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寻找进入火墙内圈途径的时候,胡林和枭鹰两个南镇抚司锦衣卫缇骑还是处于懵懂状态的。他们的心智几乎被这宏伟且恍若神迹的场景所吞噬。那种感觉很微妙,连杨文观也无法避免,仿佛他们所处的山腹是活的,他们正在什么亘古巨兽的肚子里。有时又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永远不可能再离开这里。
好在三人并没有分散找太远,就已经找到了一座厚重古朴的石桥。它跨过火焰坑道,可以前往内圈。
杨文观道:“看来我说的没错,真正拦住古树和那些怪人的是内圈的火。我们得赶紧进去。”
杨文观意志坚定的第一个走了上去。在这种地方如果落了单,在这种黑暗的巨大空旷空间里的压抑感足以把一个顽强的人逼疯。
胡林和枭鹰只得紧紧跟随。
胡林对枭鹰命令道:“好好注意四周,如果看到什么异状,马上喊出来。”
在第一道火墙和第二道火墙之间,这段距离宽阔得堪比应天府的演武场。三个人走在中间,举着微弱的火把,连演武场上的萤火虫都不如。
真要遇到什么危险,胡林也只能指望枭鹰这个部下比较好的夜眼视力了。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调整佩刀的位置,又拿出百出先锋炮摸摸索索的装填。
枭鹰则道:“这儿太大了,我也看不了太远。而且,而且我太渴了,真想快点儿找到水喝。”
这里十分闷热,他们又连番激战奔跑,自打在雷德明牢房里喝过一次水之后,再没有机会补水,此时三人真是又渴又饿,全靠意志力支撑。
还好这最下一层虽然始终没让他们见着水,但也没出现什么危险。
走了好一会儿之后,他们已经隐隐可以看清第二道火圈,在火圈的前面有好些个巨大的黑影。这些黑影,就是那些大石碑。
杨文观接近这些大石碑时,瞬间就激动了。关键时刻,枭鹰突然从背后拉住他肩膀,喊道:“杨公子小心脚下!”
杨文观拿火把往下一照,才发现脚面前就是一条宽且深的沟渠,里面似乎也流淌着天方油,但并未着火。
胡林赶上来道:“好家伙,这儿还有一条,这里怎么没着火。”
杨文观看了看沟渠对面高大的石碑,两道火圈微弱的火光只能勉强照亮其轮廓,想看到上面的内容,凭他们手里这几支火把,看几个月也看不完。
他马上意识到:“这儿点燃了,我们就能看到石碑上的内容了!”
胡林马上摇头道:“这条沟渠太大了,我们这几支小火把丢进去,什么都点不着。”
杨文观道:“不,我们不是还背了几牛角筒的火药吗?”
胡林马上反对:“我们每个人就背了三个牛角筒子,要是都拿来点这沟渠里的火,着不着还俩说,用掉了可就再没有了,我们带这百出先锋炮是白背了。”
杨文观笃定道:“值得一赌,越快越好。你看看后面那些绿眼睛,这儿看得比上面更清楚。要是两道火圈都灭了,我们三个人背一百门百出先锋炮都是死路一条!”
杨文观所言不虚,距离他们当面的大石碑背后不远就是内圈火墙。
尽管火舌还在欢快的跳动,但他们已经可以隐约看到后方那高大的树影,以及不知道是不是在不断运动中的茫茫多绿色光点。只要一想到每两个光点后面就会是一个褚河那样的不人不树的野兽,这种压迫感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尤其是一想到现在还在保护他们的就只剩下内圈火墙那一道可怜儿弱小的火焰沟渠了,时间紧迫感简直叫人发疯。
胡林骂道:“他娘的,干就干了,杨公子,这把你要是带我们赌输了,里面那圈火焰一灭,观世音来了都救不了咱们了!”
