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觅看着她眼中泛出水润的光泽，正要落下的手动作一顿，不自觉放柔了些语气：“什么噩梦？”
万俟玥眨去眼中那层薄薄的水雾，翘又长的眼睫如蒲扇一般半搭着，似是在努力回想着自己方才做的梦，可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喑哑：“我想不起来了。”
明明她方才醒来时心中被无限的悲恸填满，那些悸动和悲伤是如此真实且带着痛意，可她现在却回想不起半分梦中的内容来，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难过，为谁而难过。
悲痛的感觉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片空落和茫然。
苏觅或许是被今日煤球那堆吵闹的话影响了心境，看着她这般垂眼低落的模样，修长的手指微动，最终缓缓落下，覆在那片柔顺的墨色之上。
“固有庄周梦蝶但虚实由心，不必太过在意。”
万俟玥感受到头顶上的轻抚，眼神怔了怔，可还不等她抬头，笼罩在头顶上的阴影已然挪开，月色重新占据二人之间的空隙，仿佛方才温柔的轻抚不过是她的错觉。
做出这般举动的苏觅似乎还有些不习惯，她轻咳一声抬手将掌心朝上，召出两张悬浮游动的蓝色符篆：“我留在他们身上的符篆有反应了，我们需得尽快动身。”
听到这话的万俟玥也来不及多想什么，立刻收了心思连忙起身道：“那我们快些去通知二师姐吧。”
此行人多并非好事，所以傍晚她们经商讨后，决定此次由苏觅万俟玥还有方芸三人同行，其余弟子则是留在客栈内静观其变。苏觅还给他们留下了能护身的符篆，若是这边出事也能应对，又或是有足够的时间拖到她们回来。
二师姐方芸与五师姐乔雾雨同住一屋，她们找过去时乔雾雨也还醒着，顺便给了她们一些救急的丹药带在身上以防万一。分发到万俟玥手上时，眼尖的她一下就看见小师妹微红的眼周。
乔雾雨有些惊讶，趁苏觅和方芸交谈之际，悄声问她：“大师姐凶你了？”
万俟玥下意识摸向自己的眼睛，而后摇头否认，但要对五师姐说自己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会被一个不记得内容的梦吓哭又觉得有些丢脸，她挣扎过后说道：“我刚刚眼睛里进沙子了，是揉红的。”
听到这个理由的乔雾雨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五师姐我懂，在你没来青阳山之前，咱这些内门弟子谁还没被大师姐‘吓’哭过一次呢，哦除了二师姐。”
乔雾雨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肩：“没事的昂，大师姐只是看着冷，内里也是真的冷。”
后面这一句算哪门子的安慰话。
万俟玥不想大师姐被这般误会，想同五师姐解释真实的原因，但苏觅与二师姐那边已经结束了谈话，就等她一起过去，她也只得暂且作罢。
等她们出现在街道上准备追踪痕迹时，方芸低声提醒道：“有人。”
苏觅瞥向一旁那个被夜色吞噬的巷口，“一个人鬼鬼祟祟在那做什么？”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越千舟的身影逐渐从黢黑的夜色之中显露出来，出现在大家视线之内。
越千舟上前一步：“惭愧，越某虽不才，但为了家妹也想献一份绵薄之力，实非有意这般。”
听到这话的方芸先是看了一眼苏觅的方向，见其并未表现出拒绝的神色，这才默认了他的同行，不过她也把话说在前头：“此行凶险未知，我们并不能保证越公子你的安全。”
越千舟见她们同意之后，脸上笑意加深了些：“多谢仙长，越某自当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他既这般说，方芸对他点点头，不再多言。
苏觅目不斜视与男主擦肩而过，她伸手将手中的符篆捏碎，细碎的蓝光在月色下慢慢重聚，凝成一只蓝色的灵蝶，闪动着翅膀在夜色之中循着一个方向而去。
“跟上。”
乌云蔽月，夜风徐徐吹过，子时的街上空无一人，透出几分寂寥。
苏觅控制灵蝶以把控着与被追踪者之间的距离，方芸和万俟玥负责戒备周边，至于那个姓越的，只要不作妖她并不太关注。
他们顺着灵蝶指引的痕迹来到了略微有些眼熟的街道，最终停留在一扇紧闭的门前。
“这不是——”万俟玥抬眼看着牌匾上鎏金的字，“医仙庙？”
她看了看紧闭的门，又转头看向苏觅。
苏觅不知自己为什么能看懂她没说出的话，红唇微微一动，吐出两字。
“翻墙。”
这庙前摆放着两尊火麒麟石像，传说这上古神兽是神农氏的坐骑，摆在这倒也合理。
只是此刻却是成了苏觅脚下登高助力之物。
她先是放出探查内部的灵蝶，待确认对面安全后几个轻巧的腾挪跳跃间，苏觅已然落在了墙内。
方芸也效仿着翻了进去。
【坏了坏了，主人你这是给男女主创造了独处机会】
苏觅面上一愣，脚尖下意识朝着墙边贴近一步，她当时没想太多便先过来了，独忘了这回事。
