位都尚算完好,几乎完整拼接,唯有这两处缺失皮肉,甚至血肉糜烂,为何?”

    张莽咬牙切齿道:“那贼人穷凶极恶,竟拿我们世子的脸和下三路泄愤!气死我了!我非要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白开霁叹口气,“还好兄弟大刀耍得好,不用动脑谋差事。死者有花柳病,而其最有病症的地方,要么被劈开了,要么劈烂了。这不明摆着么,凶手在刻意隐藏其身上不像苏世子的地方。也就是说,死者的鼻子很可能长得跟苏世子不一样。”

    尉迟枫点头,“这世上芸芸众生,总有相似之处。若多花费些心思来寻找,不是没可能找到跟自己相似之人。”

    “竟是如此么。”张莽震惊之余,激动不已,“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也就是说,我们世子爷真有可能还活着!”

    张莽高兴地忘了之前的龃龉,兴奋地抱住了白开霁,被白开霁嫌弃地一把推开。

    “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以前,身亡后才被分尸,死者嘴角翘起,状似微笑,胃中物经查验有毒,该是含笑九泉之毒。对了,那位抛尸者所中之毒也是含笑九泉。”

    大家顺着尉迟枫所指看去,地面草席上陈放着一具尸身,面容正诡异的微笑着,提着灯笼乍一看也挺吓人。

    “唐迢迢与唐瑶瑶早在三个时辰之前就已经被抓了,凶手不可能是他们二人,也就是说他们还有同伙用含笑九泉杀人。”白开霁推断道。

    宋祁韫:“同伙肯定有,但毒未必是他人下的。唐门之人行事向来小心,尤其是这种令他们引以为傲的独门秘制之毒,几乎不可能假他人之手。”

    尉迟枫应承:“这含笑九泉毒通过调整份量和辅以草药便能精准地控制毒发时间,他二人深谙此毒的使用之法,提前下毒控制死亡时间很容易。”

    张莽听到这话更激动了,“既如此,还不快将唐迢迢与唐瑶瑶押来,令他二认尸?”

    只要唐迢迢和唐瑶瑶供认出碎尸的身份,便能彻底确定其是否是世子爷了。

    白开霁瞄一眼宋祁韫,摸了摸鼻子。宋祁韫负手而立,也无言。

    沈惟慕瞧二人这神色就知道,唐迢迢和唐瑶瑶肯定死了。这二人若是能认出碎尸是假的,凭幕后主使作案的缜密性,必然不可能让他二人活命。

    宋祁韫将张莽招来,对他低语了一句。张莽立即噤声,表示他不会多言,接下来会配合大理寺的一切调查。

    白开霁好奇:“欸,老大跟他说什么了?”

    宋祁韫:“王府有内奸,凡事听我安排。”

    白开霁偷偷竖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这一声王府有内奸,责任就到张莽等人头上了,事关苏世子安危,责任在己,张莽自然不敢造次了。

    在张莽跑去逍遥王跟前复命时,沈惟慕突然拿着一张纸条读起来。

    “乖乖孩儿,受命不殆,椿萱桃花不兼爱,世事再无奈,不会被打败。”

    “这是什么?儿歌吗?”白开霁又好奇了,眼巴巴地凑过来。

    “八卦楼的消息?”宋祁韫问。

    沈惟慕点头,将字条递给宋祁韫。

    “此线索与真正的幕后凶手有关。”

    沈惟慕随即缓缓后退了几步,靠近石灯,将手背过身去,在大家不注意的角落里,攥着光团,反复摩挲。因为身后石灯的光亮着,所以沈惟慕虽然手攥着发亮的东西,但并不显眼。

    宋祁韫等人都聚在一起,琢磨字条上的话。

    “这八卦楼的消息准吗?”王府管家见他们竟如此认真地看着字条,不禁发出疑问。

    见大理寺众人无一人有质疑之色,甚至不屑于回答他的疑问,管家晓得这消息来源绝对准确。

    宋祁韫突然将字条攥入掌心,命令白开霁将此刻在场的王府所有人都带回大理寺,期间不允许他们与外人有任何接触、传话。

    管家震惊:“这、这怎么可以?小人等还要伺候王爷王妃。”

    张莽这时候出来了,对宋祁韫拱手:“王爷说了,只要能找回苏世子,我等一切都听命于大理寺安排。但如果失败了,也请宋少卿立下军令状,以命作偿。”

    话毕,张莽将一张写好的令状呈给宋祁韫,请他签字画押。

    宋祁韫不禁瞧了一眼沈惟慕,见他老神在在靠在石灯旁不知发什么呆,心想着此等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倒是悠闲。但愿他这次的消息也能一如既往得准确,不然他的小命真要搭进去了。

    宋祁韫签字画押了。

    他很清楚,如果不签的话,他不可能将王府这么多人都带走。

    “走了,沈兄弟,你还愣着干什么呢?”白开霁负责最后的收尾,转头见沈惟慕还站在石灯旁,催促他快些。

    “嗯。”沈惟慕恍然回神儿,这才跟上。

    第 77 章

    出了王府, 沈惟慕与白开霁的告辞,表示他不去大理寺了。

    “身子疲乏,先回家休息了。”

    “早该如此了, 吐了血还来这里强撑, 不知我们多担心你, 快回吧。”白开霁对此求之不得,嘱咐沈惟慕一定要好好休息。

    沈惟慕命康安云驱车到沈家别苑。

    “抵达后, 所有人撤离在外守卫,不许任何人打扰我。”

    “是。”康安云唯命是从,自是一切按照沈惟慕的安排,绝不违背。

    上车后, 沈惟慕便布下结界,打坐调息。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系统光球,光亮越来越暗。突然, 沈惟慕捏住光球略微用力,光球发出爆裂声,由黯淡变得十分耀眼, 飞升至沈惟慕头顶上方, 如普照的阳光一般, 源源不断的灵气自光球倾泻而出,注入沈惟慕的体内。

    【叮——报错!八卦系统界面发生错乱……】

    【叮——叮——叮——警告!八卦系统界面受非法入侵,即将关闭……开启……将预告凶案发生地……关闭……开启……滋滋……】

    大理寺。

    宋祁韫下了马,就直奔尸房, 命仵作带他查看陈婉的尸身。

    “陈婉是谁?”