三人在流淌着天方油的坑道边摸索了一阵,遵循杨文观的指示,用钢刀探到了一块比较浅的浅坑。
杨文观道:“虽说管此物叫天方油,但实际上西晋时期博物志中就曾谈及玉门关一带也有此物。可以燃烧如白昼,胜过大堆柴垛。虽然这里够宽敞通风,但我看此处的天方油质地较好,还是要小心火焰爆燃起来伤着我们。来,把火药倒这儿。”
在浅坑中,三人将随身背负的九筒火药悉数倾倒,做成半圆,下方浸入天方油流体中。
随后杨文观亲手点燃,一时间火光爆闪而过,三人都不得不捂住眼睛。
火焰从浅坑中迅速扩散出去,不多时,他们当面的八块大石碑前都燃起了雄壮的火焰,足以照亮碑面。
杨文观难掩心中惊喜激动,尽管喉咙干热,还是忍不住连声欢呼!
枭鹰道:“杨公子,快看看,有没有出路?!”
胡林也没有那么惊喜,他看到那碑文上似乎是些晦涩难懂的,可能几千年来都没有流传于世的文字。哪怕他相信杨文观这个人博闻强记,饱读群书,恐怕也不太可能读得懂这些鬼画符一样的字。
好在这石碑,上半部是怪字,下半部却似乎是图画。胡林道:“你们快看这些画,说不定画上就有出路。”
三人绕过燃着明亮火焰转为照明石碑的天方油沟渠,来到了他们面前最近的一块石碑前。
为了谋得一条生路。三人不顾辛劳,在被火光照亮的八个大石碑前来回奔忙。
终于让杨文观确定了石碑叙事的顺序和内容。
原来,据先民的大巫师大祭司模样的人讲述,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降下一颗巨大的火球,砸的天崩地裂,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山谷。
杨文观心想,这该不会是连通到杭州,绍兴当面的海湾的吧?
上古的先民在一切平息后进入了这个深深的山谷,在山谷的尽头,他们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圆球,也许是一颗天外陨石。
在这颗天外陨石身前,先民们发现了几棵高大的古树。这些古朴苍劲的图画线条勾勒出极具张力的画面,原来初次见到这些古树的先民也有很多人被这古树散发出的枝条所捕获。
但是下一副图画就很诡异了。
一个人明显是被古树捕获了,背后还连接着树枝线条,但却有更多的人在周围跪拜他,显然他们在膜拜这个被树捕获的人。
然后就是一些更加浩大的场面,这些先民筚路蓝缕,在深沟裂谷之中建造了一座城市,这些古树就在城市中心。
接下来的图像就越发抽象了。
沟渠中燃起火焰,这个很好理解,这里的天方油很可能就像玉门关一带出现的天方油,都是从地底冒出来的。
这里的地底也有源源不断的天方油自流而出,最终被这些先民所利用,改造成了道道回转沟渠,控制住了这里的古树。
但是最后一幅图,就有些让杨文观费解。好像是在古城的背后,画了一个巨大的圆球,里面还分了层,下面有火焰在烧。这是什么意思呢?
胡林和枭鹰也陪着杨文观看到了最后,还是没有看到什么有可能的出路。
两人不禁有些慌乱了,胡林道:“杨公子,可有头绪?”
杨文观也无奈摇头:“看不出来。”
枭鹰又问:“那上头的文字呢?杨公子可以解读吗?”
杨文观道:“这种半画半写的古字,不浸淫其中数年以上,再对照其出图古物逐字详解开来,是不可能解读出什么的。”
枭鹰听完就蔫了,道:“完了,我们这岂不是必死无疑?”
胡林道:“要不这样,我们先逃回这古城外,外面那些搁浅的古船附近应该还是安全的。到那儿再从长计议。如何?”
杨文观摇头道:“上面的出路怕是也不好找,找到了也未必能打开。”
枭鹰突然又激动起来,他指着后面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外圈的火开始灭了!怎么办?咱们躲到石道里是不是能安全一些?”
