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把吴军杀退,就得把他们杀疼,彻底放弃从这里过的想法。
姜阳的思路还是不变,示弱、勾引、杀之。
他心里有了方案,不过还要做些准备。
白毦兵被分成了几队,各自行动,他们如今对姜阳盲目崇拜,连提疑虑的都没有。
一队士卒负责制造巨盾,准备一会儿放在崖边防吴军的箭矢。
人数最多的一队负责砍伐楠竹,五根一捆,底部绑上四五百斤的巨石,制造简单的配重式投石机,可以把十几斤的石头扔个五六十米远,已经够用。
此时用投石机攻城已比较普遍,只是都是人力拉拽的,这种配重式投石机蜀军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原理一致,制造和操作也很简单,姜阳演示一遍,大家就都已学会。
傅肜啧啧称奇,这种投石机基座矮,只要两人就能操作,甚至一个人也行,实在是利器,于是让将士一口气造了三四十架,放置于阵地后侧,很是壮观。
还有一队士卒负责收集藤蔓,编制了二三十根藤索,堆放在一起。
待一切准备妥当,姜阳示意众将士列队,他把藤索的一端系在自己的腰间,然后在后山选了一个两三米高的小崖,让两名军士拉拽着藤索把自己放下去,他去拔了十几支准备好的箭矢,再让那两名军士用藤索把自己拖拽上去。
姜阳心想:我们都冒着巨大危险去山崖下面捡箭矢了,就不信吴狗还不上当。
当他演示完,所有白毦兵都知道了他想干什么。
“各位袍泽......”姜阳正准备进行动员,却被一个坚定的声音打断。
“禀参军,末将愿下崖。”
“禀参军,末将愿往。”
“禀参军......”
“......”
乌压压跪倒一片,所有白毦兵都自愿下崖。
下去的危险,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却无一人退缩。
姜阳两眼微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发誓,这样的一支军队,一定要带回成都。
他们会是汉军的根,汉军的魂,汉军的脊梁。
姜阳一步步缓缓走到他们中间,不时用手拍拍选中的将士肩膀,被选中的人皆是一喜:“谢参军。”
最终,三十名比较轻瘦的军士,腰系藤索,站在崖前,皆是带着视死如归的笑容。
而那些拽着藤索的军士,则满脸凝重。
当姜阳绑好藤索,要一起下崖,又引起了一阵骚乱。
“参军,不可呀!”
“参军,你岂可亲自下崖!”
“......”
众将士苦劝。
姜阳微笑道:“此计乃我所献,自当身先士卒,各位袍泽阻我,欲陷我于不义?”
众将皆呼不敢,心里对姜阳愈加敬重。
有那性情中人,已是痛哭流涕。
可能姜阳自己都没注意,他身上有一种让人信任的特质。
就像穿越前,虽然他总是把“摆烂”“躺平”挂在嘴边,可朋友们对他的评价却是“靠谱”“担当”“有事真上”。
而他,也从没让朋友失望过。
此时傅肜走过来,帮姜阳理了理藤索和战甲:“贤侄,万事小心,若事不能为,赶紧上来。”
“喏。”
拍拍姜阳的肩膀,傅肜走到后面,与两名军士一起,拽住姜阳的藤索。
若不是他身为一军主将,职责在肩,此次下崖,绝不让姜阳独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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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军准备之时,吴军这边也不好过,时间拖得越久,刘备就跑得越远,诸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巨石上来回踱步。
负责寻找小路和联系水师的两位小校,已经被不耐烦的将军们踢了好几脚,如今每一次汇报都战战兢兢,生怕被拖出去砍了。
只是有周胤的例子在前,诸将也只能干着急。
陆逊看上去很是冷静,实则也心急如焚。
他想过强攻,可崖下道路崎岖,根本没法用攻城器械,如果攻崖的军士少于一千,根本拿不下,很容易形成添灯油的局面,而绝壁下面的地形过于狭窄,如果投入的军力过多,稍有闪失就会因为拥挤发生相互踩踏。
他在等,等蜀军箭矢用尽,只有这样才有成功的可能。
那几十名消耗箭矢的周胤部曲,已经来回跑了好几趟,此时正扛着巨盾回撤了一半。
如今,蜀军已不怎么放箭,可陆逊仍下不了决心。
就在此时,只见那崖上蜀军突然推出几十面巨盾。
陆逊精神一振:看来,蜀军箭矢已不多,在为防备我吴军的弓箭做准备。
突然,只见几十名蜀军被绳索吊着,下放到山崖下面,正在埋头捡箭矢。
陆逊猛然向前跨出一步:蜀军箭矢已尽,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徐盛将军,你率本部刀盾兵为先锋,若先登,则立头功。”
“喏!”
“骆统将军,你率五百甲士,紧随徐盛将军,多带弓箭手。”
“喏!”
徐盛的兵马早就想参战,布置得也很靠前,很快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徐盛将军。”陆逊突然叫住徐盛。
“大都督。”
“攻至八十步,若蜀军箭矢稀疏,则撤回来;若蜀军箭矢如雨,则可强攻。”
陆逊还是很谨慎,他相信蜀军手里一定还有一些箭矢,只是数量不太确定。
如果箭矢稀疏,说明那崖下的二三十个士卒就是引诱他们强攻的饵;如果蜀军拼命射箭阻止他们,就说明蜀军是真的缺箭。
“喏!”