    白开霁发懵地问了一句才想起来,陈婉是大善人陈员外的女儿。那个偷偷离家出走, 结果半路遇劫匪,最后被抛尸死在京郊林子里的女子, 尸身还被野狗啃食过。

    前日的案子,本来距离挺近的,不应该忘。但这两天发生的案子属实太多了,大家忙的晕头转向,前日的案子竟恍如前年一样。

    “当前自是苏世子的案子紧要,老大怎么突然想起查陈婉的尸身了?这案子已经结案了,劫匪俱已捉拿招供了。”

    仵作应承:“正是,尸身之所以还存放在此,皆因最近案子多,大家都忙碌,实在是不得机会通知陈家人将尸身领回去。”

    宋祁韫掀开白布,查看过尸身左手手腕处和颈后的野狗咬痕后,将白布盖上。

    “陆阳呢?我记得这案子他负责。”

    “来了,老大。”没一会儿,陆阳就应召跑到宋祁韫跟前。

    “我记得你查此案时曾说过,陈家人说陈婉的左手手腕和颈后都有一颗红痣,偏巧死者这两处地方都被野狗啃食过。”

    陆阳惊讶于宋祁韫过耳不忘的记忆力,佩服地点头应是。

    “当时觉得奇怪,所以验尸的时候,特意请尉迟主簿认真查验了一番——”

    “尸身面容没有异常,陈家人也皆指认此尸身就是陈婉。”宋祁韫接话道。

    陆阳点头,“对。”

    白开霁挠了挠头,“我怎么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

    尉迟枫托着下巴认真道:“因为在逍遥王府刚发生过类似的一幕。”

    “啊对!”白开霁震惊,“两具尸体都是损毁了容易被人的辨识的部位。难道说碎尸不是苏世子,这具尸体也不是陈婉?两桩案子竟有关联?”

    尉迟枫道:“是不是陈婉,再审一审那劫匪,确认当时死者颈后或手腕上是否有红痣即可知。”

    不多时,去大牢审问的陆阳便回来了。

    “一个说记不清,一个说好像是没有。”

    宋祁韫料到劫匪当时杀完人后慌张,可能会有记忆不清的情况发生,已经提前派人去陈家请伺候陈婉的贴身丫鬟前来辨认。

    纵然这世间人可能会有容貌或身形相似,但终究是两个人,各有许多不同,比如头发的浓密、牙齿的参差、手指的长短等等。所幸这具尸身只是被野狗咬过,并非是碎尸,对比出这些细节很容易。

    一炷香后,陈家来的梳头丫鬟和婆子经过对比后,确认这尸身不论是头发、还是牙齿长得都与他们家小姐有不同。陈婉头发多,黑泽顺滑,这具尸身的头发少一些,不光泽,手感也比较干涩。陈婉牙齿整齐,尸身却长着一颗虎牙。

    如此可以确认,这具尸身不是陈婉,那真正的陈婉又去哪里了?

    陆阳:“这陈婉是个美人,还颇具才名,听说有不少人爱慕她,意欲求娶。陈员外挑挑拣拣了很久,才选中了一名最满意的女婿,下月就打算给他们订亲。莫不是这陈婉早有意中人,拗不过父亲的安排,便打算与情郎私奔?”

    “太有可能了!”白开霁拍一下陆阳的肩膀,夸赞他推断的合情合理。

    尉迟枫看向宋祁韫:“你们别忘了,陈婉还有可能与苏世子案有关。”

    白开霁骤然打个激灵,做了更大胆的推测:“难道说陈婉的情郎是苏世子?”

    陆阳恍然大悟:“所以说那劫匪其实是劫持了苏世子与陈婉两个人。二人是在私奔的路上,被劫匪给……不对啊,女婿若是苏世子,陈员外会不乐意?俩人干嘛要私奔啊?”

    “没想到你这回比我还笨。”白开霁笑话陆阳道,“有没有可能是苏世子家世太好,逍遥王府那边不同意呢?”

    陆阳拍了下脑门,感慨自己一定是这两天日夜忙活,累得脑子不会转了。

    陈家虽然家境殷实,却非达官显贵,远远攀不得王府那等高门,更不要说这逍遥王还是众王爷中最得宠的那位。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可惜运气不太好。”

    尉迟枫皱眉:“不太对,若说这二人准备的替身是为了私奔时声东击西,那为何苏世子的替身之前不曾出现过?匪徒劫持二人,针对他们二人就罢了,为何要这样弄死他们的替身?而且替身身上有特点的部位都被特意遮掩了,似乎有意让世人认为死的就是他们本人。”

    “啊,好复杂,想的我头疼。”白开霁双手揉着太阳穴。

    陆阳看向一直沉思的宋祁韫,求问他的想法,请他做一个决断,示意大家接下来该怎么做。

    “乖乖孩儿,受命不殆,椿萱桃花不兼爱,世事再无奈,不会被打败。”

    宋祁韫在他们分析案情的时候,心里一直反复念着沈惟慕给他的这句话。

    椿萱和桃花不兼爱,那就只能二择其一。这答案呼之欲出,显而易见了。

    见宋祁韫没回应,白开霁推一把陆阳。

    “别催老大了,发生了这么多桩案子,错综复杂的,一时间谁能那么容易想明白?那个逍遥王也真是的,竟然逼老大签什么军令状。搞笑呢,大理寺又不是军营,立什么军令状,要立也该叫生死状。”

    “眼下紧要的是叫生死状还是军令状吗?是抓凶手啊!”

