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泉州府的外海,有一座满是嶙峋怪石的岛屿。沿岛绕行一圈,礁石黝黑,岸边几无立足之地,海鸟凄鸣,海风呼啸。
这岛四周的海水风急浪涌,水色墨蓝墨蓝的,熟识大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岛外围的水域,都是无底深渊。一旦掉下去,即使水性最好的人也不能坚持多长时间。
但偏偏这个岛在正西南处朝向泉州港的方向,有一处打开的口子,能够直接通到岛心,从而形成一个岛心湖。
这是天然良港,万中无一,易守难攻。
朝廷剿灭曾盘踞于此的海贼之后,便在这岛心内修筑港口,屯驻水师,保护泉州外海。
顺带着,在这岛心绝壁之上,修筑了一座监狱,一座万无一失的监狱。
这一日,天清气朗,万里无云,从泉州港出海的海况十分平稳。
南直隶兵科给事中林大人,福建道监察御史王大人,以及泉州游兵营参将胡忠,三人共乘一艘大号福船前往这名为紫山的险要海岛。
一路之上,艳阳烈烈,纵然是在海上,仍然感觉到十分灼热,焚风阵阵。
大海一望无际,碧波连天,在船楼上透过窗口,望之叫人心醉。
只有到了这紫山岛附近,海水墨蓝墨蓝的,幽深得让人发怵。
兵科给事中林大人抱怨道:“这几个犯人为什么不能放在泉州城内关押?非要来到这么个地方。”
福建道监察御史王大人比较年轻,不像林大人那样年届五十,本也该是年富力强,精力旺盛之时,奈何他是北人,不谙水性。此时虽然风平浪静,但他仍然感觉自己不舒服,故而也抱怨道:“听说是巡抚梁大人要求的。非要关到这儿来不可。我实在不知所为何来啊。照理说,还未审结有司口供,关在泉州城内监牢即可。”
林大人道:“正是呢,老夫虽然不晕船,但这么热的天从应天府赶过来还要出海,真是不想让我告老还乡了。反正我也是升官无望,注定这辈子劳碌命。话说,这紫山岛上关着的,不都是些海匪倭寇吗?这次的这几人我听说也有俩倭寇,甚至还有个以前是你们戚家军的人呀。几份塘报不清不楚的,又说有倭寇,又说有白莲教的。真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胡参将,海澄县那事儿你不是在场吗?”
胡忠道:“两位大人,更详细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里面是有我一位曾经的同袍。他就是海澄县周家寨的乡绅,寨主周霸。他原是戚家军标下一名马兵千户。戚家军北调之后,他带甲还乡,一直和他兄弟组织民壮防倭。我与他相识多年,他的为人......,哎,我现在也不敢随便夸口担保,我一小小参将,也确实担不起。”
王御史又问道:“哎,我看公文塘报里还有一桩奇事。我老家是广宁卫的,我怎么瞅着这件事儿里还有个我们广宁卫的官兵牵扯进去了?”
胡忠道:“是有这么个人,拿住他的是潮州卫和福州卫的官兵。说是此人跟白莲教有关。”
林大人喝了一口陈皮泡的水,嘟囔道:“又是戚元敬的标下老兵,又是倭寇和白莲教的。太平了这些年,又要生事了。那倭寇又是怎么和你这同袍扯上关系的?”
胡忠叹道:“当时拿下周家寨里幸存的乡民,盘查身份发现一对父子有问题,来历交代不清。其余人都说是周霸的客人,甚至还说是他恩人。我跟靖海卫的卢指挥使都与周霸相熟,得知此事也都是十分惊讶。可我们想找周霸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可是来不及。据说他被拿住时,正和广宁卫那个边军在一块儿,那人一下就被指认是白莲教徒。”
王御史诧异道:“哎?塘报里不是你们泉州游兵营,靖海卫和潮州卫,福州卫一块儿处理这个疫情吗?你和那个卢仲远要盘问周霸,这有什么来不及的?”
胡忠一摆手道:“别提了。福州卫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他娘还没处理完我那个方向的事情呢。他们就赶紧把周霸,还有那对倭寇父子,那个广宁卫的官兵,一块儿装车押送走了。问都没问过我和小卢。真他娘的离谱。”
林大人问道:“那后来呢?”
胡忠一摊手道:“这不就奇了吗?我和小卢尽快处理完周家寨的事,快马加鞭赶回泉州城。我俩刚想去探一探周霸。结果人又被送走了。说是巡抚下的令,送到了紫山岛。我俩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得先处理本部事务。三天后南直隶兵部送来了命令,我和那小卢都不得擅离职守,必须各自坐镇本营本卫善后。
我一开始想着,这福州卫是指挥使仗着巡抚偏爱要抢我们功劳。所以先行带回本卫审讯,获取第一手口供。
但我后来一问,又不是这么一回事。说来这福州卫指挥使还是林大人您本家呢。他的部下把人送到泉州府,就交给知府雷大人了。林瑞这家伙,根本也没去管,也没邀功。给我弄得是一点都搞不明白。
最让我纳闷的,是直到两天前,南直隶兵部公文又下来了。说是要尽快审明第一口供上报,又让我陪着二位来。
嘿,那他娘把人送来紫山岛不是脱裤子放屁吗?这福州卫的林瑞到底是要干什么,非得来这么一出。还请二位大人赐教。”
看来这胡参将是郁闷了好些天,打开话匣子差点儿关不上。
但说的事情也的确不合常理,给事中林大人和王御史面面相觑,也都思索不出什么合理解释。自己要指摘巡抚做事离谱吧,当着另外两人的面似乎也不太合适。
于是王御史又好奇那周家寨的疫情。便问道:“胡参将,我听到很多传言,这个疫病真的如此可怕吗?能让人疯了一样,如野兽般吃人?”
胡忠打了个寒颤,低声道:“确实很可怖,疯狗一样,只想咬人,还不怕疼。断手断脚,甚至开膛破肚了都还能爬着,追着我们咬!被它们咬着,就会变得跟它们一样!”
王御史又问:“那,被咬了还能治好吗?”
胡忠摇头道:“只剩半个身子都还要咬人。怎么看也不可能治好,你得把它们头颅打穿或砍掉,它们才会死。否则你就是把它心肝脾肺肾都挖了出来,它们还是要咬你。”
王御史:“竟然有如此疫病,真是闻所未闻,看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林大人道:“老夫往返闽浙沿海三十年,海上稀奇古怪的事情听得到不少。吃人的事情也听说过一些,但大都是在远海的孤舟之中。没想到还能在陆地上遇着这样的事情。”
王御史断言道:“看来只能是白莲教的妖术了。兵部和都察院让往白莲教的方向审问查访,果然是不错的。”
林大人也断言道:“肯定是担心他们再施展妖术,所以要送来这与世隔绝的紫山岛监禁,以免祸及泉州这样的大城。我想定是如此啊。巡抚梁大人也算是深谋远虑了。”
这说的很有道理,王御史也不得不附和赞同。
但胡忠眉头微皱,仍然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然而此时发生一事,打断了他的思索。
一名兵丁从船艏楼上迅速跑下来,到船尾报讯。
“报!胡参将,两位大人,大事不好了,前方紫山岛出事了!有浓烟滚滚,直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