徐盛大手一挥,部曲如出笼的猎犬般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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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崖下的箭矢,以三十至五十步之间最为密集,较近处反而很少。
所以姜阳与众将早就说好,下去之后,解开藤索就往箭矢最密集的地方冲,等吴军出动,就开始往回跑,路上能捡多少是多少,不得贪多,危急情况下,必须抛下箭矢,保住性命最要紧。
当吴军呐喊着从两百步外冲来的时候,姜阳已捡了四五十支箭,立刻招呼众将往回撤。
他左手抱着箭,一边往回跑,一边用右手在路上随手拔箭,丝毫不停。
他的眼里,只有那崎岖的小路和路边的箭矢。
他的耳边,只有那呼呼的风声和咚咚的心跳。
那根藤索,就如生命里最重要的稻草,当他抓住的那一刻,才仿佛重新回到这個世界。
拉拽的力度大得可怕,姜阳被勒得几乎无法呼吸,可他只希望拉拽的力度能更大一点,能瞬间回到山崖上,回到袍泽身边。
身子一轻,双肩被人提着向前拖去,姜阳知道,他安全了,阎王爷,这次不收他。
他平躺在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活着,真好。
“释!”
只听到一声饱含愤怒的大喊,紧接着,几十个黑影从姜阳的头顶飞向远方。
他知道,那是投石机抛出的石块,它们将去收割吴狗的性命。
傅肜手持强弓,一边指挥战斗,一边弯弓搭箭倾泻着心中的愤怒。
把姜阳放下崖去的时候,说他不心疼那是假的,这样的俊彦,就应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怎能在这样的死地搏杀?
当吴狗如潮水般冲来,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横刀立马,为姜阳等将士挡住吴狗。
所以当吴狗进入弓箭射程,他毫不犹豫让弓箭手全力射箭,根本没有节省箭矢的打算。
可吴狗来得太快了,毕竟只有两百多步的距离。
虽然那几十个拿巨盾的吴狗炮灰帮忙阻塞了一阵,虽然沿途的吴狗死尸也绊倒了不少,虽然崎岖的山路给吴狗制造了很多麻烦。
可毕竟只有两百多步的距离,吴狗还是来得太快了。
襄阳的陈二蛋,刚往回跑就被绊倒,箭矢掉了一地,按约定,他应该直接回撤,可他不愿放弃箭矢,当他捡完,离吴狗前锋已不到五十步,眼见无法全身而退,陈二蛋在地上捡起一柄大刀,反身独自向吴狗冲去......
宕渠王贵,已冲到藤索边,不料身中数箭,忍着剧痛把箭矢绑在藤索上,自己独坐崖下,咒骂吴狗不停......
......
这一切,傅肜看在眼里、怒在心间,他怒目圆睁、咆哮如雷,可无能为力。
三十一名下崖的壮士,都是大汉最好的儿郎,却只回来了二十六人。
如今,崖下已挤满了吴狗,他也无需再留力,抛石机、弓箭、檑木,所有手段冲着吴狗招呼,誓要把他们全部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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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逊看着被屠杀的吴军将士,心都在滴血。
那收兵的金锣都快被传令兵敲烂,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快、不够响,冲上去拿起锣槌,用尽了全身力气。
可撤退哪有那么容易?
面对那飞来的石块和箭矢,崖下的吴军已被杀破了胆,争先恐后往回逃,道路本就崎岖,又满地死尸,一不小心就会摔倒,摔倒了,就再也别想爬起来,死伤无数。
特别是那只有三四丈宽的最窄处,不仅是踩踏的重灾区,更是被蜀军弓箭手重点覆盖,尸体竟已与人同高。
徐盛、骆统二将在亲兵的护卫下,好不容易冲杀出来,也一个个灰头土脸、满身血污。
这些血,都是吴军的,更是他们和亲兵自己动手砍杀。
他俩走到陆逊面前,双膝跪地,放声痛哭。
千余吴军攻过去,竟只回来不到三百人,陆逊只觉得两眼发黑,有些摇摇欲坠。
他强自镇定,看着崖上欢呼的蜀军,再看看崖下满地的吴军尸体,不禁长叹一声。
“蜀军阵中竟有如此大将,若刘备早用,昨夜我军恐凶多吉少!”
不是陆逊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此战他完败。
诸葛瑾消耗蜀军箭矢的计策,可谓是最符合吴军实际的方案,可对方将计就计,一直在以缺箭引诱他们。
周胤之败,在于他的莽撞,陆逊已识破,算是平手。
可第二战,陆逊是输得彻彻底底。
他一直在观察蜀军箭矢的数量,那些崖下捡箭的蜀军还没回去之前,就射出来近两千支,这哪是缺箭的样子?
可笑他还以为对方是强弩之末,命骆统尽快上前用弓箭手压制,造成崖下吴军摩肩接踵,以致溃败时踩踏无数。
更恐怖的是那几十架投石机,雨点般的石块让盾牌成了摆设,也是让吴军崩溃的罪魁祸首。
可蜀军看着就那么点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投石机?
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为什么周胤进攻的时候蜀军不用?
就是在引诱他全力进攻吗?
陆逊只觉得汗毛耸立、脊背发凉。
那堆积如山的吴军尸体,已经阻塞了崖下的道路,若想进攻,就得清理,可那又在蜀军的弓箭射程之内,已基本不可能。
“罢了罢了,且先退兵吧。”
陆逊再看了一眼,摇摇头率先往回走。
回撤不到五里,只听前面隐隐传来一个有些兴奋的声音。
“大都督!找到啦!山上的小路找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