    “你以为我不想抓?怎么抓?凶手在哪儿呢?你告诉我在哪儿,我立刻去抓!”白开霁白一眼陆阳,怪他就只会说废话。

    陆阳嗤笑反问:“你难道说的不是废话?”

    “你们俩都消停些吧。”尉迟枫温言制止二人,令二人耐心静等宋祁韫的吩咐。

    陆阳和白开霁或许不了解,尉迟枫却明白,此时宋祁韫必然已经有头绪了,甚至很可能已经想到了抓凶手的办法。

    因为真遇到复杂难解的问题时,他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状态中,完全无视外界的声音。而刚刚他只是思考片刻之后,便收回思绪,眼神清明,还旁观了陆阳和白开霁的斗嘴。

    若非心中有了主意,他岂会有这等闲情逸致?

    “宋少卿,属下等已将二十万两的银子安全运回。”余岁将银子安全运送到大理寺后,就立刻前来复命

    “我的嘱咐你都照办了?人钱一个不少?”

    余岁恭敬行礼,点头应是。

    “让人夜里出力干活,总该备些吃食,犒劳大家。”

    “小人明白,这就去安排。”余岁应承后匆匆离开。

    宋祁韫净手后落座饮茶,也让白开霁、陆阳等人歇息片刻,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才好有力气和精神继续办案。

    白开霁吃到第六块点心的时候,宋祁韫突然起身。

    “走吧,去抓凶手。”

    话毕,宋祁韫就率先大步流星地走了。

    抓凶手?陆阳和白开霁双双愣住,俩人互看一眼后,都激动地去追宋祁韫。

    “老大,我们现在去抓凶手?您知道凶手是谁?”

    “去哪儿抓?要不要备马和出城令牌?”

    “知道,不用马,就在这抓。”

    宋祁韫一一回应了问题后,就领他们到了大理寺库房。

    二十万两白银数量巨大,也比较沉重,此时差役们和码头的脚夫们正一起努力,将一箱箱白银搬运进库房。

    “还剩十箱,大家加把劲儿,干完了有宵夜吃,羊肉包子羊杂汤!”

    众人一听有肉吃,铆足劲儿将最后几箱银子搬完。

    脚夫们都累坏了,也不在乎地上脏不脏,反正他们平常都习惯了干脏活儿累活儿,干脆就坐在地上擦汗歇息。

    厨子端来羊汤和热腾腾的包子分给大家吃,脚夫们十分积极地过来排队取吃食。

    拿到肉包子和羊汤后,便就近找地方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

    宋祁韫带着白开霁和陆阳等人,只站在院边的角落里,静看着这些脚夫们领饭吃饭。

    “这羊肉包子看起来真香,一咬冒汁儿呢,我想吃一个,你要不要?”白开霁问陆阳。

    刚才那些脚夫们举着脏手争先恐后地去抢包子,哪怕蒸笹里还有包子剩下,肯定也被碰脏了。

    陆阳一脸嫌弃,“你也不嫌脏!”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这人就是矫情!”

    白开霁可不计较这些,便要去拿个包子来。他刚迈出一步,肩膀就被宋祁韫按住了。

    “给那个人也送一个包子去。”

    白开霁顺着宋祁韫目光所指的那名脚夫看过去。这脚夫没有像其他脚夫那样拿包子和羊汤吃,也没有席地而坐,有些局促地站在被众人忽视的角落里,呆呆地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开霁笑着应承,拿着包子就送到那脚夫跟前。

    “吃吧。”

    脚夫看到包子一愣,笑着道谢接过,就将包子托在掌心,没有送到嘴里。

    “怎么?不舍得吃?那还有呢,我再给你拿几个。”白开霁十分热情。

    “不用不用。”脚夫推辞。

    “你就吃吧,别客气。”陆阳凑了过来,眼睛直勾勾盯着脚夫。

    脚夫应承后,低着头将包子送进嘴边,咬了一小口。

    “我记得你,会编草蝴蝶,叫式子藏?”宋祁韫问。

    脚夫愣了下,忙行礼应是,有几分唯唯诺诺的样子。

    宋祁韫对他笑:“你这名字可是‘世子藏’之意?”

    第 78 章

    式子藏疑惑地对宋祁韫行礼, “草民愚笨,不太懂宋少卿的意思。”

    “苏锦多,到这种时候还装就没意思了。”宋祁韫命人控制住式子藏, 令尉迟枫检查其面部是否易容过。

    “不必。”式子藏声音冷淡下来, 他挺直腰板矗立, 平视着宋祁韫,整个人的气质骤然改变, 从唯唯诺诺转变成了矜贵桀骜。

    式子藏抬手撕掉脸上的面皮,露出真容来。

    宋祁韫身后的随行人员中有不少王府的侍从,当他们看到面皮下露出一张世子爷的脸,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有的甚至嘴巴张得很大,足够塞下一颗梨。

    “世、世子爷?”

    “真是世子爷?”

    王府众人围上前去,纷纷问候苏锦多, 并查看他身体的情况,同时不忘向他回禀王爷王妃多么担心他。

    苏锦多都淡漠置之,只是看着宋祁韫:“你如何知道是我?”

