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闻声望去,却见绸缎庄掌柜不停地把他的一个伙计往外推,只听他拼命骂道:“你这好吃懒做的闲汉,我养你养够了,你滚回周家寨去吧,明天不用再来了。立刻回后头房里把东西打包好马上滚!”
那伙计气道:“表叔,你讲点儿道理,我这么勤快一人,你凭啥说我好吃懒做?”
掌柜怒指旁边的两个客人道:“客人来挑了半天你都没招呼好,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赶紧滚!”
结果一旁两个客人倒来相劝:“掌柜莫生气,这位兄弟方才已经招呼我们了,我们让他不必相陪,只想自己挑挑。”
掌柜吹胡子瞪眼道:“客人客套一下就不管了,我还用做生意吗?”
那伙计怒极反笑道:“表叔你别唬我,你岂是为了这事儿?我看是为了我得罪苏举人那事儿,你才要撵我走吧。”
掌柜冷笑道:“好啊,亏你还知道这件事,你张龙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得罪苏品基?我还想接着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养活老婆孩子。我求求你了,你给你表婶子,表弟表妹留口饭吃吧!”
原来那伙计叫张龙,不知何故得罪了本地一个叫苏品基的举人。
张龙此时已经略带哭腔,求道:“表叔,我家里田地房屋早让几个大哥分完,我一个没成家的光棍,我能上哪儿去?”
掌柜道:“这我可不管你,你马上给我滚,你都来我这儿好几年了,你不知道那苏举人是什么人吗?他看上咱们后院隔壁王寡妇家的房子了,关你什么屁事儿?用得着你逞能给人家找讼师看文书?”
张龙又恳求道:“我知道错了掌柜的,下次一定不管闲事了,你就看我爹的面上,饶我这一回呗。”
掌柜的叹道:“当初你爹病的半死来托我照看你,我才留你下来当伙计。你做事之前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是那王寡妇一家丢了这房子,我好歹能接济点米面。你帮忙找谁不好,你找金玉满堂的讼师,他们跟苏举人的小香会那是有过节的!你要害死你表叔一家呀,你他吗马上给老子滚的远远的!老子赔罪都赔了六两银子,没找你拿,就算看你那老爹的面子了!”
一旁围观的几个船夫倒替张龙说了几句公道话,都叹道这是什么世道,好人做事没好报。
但那掌柜心意已决,张龙也没有办法,再加上自己的确做事莽撞,坑了表叔,只好灰溜溜的到后院自己房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待了好几年的绸缎庄。
离开前,张龙还特地从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工钱中,再多留了二两银子给表叔,当做赔罪。他本可以多留下点儿,只是前几日仗义帮助后院隔壁的王寡妇一家,已经给他们孤儿寡母的留了四两,现在他手里的钱已经所剩不多。
想到自己孑然一身,父母早已离世,几个长兄成了家也分了家,在周家寨旁边的田亩祖宅早没了自己的份,一时之间天地之大,竟不知往何处而去。
张龙背起行囊走回大街上,一时茫然。
这时却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一看,似乎是一对父子。
原来正是方才在一旁吃包子的斋藤松
。
斋藤松小心翼翼道:“这位兄弟,我叫藤韩松,这是我儿子藤三郎。我们都是从西边儿来走亲戚的。我们有个亲戚就在周家寨,但是我们不知道怎么走,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们指指路?”
张龙是个热心肠,他一想,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事儿可干,也没地方去,不如回家走一趟,顺道把这两人送过去。
他就笑道:“那简单,周家寨就在海澄县东北三十里地,靠海的一个山头上。我带你们去,正好我也回家一趟。”
斋藤松父子俩不住的感谢。
于是张龙便领着他们二人往城东走去。
一路上张龙和他们父子二人闲聊着,这张龙是话匣子关不住的人。他不断的问父子二人的身份来历,一路见闻。
好在斋藤松本就是走私商人,又做了多年倭寇,真可谓是见多识广,他和儿子两人这些年在天朝沿海跑船务工,说起海上的奇闻异事三天三夜说不完。
张龙人倒是很聪明,对聊几句就发现这对父子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是一说到给人跑船帮工的故事,又都颇为有趣,也就不做深究了。
张龙叹道:“哎,说来我自小也算是海边长大。只可惜家里沙田渔船,几间破房子,都被几个哥哥分光了。我没长多大就被老爹送到海澄县来做工。一年到头都在忙,对大海,我倒是生疏了。”
斋藤松像是有点触动,问道:“张兄弟这回是打算回老家定居吗?”
张龙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回去看看几个哥哥嫂子,然后再想吧。”
这时斋藤三郎却突然拉了拉斋藤松的衣角,低声道:“父亲,有人在跟着我们。”
斋藤松借着眼角余光,果然发现有人跟着他们一路出了东城门。不过,对方的目标,倒不像是冲着自己两父子来的,似乎是盯着张龙来的。
斋藤松正愁该如何跟张龙说时,张龙却忽然高呼一声:“嗨呀,酸辣螃蟹粉,我最喜欢了。我得吃上一碗才能接着给你们带路。”
原来前方管道旁有一处野集,附近村落中的农户将自家养的水禽,渔民打到的渔获,还有一些木工制品汇聚在一起摆摊出售。
海澄县周边人丁兴旺,物阜民丰,野集里人也很多,自然就有摊贩售卖粉面混沌等物。
其中一家,用竹竿挂着个螃蟹摊幌,连字也没有。可背后十余张小桌子边的小板凳上几乎座无虚席。甚至还有人捧着碗,站着吃,可见生意极好。
张龙跑过去,挤开一个位置,张口就要三碗。这意思是要请斋藤松和他儿子一块儿吃了。
斋藤松此时已经看到跟了一路的几个青衣男子快步上前了,目标果然是直冲张龙而去。
他很想开口提醒这个热心肠的年轻人但又怕惹上麻烦,毕竟自己和儿子身份敏感。
他和斋藤三郎还在纠结时,两个青衣男子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上前一把薅住了张龙的发髻,用力就把他往后扯。
张龙自然疼得大叫:“哎哟!什么人?”
张龙激烈反抗起来,结果三四个青衣男子立刻上前和他扭打作一团。很快就牢牢钳住他的胳膊!
一旁的食客都吓得纷纷跑开,让出了一大片空地,摊主也丢下锅,躲得远远的了。
为首一人上前立刻就给了张龙俩大耳刮子,并啐他道:“张龙,你个兔崽子,跟我们小香会过不去还想跑?你以为跑回周家寨我们就不敢上门收拾你了?要不是你们绸缎庄老板给我们苏师爷上了六两银子孝敬,咱们在绸缎庄里就要卸你一只胳膊!以后你就一只手吃螃蟹粉吧!”
他一挥手,厉声道:“把他右手按桌上。”
说罢他抽出一把匕首,准备当众给张龙见见血。
张龙自然是拼死挣扎反抗,怒吼连连,脸上脖子上青筋暴露,同时还破口大骂道:“老子干你娘!你们这帮小香会的畜生,有本事放开老子,老子回城里宰了苏品基这个欺负孤儿寡母的王八蛋!”
围观群众惊呼连连,眼看就要血溅当场,斋藤松不忍直视,已经打算拉着儿子悄然离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闪光略过,一声惨叫!
小香会青衣人为首者惨叫一声,却是摔倒在地。
一旁的小弟见状,忙将他搀扶起来,只见此人脸上血流满面,两颗门牙竟是被人打掉了。
地上只掉了一只蘸酱用的小味碟,却是不知道从何处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