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在我的老家关中平原上,人们非常喜欢养一种叫“细狗”的狗。每到秋收过后或初冬前的农闲季节,当地农民们就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结伴而行,在收过庄稼的广袤田野上追逐野兔,吆喝呐喊,热闹非凡。
我的老舅就是一个狂热的细狗爱好者,曾用一卡车煤跟人家换了一只白色的细狗,起名叫“鹞子”。那家伙细腰长腿、骨瘦如柴,尖嘴猴腮,长着一张长马脸,丑死了,可我老舅却把它当个宝贝。要知道那年头,一车煤可以抵一家人几个月的口粮呢。最让我妗子(当地人对舅妈的称呼)不能容忍的是,家里当时养着一头奶山羊,每天能挤出一小盆羊奶,是她每天换些油盐酱醋的唯一经济来源,有时竟也被我老舅拿去喂了“鹞子”。为这,他们俩人一辈子没有少吵过架。但吵归吵,既然已经养了,妗子也就没少操心过。老舅更是乐此不疲,撵了一辈子的兔儿。临终前病重,躺在床上都不能动了,可谁跟他一聊起撵兔儿的事儿,他马上就来了精气神儿,两眼放光。
拿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他的人生。
稀奇吗?其实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关中老陕们这嗜好,是打他们老祖宗们那儿就流传下来的的。
远在两千多年前的这块黄土地上,就每天上演着这狗撵兔子的游戏。
据说秦王朝大名鼎鼎的开国宰相李斯在被腰斩的临死前,还很伤心地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呜呼,死到临头了最牵挂的竟还是撵兔子,真是超级狗粉了!可惜,他虽贵为宰相,却再也不能享有如我老舅般的那点儿幸福了。
人常说“外甥像舅”,这话一点也不假。
所不同的是,他们只是喜欢养狗,而我的事业和工作,却与狗结下了解不开的缘分。
人们都在说忠犬的故事,我没见过,但我的贝贝妞妞就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狗狗。
一
2001年,我在长沙的一家工程机械集团公司担任人事行政部长。
所谓人事行政部,是集团当时为了精简机构,将人事、行政两个部门合为一体。人事、保卫、车队、食堂、物业、行政等所有的科室都归我负责,几乎就跟个无所不管的管家婆一样,每天手机不停地在响,从早忙到晚。
这天是集团上市一周年庆典,忙碌了一天得我,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忽见门卫匆忙忙的上来找我,说是有人这会儿要见我。“这都几点了?”我有些不耐烦的说“有事可以明天来。”保安为难的说“他是金总的弟弟。”
哦,我想起来的,这人叫金世坤,是家纯净水厂的的小老板,我们集团总部有两万多人,饮水一直是由他生产供应的,但近期员工一直反应他们生产的大桶水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存放超过四、五天,就会浑浊,并有漂浮物出现。因此,董事长让我重新找一家纯净水供应商。但金世坤仗着哥哥是集团副总裁,一直纠缠不休。没办法,前几天我只得亲自去考察了金世坤的纯净水厂。我担任过饮品厂的厂长,对纯净水的生产流程非常清楚,一看他的企业就达不到质量保证要求,就明确地告诉了他不行。
没想到都深更半夜了,他也不考虑我工作了一天了,多么劳累,又来纠缠,而且还不自己上来见我,还要我下去见他。我越想心里越来气。
这会儿又见门卫跑上来说“他不肯走,说明天公司要开会了,让您务必下去见他一面,把事情定下来。”
“他以为他是谁?”我气不打一处来,“他爱等就在那儿等吧。我劳累了一天了,不会下去见他的,我更不会拿公司两万多的员工健康开玩笑!”
