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七十四章 选择
    “是。”卫齐几乎是立刻便回答道, 与他往常回答景轩时的语气声调一般无二,并无丝毫犹疑。

    但是景轩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跪在地上的卫齐在说出这个字的时候, 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个场景隐隐有些熟悉,景轩想起三年前他刚刚重回此身见到卫齐之时,似乎也这么问过,卫齐也是这般回答的。然而, 那回也并非是他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真正的第一次还要再早一些, 早到上一世。

    如何培养暗卫, 使其成为对主人忠诚无二的兵器,早已形成了了一套完备的法子。暗卫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便与世隔绝, 接受严苛的训练,被灌输效忠的思想。即便如此, 依然会有人仿佛是天生反骨一般暗暗生出不驯的苗头, 就好像技艺最高超的官窑匠人,烧制瓷器时也依然会有一两个出现瑕疵的。而瑕疵品的下场, 便是被匠人们砸得粉身碎骨, 深埋进土里。

    卫齐被派到景轩身边的时候还叫做卫七,虽然资质不算上乘, 但也是件合格的兵器, 既可以当作锋锐的剑, 亦可以当作坚实的盾,在景轩遇到危险时以血肉之躯为他抵挡刀剑。然而景轩所需要的却不仅于此。

    那时的景轩不受周皇重视,生母早亡,养母厌弃,现在风头正盛的刘侍郎那时不过是个刚刚进入工部的小官,尚没有入宫觐见的资格,只能通过作为伴读的表兄刘维传递些消息。身边实在无人可用,景轩不得不把自己唯一的影卫也派出去办事。只是这样一来,他需要的便不是一件没有自己思想的兵器,而是一个能自己思考、能“便宜行事”的人。

    于是,景轩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导卫七如何作为一个人来待人处事。虽然除了一个疯掉的才人,他自己也无人真心教导,一直活在深宫中的他对宫墙外的市井也并不熟悉,对波云诡谲的江湖更是一无所知,但他依然一点一点地收集整理所能得到的消息,再一点一点教给自己的影卫。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卫七终于获得了一个真正的名字,而非一个编号,虽然这个名字只是取自谐音,略显敷衍

    仍是少年的皇子与刚刚步入青年的影卫,一个慢慢地向前走,一个紧紧地跟随,跌跌撞撞却也摸索出了一条不知道正确与否的道路。

    后来,卫齐带回了陆羽。再后来景轩慢慢拥有了自己的势力,麾下能臣武将越来越多,因为能力的缘故,卫齐便被渐渐边缘化了。事实上,从楚国回来之后,他便已淡出了吴王府权力的核心。与聻渊的联系的交给了李鼐,情报的分析交给了赵若梅,王府的护卫有薛瑞负责,甚至连景轩贴身的保护也是以皇甫靖为主。没有任何背景,也已经没有多大用处,又知道太多秘密,值得称道的大约也只有忠诚罢了,若是连忠诚都没有了,自然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上一世的景轩便是如此想着对着卫齐下了最后一道命令。而卫齐再也没有回来,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大约不过是打碎了一件平常用的瓷器,连心疼都不见得有,只是略微有些不习惯……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想到这里,景轩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卫齐:“从楚国回来前,陆羽曾经对我说过,你从未有过选择的机会,他求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陆羽的性格一向是温和开朗的,但是骨子里属于江湖人的桀骜不驯其实从未变过,这么多年也就求过景轩这一件事。

    “现在,我就给你一个选择。”

    那日之后,卫齐与陆羽便从未吴王府消失了。说起此事,景轩直说与陆羽的五年之约早就已经满了,但是之前风波不断,陆羽一直未在景轩面前主动提起此事,现在也到了履约之时,放他们回到江湖中去。像赵承与李鼐这般小心谨慎的人,还颇有些谏言,认为景轩不应当放轻易放知晓隐秘的下属离开。景轩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说什么。唯有皇甫靖十分直白地问景轩:“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是活着的吗?”

