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七十一章 旧案
    两个时辰之后, 杏花楼,还是那间雅座。

    “王爷,真的成了吗?!”虽是问句,李鼐的兴奋之情更加外露, 毕竟这是他接触了聻渊情报之后的第一个重要的任务,也因此意识到那错综复杂的细密网络蕴含着怎样不可言说的力量。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现在才是至关重要之时。”此次之事赵承也参与其中出谋划策,大功已趋于告成, 但他那张严肃方正的脸上依然不见丝毫喜色。

    李鼐便有些讪讪。赵承年纪大、资格老、为人又方正,即便是景轩也以师礼侍之, 他自然不敢在赵承面前太过造次, 事实上赵先生光是凭那股与李家老爹几乎相同的严父气质,就足以让李鼐生出天然的敬畏。

    “此次他确是出力不少,先生便容他高兴片刻吧。”赵若梅轻笑一声, 为李鼐斟上酒。

    听到她开口,赵承便不再说话。以赵先生之古板, 自然不会乐于见到女子掺和进政事。但是赵若梅的身份便于行事, 她的能力又无可指摘,景轩也坚持把情报交给她, 以赵先生之忠心, 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他依然可以用自己的法子表达自己的不满,那就就是除了公事之外绝不会和她说一句话。

    不过赵若梅出身于风月场, 什么明褒暗贬唇枪舌剑没遇到过, 对这位本家如此君子气的抗议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这样事实上她十分乐意有事无事的在赵先生面前晃悠,看赵先生的摆出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样子。某种程度上她便成了止住赵先生絮叨的良药,像是此时,李鼐就偷偷向赵若梅投去了感激的一眼。

    此次之局,若要追溯起源,便要到景轩探望太子发现小安是酱库失踪内侍之时。

    小安虽不是聻渊之人,但他所在的酱库管事却是。是以小安一被太子逐回酱库,景轩便知道了他被太子打得头破血流的详情。太子景辕为人向来宽厚,从不会无故责罚宫人。当然,或许会有人觉得这只不过是太子装出来的脸孔,陷入绝境本性便暴露了出来,但景轩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立刻着人命酱库管事仔细盯着小安。

    那管事被同僚被排挤到酱库,没什么大本事,但胜在细心,很快便发现了小安每夜偷偷登上桌子查看房梁的异状。于是管事便故意派小安清洗酱缸,将他支使得团团转,而陆羽顺利找到了藏在梁上的包袱,包袱里便包着太子的血书,以及那张藏在蜡丸里被景炎带给太子又变成白纸的字条。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用以陆羽的江湖经验,他见到那张白纸之后就猜到了应当是墨字消失的把戏。景轩便把莫行之找了来,本想问他是否能想想办法让消失的字再显现出来,不曾想莫行之受齐至诚之托,竟真的已经调制出了让字显性形的药水。于是以景轩看到那封威胁信的原本之时,太子甚至都还未自戕。

    而当小安被支使了一天,一直到晚上才被放回到自己栖身的杂物间时,那个小布包早已被放回了梁上原处,丝毫看不到曾经被动过的痕迹。

    其实到此时,景轩除了比别人早些知道太子受人威胁之外,并没有获取什么对自己有利的东西。但他重活一世,清楚周皇并非对太子全然无情,上一世太子之死就对周皇的打击颇大。而此世,在知晓前因后果之后与并获得先机之后,他便开始谋划握趁周皇悲痛之际彻底动摇周皇对赵王信任。

    于是,景轩谋划好了一切,冷漠地等待着自己的兄长走上死路,以便让周皇的丧子之痛成为他对付赵王的利器。

    要彻底动摇赵王的地位,普通结党营私的罪名是远远不够的,最好的罪名大约就是,谋反与叛国。赵王此时正是烈火油烹、志得意满之时,自然是犯不着谋反,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是以,事情终究还是要落到三年前粮仓被烧之事上。

    虽然齐氏败落之因早早便已经埋下,但在世人眼中,齐氏之衰还是始于齐盛之死。齐盛所率三万精锐尽殁则是因为粮仓被烧。而这粮仓被烧一案早已盖棺定论,是齐家纨绔齐从虎通敌叛国,伙同楚国刺客所为。齐氏不但折了这了齐盛这个中流砥柱,军中亲信也几乎损失殆尽,末了这个黑锅还要被扣在自己人头上,如何能忍得了。只是幕后之人手段委实高明,齐氏查了此案良久,依然没有丝毫线索。

    最后还是景轩的人找到了齐从虎的仆从,辗转交给齐氏,才有金殿喊冤的一场戏。只是没想到仆从当朝翻供,反而让齐家惹了一身腥,自此不敢再碰此案。然而,能真正撼动能赵王的也正是此案了。