    “世子爷矜贵, 与他们终归是不同。”

    宋祁韫这话听起来有几分耐人寻味, 既像是夸赞, 又像是嘲讽。

    苏锦多看了眼那些坐在地上吃饭的脚夫们,立马明白过来宋祁韫意指的“不同”在哪里。他做不到跟那些脚夫们一样,随便席地而坐,张口就吃不干净的食物。

    他说得对, 终归是不同,虽然他一点都不想要这种不同。

    “但我还是不明白, 你为何忽然来了这里?”

    如果一开始宋祁韫没有怀疑他,如果没有跑到这来观察他, 即便他露出这点破绽,也不会被宋祁韫发现。

    “这两日虽案子发生得多,却没什么有用的线索留下,尤其是那躲在幕后的主使,叫人摸不到一点头绪。想必苏世子也是这样认为,才会狂妄到亲临现场,主动送上门来。倒便宜了我们,给我们省下不少力气。”

    苏锦多脸色阴沉下来,“宋祁韫,少说废话。”

    越来越多的官兵被调遣过来,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宋祁韫自然不说废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确保这次的缉拿万无一失。毕竟苏锦多的身后还有防不胜防的蘑菇教,那自当该一防再防,以防万一。

    “‘风过留痕,雁过留声’,这世上从不存在完美犯案,凶案只要发生,就必有破绽。”

    又是一句在苏锦多听来是废话的废话。

    “宋少卿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了。”

    张莽十分不解地走到二人中间,阻隔了宋祁韫与苏锦多之间的对峙。

    “你难道在怀疑我们世子爷是那些凶案的幕后黑手?这怎么可能!”

    “你这脑袋,啧啧!”陆阳将张莽拽到自己身边来,“行,那就由你来解释解释,你们本该被绑架的世子爷,如今为何会易容了,混在这些脚夫中?”

    张莽噎住:“这……”

    张莽转过头去,焦急地请苏锦多跟大家解释,世子爷必有苦衷,一定是大家误会世子爷了。

    苏锦多没说话,甚至没看张莽一眼。

    张莽这才动摇了,不敢相信地望着苏锦多。

    这怎么可能?世子爷向来克己复礼、温润如玉,对上恭谨孝顺,对下宽厚仁慈,从小到大一直是谦谦君子,从无一丝失德失仪之处。这样完美的世子爷怎可能做出如此弑杀之事,犯下如此之多的残忍命案?

    苏锦多勾起嘴角,目无波澜地看着宋祁韫:“我做事无须向别人解释,也不接受别人无证据的指责与怀疑。倒不如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你所窥见的破绽是什么,如何能牵扯到我身上。”

    苏锦多这番话简单总结三个字就是:滚刀肉。

    他不解释他为何会易容假扮成脚夫,也不解释自己失踪这些天在哪儿,是否真的被绑架,为何会以这样的方式露面……只让对方拿证据。

    非常聪明的以静制动之法,先看对方掌握了多少证据,是否能把自己定罪,再伺机想法子找理由逃脱。

    宋祁韫倒无所谓先说,在绝对的证据面前,所有的狡辩都会是一场空。

    “自苏世子失踪后,接连发生数起凶案,都或多或少与逍遥王府有关联。

    明月楼、四喜茶铺、会灵观、丰水巷、永安街、回春堂、白鹤书院,这些案发地都有一个共同点,便都是由逍遥王负责的星月暗探组织成员据点,而郑府是逍遥王妃的娘家,沈府的沈玉章大人则与逍遥王关系十分要好。

    星月组织十分神秘,普通人甚至连许多朝中大臣、皇亲贵胄都不知晓其存在,其组织据点更非外人可轻易得知,所以泄密的源头最有可能的就是逍遥王府,且能探知如此高等级消息的人身份必然贵重。”

    场面十分寂静,苏锦多突然发出的嗤笑声就显得尤为突兀。

    “说了这么多,都只是你的推断,无凭无据。”

    “世子怕是身在其中,不识全貌了。如今在这群脚夫们之中捉到了易容的您,就是证据。”

    宋祁韫从看到“二十万两白银作为赎金运到码头”的要求后,就知道这必然是凶徒声东击西的计谋。

    因为这么多银子笨重又目标大,即便在荒郊野岭运输起来都十分麻烦,更不要说在天子脚下,受万众关注的苏世子绑架案中,凶徒绝无可能在悄无声息之下顺利地将银子运走。

    所以运送银子的时候,宋祁韫就料到会有事情发生,而且这最后一道菜必然是大菜。

    既然凶徒派人在码头上留信,就难保这些人中还有他们的同伙。在码头时,宋祁韫便一一观察了所有人,尤其是脚夫。式子藏就是在这时候被宋祁韫纳入了怀疑之列。

    宋祁韫没有证据,但他有多年的查案经验、极强的洞察力和善于识人辨人的本事。式子藏给他一种很不对劲儿的感觉,他便相信这种感觉,在离开之前,要求余岁带上所有脚夫回大理寺。

    “你若不知此案,又怎会参与进来?满京都传你被绑架了,你既行动自如,为何不及早现身?反而易容在脚夫之中,看我们这群官家人白费力气运银子,生生被戏耍,是不是很开心?”

    苏锦多冷哼:“尔等喽啰,尚不配令我欢愉。”

    “锦多,真的是你?”人群后面传出一记很有气势的男声。

    王府众人一下子就认出来这声音属于逍遥王,纷纷让开一条路。

    逍遥王与王妃郑氏一同走到了苏锦多面前。

    “王爷怎么来了?”张莽惊讶。

    郑氏解释道:“王爷知道那碎尸并非世子,既高兴又担心,左右在家也是放心不下、安歇不了,就想着干脆来此等候,便可第一时间得知世子的消息。哪曾想这一来,竟真的见到了!”

