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1日。十字路口附近出现了随机杀人犯,我应该像每位市民一样害怕那位杀人犯。
可我得了怪病,我很乐意出门。
今天,是我去第一人民医院看病的第二天。我相信医生一定可以治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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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先生,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您没有生病,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除了有些贫血之外,您是一个很健康正常的自然人。”
第一人民医院的主任医师会诊室内,一名头发半秃的中年医生在见到拄着盲杖进门的青年后,停下了创建病例的鼠标,双手从电脑键盘移开。
这是于医生不知道第几次见到青年。在此之前,青年连续好几天天,且每次固定预约时间,踩点进入这间会诊室。仿佛在遵循某种特殊的强迫症一样。
青年手持盲杖,礼貌地轻合上门,将嘈杂隔绝在外。修长白皙的指骨捏着门诊病例本,会诊室的阳光很好,正巧一缕照在青年身上。
青年把架在脸上的墨镜取下,他的右眼缠着正方形的绷带片,棉质的皮筋束带绕了脑袋一圈。
不过转身,青年就被阳光刺了下眼睛。他眼睫垂下,微微眯起,那只唯独露出的浅灰色瞳孔折射出些许光亮。
在看到青年右眼上的绷带后,医生倒吸一口冷气。
“蔺先生,您的眼睛......您没必要这样伤害自己。”
青年穿着简单的纯色宽松t恤和长裤,标准亚裔审美长相,骨架小,看上去单薄不堪。他的头发在室内应该是黑色,但因为家族基因的缘故,发丝在阳光的倾照下会呈现着美妙柔和的棕金色。
“我需要这么做,于医生,你知道的。”在听到医生的话时,蔺寻枝站定,透出几分固执。
实际上,那只眼睛只是昨天在医院外面逗猫的时候被挠伤了。青年夸大事实,撒了一个幼稚的谎。
仿佛只要这样做就能骗医生治他的病。
“第一人民医院是全国最好的医院,于医生您是医院的招牌。您一定能治好我的。”
说完,他把盲杖放好,拿着病例,坐在会诊桌的另一边,医生的正对面。
于医生叹了一口气,把脸上厚重的眼镜取了下来,随手抽了张手边的卫生纸,一边擦拭眼镜一边和青年讲道理。
“蔺先生啊,不是我说不治,我也看过您的转诊记录,您从老家的医院一路转诊到我院,真的很辛苦。但无论是我院最精良的扫描仪,还是各位主任级别医生集合会诊,得出的结论都是没病。”
“于医生,我的病一旦发作,没人能救得了我。”青年慢悠悠地开口,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
于医生被打断也没恼,现在他对于这位年轻人的无理取闹只剩下无可奈何。
“那根据蔺先生您的表述,这个病需要您一直处于危险的环境中......心率要保持100以上是吗?你看现在这个房间里非常安全,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和事故,请问您的病为什么没有发作呢?”
“总有一天,我会因为我的病死掉。医生您现在不治我的病,我不就正处于这种危险之中了吗?”蔺寻枝的语气仍然平静,仿佛事实真的如他所说。
“什么歪理。”医生摇头,差点真的被他带进沟里,“您的会诊时间结束了。蔺先生,请回吧。”
“医生,你是想杀我的人吧。”青年温和的声线击打在医生的耳膜上。
“我也,不想逼你的......”
闻言,医生顿住了捏镜腿的动作。接近八百的高度近视,在眼镜挂上鼻梁的瞬间回复了清明。
单眼缠着绷带,长相过分漂亮的青年,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医生看到那双基因特殊的浅色瞳孔在说出那句话之后,散发出几分不自然的诡异。
半拉的窗帘遮挡住了青年脸上的阳光,眼睛失去光线的投射变得空洞无神,仿佛一个真正的盲人那样。
“但是我真的需要治疗,我想活着......我讨厌每天保持什么狗屁心率。于医生你救救我,好不好?你......救救我!”青年的情绪突然波动。接受过无数次的拒绝,他已经有了应激反应。
但随后又逐渐变换成委屈哀求的口吻,“求求你了,于医生。”
像是一个躁郁症患者。
[寻枝,冷静。]
[你吓到医生了。]
这道声音突然出现,蔺寻枝手腕上的心率手环瞬时跳到了122次/分。
又出现了。
那个声音。
蔺寻枝的指尖无法控制的颤抖着。
[如果你认为医生能帮到你,我不会阻止。但是你们人类的医生做不到,能治好你的只有我。]
[寻枝,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这样亲密的称呼,如同情人间的耳边呢喃。
看到医生的手覆盖在看诊台的座机上面时,蔺寻枝知道自己吓到对方了。
“我讨厌你。”蔺寻枝开口。这句话是对那道声音说的,但是医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没头没尾的,你在讨厌谁,寻枝。告诉我。]
他在暗示蔺寻枝念出他的名字。他一向对此怀有诡异的执着。
蔺寻枝没有如他所愿,再次看向医生的眼神转变为浓重的失望。
“明天见,于医生。”蔺寻枝说完这一句,就拿着盲杖起身,出了会诊室。
在开门的瞬间,蔺寻枝周身骤时被人群的喧闹包裹。青年戴上墨镜,难耐地拧眉,抬手看了一眼电子手环上显示的心率。
107次/分。安全数值,维持得不错。
自从两年前那场大火幸存过后,这个病就一直伴随着他。
起火的是一个博物馆,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像是要将那样遥远的东西以这种视觉错位的方式吞噬。
就像‘李’。
