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今天很难知道明天发生什么事,明天又很难知道后天会发生什么事。也不能说老王家咋总摊事儿呢,在这片土地上,在当时这个环境中,谁家没事儿,有事能扛事才行,不过,也有些事儿扛不了。
转春,又该种地了,农村种地是很繁琐的,夏天要把一年攒的各种人畜粪便都放到粪坑里沤,沤好了起出来,堆到旁边成一个大的粪堆,坑里再去沤粪,像一般的大户人家,大粪堆差不多有一房多高。冬天就要一镐一镐地刨开,成一大块一大块的。然后放到马车上送到地里,堆成一堆堆,等春天了,自然就化成一堆粪土。再赶个没风天,去扬粪,把粪均匀地扬在前一年的垄沟里,等四月中旬彻底化冻了,就要三匹马拉犁来打垄,就是用犁把垄台破开,把扬了粪的垄沟盖上,这样正好垄沟变成垄台。
进了五月中旬把苞米、高粱、谷子什么的种到地里。等苗出来了,草也就跟着长出来了,接下来就是铲地,把杂草都铲去,一般从苗出来,到苗齐腰,要铲三遍。也有追肥的,不过追肥容易把苗烧死,就不追了,到了近代有了化肥,就追化肥。等庄稼长高了,里面闷热闷热的,里面的草又跟着疯长起来,没有办法,就人进去薅草,薅完打成捆,扛到家里喂牲口,这叫放垄。
所以一年四季都有活儿。
总有些人会想,为什么要雇长工,不还是人少活多干不过来么。等种地,收秋长工忙不过来,还要雇一些短工。种地讲究节气,误了节气,苗长得不好,等收秋的时候,就更急,一个是下雨容易生芽子,再一个牲口、耗子什么的也霍霍。
所以这段时间差不多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女的就在家里张罗饭,男的能干活儿的都下地帮干活,谁也别闲着。
老王家的王显肯定是跟着下地的,王才自从老娘们没了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还跟着下地干活了,不过他去了连个半大小子都比不上,反而是有些添乱。半大小子就是王显的几个儿子,王显总共有七个儿子,一个闺女。这会儿只生了五个,有三个能跟着下地干点零活儿了。
东北的农村就是这样,生儿子,种地,娶媳妇,生儿子再种地。早些时候,东北的闺女是不下地干活儿的,只是在家里做饭,再做些针线活儿。
王贵不下地,王显也不让他下地,他还不如王才呢,下地只会添乱,一会儿把马给弄毛了,一会又把籽什么的给弄洒了,反正就是各种的不着调。就让他在家里呆着,有时缸里水不够了,让他去拎个水还是能行,这点用还有。
又该打垄了,早春的天还是很冷的,长工们都穿了大棉袄,戴着大皮帽子早早地起来下地去了,想的是干一早上回来吃早饭。老娘们也都起来蒸馒头,只有王贵里面外面跑着,二十好几的人,一点正形没有。
像这种忙的时候,饭就一块做了,两个女的忙不开,又找了几户小媳妇帮忙,边做饭边唠嗑。这时外面长工们回来了,大奶奶往外一看“呀,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早,饭还没做好呢!”
“刚到地里,铧就硌到石头上了,给硌打了(裂了的意思)”长工们说。
“你们先吃饭,我就去农安一趟,傍十点来钟就能回来。”王显一边说,一边到屋里柜上拿了点钱,把鞋往门框上磕了几下,倒了倒土,就走了。长工们就到下屋里洗把脸,抽袋烟,等饭吃。
老有些书里说地主、富农怎么怎么虐待长工,什么闲时吃稀,忙时吃干。别人家不知道,老王家吃得还行,平时玉米面大饼子,土豆白菜汤,等干活要紧时,是要蒸馒头的,也还是土豆白菜汤,不过里面有肉片。吃起来带劲,干起活儿来也有劲。
在东北农村,土豆白菜就是家常菜,一年能吃四季,几乎家家都有菜窖和土豆窖,挖得可深了,得用梯子才能下去,一些小孩子玩藏猫,就藏到窖里,胆大的还行,胆小的都有吓哭的,因为里面特别的黑,有时还有耗子在里面偷吃东西。
有的土豆窖里可能会藏萝卜,嘴馋的摸到了,就能偷吃,那时也没有什么瓜果,嘴馋吃个萝卜也能解馋。
也腌酸菜,十几缸地腌,不过开春就都快吃完了,没吃完的酸菜,开了春也不好吃,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酸菜水是好东西,可以洗头,还能解酒,谁要是喝多了,从缸里舀碗酸菜水灌进去,一会儿就醒酒了。
因为铧打了,不过只打了一个,没打的那帮人还在地里打垄。闲了这帮就先回来等着吃饭,等馒头蒸好了就先吃,吃完了,那帮人也回来,吃完的这一拨就把犁又套上下地了,回来这拨开始吃饭,肯定是慢慢地吃了,因为王显去买铧了,没铧下不了地,就边吃边唠嗑,几个老娘们在地下伺候着。
王才吃完了,跟着那一帮下地去了,扛把铁锨,去了看哪里粪扬得不均匀就扒拉扒拉。
王贵领着几个不能下地的孩子在当院子里玩。
正说着呢,听外面王显说话“你们玩离马远点,别踢着你们!”原来东家回来了,手上用草绳拎着块新铧,这可真够快的,估计也就两个小时吧,六十里地打了个来回。
“东家,你走得可真快。”长工们都佩服起来。
“嗯,家里急着用,就快点走呗。”边说边招呼把新铧给安上,长工们利索地把犁弄好后,就套上马拉上犁耙走了。
王显坐下擦擦汗吃饭。
王显这个功夫是从小就有的,也不是特意去练。他走起路来一点声儿都没有,快走时,只有脚尖着地,整个身子往前倾,跟小跑似的,可速度比小跑还快。别说一般人了,有的赶着马车慢点儿也没他快。