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响动,满山皆惊。
谁都知道高阳冈山顶小院有口钟,只有葛蕈才能敲响。白行露升内门,就是葛蕈敲响了钟,宣告开始。
那时是三声响,意思是有人升内门。
两声响是紧急召集外门弟子。
一声响最平常,考察弟子修为时,就会敲响。
但是现在,葛蕈宣告闭关,这口钟为什么会响?谁敲响了它?难道是葛蕈出关了?
小院前,贺新凉手里拿着一根黝黑木棍,双手震得发麻。
葛蕈从屋中走出,目光先后落在贺新凉手里的木棍,以及贺新凉身上。
“是你敲的钟?”
贺新凉收起木棍,塞进袖子里。然后对葛蕈恭敬说道“是。”
“何事?”
“外门弟子梁怀人、陆卷耳两人拉帮结派,于树林中聚众斗殴。”
贺新凉神情淡定,身体站的很直,丝毫没有正在打小报告的自觉。
葛蕈随意向远处扫了一眼,方向恰好就是两派弟子准备交手的地方。
贺新凉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这位果然掌握外门发生的所有事。
“知道了。他们散了,你也散去吧。”
葛蕈只是如此说了一句,没有任何交待。
贺新凉低着头,转身走了。
回到木屋,陆卷耳、陆重行、崔宜归都在。
陆卷耳给了个眼色,陆重行领悟,走出门外放风。
贺新凉对陆卷耳说道“我向葛师告了密。”
陆卷耳盯着贺新凉,忽然哈哈大笑“做得好,一切按计划进行。”
陆卷耳朝着贺新凉竖起大拇指。
贺新凉看向崔宜归“你害怕吗?”
崔宜归摇摇头。
“那你信我吗?”
崔宜归点点头。
贺新凉说道“不要信。你可以跟人做朋友,但不要完全相信。比如今天,谁都有可能背叛你。”
崔宜归作为陆卷耳推出来的白派领导人,本质就是将她架在了一个高度。在和梁怀人对峙的时候,只要身后的人将她推出去,就会瞬间跌落悬崖。
崔宜归摇摇头“你们,我会信。”
陆卷耳扑了上来“不愧是崔师姐,我感动的都要哭了。”
贺新凉将陆卷耳从崔宜归身上扒拉下来,果然陆卷耳脸上没有丝毫感动,反而有一些猥琐。
“你就不怕葛师真的动怒吗?”
陆卷耳脸上的猥琐一闪而逝“怕什么。梁怀人在内门有人,我也不是吃素的。要罚一起罚,要么都不罚。他要敢偏心,我就敢闹。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
“那梁怀人呢。”
陆卷耳踩在床上,比贺新凉和崔宜归高出小半个头。
“他废了。我说的,葛师都救不了他。”
……
一个月后,梁怀人果然废了。
气海丹田破碎,再也无法吸纳灵气。梁怀人的修行路彻底断了,外门执事名额自然也就告吹。
葛蕈站在山顶小院,看着一道剑光怒气冲冲离开高阳冈。
就在刚才,那道剑光正在诘问自己。
为什么梁怀人会出事?
葛蕈只说不知道,让他自己去查。
剑光是内门的长老,很轻易能查到一个月前高阳冈上发生的事。但是涉及陆卷耳,他也不能轻率行动。更重要的是,没有证据。
外门弟子聚众斗殴事件过了一个月,梁怀人才出事。而这一个月里,陆卷耳主仆、崔宜归、贺新凉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所有外门弟子在这一个月都很老实本分。
根本查不到什么。
“你知道谁是凶手?”
葛蕈身边,再次出现一道剑光,从剑光中发出的声音。
“知道。”
葛蕈朝山下看去,在梁怀人居住的木屋旁,有许多木屋。当中有一间,房门紧闭,里面的人一个月没有出门了。
葛蕈的目光仿佛能穿过墙壁,看见屋中那个瑟瑟发抖的人。
“他是谁?”
“是跟在梁怀人身边的人。名字,应该是叫柴桑。”
柴桑是个普通人,天赋普通,志向也普通。他原本想的就是,跟在梁怀人身后混满十年,然后下山,用他浅薄的修为,在乡野间当一个神棍。
柴桑进入内门的第一天,就打听到了梁怀人的情报。第二天投了过去。第三天成了梁怀人身边的一条狗。
“这样的人,欺软怕硬,狐假虎威,怎么会敢对梁怀人出手?”