从火灾中心被送到医院之后,他昏迷了两个月。再醒来,李就出现了。
蔺寻枝不清楚李的是谁,他只告诉了青年一个单薄且广泛的姓氏,用来称呼。
就像神明不会打听自己在人间的称谓,因为祂们不在意。
初次见面,李就暴露了自己的爱意。他说他爱蔺寻枝,他是蔺寻枝的救命恩人。
同样出现在他身体里的,还有一场诡异的【病】。
他的心率需要实时监控。
一旦潜意识感到【安全】,心跳下降到100次/分,青年就会突然体会到空气被抽干的窒息感,以及全身骨头融烂的灼烧痛感。
就像是再次亲临了那场火灾。
这个病,如同一直连接着他生命的脐带,可这位“母亲”对孩子没有半点温情,但要是他拒绝这些可怖的养分,又必死无疑。
回忆总是会耗费精力,蔺寻枝吐出一口气,正要把墨镜戴上的时候,突然迎面撞上来了一个戴着口罩帽子和黑衣黑裤的男人。
青年被撞的半个身子倾斜过去,墨镜被甩到了地上,差点摔倒。但是对方不仅没有道歉,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那个黑衣男人是故意的。
手环上显示心率的数字开始跳动,几乎是在几秒内增加到了120次/分。
蔺寻枝愣了愣。
数据急剧上涨,接着青年闻到了一阵血腥味。这里是医院,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前胸的湿意却是让人无法忽略。
他的衣服脏了。
痛意接踵涌上,青年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向腹部。
蔺寻枝的大脑出现了霎那的空白,直到面对青年的人群看着他,纷纷立在原地,表情逐渐惊恐。
“杀......杀人了!医院有人杀人了——”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尖叫。
像是羊群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无法辨别的狼,他们吓得开始四处逃窜。
蔺寻枝顿时想起了最近全市播报通知的随机杀人犯。
他也是因为这个,才选了这几天出门看病。
蔺寻枝只是想要一些危险因素来照顾自己的【病】,但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中奖。
毕竟他是一个即使闭着眼睛闯红灯也不会被车撞的究极幸运体质。
血。
是出现在他身上的血,还有一把埋进身体里的,只剩下一个手柄末端的刀。
在看到那抹扎眼红色的瞬间,惊惧将青年包裹。他对血液有严重的洁癖,但这反倒诱发大脑发出了狂喜的信号。
蔺寻枝任由两种完全不同的极端情绪在神经中交错,大脑中混杂。他的右眼球像是突然起了炎症反应,痛痒齐上,心跳仍然在加快——失去了营养供给的器官在疯狂的向心脏索取血液。
青年唇角微抬,眼球瞪大,笑着将这些狰狞的感觉占据己有。
这个位置和出血量,会死吧......
青年那张惊艳的五官之下,做出的表情以及行为举止都透着荒诞。仿佛他不是被捅刀的受害者,而是举起刀子挥向他人的犯罪者。
要死了吗?
这个认知带来的危机感席卷蔺寻枝的大脑,却也因此处于一种极端愉悦的环境下。
他不用再费劲维持心率,对死亡的强烈恐惧能让他活很久。矛盾,又令人向往。这样的感觉很棒。
他的病需要这些可怕的感受。
但——
他还不想死。
这场【病】同时也让他变成一个对生存有着极度偏执的偏执狂。
医生,护士......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蔺寻枝的眼前逐渐模糊,持续失血也抽走了他的力气。
观世音、耶稣、圣母玛丽亚!谁都可以!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逃?
没有人看到我在流血吗?巨大的绝望笼罩下他生出了强烈的欲望。
“李。”蔺寻枝在最后念出这个名字。
我不想死......
[嗯,我在。寻枝。]李不紧不慢地开口。他并没有被身体机能的失调影响到,于是从容的充当起了一个全心全意的旁观者。
他年轻的爱人寻枝,执拗又令人心生怜爱。他在等什么时候寻枝会向他投降。
所以李对此无动于衷。他是那么的爱寻枝,却也可以冷漠地看着他去死。
李希望将他驯服,而不是成为一个始终处于情感低位的工具。
这场杀人事件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救我。”蔺寻枝无力地跪倒在地,他四面无援,甚至没有墙壁可以供他支撑。
[你说过不需要我的帮助。]
[而且你现在看上去很快乐,亲爱的。]
手环进入了心率报警数值,“滴滴滴”的声音十分刺耳。但蔺寻枝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摁掉它了。
像是在跟李合起伙来欺负他。
蔺寻枝确实很享受满足了【病】的需求后的刺激感,但代价是花命来玩,他做不到。
青年握着刀柄,这个器具的作用就像是在可乐里放进几颗残忍的曼妥思。蔺寻枝无法阻止鲜血从指缝里流出。
“让我活下去......”青年的语气软软的,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获取李的同情,“我死了,你也不存在了不是吗?”
[寻枝,我无所谓死活,但你不一样。]
[你知道该怎么拜托我一些事情,寻枝。不要装傻。]
祂原谅了青年单薄的威胁,甚至大发善心的提醒他该怎么做。
蔺寻枝拧着眉头,额前因为痛觉敏感的缘故布了一层冷汗,昳丽的五官上铺了一层病态,这样奇异的美感只在青年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爱你。”蔺寻枝放弃了挣扎。
“李,我爱你。”
青年被迫进入了一个陷阱。
[我听到了。]
[我在。我也爱你。]祂嗓音含笑。
【最后一名玩家集结完毕。】
【恭喜您获得游戏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