    郑氏说罢就眼中含泪,激动地看向苏锦多,柔声询问他一切可安好。

    对比于王妃的柔情,逍遥王就面目狰狞许多。他含愤怒瞪苏锦多,要他亲口回答自己,那些凶案到底是不是他所为,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他的自编自演。

    “王爷,您说什么呢,锦多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儿!”郑氏忙拉住逍遥王,劝他别对儿子发错了脾气。

    逍遥王一把甩开了郑氏,质问苏锦多:“那你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锦多默然看着逍遥王发火,在对方再三怒斥他回话后,他突然笑了。

    这一笑把逍遥王笑得发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人就是他那个事事顺从听话的乖儿子。

    “还用解释吗?父亲心里不清楚?”

    逍遥王看着苏锦多,愣了好久的神儿,才抖着手指他,怒骂逆子。

    他心里当然清楚,星月暗探组织的那些信息只有他、吕渠武和苏锦多三人知晓。吕渠武绝不可能透露消息出去,便只有他。

    宋祁韫说得不错,他现如今易容出现在这里,被抓了现形,就是铁证。

    逍遥王闭了下眼,甚至暗暗用手掐了自己一下,确认不是在做噩梦。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最令他引以为傲的世子,竟做出此等穷凶极恶的恶事。

    浑身血气上涌,心发颤,逍遥王身形晃了晃,身体朝后栽了下去。

    “王爷!”

    郑氏惊呼一声,急忙去拉,但因她身形消瘦,拖不住身材高大的逍遥王,也跟着一同栽了下去。最后是张莽及时出手,稳稳地将二人托住了。

    逍遥王被暂时扶进了房内,请府医来查看情况。郑氏随同逍遥王一起。

    “苏世子这是认罪了?”宋祁韫问。

    苏锦多打量了一下宋祁韫,身形与他相似,年龄与他相当,甚至他们二人在京城的盛名也不相上下,然而眼前人是一派浩然正气,坦坦荡荡。

    苏锦多笑了一声,挑眉正对宋祁韫,慢悠悠道:“不认。”

    所谓“刑不上大夫”,对于权贵勋爵的审问,自然与对普通人不同。

    像苏锦多这等世子身份,不管手握多少他犯罪的确凿证据,都先要整理上报天听,等候皇帝批复后才能进行处置。

    现在苏锦多不认,宋祁韫不能强审,更不能用刑,只能暂且将他关押。

    怕就怕他关押期间横生枝节,宋祁韫令陆阳、白开霁等心腹严防死守,务必不能出差池。

    “苏锦多必然有蘑菇教的同伙,今日现场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大理寺,找个身形相似的人易容成苏锦多的样子,出去探一探。”

    宋祁韫交代完具体细节后,就去写折子,以求尽快进宫禀明圣上。

    逍遥王还在昏迷中没有清醒,张莽站在屋门口哭得像个孩子,不时地用袖子擦眼泪。

    白开霁取东西路过,瞧他这模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帕子。

    “谢谢。”张莽抽泣一声,眼泪流地更加汹涌,“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世子要这样做?”

    第 79 章

    “原因很重要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他都不该如此暴戾杀伐,草菅人命。”

    白开霁拍拍张莽的肩膀,劝他好自为之, 为这种人流泪不值得。

    大理寺丞崔荣听闻逍遥王的情况后, 急忙赶来查看。得知逍遥王是怒火攻心导致的晕厥, 一时半刻醒不来,他便马上去见了宋祁韫。

    尉迟枫此时恰好也有急事来找宋祁韫。

    三人关上房门, 在屋中商讨了片刻后,崔荣率先出来,手里拿着宋祁韫刚写好的折子匆匆离开。

    ……

    沈家别苑。

    马车停在院中,四下静谧至极, 只能闻得几只蛐蛐的叫声。

    康安云率人在院子外围守卫,个个站立如松,纹丝不动。

    三个时辰过去了, 康安云没听到院内一点动静,心中难免担忧,但他谨记公子的嘱咐, 不敢有任何打扰。

    赵不行这时候骑着快马匆匆赶来, 闹着要见沈惟慕, 立即被康安云阻拦在外。

    “我有急事,重要消息,耽搁的后果你受不起!”赵不行认为康安云在故意跟他较劲儿,警告他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儿。

    康安云岿然不动, 依旧拦着赵不行,“公子说不许任何人打扰他, 那就谁都不能打扰。你若非要进,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康安云, 你我都是清月教的人,都效忠于公子,何必非要跟我对着干!”

    赵不行还要闯,被康安云阻挡后,便抽刀要与他干一架。

    “你我比试一场如何,你输了,就让我进去见公子。”

    康安云抬手示意少不行稍等,手往腰间挎刀的方向掏了掏。

    赵不行以为他在抽刀,准备跟自己比试,便也将自己的剑抽了出来。

    当赵不行举剑面对着康安云的时候,就见康安云掌心托着一包药粉,突然鼓起两腮,对自己一吹。

    “你——”

    赵不行猝不及防地吸了药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呵,匹夫之勇,谁闲的没事与你比试。我的任务是保护公子,不是逞强斗殴。”

    康安云单手提起赵不行,将他丢到墙边趴着,便拍拍手继续守卫。

    马车内,沈惟慕吸收尽了系统内最后一丝灵气后,才睁开眼。

    如今他已经做到神魂与新肉身凝为一体,与外界长存,不毁不灭,神通法术尽可以施展。但这世界的天道法则不允许有神通出现,每每使用神通,天道法则之力就会约束他,令他必遭天谴。