杨文观和胡林猛回头观察,果然外圈的火焰开始从他们进来的口子向两边逐渐消退,显然是要开始熄灭了。
这里如此巨大空旷,想要靠肉眼排查摸索出出路根本不可能,一旦沟渠里的天方油熄灭到里圈,古树群树根下那些枝条和怪人蜂拥而出,他们三人就要在这里永远当古树的肥料了。
杨文观心道,层层递进熄灭的天方油沟渠,必然是有机关的,乃是人为设计。以上古先民的能力,刀耕火种,断无可能是精巧机簧!
能维持数千年仍有作用的方式,唯有......
“我明白了!快跟我走,有出路!”杨文观说罢也不等人,拔腿就往前跑。
胡林和枭鹰反应过来也立刻跟上,又是惊喜又是紧张的问:“杨公子,前面当真有出路?”
杨文观道:“我大概知道这地底古城的火焰机关是怎么维持数千年仍可运作的了。想要维持数千年,它绝不会精巧。恐怕乃是用水火蒸腾之力来推动巨石以成此奇景。”
胡林不解道:“这怎么可能呢?水火蒸腾之力绵软无力,顶起锅盖也就勉强,如何催动巨石机关?”
杨文观道:“如果有无限的火,超大的锅呢?”
胡林道:“你是说......”
杨文观道:“那颗天降巨石就是那口绝世大锅,出路不出意外,当在其背后。我们往前走,贴着第二圈火墙往对面走。这天降巨石在地底古城后面,穿过那些古树根就是,快走!”
三人是强忍饥渴疲累,背着书册铜盒,大步流星的往里赶路。
当他们经过第二圈火墙边上时,还是忍不住朝里头张望。
这古树的根部在地底,真是无比壮观。高而笔直的树干穿过这地底空间的上方进入上一层,从底部看上去就像直入黑夜中的九天星河。而底部根须纵横乣结隆起,内中如同迷宫,还透出隐隐的红光。似乎在树根底下有什么巨大的,冒着红色微光还微微跳动的东西。
当然,还有着无数在树根附近不断上下爬行,跑跳,如同俗世中见到的树根底下虫群一般的“人”,假如他们还算是人的话。
这些“人”不时和背上插着的枝条分离,上下爬行走动,双眼泛着绿光,但身上和那些古树枝条不会分离太长时间,片刻之后总会再度连接起来。
之前跟随他们一起进来西山书院地底坑洞的弟兄们,现在很可能也在其中,成为了蚁群一样反复爬行的活死人。永远也无法再离开这些古树了。
胡林和枭鹰分别长叹了几声,脚下却一点也没放缓。身边一起服役了好几年的弟兄,就这样永远被禁锢于此,这让他们百感交集。
杨文观心中也忍不住为这几天来才刚认识的锦衣卫缇骑兄弟们默哀。
但是,就在他们快速经过内圈火墙附近时,有一种异样的心悸掠过杨文观的心头。他好像看见了什么特殊的东西,或者说,是特殊的一个“人”?!
胡林和枭鹰往前疾行时,杨文观却忍不住驻足回头观望那一群古树的树根附近。
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一双极度锐利的目光正在窥视他,以至于他后背和头皮突然发麻。
“杨公子?!你怎么还不跑!”枭鹰发现杨文观落在后面了,忙回头呼喊。
杨文观却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先往前跑,自己稍后就跟上。而他自己则紧张的来回扫视那些古树的树根群,会是自己看错了吗?他分明就感觉到......
突然,杨文观的目光和那可怕的,阴毒的,锐利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来自数千年前上古时期的阴毒邪神,眼神中带着那样强烈的怨恨!
一个高大的血红色人影,站在树根前,慢慢穿过无数反复爬行走动的黑色人影,逐渐走到火墙边,正望着杨文观和胡林等人。
它和其他被古树控制的人全都不一样。那些眼泛绿光的“人”,更像是古树下的虫群。而这个浑身血红色的,头上长着鹿角一样红色枝芽的人影,它并不像无意识活动的野兽,而是迈着缓慢却有力的步伐,十分坚定的走向杨文观等人,走到火墙边甚至还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打量他们。
它是有智慧的,而且毫无疑问是在认真观察着杨文观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