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爷爷还得是你爷爷。
关键时刻鲍魁赶到,一把将大锅端起,直接放到洗山药的大木盆里。
一刻钟后,黄县丞坐在学田的地头上,与李蔚珏笑吟吟聊天,背后是两名衙差扶着杉木匾额,匾额黑框,内描红边,白漆铺底,上面是两个稍稍凸起的黑漆大字:秀才。
周围一圈小孩子,人手一支“棒棒糖”——一坨半软不硬的焦糖用竹签、树枝或是筷子挑着。
孩子们等不到焦糖完全硬化,鲍魁也舍不得看孩子们的小馋样儿,就找东西挑起来分给他们舔着吃了。
“好吃的要趁热乎。”孩子们这样说。
唯独骆毅眼巴巴站在旁边,她的一身新衣裙啊,可舍不得直接坐到地上。
黄县丞不着急给挂匾:“时辰尚早,让我看看你们家起山药,算算产量再挂匾吧?”
“那当然,还得请伯伯尝尝我们家的山药味道呢。”李蔚珏自然应承。
既然黄县丞要算产量,骆毅就让大家可着同一亩地挖掘;既然李蔚珏说要请黄县丞尝尝山药,骆毅便又系上围裙去掌勺。
第一锅山药小米粥熬好了,鲍魁给鼓乐队每人都盛了一大碗,包括两名衙差,还把家里的腊肉、小咸菜拿出来让就着吃。
大家纷纷向鲍魁道谢,鲍魁给分完粥,又挨个给塞红包,连村里跑着传话报喜的几个后生都给了红包。
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道谢声、呼噜噜喝粥声、赞叹山药软糯香甜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是黄县丞却没分到粥,李蔚珏也没有。
黄县丞嘴馋,向鲍魁讨要:“鲍老爹怎地不让我尝尝鲜?”
鲍魁很认真回道:“黄大人怎能在如此简陋的地方吃东西?刮风扬土的,不干净,等会儿咱们回家里吃。”
这是鲍魁心里话。
黄县丞是官,家里孩子考上秀才虽然是大喜事,可人家当官的亲自来给送匾和捷报上门,这是恩典,得高规格对待,不可马虎。
“哎,”黄县丞腰杆挺直,大手一挥官气十足:“要与民同乐嘛。”
黄县丞要与民同乐,民也确实乐了,因为他们的孩子有分到粥的、有分到蒸山药、煮山药的,就连小娃娃们都分到了“棒棒糖”。
可削山药皮的骆毅好想哭——两只小手又红又痒,被山药里皂角素刺激的。
身前硕大的铁锅烤着,骆毅抱起整坛子油咕咚咕咚往锅里倒,累得小脸红彤彤的。
插根筷子进油锅,筷子周围泛起密集的小泡,这是五成热油温,该下山药块了。
滚刀切的山药块已经裹上一层面粉,往油锅里一倒,搅合搅合免得粘连,瞧着山药炸到微黄就用笊篱捞出来。
另起一锅重新熬糖稀,这次没有李蔚珏在底下瞎给添柴,糖稀熬得很成功,不过没有给孩子们做糖葫芦,而是熬成淡淡的珊瑚色时就把炸好的山药块倒进去,快速翻炒搅拌。
很快几盘拔丝山药快速被盛出来,一盘分给小娃娃们,其余几盘端至黄县丞他们跟前。
要不是看在自家爷爷、兄姐都跟着一起吃,就冲“与民同乐”这四个字,骆毅都不想招待黄县丞。
最烦这种把“与民同乐”四个字挂在嘴边的行为了,这不是生生把自己与“民”划到两个界面中吗?
与其说是“与民同乐”,不如说是“脱离群众”。
但这就是阶层,不服不行。
香煎山药片、拔丝山药、山药小米粥、枣泥山药糕、山药炒肉片,一道道山药做的美食陆续被端上来,黄县丞简直是目不暇给:
“原来这东西还能有这么多吃法!可为药材、可为主食、还可为菜肴,当真是好东西!”
最后上的是山药炖鸡汤和枸杞山药黄豆猪蹄汤,这两道汤比较费时,端上来时黄县丞已经吃撑了。
要让骆毅说,就着风、混着土就能吃个半饱,活该他非要在地头上一边看着起山药一边吃。
别人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黄县丞可好,吃着盘里看着地里。
齐心协力之下,黄县丞吃饱时,一亩地的山药总算全都起了出来,粗粗一过秤,两千七百斤。
“喔哟!不得了!”黄县丞大吃一惊:“这可是药材!”