    使用神通越大,所受天谴就越大。他虽不毁不灭,但不代表他不会变弱,不受苦痛煎熬。有时,生不如死其实比死更可怕。

    如果他没中噬魂咒,在这方世界不用神通,只使些不入流的小法术倒也没什么。奈何他身中噬魂咒,想要破解噬魂咒就必须要用大神通术。此咒不破,他最终的结局将会沦为灵魂空白的傀儡,会如白痴一般任人摆布。

    噬魂咒必须破,却不是现在,否则天谴立至,京畿地界将化为一片焦土。

    天摧地折,国土破碎,生灵涂炭……这些于沈惟慕而言不过尔尔,牵不动他任何情绪。

    但只要想到州桥夜市不复存在,崔记蒜烤大肠、曹婆婆肉饼、鹿家包子……还有宋祁韫所做的饭菜和果饮,他以后都吃不到了,沈惟慕便不爽快。

    以前做魔尊,除了修行就是打架,日子过得单调乏味没什么乐趣,倒也不觉得如何。然而,现在他有了口腹之欲,享受过了美食的乐趣,再要他湮灭一切回到过去,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为保住京畿地界的美食,忍几天噬魂咒算什么,移山竭海也做得。

    “你给我下来!”

    “我要见公子——啊——”

    噗通一声,墙外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沈惟慕下了马车,下一刻便现身在院门口。

    康安云正抓着挎刀警惕地防备赵不行:“你再有小动作,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康安云怎么都没想到被他弄晕丢到墙边的赵不行,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偷偷爬墙,意图翻墙过去找公子。

    险些就被他钻了空子!

    赵不行被摔得屁股疼,气急败坏吼道:“康安云,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一点不知变通!事急从权懂不懂?”

    “不懂。”康安云一板一眼地回答,他只知道要听从公子的命令,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直娘贼的,老子今天非要跟你干一架!”赵不行抽刀挥向康安云。

    “公子!”

    康安云发现沈惟慕出来了,正高兴地跟沈惟慕说话,没来得及赵不行的动作。

    赵不行所练的功夫出自魔教,贯来以狠辣速度著称,一旦瞄准目标出刀,即便中途反悔也收不回去了。

    赵不行真以为康安云会及时挡住他这刀,毕竟康安云的功夫不低。他没想到前一刻还对他警戒的康安云,下一刻忽视了他。

    刀劈下去的那一刻,康安云的后脑勺还对着他。赵不行心道不好,这一刀结果了康安云的命,他也活不成了。

    康安云感受到后脑有风袭来,才意识到赵不行居然冲动拔刀了,心一抖,料想自己的命要交代在这了。虽知无用,他还是下意识避让了一下,没想到竟真成功了,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赵不行发现刀劈到半空的时候,突然像遇到了什么阻隔,卡住了片刻,在康安云避开之后,刀才继续往下劈。

    “赵不行,你找死!”

    康安云也抽刀反击,没有下死手。他以为刚才赵不行没砍到他,也是故意吓吓而已,没有真动手的意思。

    “我错了,错了!我就是真有急事要禀告公子。”赵不行没还手,对康安云赔罪。

    康安云冷哼了一声,这才收刀。

    沈惟慕淡淡看向赵不行:“何事?”

    赵不行在见到沈惟慕面容的那一刻怔愣了好一会儿。这还是他们那个未掌权的小教主么?怎么感觉他好像完全变了模样?

    可是细看他五官眉眼,其实没变样,偏偏就让人觉得他更俊美更出尘了,非一切凡俗可比,连那天上月都比不过他半分。尤其是他眼角那颗痣,勾魂摄魄,配以那不含悲喜清清冷冷的眸子,给人以一种似神似魔的矛盾压迫感。

    赵不行下意识地心怀敬畏,恭敬躬身,将八卦楼最新探知的消息呈给沈惟慕。

    沈惟慕看了消息后,问赵不行:“你的人查到的?”

    “是。”这可是他动用了清月教内诸多人脉资源外加搭了两件宝贝,才换来的消息。

    “不错,理当嘉奖。”

    听到沈惟慕的夸赞,赵不行高兴不已,他总算在公子跟前证明了一回自己。此类事再多来几次,想必要了不了多久,他在公子心里就会跟康安云一样有分量。

    当赵不行对沈惟慕的嘉奖报以最大期待时,沈惟慕又开口了。

    “你方才犯下‘不从命令,偷袭同僚’二过,一功一过相抵,还剩一过,按照教规该如何处置?”

    赵不行吓得一身冷汗,立即跪地赔罪,请沈惟慕开恩饶过他这一回。

    他本就是被八长老硬塞到公子身边的人,一直不受待见。公子若凭此处置了他,名正言顺,连八长老那边都不会说什么。

    一阵静寂之后,赵不行忐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才听到沈惟慕的应答。

    “好,就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沈惟慕声音轻轻的,很温和,却能清楚地让人感受到他话里意味深长的警告之意。

    赵不行怎么都没想到,今天他满怀期待地兴冲冲来,走时一身冷汗浸衣衫。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觉得公子比恶名昭著的八长老更可怕。

    深夜子时,雀儿巷,白记布庄。

    一名带着狐狸面具的青衣男子来到了布庄后门,快速敲三下,慢敲两下,停顿片刻后,再敲一下。

    门立刻开了,宅内男男女女嬉戏打闹的场景从里面露了出来。

    开门的小厮谄媚地笑着,恭请面具男子入内。

    这白记布庄是京内有名的暗娼馆,只有知道敲门暗号的熟客才能入内。

    随后不久,苏锦多也如此敲了门。

    小厮开门后见是苏锦多,表情谨慎,忙将他引入内,“世子爷怎么这么晚才归?陈姑娘担心极了,一直在等您。”

    “一言难尽。”苏锦多低声问,“他在哪儿?”

