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过后,东京的夜雨越下越大。
天气预报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特别准。
啪嗒。
关上灯,房间陷入了一片黝黑,除去密集的雨落声外,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
“渡边。”
沉默了三又三分之一分钟后,是以滨边凉子主动打开了话茬。
“嗯?”
渡边悠应了一声。
他望着陷入了一片夜色中的天花板,抬起手,试图遮住这片无边的夜色。
“明天,真的就能转院了吗?”
她不是不相信渡边悠。
只是……
奶奶对她太重要了。
所以,她才会忍不住的又问一次。
“没问题的。”
渡边悠没有不耐烦,温声说道。
他有过类似的经历,清楚这是什么感受。
“……”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
“抱歉,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只是……”
悉悉索索地声音传出,滨边凉子动作放轻的转过了身来,有些紧张的看向了渡边悠。
街道对面的路灯仍在亮着灯,借着这道冷白色的光芒,她勉强能看清他的表情。
“我理解,我也有过这种时候,太在意,才会那么紧张。”
渡边悠双手垫在了枕头上。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滨边凉子转过了身,望向了陷入了一片黝黑的天花板。
“说呗。”
“为什么愿意帮我?”
滨边凉子抿了抿薄唇,她清楚,自己这时候是不应该问这个问题的。
一旦谈的不对,或者是他生气了,那唯一的希望也就没了。
这话憋在她心里已经整整一个晚上了。
“纠正一下,是帮奶奶。”渡边悠顿了顿,“原因的话,我有过类似的经历。”
他那时也是一样的无助。
他孤零零的站在医院的走廊里,隔着玻璃,望着病房里被病痛折磨的痛苦低吼、身体痉挛的外公,除了沉默,什么都做不到。
外公从小就对他很好,几乎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
走廊尽头,外公的几个子女,他的几个长辈为手术费喋喋不休的争吵着。
有的愿意出,但不想出多了,有的不想出,干脆就找起了借口,一来二去之下,自然挑起了火气,争吵了起来。
他家那时候的家庭条件也不好。
哪怕把明天的饭钱都算上,也只够手术费的一半。
结果,吵到最后,是外公一直帮衬着的那家人出现在了医院,站了出来,和他们家一起,一边出了一半。
是,那家人嘴上说的是借,不是给,但从来就没有主动催过他们还钱。
每個月还的时候,他们也总说,让他们先把自己的生活顾好,再谈还钱。
他们这边,不急。
后来他们家经济困难的时候,那家人还时常接济他们。
那段经历,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太能理解那种看着自己的亲人躺在病床上,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背靠着冷冰冰的墙壁,滑落着坐倒在冰凉地面上的悲哀了。
那种如浪潮般涌来的窒息感,能让人刻骨铭心一辈子。
“初来东京的时候,奶奶帮了我很多。”
渡边悠轻笑了一声,语调稀松平常,像是在说一件小事。
这无关乎系统的奖励,仅仅是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去做。
以前他没有伞。
有人替他撑了伞,守住了他的童年。
眼下他有伞了。
他理应去撑起这把伞。
去成为那束光。
“手术费那边,你不需要担心。”
他想了想,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说来有些讽刺,老天爷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但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它似乎清楚的明白,哪种疾病刚好能够带走某个家庭的全部储蓄。
“手术费,我会还你的。”
滨边凉子声音很低,但语调非常坚定。
“嗯,前提是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渡边悠没有说自己不要。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说不要,以滨边凉子的性格,她心里会永远留下一个沉重的包袱。
“不过,现在说这些是不是还太早了些?”
他开了个玩笑。
“手术费还没个定论呢。”
“……也对。”
滨边凉子安静了下来。
“不要老是摆出一副刺猬的模样,其实生活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渡边悠嘴角微微扬起,神色放松,“我知道,生活时不时的就会对我们抱以恶意,在你觉得日子好不容易好起来的时候,锤的你一脑袋包。
“但是呢,总有那么些人,愿意向深陷泥潭的你伸出善意的手,拽你一把。
“就像我刚来东京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很多东西都是一头雾水,甚至于还有些无法接受现实。
“然后,奶奶她帮了我。
“她事无巨细的手把手教我很多事情,怕我做不好饭,最开始的几天里,一顿又一顿的找各种借口给我送便当。
“这就是她拉了我一把。
“开心一些,滨边。
“或许笑容改变不了实际问题,但能让你自己好受一些。
“然后,去试着相信对你抱有善意的人吧。
“善意是会吸引善意的。
“说不定,只要伱愿意伸出手,他们就会回握住你的手,在你最难的时候,不求回报的拉你一把。”
很多事情都是有正反两面的,大多数时候,没办法改变问题本身,那就只有改变自己。
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
活在当下,最不济,至少心情能愉悦不少。
“……渡边。”
滨边凉子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
“嗯?”
“……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的声音里多出了些颤抖。
“这个得看你怎么想了。”
渡边悠语调仍旧自然。
他听得出来,滨边凉子现在的情绪起伏的很厉害。
他知道,这种时候,他不转过头去,对滨边凉子来讲,就是最大的体贴。
“那,我们,算是朋友吗?”
滨边凉子轻轻咬了咬红唇。
“这个还是得看你。”渡边悠轻笑了一声,坦诚的道出了内心的想法,“于我而言,我觉得我们是朋友。
“不然哥们怎么可能收留你。
“是嫌自己小腿肌肉不够发达?要去里面把缝纫机踩得冒火花来沉淀一下?”
闻言,滨边凉子破涕为笑,可眼泪却也跟着满溢了出来。
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脸庞。
但这一次,她不觉得冷了。
“那,收留我的原因里,有没有一点点,是因为我的长的还算漂亮呢?”
鬼使神差的,滨边凉子问出了这句话来。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觉得自己逾越了。
他们只是朋友,不是吗?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想听真话。”
“那就是有,而且占比应该要比你想象中的多一点。”
渡边悠相当诚实,丝毫没有要装正人君子的意思。
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
男儿本色!
“那……”
不知为何,听到渡边悠的这句话后。
滨边凉子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
自己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呢。
“能给我个拥抱吗。”
“像朋友一样可以吗?”
他没把住嘴,唱了出来。
“……”
氛围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
“这是?”
“没什么。”
渡边悠坐起了身来,朝着她那边挪动了两步,然后张开了怀抱。
他知道,她今天一定很害怕,很无助,被窒息感压迫的喘不过气来,哪怕现在她已经好很多了,但附骨之疽般的无力感哪里那么容易被甩掉。
刺猬收起了尖刺,自然就需要怀抱。
下一秒。
一道温软的娇躯扑进了他的怀里。
犹如今夜的暴雨一般,温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满溢而出。
这一次,包裹住她的,不再是那股无力地窒息感了。
“没事的,都过去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宽慰了一句。
雨声盖过了哭声,刺猬也找到了她的城堡。
今夜,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