我是从一家大型国企辞职出来打工的,以前一直在企业党委纪委部门工作,脾气又很直,总以为自己是一心为公的,金总裁一定会理解的。
却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一个月后,自己被金世乾找了个过错,直接降了两级,调到培训部担任部长助理。
原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没想到麻烦才刚刚开始。
培训部长任静是从铁路系统招聘来的一个科长,知道我得罪了金世乾,为了讨好他,就处处为难我。比如说,如果要我提出一份培训方案,不管我怎么写,都会被任静一遍遍打回来。但他又不提出具体的修改意见,只是在编点符号等问题上吹毛求疵。等到任务完成的节点到了,明天公司要上会讨论了,他还会要我在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不断的修改,不断地退回给我,不断的折腾我。直熬到凌晨两三点钟了,他才会假装无奈地说,“算了,就这样吧。”
等到第二天上会,如果通过了,功劳都是他的,他会说“要不是我要求反复修改,怎么能通过呢!”如果通不过,他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看吧,就因为没时间了,我昨晚才勉强同意让你上报的。”把官场八面玲珑玩的淋漓尽致。
在他手下,我真是度日如年,直到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
那是2003年的春节营销培训。
我们集团有个习惯,每年春节初七开始,把所有的营销人员从全国各地招回总部,集中培训七天,到正月十五结束。三千多人的培训可不是小事,从吃喝拉撒到教务、课程、师资的安排,一个环节也不能出问题,任静说家里有急事,回去过春节了,一大摊子事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忙的团团转。就连老婆和女儿从原来的国企老家来看我,都顾不上,把她们母女安排在旅馆,整天难得一见。直到十五晚上,送走了最后一波学员和老师,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到旅馆去见她们。
已经夜里一点多了,深感对不起她们母女,我提议带她们出去吃饭。但打车转了好几条街,饭馆都关门了,最后只好在一家面馆,每人吃了一碗面,算是过了个团圆年。
不料,我自认为圆满得当的春节培训,差点儿惹来一场塌天大祸。
第二天一上班,任静主持早会,培训部的老师、员工们三十多人,济济一堂。任静黑着脸指着我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听刘兴国说,培训刚结束,场地都没撤,就不见你人了,多亏他把后面的事一一完善安排好。”
刘兴国是培训部的一名老员工,能力有限,到公司七年了没有升职,但贯会看风使舵,看出了平时任静对我的态度,告了黑状。
“怎么可能?所有的车辆都去送各地营销人员去机场、车站了,因为没有车,还是我借了一辆公司老总用车,把刘兴国送走的。”我不由地顶撞他。
“你他妈的!”任静恼羞成怒,这是他在铁路上当科长的口头禅,骂人骂惯了“这么大的事交给你,你就是这么负责的……”
“呯!”我是直性子,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这一年来所有的委屈和怒火都在这一刹那爆发了。“你嘴干净些!”起身便朝任静冲去。
会议室乱成一团,几个坐的离我近员工扑上去紧紧抱住我。
任静脸色煞白,他没有料到一向默默忍受得我,会突然爆发。但依然声张虚势冲着我说“你明天不用来我这里上班了!”
“呸!”我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这在民营企业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从那天起就再没去上班。
大约是十几天后,董办的人通知我,董事长要见我。
董事长叫陈平国,四十多岁,看上去是个精明干练、又很慈祥的人。能白手起家,在十年之内把一家民企做到年销售额近百亿,自不是一般人。
他笑着对我说“看不出啊,你平时看起来文绉绉的,脾气这么大。”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听你们部门人说了,知道大概的情况。”董事长停顿了一下,严肃的说,“但不管怎么样,这种事不能发生在我们公司里,必须严肃处理,对大家有个交待。
一个月后,集团发布了一个处理决定,“秦奋同志因工作事宜,与上级领导发生冲突,造成严重不良影响。经研究决定:给于记大过处分,免去培训部部长助理职务,调任新疆分公司担任营销代表。”
二
新疆分公司连年亏损,我去的那一年连换了四任总经理也不见起色。
2003年1月,我被任命为新疆分公司总经理。