    “小的这就领您去。”

    小厮带着苏锦多避开客人们,走东面的小路,穿过回廊后,进了厨房,再从厨房后门出去,穿过库房,到宅子后头最东北角的一间屋子前。

    屋内灯火通明,有几个人影,等候多时。

    小厮忙让身子,笑请苏锦多进屋。

    苏锦多看了小厮一眼,便推门入内。

    屋中央站着三名穿着黑斗篷的蒙面人,听到开门声后,三人同时转过身来看向苏锦多。

    另有一名姿容艳丽的女子坐在上首位,正是陈婉,在看到苏锦多的那一刻站起身来。

    来对了,就是这里。

    苏锦多刚要动手,被人一把按住手臂,脖颈处被架上一把白亮的大刀。

    “不许动。”埋伏在苏锦多身后的人,厉声警告他。

    随后,苏锦多手里的霹雳弹以及藏在袖中的匕首等武器,都被搜刮了出来。

    这时候,引苏锦多进门的小厮笑着走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不是苏世子。”

    小厮哈哈大笑起来。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孤身一人闯到这里来,是传闻中大名鼎鼎的白少侠呢,还是陆少侠呢?

    啊不对,他们二人的身形跟苏世子都不像呢,那就只能是我们宋少卿了。毕竟苏世子这满身的贵气,一般人可模仿不来。”

    陈婉闻言后,十分担忧地质问:“他不是锦多?那锦多在哪儿呢?”

    小厮根本不理会陈婉的话,“刺啦”一声,揭开了苏锦多脸上易容的面皮。

    上一刻还满脸洋洋得意的小厮,在见到面皮下的真容时,惊讶地瞪圆眼。

    “你是谁?”

    第 80 章

    “清月教, 赵不行。”

    赵不行昂首挺胸,神色泰然,用藐视众生的眼神儿看着他们。

    “清月教?是魔教!”

    有人率先惊呼, 其余几人反应过来后也都变了脸色, 十分慌张。

    “想不到魔教大名鼎鼎的鬼刀手会光临小店。”相较于其他人的慌张神色, 小厮表现得还算淡定。

    实则他心里也怕,说话时特意使眼色给赵不行身后的蒙面人, 提醒他把刀架好了,可千万不能让这位鬼刀手有反抗的机会。

    感受到脖上的刀被推进了一下,赵不行轻蔑地笑了,“你们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了?”

    当啷!

    眨眼间, 架在赵不行颈上的刀不知怎么就掉在了地上,只见影子一闪,微风拂过, 原本执刀的蒙面人身形摇晃,栽倒在地。

    “噗呲”一声,鲜红的血自蒙面人的脖颈喷溅而出, 染红了地面。

    血腥味儿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

    所有人都吓得变了脸色, 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拉远了跟赵不行的距离。

    小厮拱手,对赵不行作揖:“在下白记布庄老板白思富,不知何处得罪了尊下,敬请指教。”

    赵不行这才抬眼正经打量白思富。难怪这厮明明是白记布庄的老板, 却伪装成了开门的小厮,长得小眉小眼的, 十分土气,还有几分驼背, 天生一副卑躬屈膝的奴仆相。

    “不知何处得罪?”

    赵不行乐了,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他边转动手里三寸长的锋利指刀,边踱步到白思富身旁,吓得白思富又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

    “难道不是你们蘑菇教处处与魔教作对么?甚至连名字都学我们的。你们这帮怂货连做坏事都不敢自己承认,冒充我们魔教!”

    “蘑菇教?什么蘑菇教?我怎么没听明白。”白思富讪笑地挠挠头,还想装糊涂。

    “嗯?”

    眼见赵不行的指刀转向自己,白思富连连摆手,解释这是误会。

    “我们蘑菇教绝无针对或想冒充魔教的意思,是蘑教和魔教的叫法听着一样,许多人就误会了!说实话我们也不想有这样的误会,更想让大家知道那些案子都是我们蘑菇教干的。”

    这些日子,蘑菇教策划犯下这么多名震京城的大案,目的就是为了壮蘑菇教的威名。哪里想到大理寺那些人竟把蘑菇教简称为蘑教,叫外人听了都误以为是魔教,闹出了这样的乌龙。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因为这乌龙竟惊动了魔教的人来找他们算账了。

    细思之下更为恐怖的是,赵不行竟是易容成世子苏锦多的模样来找他们。

    这说明什么?说明有关于苏世子案的整个过程,魔教都了如指掌。他们知道苏世子就是这一连串凶案背后的主谋,也知道苏世子与蘑菇教有关,蘑菇教的京城分堂就在白记布庄。

    这些天他们只关注于策划凶案,与大理寺对弈,完全没料到还有第三方势力魔教。

    白思富不认为赵不行是只身一人前来,他随身携带的霹雳弹便是用来放信号召集人手用的。冤家宜解不宜结,此时万万不能得罪魔教,否则他们便要以一敌二,很难全身而退。

    白思富向赵不行再三赔罪,承诺许多宝贝和银两来补偿魔教。

    “呵,我们魔教差你这二两银子?”赵不行对白思富的道歉十分不屑,“你们冒充魔教,玷污我魔教威名,便犯了大忌,当杀!”