    “世人似乎都有错觉,觉得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有一段时间我也是这般认为的。不过若是换个方向想想,人若死了,便真的就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比如上次风波中周楚边境那些被烧焦的尸体。”有些事情景轩不会对皇甫靖主动提起,但是只要他问,景轩也向来不会隐瞒什么。

    一个月之后,原工部尚书告老还乡,景轩的舅舅刘侍郎果然继任的这个位置。听到了这个消息,不少朝臣亲赴刘府登门拜贺,其中不乏有分量的勋贵世家。这让有些人忽然回过味来。吴王从楚国有回国有了就有了军功,在兵部由原来的闲置,到处理一定后勤事务,再到现在,兵部上到尚书下到没有品级的小吏皆对吴王的能力品行交口称赞。吴王的母家刘氏原本出身微寒,现在出了一位尚书,一位御史,据说小儿子在舒为笑麾下也颇为得用,且不断与勋贵联姻,现在虽然比不上世家大族根深蒂固,在朝中也算是站稳了脚跟。

    之前齐氏倒台,周皇处置了一批官员,自然要重新任命一批。这块天降的大饼,叶家自然占了大头,但其他人也能分到一杯羹。现在看来,不少趁势上位的官员,倒是常常去吴王府拜访。

    发现这一点之后,朝中不少原本保持中立的势力渐渐向吴王靠拢。他们或许是和齐氏有些关系,因为牵涉并不深所以并未受到清算,但也因此在齐氏倒台后备受打压;或许是初入朝廷,还未找到靠山,攀附不上赵王这棵大树便又把目光投向了吴王;又或是抱着宁为鸡冠部位凤尾的念头,不愿去炙手可热的赵王麾下与人争抢出头之日,便主动拜到吴王门下。

    投靠而来的人自然是鱼龙混杂,但也渐渐成了人多势众。于是吴王似乎也已经聚集起来了一股自己的势力。周皇对这个变化抱着默许甚至是支持的态度,就像当初太子在时,对赵王的支持一样。

    然而没有人比当事人吴王景轩更清楚,究竟是不一样的。至少那时周皇是真心宠爱赵王,不会送他这样的内侍,景轩对着杵在眼前将养了几个月依然是“不改本色”的黑黢黢木头小宦官叹息。皇甫靖则整理了被某人抓皱的衣襟,站到自己平常的位置上,只是脸上难得有了连普通人都能发现的笑意。

    就在这大好形势下,忽然兴起了关于吴王的流言。开始也不过是赞叹月前刘维盛大的婚礼,不但吴王和洛王联袂道贺,朝中不知多少大员也齐聚一堂,刘府也也一改以往的低调。不但在宅内宴请亲朋好友,还摆了三日的流水席请街坊四邻免费欢宴,乃至于乞丐流民,只要说上一句吉利话,就能领上一把喜钱,喝上一杯酒水。

    然而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道出吴王曾经与这位刘家新妇谈婚论嫁,最终此桩姻缘未成,反倒是成就了另一桩姻缘,弟媳变成了表嫂。所有种类的流言之中,似乎总是涉及男女情事的最易流传,同时豪门辛秘,争风吃醋,嫂子这类词汇那更是能让人津津乐道,这个流言便在短短时间内风靡了京城。

    于是,之前钦天监对景轩与舒家姑娘的批语便被翻了出来。就有有识之士站出来为好事之徒们分析,谈婚论嫁到了合八字的地步,不过是走个过场,少有真的因为八字不合就断了姻缘,毕竟真有不合,那些“高人”们也肯定能想出化解的法子。若真是因为八字的缘故,就不会如之前钦天监所说二人皆是气运极佳只是相冲,恐怕其中一人的命格是大大的不妙。

    接下来,更早的往事也被翻了出来。吴王生母难产而亡,吴王系棺中所出,宫中早有流言,吴王是厉鬼投胎转世,天生煞星,克父母、克妻子。舒家心疼女儿,不愿以女儿的性命攀附王府,吴王也不愿自己的命格之事流传出去,协商之下,舒姑娘便嫁给了刘家,舒家与吴王还是成了一家人,自然也不会乱说。这样的流言自然漏洞不少,但普通人也不会像是官员审案般细细甄别。而吴王为女尸棺中所出之事委实太过离奇,流言的重点又从吴王与表嫂二三事转到了吴王是否是厉鬼所化,是否青面獠牙,是否夜啖人心,是否是京城里诸多失踪疑案的罪魁祸首。

    与此同时,投向吴王的官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吴王的气运所累,忽然一股脑地犯起错来,接连被言官弹劾。吴王方面也并非对此无动于衷,组织过反击,然而相比言官们的老辣,究竟是略逊一筹。于是,很多随风倒的墙头草们不由得又心生退意,至少是要先观望一番了。吴王派系还未真的形成,便已经隐隐有了溃败的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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