    计谋再精妙,终究还是会留下痕迹,这些痕迹相或许一时会被尘沙所掩盖,但往往又在不经意间露出一角。时隔三年,火烧粮仓这一角终究是露出来了。

    去年的十一月,秋林县的临县有农人上山樵采,所带的猎犬忽然狂吠着跑开,回来之时便叼着一截白骨。那农人定睛一看发现五指分明,竟是人的手骨,连忙报官。

    之前山林中发生过滑坡,几个百姓因此失踪,当地官吏原以为只不过是失踪之人的遗骸,没想到清理之下竟找到了七八个人头,且现场有火烧的痕迹,埋尸的深坑之中更是积了一层厚厚的骨灰,浸染得周围土地都变了颜色。

    出了如此大案,县令急忙上报,府里也不敢怠慢,派了有经验的仵作和推官去。经仵作与推官勘验,坑中至少埋了数十人。未被烧毁的尸骸皆伤在脖颈要害,应当都是一刀致命,然后被扔进深坑之中焚烧,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烧完便被匆匆掩埋了。这些尸骨埋得十分深,照理很难被人发现,但正是因为当地今年雨水偏多,山林发生滑坡,竟使深埋的尸骨露了出来。

    根据尸骨的腐烂程度推断,案发之时应当是两三年前。当地不过是靠近边境的小县,既不在要道之上,亦非战略要冲,一直以来还算太平,从未出过如此惊天大案。办案的推官也算个能吏,根据案发的时间以及随尸骨出土的大批兵刃,便联想到了三年前秋林县的那场大火,立即写成奏章,六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的秘密递送京城。

    当时的京城,正因为太子自尽而动荡。人们的目光聚集到一个地方的时候往往会忽略其他地方,于是这桩惊天大案便被周皇悄么声的按下了。等到消息渐渐露出来,该查的也就查得差不多了,幕后真凶便来不及再次毁灭证据。不过事实上他也用不着毁灭什么,因为那些尸骨上并未找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当时李鼐还曾为此可惜:“唉,要是能找到些与赵王或是叶家有关的东西就好了!”

    “呵呵,已经足够了。”景轩笑道,“若真是之前所盖棺定论的那样,是楚国刺客所为,烧完粮仓撤回楚国就行了,何须杀人灭口?又何须毁尸灭迹?”

    “但若是找到真凭实据,赵王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知道上一次齐家为何会输?就是证人太‘实’了,我倒觉得这次‘虚’一些不错。”实际的证据你可以反驳,但是人心底涌起看不见的怀疑,你就是想反驳也无从反驳。

    周皇若是没有怀疑,大可正大光明地继续追查此事,但他把此事按下了,却是真的怀疑了。于公,赵王是他意向中的储君,曾经因为此案被人“诬陷”过一次,若是再被牵涉进此事,即便事后查实他果真无辜,名誉也会极大地受损,立储之时恐怕会受到非议。于私,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嫡长子,更无法接受最心爱的儿子曾经背叛。

    然而怀疑一经产生,便像是毒蛇一样紧紧缠着人的心脏,并时不时滴入毒液。

    周皇这个年,过得其实比人们想象得还要难熬,既要受丧子之痛,又要受疑心之苦,几乎就要因此大病一场,面上却还得是一副平静无事的样子。然而景轩却还要拿出匕首来狠狠戳一戳周皇的伤口。

    由谁来做这把匕首呢?景轩手头其实有着好几个候选,但他最后选择了周永。

    吏部掌官员任免、调动、奖罚,向来为六部之首,委实重要,周尚书这倒霉蛋,景轩一方早已盯上。他谋划把周尚书踢下尚书的位子,周永便是为了此事而物色的一颗棋子。

    虽然大人们常常把人命关天挂在嘴上,但又有几人放在心上了?待下苛刻,虐杀婢女捅出去固然可以引来一些弹劾,但终究翻不起什么风浪。若直接去京兆尹击鼓鸣冤,恐怕周家可以找出二三十个人证来证明周永的女儿是因为偷盗财物才被责罚的。因为明白这些,周永才一直隐忍。而当景轩的人一与他接触,他几乎是立刻相信了,全力的合作。

    对方是什么人不重要,只要能扳倒周进老匹夫,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也不重要,反正自己只剩下一条烂命,还怕人算计么。周永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因为有人相助,周永才能顺利进到后院,杀死一位尚书夫人,又全身而退,在官府的全力搜捕下躲藏好几日。也正因为有人相助,这件杀人案能在几天之内传遍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让周府无法压下,让这件大人们眼中的小事,发酵出最大的效果。

    不过周永对京兆尹所说的那些多年的记录,的确绝大多数是他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的,这对于景轩他们也是意外之喜。周永身份低微,超凡的记忆力对他来说唯一的好处只不过让他打叶子时戏容易赢钱些,而景轩派人做的,是让他明白自己这些年来究竟看到了听到了什么。

    其实景轩的人教给周永的,其实只有一句话。

    是的,只要一句话,就能把让和粮仓被烧一案八竿子打不着的周永变成一把匕首。这句话就像一滴水落进了滚烫的油锅里,让周皇心中被深深压制的怀疑彻底沸腾起来。

    “昌平十八年三月初十,周进与叶侯爷之子叶鸣宴饮,同车而回,语及‘屯粮丘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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