    白思富等人骇然,见谈判失败,便要做准备迎敌。赵不行这时又发话了。

    “不过,你们蘑菇教倒也不算废物,这些日子在京弄出了不小动静,还能把苏锦多收编了,也算有点能耐。”

    白思富见有转机,忙赔笑附和,请赵不行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大家都可以商量。

    赵不行:“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蘑菇教入我清月教麾下。如此你们蘑菇与我们蘑教不分彼此,成了一家,便无冒名顶替一说了。”

    白思富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嘴上陪笑,心里却骂遍了赵不行及他的祖宗十八代。

    起先见他不被金银俗物所打动,还以为这赵不行没什么胃口。没想到是他的胃口太大了,居然想吞并了他们整个蘑菇教。

    “这……这……这小的可不敢做主,须得请示教主才行。不过我们教主一直很欣赏魔教,多半是愿意加入魔教的。”

    白思富想着今天先把赵不行给糊弄过去,等回头他们跑了,赵不行也找不到他们了。

    赵不行:“好啊,那就现在带我去见你们教主。”

    “教主并不在京中,小的们在京中还有任务要完成,您看要不等几天?”白思富又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赵不行嗤笑:“把老子当傻子糊弄呢?过几天你们不在了,老子找谁去?现在就带老子去!反正一会儿你们白记布庄就要被围剿了。”

    “你什么意思?”白思富惊问。

    “不好了,老板!”护院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回禀,连门都顾不上敲,“街口来了很多官兵,正朝咱们布庄来,好像是大理寺的人!”

    “撤!”白思富马上命令道。

    “我让你们走了吗?”赵不行伸手拦住了白思富的去路。

    白思富对赵不行实在忍无可忍,率蒙面人们与赵不行对打起来。陈婉连忙躲到角落里,害怕地看着他们打架。

    赵不行因为没有大件武器,只有三寸指刀杀人,以一敌多的时候就费了些功夫,五招才击杀了两名蒙面人。

    白思富发现赵不行的短处后,将赵不行从屋内引到院中,赵不行这时已经趁机从一名黑衣人手中夺了一把长刀。白思富不敢给他挥长刀的机会,朝白思富撒了许多毒蘑菇粉的同时,又丢了霹雳弹。

    “大理寺办案,都不许动!”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官兵的喊声,男女惊叫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按照大理寺的搜查习惯,必定是先包围宅邸外围,进宅后兵分数路,以最快的速度对宅邸进行全面搜查。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尤其是在霹雳弹炸响之后。

    趁着赵不行躲避毒蘑菇粉,被霹雳弹烟雾阻碍视线的时机,白思富拉着陈婉逃跑。

    剩下的两名蒙面人也都死了。

    谁能想到在他投掷霹雳弹和毒蘑菇粉的瞬间,执长刀的赵不行一招击杀了剩下的两名蒙面人。

    魔教的人太可怕了!鬼刀手赵不行都如此骇人,很难想象那令所有武林人闻风丧胆的八长老多变会有多可怕!

    “你们几个去厨房看看!”

    白思富本来想拉着陈婉去厨房,那里有机关密道,可以通向宅子外面,却没想到大理寺的人动作这么快,已经搜到厨房了。

    眼见着几名官差在厨房里搜查,他们不得机会进去,白思富额头上的冷汗如雨而下。

    “什么人,给我站住!”不远处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好像有人打起来了。

    搜查厨房的官差听到动静,立刻抽出挎刀前去支援。

    白思富松了口气,正要带着陈婉走,又听见有脚步声来,俩人赶紧藏了回去。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白思富心道完了,今天他们注定逃不了了。

    “你们还等什么,快走啊。”一名戴着狐狸面具的青衣男子跑了过来,喊他们二人快走。

    “你是谁?”白思富警惕问。

    陈婉听声音熟悉,激动地看向面具男子:“锦多,是你吗?”

    “是我。”摘下狐狸面具,苏锦多的脸便露了出来。

    白思富愣了下,“你怎么——”

    “来不及解释,咱们快走!”三人随即从厨房的机关密道逃出。

    大理寺,刑房。

    宋祁韫斯文地坐在桌案旁,看着被绑在刑架上一言不发的苏锦多,垂眸默默喝茶。

    苏锦多扫一眼面前的刑具,很多上面都粘着干涸的近乎发黑的血迹,看起来十分可怖,也可以想想这些刑具加到自己身上,会带来多大的痛苦。

    “别白费力气吓我了,别说按律例你们不能对我动刑,即便能动,让我尝遍这所有的刑具,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哦?是吗?”宋祁韫放下茶碗,对苏锦多坦诚道,“那正好,我也不想审你。只是圣命难为,不得不做做样子。”

    “皇伯父……皇帝让你对我用刑?”苏锦多脸上露出几分不信的神色。

    宋祁韫不禁摇头发出感慨:“真是被娇养长大的孩子啊,还总觉得自己不受宠,要任性胡闹。”

    “少自以为是揣测我的心思,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苏锦多嫌恶瞪着宋祁韫。

    宋祁韫不受苏锦多的态度影响,用话家常一样的语气跟苏锦多聊天。

    “我今日最常琢磨的就是这句:‘乖乖孩儿,受命不殆,椿萱桃花不兼爱,世事再无奈,不会被打败’。怎么会被用来形容世子爷呢。”

    苏锦多目光震颤了一下,随即扭头,避开宋祁韫的审视,“不知所谓。”

    “在父母期盼教导下的乖孩子,总是有听不完的命令,做不完的事,一定很累吧?累了还要装乖,一定很有怨气吧?椿萱指父母,桃花指姻缘,二择一的痛苦让你因怨生恨了?”

    苏锦多越听这话反而越没表情,一声不吭。

    “我也恨。”

    宋祁韫这次的话终于引得苏锦多转头看向他。

    “恨你是逍遥王世子,而非普通人家的少年,你的叛逆竟要以诸多无辜者的性命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