葛蕈语气平淡“因为只有他知道,梁怀人根本不会成为外门执事。”
梁怀人是内门某人的私生子,所以他一定会进入内门,拜入那人门下。
柴桑知道后,很是惊恐。
因为一旦梁怀人进入内门,就不能插手外门。而作为保护伞的梁怀人走了,就如同白行露走了一样他肯定会被人报复。
何松的遭遇就在眼前,他害怕自己也变成那样。
“我还是不明白。”
就算害怕自己遭到报复,为什么要对梁怀人出手。一旦被发现,后果只会更加惨烈。
“有人跟他达成了协议。”
剑光中那人恍然大悟“是陆卷耳?”
“不是,是贺新凉。”
……
还是冬天时,白行露还没有升入内门,依旧在大雪中练剑。
贺新凉、陆卷耳、陆重行聚在一起吃火锅。
外门弟子进入九酝宗后,就跟外界断开了联系,不能下山。一应修行或者生活物资,都是外门的执事在发放。
可以肯定的是,发放的物资中,没有火锅这一项。
没有鲜肉,没有毛肚,没有鱼虾丸子,更没有冰雪时节的新鲜蔬菜。
可是这些,偏偏让陆卷耳搞到了,应有尽有。
贺新凉不信他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术。就算有钱,对这些求道者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用葛蕈的话来说,执着于外欲,何以求道?
但陆卷耳不管这些,能纵情享乐时就要享乐。尽管他时常说着“如果我五年之内进不了内门,老头子肯定要抽死我。”
贺新凉捞起一片麻辣牛肉,还没放进油碟里,忽然啊了一声。
陆卷耳和陆重行抬起头看向他,不知道他突然怪叫什么。
贺新凉继续之前的动作,将麻辣牛肉放进油碟“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说梁怀人在门内有人?”
陆卷耳翻了个白眼“就这点事?”
“知道是谁吗?”
“应该是内门飞来峰的梁长老,两个人是祖孙关系。”
“祖孙?那他爹呢?”
“梁长老只有一子,早早同妖兽战斗离世了。据说梁怀人是他遗落在凡间的血脉。”
陆卷耳从火锅里捞起一筷子翠绿的豌豆尖,呲溜吸进嘴巴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是梁长老,身居长老高位,儿子又为九酝宗捐躯,仅剩一个孙子。你会让他只在外门当一个执事吗?”
“当执事有什么不好?”陆卷耳下意识说,随后反应过来“如果老头子让我接受家里的生意,我却只愿意当个看门的,老头子确实会抽死我。”
“对。所以梁怀人一定要进入内门。”
不是一定会,而是一定要。
……
“梁怀人一定要进入内门,这也成了撬动柴桑心理防线的有力扳手。”
“然而以梁怀人展现的天赋,他如何能进入内门。”葛蕈淡淡道“所以,那人给他送来了丹药。”
“只是那人不知道,梁怀人的天赋,其实比他想象的要高。梁怀人想要突破神意圆满,不需要丹药帮忙。可是这一点,也被贺新凉几人算到了。于是他们安排了一场对打,让梁怀人受了伤。”
“他受了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那人催得又急,梁怀人只能选择用丹药突破。”
后面的故事不用说了,贺新凉找到了柴桑,按照计划将他说动,将那枚丹药换了。
陆卷耳交给他的不是毒药,而是一枚帮助灵气吸收的聚灵丹。只不过药效是普通聚灵丹的十倍。
梁怀人吃下了丹药,过量吸收的灵气摧毁了本就受伤的经脉,最终摧毁了气海丹田。
沉默许久,剑光中的声音才再次传出来“这么小的年纪,居然这么能算计。”
葛蕈白了剑光一眼“想笑就笑,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剑光中传来笑声,满意,欣赏,畅快。
我陆家的人,就该这样。
“这些事你收收尾,把痕迹扫干净。小卷耳便交给你了。”
剑光消失,竟是直接毁灭,当中附着的一缕神识消失不见。
葛蕈知道剑光背后的人谁,陆卷耳的谋划,便是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的。
两人都认为,陆卷耳才是那个主谋,贺新凉只是个跑腿的。
不过葛蕈更为关注的人,却不是陆卷耳。
能被莫师叔选中的人,肯定不会只是表面这么简单。
很快,葛蕈对众人的处罚便下来了。先前参与聚众斗殴的人,都没有逃过,被关着闭门思过。其中对陆卷耳的处罚最为严重,将他沉入湖底关了半月。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便是敲响山顶小钟的贺新凉,他作为告密者,没有参与斗殴,自然不需要收到处罚。甚至葛蕈还当众表彰了他,赐下一粒丹药。
但是所有人都被关了,就算贺新凉能自由走动,又有什么意思。
于是贺新凉把自己关了。
关上门窗,不理外事。
关上算计,抛却杂念。
贺新凉或许成为明面上,最大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