我仔细调研和分析了我公司在新疆市场面临的主要问题,首先是新疆地域辽阔,且经济发展较内地差距大,销售成本太高。其次是我公司的主要竞争对手与首府的大型国企标杆客户建立了合资企业,指定要优先购买他们的产品,在市场起到了示范效应,我们很难在首府与之竞争。为此,我制定了一个长远的发展战略。
一是在首府市场采取掺沙子的策略。无偿地做好首府标杆龙头企业的各项服务,让他感受到我的诚意。并且在他们每一次招标的时候,都要主动参与。尽管明知不会中标,但我都会认真去竞标,贴近竞争对手代理商的价格报价,逼得他一步步降价,无利可图,背上沉重的负担。
二是在他全力保持首府中心市场,顾及不了周边时,我则把重们重点点放在周边各地州城市的新客户。我们全力发展周边各地、州、市、县的客户,农村包围城市,当周边形成群体效应时,首府的标杆客户也就被影响和动摇了。
但这周边市场的开发,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新疆的面积占全国总面积的六分之一,那时路况还不好,到处在修路,很多城市都没有飞机场。不论是南疆、北疆、东疆,自驾车跑一趟没有半个月回不来。特别是南疆,主要城市之间相距三、五百公里,常常为了赶路,我都是夜间行车,白天谈生意,在很多人烟稀少的地方难免会经常迷路。
(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记得有一回从靠边境的塔城回来,走出了100多公里天就黑了,我正有点就昏昏欲睡,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我身体往前一冲,头差点撞着玻璃上。原来是突然从路边的草丛中窜出了一匹野马。幸亏司机反应及时,否则撞上这宝贝,别说我们赔不起,说不定还要担刑责呢,因为这种马是比大熊猫还要珍贵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现在也就人工繁育成功了这十几匹呢。
这一惊吓可不轻,我觉得这晚上行车还是太不安全了,还是早点赶回去好。于是我就拿过地图,看看有没有什么捷径。从地图上看,在克拉玛依附近的G217国道上有一条不知名的公路,可以不经克拉玛依和奎屯绕路,走直线可直达呼图壁的国道。这样可以大约省去150公里的路程,预计夜里十一点之前就可以到家了。
按照地图的指引,在晚上10:00左右,我们终于到了这条公路的入口处。只见这条路正在重修,看上去路基已经修好,就是还没铺沥青。但能不能走呢?正犹豫间,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辆面包车开了进去,我们也就跟了进去。可开进去不到二、三十公里,已经修好的路基断了,前面只是一堆一堆没有摊开的沙土,我们只有从路基上下来,沿着旁边坎坷不平的土路走。估计这是因为每一段路的承包商不是同一家、开工的时间不一样造成的。可奇怪的是,那辆面包车怎么没了踪迹?难道它比我们跑得快多了?怎么办呢?退回去吧,已经走进来这么远了,实在不甘。我和司机合计了一下,从地图上按比例折算,也就剩下100多公里路了,要不了2个小时就能开出去了,于是继续前行。
谁知这一进去,才是噩梦的开始。 沿途的施工线上一会儿是一堆堆的沙土,一会儿是一段段刚修好的路基。旁边估计是施工车辆通行的土路,坎坷不平,十分难走。我们一会儿上了路基,一会儿又被迫下来。 由于路面坎坷不平,车子行驶缓慢。也不知走了多久,正在修的路突然没了,几道若隐若现的车辙印儿,消失在芦苇丛里。 司机担心前面车开不过去,停下车到前面去看情况,顺着灯光朝前走去。我担心有野狼袭击,也跟了下去。到了那片芦苇前,才发现这是个下坡,窄窄的土路在这里朝左面拐去,根本看不到前面的状况。
我们不敢开快,只好慢慢地摸索着向前。 打眼朝车窗外看去,四周黑乎乎一片,连一星半点儿灯火都看不见,黑夜几乎吞噬了我们车上两道软弱无力的灯光,七、八米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呼呼的风声若因若现,似乎总觉得路两边一边是黑幽幽的大山,一边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水面。这里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我真担心我们这辆桑塔纳3000突然趴窝了,连求救都没有办法。联想到突然不见了的面包车,更更觉得有几分诡异。
就这样,走走停停,每小时估计还不到10公里,到凌晨4点多的时候,我们仍然在荒无人烟的土路上蹒跚前行,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前面大雾弥漫,能见度不到两、三米。
小卢正准备下车去看路,突然,传来一阵阵狼叫声,车灯照处,狼们的眼睛鬼火般泛着星星点点的绿光。
我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坐在车里等着天亮。
这样的事发生过几起后,我就有了养狗的想法,
我突然想到了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