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G7580次列车,找到座位,把包放到行李架上,长舒了一口气。去上海这个决定现在想来是有些冲动了,但是既然木已成舟,那就随遇而安吧。正胡思乱想着,对面走来一个人,仔细一看,居然是车站派出所的金所长,连忙站起打招呼。更巧的是,他的座位就在我边上。金所长对韩振邦和张家姐妹多有照顾,所以我也一直心存感激。坐下来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张家姐妹。
金所长一拍大腿:“张红琳上次反映说想把房子一楼开个门面做生意,我帮忙去工商那边打听过了,因为红琳有残疾证,特事可以特办。对了,街道也表示可以帮忙办理。”
“太好了。金所长你帮了两姐妹不少忙,她们应该好好谢谢你。”
金所长叹息一声微微摇摇头:“她们出的事儿你也知道,姐妹俩挺不容易的。”
“我的一个俗家同门跟那姐姐是青梅竹马,现在他俩在一起,以后还请金所长多多关照。”
“是那个大胖子嘛,那是一定的。对了,渡云道长,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金所长忽然压低声音说。
“道长不敢当了,我已经还俗了,您还是叫我小钱吧。什么事您尽管问。”
“那行,那你就叫我老金吧。我就是好奇啊。你听说过吗?一九五九年台湾有个女人死后被一个鬼魂借尸还魂了,我就想知道这种事真有可能吗?”金所长已经是凑着我的耳朵在说了。
我指了指没什么人的车厢说:“老金你担心什么?这里没人知道你是警察,不用担心。戴着口罩咬耳朵,这么神神秘秘腻腻歪歪的,别人看到了会误会。”
金所长坐直了笑了笑:“我就想知道这种事情在道教有没有什么说法。”
“你说的事吧,在以前一些笔记小说里也有类似的记录,真假难辨。不过以我的认知,这是可能发生的。当然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则有相反的结论。”不知道金所长什么意思,我就给了一个比较含糊的回答。
“我的一个老上级,说是有亲戚碰到这种怪事,虽然我也不相信,但是也希望能安慰他一下。哈哈,怎么说呢,这种事总是让人感觉跟现代社会格格不入啊。”
“从道教的来说,三界是有的,但是交集很少。世间虽然会有怪事,但是发生的本来就少之又少。所以不要看那些笔记小说里写了一篇又一篇挺多的,这都是多少年多少地方发生的事件汇总起来的。放到整个华夏大地,历朝历代来看,都是小概率事件。”我处理过怪异事件的,所以也不好昧着良心否认。
“我这次是去出差,想私下顺便去帮我的老领导查看一些相关的档案。既然这么巧遇到了,我就想先听听你们专业人士的建议。”
“那请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我才能有所建议。”
“这样啊,好吧。我那位老领导啊,有个亲戚,他亲戚家孩子在十几岁时候生了场重病,本来快要死了,后来忽然好了,然后就有些。。。。。。呃,怎么说呢?也不是痴呆,就是好象忘记了很多事情,还有就是性格变得。。。。。。很奇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但是之所以说不是痴呆,是因为智力没问题,学习考试什么的都很不错。只是偶尔会断片,就是忽然愣住,或者走着一下子僵住摔倒。好在两三个月才出现一次,也不影响什么,医院检查也没查出什么。”金所长说到这里,看着我,似乎想听我说点什么。
“下面没了?”我觉得金所长只讲了一半,就问了一句。
“然后啊,前一阵子,忽然晕了过去,醒来又象变了个人一样,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听起来象是另一个人。”金所长说到这里,又忽扇着眼睛看着我。
“老金,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哎,那状况只持续了一天,就消失了,现在跟正常人一样。不过,老领导说,啊,老领导他亲戚说,自从那孩子重病痊愈后,就一直感觉那孩子不是本来那个,而是以前死掉的一个孩子。”
“老金,你是说,你老领导亲戚家老大早夭,然后老二生重病,痊愈后,感觉象是老大的魂儿进了老二身体,老二魂儿不见了?”