或许自己真如煤球所说，对女主的关注不够多，才会犯这种错。
另一侧，越千舟见此时只剩下他和万俟玥，心念一动上前，薄唇挑起一丝弧度：“万俟姑娘，需要帮忙吗？”
万俟玥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不知他怎会知道自己的姓名，而且他怎会觉得自己是那个需要被他帮助的人，又想起她师尊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所以她果断拒绝道：“不需要。”
万俟玥没再同他废话，轻而易举地翻过高墙，火红的裙摆在夜色之中猎猎飞舞，腰间的配囊更是随之晃起。
只是当她看向自己即将落下的地方所站着的人时，瞳孔阒然张开。
苏觅也没想到自己方才往前站了些的地方会是万俟玥落下的方位，想往后退开已然来不及，脑中还在想着，但她的双手更快一步伸了出去。
月色之下，那抹红色像是一张铺开的红网，直直朝着苏觅而来。
苏觅一手环肩，一手环住她的腰身，巨大的冲力只让她稍稍后退了一小步，便稳健地将其抱了一个满怀。
万俟玥也顺势搂住了苏觅的脖子，她耳侧有几缕碎发随着方才落于鬓边，在脸侧投下细碎的剪影。
她微微抬头看向侧方，直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白皙的耳尖像是被火烧了般，呈现一抹血色的红。
因为事发突然，苏觅手上使的劲不算小。紧贴之下，对方炙热的体温好似透过层层衣物熨帖在她的皮肤上，好似带动了她胸腔内跳动的心脏温度。
“大师姐，你们没事吧？”方芸刻意压低的声音闯入二人耳中。
苏觅像是后知后觉般移开自己的视线，微微弯腰将人放下，“无碍。”
“谢谢大师姐。”万俟玥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清亮，而是带了几分模糊的软意，她站在的墙边恰好隐在暗处，让人看不太清脸色，面对方芸的询问也只是摇摇头不曾出声。
越千舟也翻过了墙，见三人沉默站在一处，上前表达歉意：“劳烦诸位等我。”
苏觅本就不待见这人，此刻更是毫不掩饰对他的不耐烦，她眉间微蹙，转过身对万俟玥和方芸道：“隐藏好气息，走吧。”
走前苏觅还瞥了眼依旧站在墙下的万俟玥，垂落在身侧的指尖轻轻一动，好似还能传来一点微麻和温热的感觉。
看着苏觅走出几步远，万俟玥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感受着热意从脸颊处退下后才快步跟上大师姐。
灵蝶再次前进，四人朝着它指引的方向继续往前。
途中越千舟有意往万俟玥的方向靠近，而有些心不在焉的万俟玥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接近。
苏觅因着方才有些微乱的思绪在微凉的夜风之下渐渐平息，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她好似走得有些急，万俟玥已经落下她几个身位，而有些人又是有些蠢蠢欲动的模样。
偏那人还没察觉到不妥。
苏觅好不容易松开些的眉再次蹙紧，她示意方芸继续往前，自己停下脚步等着万俟玥上前来。
万俟玥虽目视着前方，但心里却是在漫游，而后听到有人同自己说话，她侧过头发现是那位越公子。
还不等她开口，就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是面无表情的大师姐。
“现在走神是想再被对方抓去一次？”苏觅清寒的眸子泛着丝冷意，连带着眉梢都染了几分寒。
她肩上的煤球想提醒主人收敛一些语气，但也怕自己会被波及到，它放低身子往肩膀边上缩了缩。
算了，聪明的随身系统要学会审时度势。
万俟玥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师姐，更何况还是对着自己这般，她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离开前五师姐对自己说的话。
原来五师姐说的是真的，而且大师姐凶起来不需要多严厉的话语，只需往那一站便行便会让人心生惧意。
“我......我......”万俟玥有些无措，又不知该说什么，手指紧紧绞着衣料，眼眶不受控制有些微热。
苏觅继而将目光扫向一旁的越千舟，眼底冰雪翻涌，底下是被掩藏住的淡漠和杀意。
越千舟尽力维持着浅淡的笑意，但那一眼足以让他后背生出一丝胆颤的寒意。
苏觅收回目光，再次开口时语气缓了不少：“跟好我，不准离开我身侧六尺之外。”
这点距离就相当于让万俟玥站在苏觅的身侧。
刚“挨了训”的万俟玥自是听从苏觅的话，乖乖站在她的身边。
越千舟在苏觅转过身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后，面上虚伪的笑意悉数淡去，看着前边那道蓝色的身影眼中的杀意俱现。
他的目光越过二人落在一身白衣的方芸身上，再次计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