随即又算账:“你们家一亩地就两千七百斤,三百亩可就……”捻着手指头开始琢磨。
“八十一万斤,干山药得五斤出一斤,就是十六万两千斤。”李蔚珏接话道,干山药是药材,李蔚珏报的是药材斤数。
“嚯!”“嚯!”“嚯!”“嚯!”
周围一片嚯嚯声,跟刮大风似的,村民们眼睛都红了。
在县城药铺里抓药,山药虽然不算是很贵重的药,但一两干山药也得十文钱,一斤十六两,就是一百六十文,那十六万斤呢?
村民们算不过来了。
黄县丞也没算过来。
“大概两万五千多两银子吧。”李蔚珏再次给出答案。
村民们开始往地里靠近,纷纷要求帮忙起山药。
“山药这东西好啊,”李蔚珏看着村民们的动作,慢悠悠与黄县丞聊着:“补脾胃,益肺肾,可入药、可入菜,黄伯伯您知道么,我出门一趟,听到个关于山药补人的说法。”
“怎么讲?”黄县丞嘴上问着,眼睛却一直盯在码放成堆的山药上移不开。
李蔚珏:“说山药这东西啊,男的吃了女的受不了……”
“哦?”黄县丞挑起眉毛看李蔚珏,他在琢磨李蔚珏说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这小子才多大,不会懂那么多吧?
“同样的,女的吃了男的受不了。”李蔚珏继续,这都是前世老段子了。
黄县丞可以肯定了,这小子说的就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
这下黄县丞看李蔚珏的目光可就变了——哎呀呀,人小鬼大,懂的不少嘛!
“要是男的女的一起吃……”李蔚珏说一半就不说了。
他不说黄县丞急啊:“一起吃如何?”
鲍魁还没太听懂,也疑惑地看向李蔚珏。
听力超绝的白彙根本就没与他们在一起,这时看到骆毅解了围裙准备过来吃饭,便过去截住骆毅,领她直接在锅里盛了剩下的菜,端到佃户家里吃去了。
李蔚珏腼腆一笑,以手掩唇,凑到黄县丞耳边:“床受不了!”
“呵……呵呵……哈哈哈……”黄县丞忍不住大笑,而竖起耳朵听的锣鼓队中有人也猜出来,直接大声问道:“床受不了吧?”
这下,笑的人可就多了,哈哈哈哈,声震天。
黄县丞这时才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哎呀,这么好的东西,你看,推广开让全县都种植,让大家都受益,如何?”
周围围观的村民早被饭菜香味勾得肚饿,一部分跑去地里帮忙了,想着得些好处,就算分不到山药,捡些山药豆回来种也好。
另一部分则等着黄大人给挂匾后吃鲍家的宴席——这么大的喜事,鲍家肯定会大排宴宴的。
此时听到黄县丞如此说,都把目光聚焦李蔚珏身上,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李蔚珏笑而不语。
黄县丞想了想,保证道:“不白要你家的种子,县衙会合计出一个合适的价格收购;
而且,我回去就同知县大人汇报,只要推广开,县里不但给你们家奖励,还要给你家记功,并上报府衙,如何?”
李蔚珏看看地里的村民,依然没有答话。
“不要钱,您要多少就拿去!”鲍魁生怕李蔚珏拒绝,率先发话:“这是好事!”
鲍魁是宁可白送,也要让县里给李蔚珏记一功。
自打李蔚珏考取县案首,鲍魁就一直琢磨,他能帮上孩子些什么。
这孩子果真是读书的料,小小年纪竟就考了县案首,这么好的苗子,可不能被他的“半头鬼”名声拖累。
别的他做不了,但至少他能努力干活赚钱,管他皮匠还是二皮匠,他以后起早贪晚到处接活便是,即便不拿山药卖钱,家里也吃得饱饭。
但山药如果能给孩子换来功劳、换来声名,总是对他仕途有益的。
李蔚珏终于开口:“黄伯伯,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山药我可以提供,但就怕遭抱怨,为什么这么说呢?
您以为全县都种,大家都能卖山药多赚钱、改善生活,可是种多了还能卖得上价吗?
本地药店吃不下,外地药店还会压价,您说是不?
您就说,我现在这些山药往哪儿卖?
要说即使不当药材卖,当粮食自己吃也行,可是刚才我还有句话没说完,山药不像谷子可以年年种;
种山药挑土质,既要肥沃,又得排水良好,还得沙质土壤;
咱们用什么施肥呢?所以我没说完的话就是:种多了,地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