“对,大致就是这样。”金所长连连点头。
“老金,从我的理解来说,魂魄一旦因死亡离体,就会去该去的地方。有些因为执念或者特殊原因留在阳间,如果没有躲在阴气重的地方,会随着时间逐渐被阳气侵蚀消失。所以如果老大刚死,魂魄立刻进入老二重病已死的躯体还有可能。时间间隔越久,越不可能发生。”
金所长摸着下巴想了想:“他家老大似乎是夭折后才决定生的老二,这样说来时间间隔也太久了。”
“所以啊,这很大概率不是什么借尸还魂。科学地解释就是,老二重病虽然痊愈,但有轻微的失忆以及轻度癫痫后遗症,失忆可以解释遗忘和性格变化,而偶尔断片,就是轻度癫痫发作。至于前一阵晕倒醒来后的胡言乱语,可能就是短暂昏厥产生的幻觉而已。”其实我很清楚,这世上所谓的灵异怪事,百分之七十是胡编的,百分之二十是视觉听觉上的误会,百分之九点九九是某些药物产生的幻觉,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才是真实的灵异。
“有道理。小钱你这么一说,感觉这事儿一点也不神秘了。我说你以前也是道士,怎么好象一点不希望有妖魔鬼怪的事儿发生呢?”
“道家修真,需要清静自然的环境。而妖魔横行的世道是乱世,乱世哪里有清静自然的地方呢?所以道家是最希望世间太平兴盛,这样才随处都是洞天福地。”
“对,我们警察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有坏人都灭绝了,我们才能每天看看报纸喝喝茶轻松悠闲每一天啊。”
。。。。。。。。
广播响起,上海虹桥火车站到了。下了火车,谢绝了金所长送我一程的提议,我径直走向地铁十号线。上海的地铁十号线是2010年建成的,我还记得刚通车没几天母亲就带我乘着去上海动物园玩了一次。根据手机导航,从虹桥火车站到达太原路只需十一站,半小时而已。
在地铁上,随着车身的轻微摇晃,我的心也在摇晃。家里一切都好吗?院子里的无花果树还在吗?客厅里的深棕色地板依旧是打着会让人滑倒的蜡吗?。。。。。。近乡情更怯,古人诚不我欺啊。一站站过去,终于到了陕西南路站。随着人群出了站,我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陌生地。出口处的环贸iapm商场在我离开上海的时候还是一座在建的灰蒙蒙的建筑,现在已经是人流如织的大型商场。我手机导航着走到了襄阳南路上,这才找回了些许儿时的印象。我慢慢走着,感受着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悬铃木,熟悉的洋房和围墙。我回来了,我心里轻轻地对每一个似曾相识的弄堂口打着招呼。旧式的弄堂散发着家的味道,它们仿佛也一一向我打着招呼。在永嘉路口的乔家栅,我买了一块赤豆糕,咬了一口,眼泪不知何时模糊了我的视线。
走走停停,到了太原路196弄,我快步走了进去。里面变化不大,我很快就到了家门口。这是一栋两层的小楼,红棕色的瓦,黄色的墙,深色的窗框和门,黑色的铸铁栅栏围着一个小小的后院。我绕着小楼走了一圈,发现门窗紧闭,后院里杂草丛生,看起来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也许是我绕着小楼转圈看起来非常可疑,一位阿婆走过来用上海话问我:“侬寻啥宁啊?(你找谁啊?)”
我觉得阿婆有些面熟,似乎是以前的邻居,就用上海话回道:“格小洋房蛮好看呃,老早是有钞票宁思呃地方伐?哪能末宁了?(这小洋房挺好看的,以前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吗?怎么没人住了?)”
这下打开了阿婆的话匣子,于是阿婆热心地给我讲起了这栋房子的历史,从民国时期哪位大人物买地造房开始到谁谁谁住过一直到解放后收归国有为止,讲了十来分钟。这时左邻右舍大叔阿姨五六个也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讲这栋房子的故事。我一看这样下去要变成故事会了,就趁众人讲话停顿间隙,问了句:“最后呃一家门后来哪能了?(最后那家人后来怎样了?)”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有个大叔一拍脑袋:“好象依拉带小宁出去旅游白相,结果小宁出事体了,就爷娘两个人回来呃,后来搬到。。。。。。好象武康路40弄去了。(好象他们带小孩出去旅游玩,结果小孩出事了,就父母两个人回来了,后来搬到。。。。。。好象武康路40弄去了。)”说完街坊们一阵唏嘘,开始回忆那个孩子的点点滴滴。我连忙谢过众人,逃也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